《閨中記》第77章

此刻,藍夫人跌跌撞撞上前,宣平侯反應過來,忙迎著將擁住,兩人面面相覷,悲欣織,依稀有種隔世相逢之,宣平侯將夫人懷中,眼角依稀有些潤。

先前因刑部的人同宣平侯的侍衛手,場面一片混手之際,阿澤見云鬟小小地影站在眾人之中,他便不顧一切跳了過去,將云鬟抱起來,縱躍出戰圈兒,免得誤傷了

云鬟因始終看著宣平侯方向,是以當箭馮貴之時,就已經發現來人,那樣不羈又暗藏殺氣的年,自然正是趙黼。

這會兒卻見他將弓握在肋下,揚眉掃視,旋即一撥馬頭,竟閑閑散散地拐了進來。

趙黼來到跟前兒,看一眼馮貴:“這混賬真是大膽,活該他死。”

藍夫人聞聽,略放開宣平侯,便轉頭看去。

原來馮貴雖然被穿了嚨,卻未曾立刻死去,只直著眼睛看著藍夫人,卻因傷到要害,便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嚨里嘶嘶地冒

宣平侯不藍夫人看這可怖形,正要勸離開,藍夫人卻走前幾步,仔仔細細地看向馮貴。

馮貴,仿佛要跳起來,雖知他已是垂死掙扎,但宣平侯妻心切,仍是上前擁住了藍夫人。

藍夫人看他一眼,又回頭看向馮貴,忽然冷冷道:“你早該下地獄去了。”

宣平侯見竟是異常平靜,心頭稍安:“夫人,咱們回府去罷。”

藍夫人點了點頭,宣平侯攬著,便轉往巷外走去。

后馮貴雙抖了抖,直直盯著藍夫人跟宣平侯的背影,兩只眼珠兒幾乎要蹦出來似的,他口中吼吼有聲,里卻又涌出大沫子,雙扎掙著蹬了兩下,終于頭一歪,瞪眼張地死了。

云鬟就站在不遠,這是頭一次如此平靜地看著一個人從生到死,且死的如此可怖。

原本一向盡量避免看這些場景,只因記住了,便再也忘不了,但是如今,卻寧愿看的清楚。

只因此刻在眼中,馮貴早已不是一個“人”,而是諸如鬼怪禽之類可怖的東西。

這種東西本就不該存在于世上,縱然無可避免會有,但若是除去一個,這世界必然會清白一分。

這會子,云鬟竟有種奇妙之,先前在宣平侯府,藍夫人難得地敞開懷,向說了昔日上遭遇之事,更不顧一切地痛下決心,要去刑部跟白樘說明……

誰知偏又遇上宣平侯劫獄之事。

本來一切要不可開,忽然之間,又有趙黼殺了出來……

云鬟移開目,定定看向天際,這會兒天藍云白,颯颯爽寒,云鬟依稀覺著,這一箭或許并不是趙黼所,而是冥冥之中,天意為之。

阿澤才把放落地上,趙黼已經翻下馬,便對阿澤撇了撇,阿澤早聽說他的份非凡,便不敢如昔日那樣跟他斗打趣了,只瞟他而已。

不料趙黼道:“你瞪我做什麼?”

阿澤道:“哪里瞪你了?”

趙黼道:“我明明看見的,阿鬟,你是不是也看見了?”

云鬟正在看天,心想天意難測,也不知是沒聽見,還是故意裝作沒聽見,而趙黼見不答應,便用力拽了一把。

云鬟冷不防,子一歪,趙黼忙將扶住道:“你又走神兒了?”

阿澤見他竟仍是昔日那個習,不由嘖嘖。

趙黼又溜眼看來,這會兒,前頭藍夫人醒神,因止步回頭喚道:“鬟兒?”

云鬟早用力撇開趙黼的手,只去追上藍夫人跟宣平侯。

趙黼顧不上理會阿澤,也皺眉回看。

阿澤早把他看的極清楚,此刻真如又回到了鄜州一般,不由眉開眼笑。

且說藍夫人握著云鬟的手,便同宣平侯往巷口而去。

眾侍衛因都散開,各自立在兩側,宣平侯目從云鬟跟藍夫人面上轉開,抬眸之時,卻見白樘站在跟前,正微微擰眉看著他。

宣平侯一怔,卻聽白樘淡淡道:“侯爺,只怕你要隨我回刑部走一趟了。”

宣平侯瞇起雙眸,白樘才要再說,就聽見宣平侯后,有人揚聲說道:“我才從城外打獵回來,路上就聽說有罪囚挾持了宣平侯越獄,我只當是胡說的,不想果然是真。”

眾人都是詫異,云鬟雖知道說話的是誰,卻仍忍不住轉看去。

趙黼上前,便對白樘道:“白大人,是我方才見急,生恐那賊傷了侯爺,才貿然出手,你不會要治黼兒的罪罷?何況純粹是他自找死,該怪不得我。”

白樘道:“世子為救人急之下出手,自然不罪,然而越獄之事,只怕世子所聽有誤。”

白樘說罷,便又看宣平侯道:“請侯爺隨我回刑部。”

趙黼見他這般回答,便挑眉無言。

宣平侯同白樘目相對,尚未說話,藍夫人已抱著他的手臂:“侯爺!”

宣平侯輕輕在手上一握:“論理我是該去一趟的,也自是白大人的職責所在,只需說清楚就是,放心罷了,無礙。”一邊兒說著,便向著藍夫人一笑。

藍夫人才方心定,又聞如此,哪里肯放心?夫妻兩人目纏,難舍難分。

云鬟離得近,自看得最是清楚,——方才趙黼雖說外頭傳馮貴挾持宣平侯越獄,但趙黼來得遲,若說不知倒也罷了,方才白樘等卻是看的清楚明白……又怎能輕易敷衍過去?何況白樘又是這個剛直不阿鐵面無私的

這真是才去了心腹之患,卻又生波折。

云鬟不由替宣平侯跟藍夫人兩個擔憂,又不住抬頭看向白樘,雖并非心愿,目中卻已經出幾許祈

白樘察覺,垂眸一眼,卻仍無表,只聽宣平侯道:“白大人稍等,待我先送夫人上車。”

白樘轉示意,宣平侯跟藍夫人攜手,送至馬車上,低低叮囑安了幾句,又對云鬟道:“鬟兒,我不在府中時候,你多陪著你姨母,別一個人呆著,只怕又多想。”

云鬟便點頭,宣平侯的頭,親把抱上馬車,又跟隨的侍衛好生護送回府,他反而孤一人隨著白樘等去了。

幾個刑部之人留下,便置馮貴的尸首,因阿澤落在后面,趙黼便道:“你們四爺如何還是這個神佛也不給面子的?怪不得許多人都恨他恨得牙呢。”

阿澤輕輕拉他一把,道:“你打哪里聽說是馮貴挾持侯爺越獄的?”

趙黼笑道:“我自有順風耳,聽好些人都在說,連老天爺都在說呢,你怎麼竟沒聽見?”

阿澤若有所悟:“難道你……”

趙黼道:“你且快去罷,得閑勸勸你們四爺,別讓他把朝中的人都得罪完了。”

阿澤嘆了聲,嘀咕道:“你敢你去說,我是沒那個膽子的。”

趙黼不由一笑,卻又斜睨著他道:“我看你方才抱著阿鬟,膽子倒是大的很吶。”

阿澤吃驚地瞪大雙眸,趙黼卻向他一挑眉,翻上馬,揚鞭而去。

只說云鬟陪著藍夫人回府,兩人在車上,藍夫人把摟在懷里,雖然擔心宣平侯,可想到方才云鬟必然也看見了馮貴被殺,便問道:“先前晏王世子出現的時候,你可驚了麼?”

云鬟道:“并沒有,姨母安心。”

藍夫人見仍是篤篤定定的,便一笑,將抱得更了些。

云鬟靠在藍夫人懷中,也不說話。

兩人回到侯府,云鬟便依照宣平侯的囑咐,只守著藍夫人,卻見雖然面有憂慮之,但昔日眉宇間那揮之不去的悒郁卻已消失不見,只頻頻地門上派小廝去刑部打聽消息而已。

如此到了傍晚,門口侍忽然帶驚帶喜地道:“侯爺回來了!”

藍夫人聽了,顧不得什麼,忙站起奔了出去,才出里屋,就見宣平侯從門口進來,兩人便擁在一塊兒。

云鬟正也跟著從里屋出來,不料一眼便見此,一時窘然,便不好出聲,仍悄悄地退后了一步。

只聽外間藍夫人問道:“如何這樣晚才回……白大人并未為難你麼?”

宣平侯笑道:“說了你不必擔心,我在刑部說明白,自然便放我回來了。”

藍夫人仍看著他:“可是白大人……”

宣平侯見著實憂慮白樘,便放低聲音,略同解釋了幾句,才道:“好了,此事已經完結了,從此之后,再也不必提起。”

又過兩日,崔府來人相接,藍夫人親送了云鬟出府,宣平侯在旁站著相陪,又笑道:“你來住了幾日,你姨母臉上的笑才多些,以后倒要讓你多多過來才是。”

藍夫人始終握著云鬟的手兒,眼中出不舍之意,終于殷殷叮囑了幾句,才放上車自去。

云鬟一路乘車往回,行至中街,忽聽得外頭馬蹄聲響,不多時,窗簾外有人道:“哥兒!”

云鬟起簾子,卻見來者竟是阿澤,見面兒,便笑說:“果然是你,我還怕認錯人呢。”

林嬤嬤隨著看了眼,也認出是阿澤,因知道他跟巽風等都是白四爺的人,便不言語。

云鬟見了阿澤,卻如故人相逢一般,心里有些喜歡。便道:“你是要去哪里?”

阿澤道:“方才去京兆尹取了一份公文。你這兩日都在宣平侯府住著?”

云鬟點頭,阿澤忽然說:“這位宣平侯,面子可真是大的了不得。”

云鬟本不,聽了這聲嘆,便道:“怎麼說?”

阿澤畢竟年,便湊近了些:“上回四爺不是帶了他回刑部麼?只是才沒問多久,沈相便親臨刑部,同四爺說了半晌的話,回來后,四爺臉便沉著。”

云鬟想不到會是沈丞相出面,也覺詫異,阿澤道:“這還沒完呢,沈相還未走,忽然恒王便派了長隨來,竟也是為了宣平侯之事。”

云鬟勉強問道:“因此白大人才迫于無奈,把人放了麼?”

阿澤笑了聲,道:“你且聽我說,因要查明此事的來龍去脈,故而便傳了京兆尹的幾個差過來,不料這些人忽然跪地求饒,說是當時,其實是他們牢門的鎖未曾鎖,讓那馮貴借機出,竟順勢挾持了宣平侯逃出監牢,這些人因傳信有誤,錯說了宣平侯越獄而已。京兆尹也親來請罪了。”

阿澤說完了,便笑道:“你瞧瞧,宣平侯是不是手眼通天的呢?這許多有頭臉的大人出來說,另外京兆尹那邊兒既然翻供了,又沒有其他的人證,加上胡同里的形也有些說不清,宣平侯只也堅稱是被馮貴著出獄,只不過后來給他捉到機會反殺而已……最后四爺也只得放人。”

云鬟想了會兒,便笑了,阿澤道:“不過我看四爺因此很是不快,早上還沖我發脾氣了呢。”

云鬟道:“這是有的,這恐怕有悖四爺素來的行事。”

阿澤見孩子的裝扮,跟昔日在素閑莊大有不同,上略了幾分清冷之意,便道:“你這般打扮,倒是比先前好看多了呢。”

云鬟咳嗽了聲,阿澤自知失言,又道:“不過那個小六子……咳,是世子如何又纏著你了?那小子真真是無不在,昨兒那一箭,我簡直疑心他是故意的。”

云鬟略覺頭疼,便道:“多半是湊巧了。”

阿澤只顧說,不知不覺走岔了路,便醒悟過來,因對云鬟道:“你雖回了京,但以后相見卻更難了幾分,怪只怪京的臭規矩多,下次見面兒,也不知何時了。”

兩人話別之后,云鬟乘車回到崔府。

府之后,自先去見崔老夫人,不料丫頭說:“老夫人才困倦睡著,姑娘還是不必見了,自回去歇息便是。”

云鬟答應了,又去見羅氏,羅氏也只簡單說了幾句,便自回院子。

及至晚間,還未吃飯,崔印便來看,原來崔印聽說宣平侯之事,以他的心,自然不肯放過,便來向云鬟問究竟。

云鬟哪里肯對他什麼,只推說自己不知,崔印無法,便道:“此事說來有些古怪,總覺著不似外頭傳的那樣簡單,我還聽聞京兆尹派人從那馮貴家中找出一件兒大紅的……”

崔印說到此,忽然覺著不該跟云鬟說的過分詳細,便笑說:“罷了,橫豎如今皆大歡喜,就不必理會這些了。”

云鬟聽著那一聲“皆大歡喜”,只覺刺耳。

據藍夫人所說,事發生那日,因馬兒竄,車子來至陌生巷中,當時陪著藍夫人的只一個小丫頭,兩人不免有些慌張,那小丫頭便出去找人,誰知才一開車門,便有人迎面撲上來……

發生的太快,人無法回神,下一刻,便是那人將藍夫人反住,同時大力將的外裳扯落,遮在頭臉之上。

那時候穿的正是一件兒薔薇花的織錦衫,因彈不得,眼前所見,只是那逐漸變得紅的薔薇,不停地在眼前旋轉,一朵朵本來綻放正好的花兒,竟如惡魔之眼,猙獰地凝視著

等再醒來之時,人已經在府了,也正是從那時候開始,府眾人對的態度大為轉變。

仿佛從一個尊貴可的千金小姐,變了一個“怪”。

時隔多年,藍夫人提起此事,仍不住落淚,同云鬟說:“他們的意思雖不曾明說,我卻已經知道,他們明明是不得我死在那兒干凈的。”

經歷了那種事,又見識了府的世態冷暖,藍夫人一度想要尋死,不料正在絕境之中,宣平侯上門求親。

說來好笑,只因如此,府中眾人才又將冷臉變了笑面相對。

故而自從嫁了后,藍夫人便極跟翰林府和崔侯府來往。

也是此夜,在刑部之中,白樘站在窗邊兒,負手看著外頭一彎新月。

巽風從外而來,將手中所捧之放在桌上,白樘回頭看了一眼,冷道:“拿去,人送到宣平侯府,也算是歸原主。”

巽風略遲疑,便答了聲“是”。

才捧了走到門口,白樘忽然道:“回來。”巽風只得返回,白樘皺眉:“放下罷。”

巽風復又將盤中之放在桌上,因看白樘如此反復,正是先前所不曾有過的,他便忖度著意思,道:“四爺可還是惱白日之事?”

白樘道:“你有話說?”

巽風從來是白樘的心腹,見他詢問,索道:“屬下愚見,宣平侯一來人面極廣,不宜得罪,二來他也是為了夫人之故才……若不看這兩個,只看此案,這馮貴擺明是殺害兩條人命、且又曾是昔日兇案的主犯,如今也已經償命,前后事,豈不是正完結了麼?”

白樘默然,半晌才道:“你只說完結了此案,然而今日開了此風,以后再有個什麼權貴宦,仗著勢大,為所為,什麼劫獄,私刑,殺人……許多犯法的招數都用了出來,卻有一大堆人替他開善后,又當如何……”

巽風悚然而驚,他哪里會想到這個?白樘卻又長嘆了聲:“你去罷。”

巽風張了張口,又無言以對,只得轉出外去了。

白樘又站了會子,才回來至桌邊兒,將托盤上蓋著的巾子掀起,便看到底下一襲艷麗華貴的薔薇云錦衫。

當初作案之后,馮貴不知出于何等考量,便拿了這衫子去,這許多年都藏著,不料被其妻莫氏發現,醋海生波,以為是外頭有人所留,故而使拿去典當了。

馮貴發覺,自急找回,次日便早早兒趕去當鋪。

那老掌柜或許是從衫子上發現了什麼,或許是因馮貴著急沒帶當票而起了言差語錯,惹了馮貴,索一不做二不休。

粱哥兒跟老掌柜同父子,見狀必然驚怒,便撲上來,趁著馮貴不妨,就奪了匕首刺一通。

這一幕,卻正給趕來的乞兒看見,一聲“殺人了”,驚粱哥兒,粱哥兒又驚又慌,來不及多想便逃離現場。

后來滿城通緝粱哥兒,他便有些不敢面,卻自記得殺人者馮貴的樣貌。

正那夜又遇見馮貴去當鋪了薔薇衫回來,他便上前去揪住,或想為掌柜報仇,或想揪馮貴去衙門……卻因不敵馮貴,反而被殺。

雖馮貴不曾親口供認,但白樘按照所有尸格驗詞,證、事發等一一推演,事的真相跟此大概相差無幾。

只不過……到底最真的真相如何,卻再也不可知了。

白樘凝視了會兒,便拿起那衫子,一手將燈籠罩兒揭下,便把衫子放在那焰火上。

正是烈焰燃錦,火苗嗤嗤,把那一朵朵開的妖艷的薔薇花吞噬,以及襟子側那小小地繡字,亦消失眼前。

頃刻間,一件兒大好的衫子,便燒了幾片灰燼,輕飄飄地墜在地上。

白樘看著那幾片灰,正要邁步出門,卻見門口站著個小小地影,竟正是白清輝,眼神微冷。

白樘止步:“你何時來的?”

清輝仰頭看他:“聽說了宣平侯之事,孩兒便即刻來了,因覺著此案撲朔迷離,令人不解,不知父親可否跟孩兒解?”

白樘道:“此案已結,何況你本就不該手……”

他還未說完,清輝已道:“父親既然能放過宣平侯跟其家人,如何不能放過蔣勛的家人?”

白樘先前見他神不對,早猜出他的來意,見他果然質問起自個兒來,白樘目復雜,卻只道:“我無話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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