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蔣統領之死，雖然有蔣武跟妾室認了罪，然而以白樘之敏銳，卻終究窺知背后另有。

又借著蔣勛小兒之口，便推斷蔣勛之母有極大嫌疑。

白清輝年紀雖小，卻天生靈，察覺白樘詢問蔣勛之意，便果斷趕走蔣勛。

誰知蔣勛回府之后，其母問起過府之事，蔣勛無意中了白樘詢問自己的話。

蔣夫人聽了后，思量兩日，當然深知白樘之能，暗忖白樘既然已了疑心，以他的為人，遲早便會查到自個兒頭上，且以他的手段，只怕——紙里包不住火。

然而蔣勛年紀尚小，倘若過了刑部，再讓此事張揚了出去，給世人知道：原來殺死蔣勛之父的，竟是他的母親……

卻又讓蔣勛何以堪？又將如何度日？

蔣夫人思來想去，便派了人前往刑部，約白樘過府相敘。

那日，白樘來至蔣府，蔣夫人簡單敘了寒溫，便直截了當地問起白樘是如何疑心到自個兒上的。

白樘早察覺這婦人神舉止有異，見主問起，當下便說了自己當初的懷疑之。

蔣夫人聽了，因笑了數聲，便道：“那時看到過府查看的是白四爺，我心里就已經不安的很，且看到那死了的額角竟是那樣……然而做了便是做了，騎虎難下而已。”

白樘見慢慢說來，竟是供認了自己所做，且并無懼之，反有幾分坦然，心中暗自詫異。他略一沉，就道：“夫人乃是聰明之人，如何竟做如此愚魯之事？”

蔣夫人又笑起來：“愚魯？可知我至今都毫不覺后悔？這真是我所做最對的一件事。”

白樘蹙眉，蔣夫人知他不解，便道：“那死了的，活著的時候，只知道寵妾室，可知他神魂已被那賤人勾走了？縱然明知那賤人給他戴了綠帽子，仍舍不得趕走，甚至為了，對我跟勛兒兩個，非打即罵，有一次他更說……要休了我。”

蔣夫人說到這里，眼中才有淚浮，停了停，又道：“我知道他絕非只是說說而已，遲早有一日做出來，倘若休了我倒不打，然而留勛兒在府中，被那狐貍看著，又能得什麼好？我嫁他這許多年，又有了勛兒，他的心卻只在賤人上，他既然不仁，我又何義？索一不做二不休。”

白樘轉開頭去，眉頭深鎖。

蔣夫人打量他，點頭道：“天底下男人雖多，但畢竟亦分三六九等，我知道白大人不是那種輕狂濫的人，只怕難以明白那種人的心，更加不會懂我婦道人家的苦楚……可知我如此做，并不是為了自個兒？”

白樘淡淡道：“你有苦衷，我自明白，但你卻選了一個最錯的法子。可知自古以來，殺人者死？”

蔣夫人道：“我不殺他，他就殺我，且還必然要繞上一個勛兒。白大人你再怎麼英明公正，卻畢竟不是子，不曉得……為人母，只要為了兒妥當，是不管什麼也會做出來的。”

一陣寂靜過后，白樘微嘆：“你今日為何對我坦白這些？可知你如此，便沒了退路了？”

蔣夫人道：“自從聽勛兒說……白四爺疑心上了我，我就已經沒了退路了。”

白樘垂眸，不言語。蔣夫人又道：“我自己做的事兒，我自己認了，如今只求白大人答應我一件事兒。”

白樘道：“是什麼？”

蔣夫人道：“切勿將此事張揚外，更不可讓勛兒知道……竟是他娘殺死了他父親的，這是……賤妾最后的請求。”

白樘沉默片刻，終于說道：“我會盡量。”

畢竟倘若過堂的話，勢必要經過許多人手，以及定罪、行刑等……白樘這三個字，卻已經是難得承諾。

蔣夫人起，向著白樘深深地行了個禮，道：“我勛兒著實可憐，他父親活著時候，非打即罵，如今又要變沒了娘親的孩子，白大人，以后……能不能請你應允我，多幫我照料勛兒？”

白樘見說的懇切，便一點頭。

蔣夫人面輕松之：“白大人是真君子，一諾千金，我縱然死了，也是放心的。請大人稍候，我去換件裳便同你回刑部。”

白樘雖從來清明公正，秉公事，然而此時此刻，心中竟也覺著……

可蔣夫人已經認了罪……白樘走開幾步，到至廳門口，兀自眉頭深鎖。

等候蔣夫人的時候，就見蔣勛從廊下蹦蹦跳跳而來，一個侍陪著他，一邊兒勸他好生行走。

蔣勛見了白樘在此，面上出畏之，便站住問道：“白大人，我娘呢？”

白樘道：“夫人……”說到這里，忽然心中一，竟有個極不好的覺。

這一刻，竟覺著耳畔異常寂靜，白樘猛然回頭，看向里屋，正在此刻，就聽見一聲尖，自傳來。

原來，蔣夫人借口換，卻自縊在屋梁之上，眾人忙著搶救，卻已經晚了。

一團忙碌之中，白樘人在門口，眼著那面慘白的婦人，這才明白方才為何坦承罪名，為何臨去托付蔣勛，又為何說：為人母，只要為了兒妥當，是不管什麼也會做出來。

——蔣夫人一死，自然不用追究所有了，也正是為了如此，才絕意死在白樘跟前兒，竟是以自己的死來令白樘應諾緘口。

聽著蔣勛大哭的聲音，縱然鐵石心腸如白樘，也不忍聽聞。

此后，白樘自把此事在心底，不曾對任何人提及。

然而因是跟他談過之后，蔣夫人便自縊亡，因此在蔣勛心中，自然便以為母親的死跟白樘不了干系。

以至于那些素來跟蔣勛玩得好的孩，因此竟仇視了白清輝。

而對清輝而言，也自以為是父親咄咄人之故，才得蔣夫人自縊的，因此心頭竟也有些不原諒白樘。

白清輝跟季陶然兩個因手當鋪案，對此案了解甚深，也猜到些端倪，如今見白樘行事竟然“因人而異”，故而清輝竟按捺不住，便來質問白樘。

不覺間，正月早已經過了，這日，清輝自去書院，正夾著書自廊下而過，耳旁忽聽見異樣聲響。

他駐足觀看，聲兒卻是從前方的屋子里傳出，清輝本不理會，卻驀地聽得里頭人結結說了聲，聽著竟正是蔣勛的聲兒。

清輝一愣，自蔣夫人出事之后，蔣勛便從蔣家的小書塾轉到由儀學院，這由儀是太祖時候所創，里頭的學子，都是些最出類拔萃的孩，如今年紀最小的靜王都曾在此讀過書，故而當初在崔侯府，崔鈺聽說白清輝讀的是由儀，便十分羨慕。

按理說蔣勛資質稍差，是進不了由儀的，忽然沒來由竟來至此地……這些小學生們，雖年紀不甚大，卻個個靈，有的便暗中猜測，必然不知是哪位大人暗中使力的緣故。

蔣勛換了地方，所見都是些不認得的，自然更加向，清輝雖有心接近他，然而清輝本也是個冷言語的，先前跟蔣勛認得，還是因蔣勛主跟他熱絡的緣故，如今……清輝也曾有幾次想同蔣勛說話，誰知不是他表達有誤讓蔣勛越發誤會，便是蔣勛自己先躲得他遠遠兒的。

此刻清輝聽了蔣勛聲音有些慌張，便走過去瞧，誰知才到門口，便見蔣勛從里頭跑了出來，竟是滿臉通紅，因沒看路，幾乎把清輝撞倒。

清輝才了聲，蔣勛掃他一眼，匆匆地又跑的不見人了，清輝回頭往看去，卻只見一道影子，一閃便消失在殿之中了。

今日上課之時，清輝留意四看，卻見直到教習來到之時，蔣勛才匆匆進來，頭也不抬，便在角落里坐了。

清輝掃了他兩眼，心中疑云重重，等到放課后，蔣勛仍是低著頭出外，清輝一直等他起，才也起出外，遠遠地看著蔣勛。

卻見蔣勛隨著眾學走了會兒，來至中途，便有兩個年級略大的學生將他攔住，不由分說拉著去了。

來往的學雖多，卻竟無人留意此事，清輝邁步跟上，不覺耳畔喧鬧聲退去，竟是來至清寂后院，有人道：“你跑什麼？只要你……”

清輝聽著聲調很不像，莫名地一陣嘔心，便走上前，正見到那兩個大些的孩把蔣勛困在墻上，清輝雙目一瞇，冷道：“你們做什麼？”

那兩人回頭，見是清輝，頓時變。——雖然并不以清輝為意，只因清輝后的人自是白樘，那種肅殺名頭，其名自然朝野皆知。

這兩個年忙陪笑道：“只是玩兒罷了。”竟不敢再跟清輝多話，拔飛跑的無影無蹤。

清輝冷著臉走到蔣勛邊，問道：“他們欺負你呢？”

蔣勛低著頭，小聲道：“不用你假好心。”邁步就要走，清輝拉住他道：“你何必怕他們，大可跟老師說。”

蔣勛抖了抖，回頭看一眼清輝，仍是要走。

清輝道：“你若不愿跟老師說，以后便跟我在一塊兒就行了。”

蔣勛聽了這話，淚才撲簌簌掉下來，便哭道：“母親因四爺的緣故死了，四爺偏又把我送到這里來被人欺負，你們都不是好人，何必假惺惺的？”

清輝一愣：“你說什麼？是……我父親送你過來的？”

蔣勛咬不答，清輝愕然半晌，終究按下此事，便拉住蔣勛袖子，蔣勛本還不，被清輝拽了兩下，便不由己跟著他而行。

清輝又見他哭的眼睛發紅，又掏出自個兒的帕子道：“一。”

蔣勛遲疑著接過來，著淚，便隨他出了學院門口，外頭等接清輝的小廝們早等的不耐煩，個個長脖子，見清輝出來，便一擁而上。

清輝因見來接蔣勛的只有一個發鬢蒼白的老家奴，他便做主道：“你隨我去吧。”

蔣勛小聲道：“我不去你家里。”

清輝道：“不是去我家，去找季陶然。”蔣勛這才松了口氣，竟乖乖地隨他上了車。

兩人乘車，便奔向季家而去，車行半路，清輝忽地自車窗中看見外頭有一人，騎馬匆匆而過。

誰知過了會兒，那馬蹄聲去而復返，只聽有人敲了敲外頭車窗，道：“是不是小白？”

清輝無奈，只好應道：“世子殿下。”

果然外頭趙黼一聲笑，道：“正好兒又遇見你，可見咱們是何其有緣？六爺再帶你去看個好的，這次季陶然可在麼？”

清輝看一眼蔣勛，見他雙眼骨碌碌地，正好奇外頭的人是誰，清輝便道：“不在。”

趙黼道：“那也罷了，你隨我去好了。”

清輝問道：“世子要去何？只怕我不能奉陪。”

趙黼置若罔聞，自顧自道：“我去儀書院，你大概是不知道的呢，是阿鬟讀書的地方，六爺才聽說，他們哪里出事兒了。”

清輝聽一聲“阿鬟”，不由想起先前在崔侯府，曾見趙黼故意所做的那一幕，清輝便問：“不知何事？”

趙黼笑道：“有些駭人，現在說給你，又恐你害怕不去，橫豎跟我去看了就知道。”

清輝略一思忖，便車夫跟著去儀書院。

蔣勛見他答應了，便悄聲問道：“去孩子們讀書的地方做什麼？”

清輝見他主跟自己說話了，便道：“我也不知，橫豎去看了就知道。”

三人來至儀書院，卻見書院門口竟有兩個公差站著，趙黼正打量，忽地見蔣勛隨著清輝下車，他微一皺眉，卻并沒說什麼，也不理會蔣勛。

蔣勛天生膽小，且趙黼又是這個模樣氣質，相比而言，連清輝都親切起來，因此蔣勛不自覺便往清輝邊兒靠了靠。

因差人們多是認得趙黼跟清輝的，便不曾攔阻，反給他們指路，趙黼邊走邊四張，一邊兒得意笑道：“說什麼不許男子擅，六爺這不是大搖大擺進來了麼？”

清輝見他如開屏孔雀一般，暗自無言。

這儀書院，就如由儀書院一般來歷非凡，也是開國時候德元皇后所創，為著教導京貴族子之意，數代以來，京中貴都以出儀書院為榮。

這書院雖不如由儀大，卻重重疊疊，路徑復雜，趙黼三人走來走去，幾乎迷路，找了好一會兒，才總算聽見有人聲。

趙黼先跳出去，探頭看見前方一道人影，便先笑了起來。

此刻清輝跟蔣勛從他后，一徑往前。

蔣勛因見許多人圍在一起，不知怎麼樣，他便抬頭仔細看，正好兒兩名捕快走開，正出背后一顆極大的牡丹花樹來，那花兒開的竟有碗口大小，巍巍深紅，花瓣如。

蔣勛正贊嘆這書院果然不同，連花兒都開的如此繁盛，誰知目一，從花兒上往下，便見到在牡丹花底下，泥土微翻，正出一支蒼白干枯了的人手。

蔣勛“啊”地尖起來，死死抱住清輝的手臂，渾發抖。

不料這一聲，引得欄桿的眾人都回過頭來看，其中一人也自回首，卻正好兒見后趙黼鬼鬼祟祟地湊近來，張著雙手，不知要做什麼……

那人見了，便冷道：“世子，你做什麼？”

趙黼正要去捂住的眼，見狀手，笑道：“阿鬟，你如何也在這兒？我還當認錯人了。”順勢又瞪了蔣勛一眼，只怪他關鍵時候了聲，壞了自個兒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