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鬟在前而行，林娘跟珠兒兩個跟在后頭，只顧貪看風景，忽覺得眼前一花，定睛看時，卻不見了云鬟。

兩人各是一愣，珠兒歪頭瞅了會兒：“姑娘呢？一忽兒就不見了？”

林娘道：“敢是往旁邊看花兒去了呢。”兩人便走過來，往旁邊一瞧，卻并不見人，林娘驚奇道：“怎麼一聲不響，就走的這樣快？”

兩個人誰都不曾發現異樣，只因這畢竟是在將軍府中，又前后都跟著人，難道還會當面兒出什麼事兒不？也難有人這樣膽大包天。

珠兒點頭道：“姑娘多半也是想起咱們莊子里的形，故而進去玩兒了，我且去瞧瞧。”

前頭領路那小丫頭因聽見們說話，正駐足回頭看，才要問是怎麼了，就見前方有個人匆匆地來到，竟正是小蝶。

那小丫頭便迎著道：“小蝶姐姐回來了？太太你去做什麼？”

小蝶按住的手，往后看了眼，卻正見林娘跟珠兒站在一打量林子里，小蝶便笑著問道：“姑娘呢？”

珠兒答道：“方才還在這兒，一轉眼功夫就不見了，我去找找。”

“不必了！”小蝶忙撇開那小丫頭走上前來，又笑對珠兒跟林娘道：“我也正要來說呢，原來是我們的二小姐，聽說了表姑娘來了，便要見一見，太太我來帶姑娘過去呢……只怕姑娘是覺著這兒花好，故而進去瞧了，如今我去找了，就從這林子往清霜閣去是最便宜的。”

珠兒因止了步子，又道：“我跟姐姐一起去吧。”

小蝶握著的手攔住，笑道：“不用，你們陪著姑娘站了半日，自也累了，何必白繞一趟呢？我柳兒帶你們自去歇息吃茶，豈不是好？都是親戚，很不用見外。”

珠兒跟林娘見如此熱絡，盛難卻，因答應了。

小蝶就那小丫頭柳兒道：“好生帶了回去，是貴客，別怠慢了，不然爺是第一個不答應的。”

柳兒帶了兩人去后，小蝶便進了林子，左右看了會兒，并不見云鬟的蹤跡。

小蝶微蹙著眉，雙手絞握在一塊兒，半晌低低地嘆了聲：“罷了，只好先回去稟告爺。”

且說先前，云鬟忽然被人扯到了旁邊兒，起初竟還以為是有誰跟自己玩笑呢，畢竟將軍府并不是那等閑地方，又有誰人敢在天化日下造次？

然而卻又極快地反應過來，這把拽了進來的是個男子，那攥著腕子的手甚是剛有力。

云鬟正呼救，那人已經在耳畔低聲笑道：“阿鬟別嚷，把人都了來，看見了反而不好。”

云鬟聽見這個聲音，與其說震驚，不如說是無可奈何。心頭微沉想到：果然不是別人敢天化日下造次，只除了他。

電火石間，那人攥著的手，已繞過了幾重花樹，地后珠兒跟林娘說話的聲兒也越發遠了。

云鬟掙了幾回，都無法掙，直到林子深，那人方停下來。

因不由己地被他引著，走的急了些，云鬟微微有些息之意，將手用力回來，著那人，說道：“世子果真是無不在。”

原來這來人，竟果然是世子趙黼，只見他著淺紫的袍服，繡金腰帶，最打眼的竟是右肩領居然繡著一小簇碎花……

又因他回京這半年多，臉兒比先前養的越發白凈，加上眉眼兒致段兒秀，更加出幾分風姿非凡，也跟有些類似云鬟記憶中那人了。

倘若當初在鄜州之時，頭一次見面兒是見到此刻這個模樣的趙黼，便省了那許多的猜忌了，必然一眼就認出是他。

不由自主又想起那些來……云鬟不由轉開頭去，無法再細看此人。

卻聽趙黼笑道：“哪里有這許多無不在？我是特意來找你的。”

云鬟看了看路，便要回去：“若要找我，自去崔侯府，無緣無故的是要擄人麼？”

趙黼利利落落后退一步，舉手將攔住，道：“聽我說完了再走也不遲。”依舊十分憊懶。

云鬟道：“想怎麼樣？這是將軍府，也由得胡鬧？”

趙黼道：“哪里胡鬧了？”手將背著的一個小包袱解了下來，云鬟方才只顧盯著他上那醒目的碎花去了，竟未留意這個。

正不知他要如何，趙黼從里頭抓出一件袍子，道：“事不宜遲，快換上。”

云鬟垂眸一看，竟是一件淡藍的男裝，云鬟失笑：“這是什麼？”

趙黼笑：“給你的。快些穿上，六爺帶你出去逛街耍子。”

云鬟著實忍不住，垂著眼皮冷冷地瞥他一眼，轉走，不料趙黼眼疾手快，探臂在面前一擋：“你不穿，我幫你穿可好？”

云鬟盯了他一會兒：“世子，你瘋了麼？我若不回去，立刻會有人找我，若鬧出來，世子想怎麼樣？”

趙黼漫不經心道：“你當我想不到這個？放心，早安排妥當，你快穿上。”說著，把裳一遞。

云鬟將他的手推開：“找別人胡鬧去。”

趙黼上前一步，雙眸瞇起：“你若不穿，我點了你的道，立刻給你換上。你自個兒選？”

此刻的趙黼，除了面孔依舊有幾分稚，氣勢略差，幾乎就跟記憶中的一模一樣了，云鬟被他氣勢所，幾乎不住，本能地極想后退。

趙黼哼道：“六爺耐心可是有限的，我數到三，你若不，就是要我幫你的意思。”他說著，便看云鬟：“一……”

云鬟冷看他一眼，抬手把裳抓了過去。

趙黼倒也知道，便轉過去，聽到后面窸窸窣窣響，過了會兒，云鬟冷道：“好了。”

趙黼回頭看了眼，噗地便笑道：“頭發還不像。快些整理一下。”

云鬟面無表：“我不會。”

趙黼道：“在素閑莊的時候你沒弄過？跟我搪塞？不過六爺會綰發，我來幫你……”他說到做到，挓挲著雙手便要過來給弄頭發。

云鬟忙后退：“不必了！”在素閑莊的時候常自己綰發，此刻因也并未梳那繁復發式，倒也極容易的。

當下云鬟舉手，把頭上一枚珠釵一枚銀釵取下，將頭發打散，又極快地在發頂心上綰了一個髽鬏，只用那銀釵綰住。

趙黼見著男裝，清清爽爽，俊秀異常，又因天生并無兒家的之氣，這般氣定神閑，冷冷淡淡地，卻如一個不折不扣的清俊男孩兒。

趙黼不由贊道：“好好，這樣一來，就很像是爺的小廝了。”

云鬟置若罔聞，只冷眼看他，趙黼渾然不在意，又攥著的手，拉著往外而去。

不多時出了林子，從假山之中穿過，一路上竟不曾遇見人，不多時，便見來至一角門跟前。

云鬟忍不住道：“你不要鬧得太出格了，尤其是別連累了表哥。”

趙黼道：“放心，他知道。”

云鬟有些吃驚：“你說什麼？”

趙黼卻不回答，引著出了角門，門外有幾個季府的小幺們在玩耍，也不理會他們，旁邊有一輛馬車停著。

趙黼上了車，又把云鬟拉了上來，驅車而行，他不說去何，云鬟也自不問。

車行轆轆，云鬟垂著眼皮，心里惦記季府的事兒，不知趙黼到底做了什麼，又不知季陶然是否真的“知道”，又會如何做……會不會鬧出來之類，默默思量了半晌，忽地聽趙黼道：“你對季呆子是極好的，親來看他，他自然高興的呢？”

云鬟不答，趙黼又道：“這兩日小白跟他父親爭執，如今住在蔣府……”

云鬟聽了這句，眉尖微，長睫眨了眨，似要抬眸看他……卻終究不曾。

趙黼看在眼里，又試著問道：“你也不問我他們為何爭執？”

云鬟終于抬眼看他，趙黼笑道：“還記得你說會第三個死的那人麼？就是因他。”

云鬟口道：“方督學？”

趙黼道：“可不是麼？這個人是個燙手的山芋，又是個壞了的胚子。你大概還不知道呢，看著道貌岸然的，其實竟然喜好男風，尤其喜歡那些小孩子，蔣勛就曾被他……”

震驚太過，竟蓋過了聽說這等丑聞的難堪之意，云鬟驚看趙黼：“你說什麼？你說、方督學他……”

趙黼道：“你不信是不是？只怕滿京城的人都跟你一樣不信。怪不得白四爺不肯聽小白的，其實換了是我，我也不聽，畢竟這書院都是些宦子弟，又怎能分清哪個被玩過呢，傳揚出去還了得？倒不如息事寧人的好。”

云鬟聽著這一番話，一時如雷轟電掣。

前世，由儀書院出事之初，事還哄鬧的滿城風雨，乃至死了第三個人——也就是這方荏方督學之后，事卻又很快地被了下去，最后，這樣一件轟京城的詭異連環殺人案件，竟不了了之。

就算后來云鬟進了江夏王府，——王府書庫之藏著許多不為外人知的記載，比如先前關于黃誠之事的來龍去脈……可是涉及這一件案子，卻并沒格外多的記錄。

先前宋邰跟韓敏的尸格，倒也詳盡，就如白清輝看過的一般，然而在提到方荏之時，卻只記錄兇手生殘忍等話，更并沒有詳述方荏的死狀如何。

再往后，隨著那第四個人的亡，這一件曾經令人心惶惶的大兇案，便逐漸地銷聲匿跡了。

而方荏的這種不可告人的丑惡癖好，自然是從頭到尾、一個字兒也不曾有過，是以云鬟聽趙黼親口說來，才止不住如斯震驚。

想著趙黼方才所說“傳揚出去還了得”等話，云鬟心想：“莫非就是因為查到了這一點，故而朝中的人不敢張揚，才故意把這案子了下去？”

忽然馬車停下，耳畔亦聽見人聲嘈雜，云鬟回神，見趙黼已經跳出車外，又：“快來。”

云鬟咬了咬牙，只得探出來，抬頭一看，卻見竟是車停鬧市，周遭來來往往無數的人，耳畔無數嘈嘈切切的聲響，竟是從未來過的喧鬧地方。

云鬟放眼四看，猶豫未，趙黼拍了拍手：“快下來，六爺接著你，摔不著。”

云鬟擰眉看他一眼，自從車轅前小心躍下地，趙黼抱臂笑道：“下回跟你一塊兒騎馬，有本事你便自個兒從那馬背上跳下來，看摔不疼你。”

云鬟只顧打量周遭，在鄜州的時候雖也時常去城大集、廟會等，但這是京城地方，其熱鬧自然更不比別。何況這是自打回京來頭一次外出，便來到此。

云鬟心中有些惶然跳，趙黼卻轉往前而去，云鬟略微遲疑，終于邁步跟上。

兩人沿街而行，于熙攘之間，又有那些胡人拉著駱駝經過，那駱駝扭頭向著云鬟噴了個響鼻，嚇得幾乎倒退一步，那駱駝卻又嚼著口，大眼睛垂著看，角上揚的，仿佛是個溫和神的微笑。

云鬟來不及細看，前趙黼回來，牽著的手道：“留神給它把你叼了去。”

云鬟心里喜歡，便回頭又看，卻見人如涌，早把那溫順擋住了，幸而不多時，又曾見過兩頭，云鬟看著那高高的駝峰，心里嘖嘖稱奇。

頃刻，又有些金發碧眼的胡姬，穿著奇裝異服，說說笑笑從跟前經過，所到之，眾人側目。

眼前這所有，形形的人，奇形怪狀的，以及那些五六怪陸離的貨等……這樣真切又熱鬧，爭先恐后地涌的雙眸，云鬟只顧忙著四細看，竟也沒在意趙黼是握著的手。

走了許久，漸漸地到了街市另一側，見矗立著極高的一座酒樓，云鬟抬頭看去，見那匾額上寫著“匯樓”三個金大字，不覺止步。

趙黼本松開要往，見只顧打量，便又回來，拉著手臂扯了進去。

一樓自有許多食客，幾乎座無虛席，迎面是一座戲臺，臺上好些人影晃，都是琳瑯滿目的扮相。

云鬟來不及細看，趙黼已經拉著徑直往二樓去，云鬟只得留神腳下。

一直到了樓上，找了靠窗的位子落座，云鬟方回神：“你來這兒做什麼？”

趙黼道：“晌午了，你難道不？”

云鬟便不做聲了，此刻小二上來，趙黼便道：“你想吃什麼？”云鬟仍不答，趙黼道：“那我便隨意點了。”

當下道：“要佛跳墻，水晶鴨子，清炒蝦仁，松鼠鱖魚，三鮮湯。點心要杏蓉餅，棗泥餅，馬蹄。”

云鬟聽要了這幾樣，便抬眸看他。

趙黼說完之后，忽地怔了怔，似想起什麼，面上略有些不自在，旋即卻又若無其事地道：“好了就這些，不要酒。”

這幾樣菜里，并沒有云鬟不吃的，或者說，都很合的口味，甚至有些太“合”了。

云鬟默默地轉頭，只看向窗外，趙黼沉默片刻，忽地笑道：“你看出什麼來了？”

云鬟道：“并沒什麼。”

趙黼道：“你沒察覺麼？這兒是背著街的，你往前面看。”說著便抬手，往外面指了指。

云鬟自然發現他選了個幽靜的座兒，只以為他不喜熱鬧罷了，見他有所指，才留意看去，遙遙遠，見有一座極大門頭，門口上停著兩輛車。

起初并看不出什麼，再細細一看，云鬟終于看出端倪：“那一戶人家……是方府？”

趙黼笑道：“不錯，阿鬟的眼力極好。”

云鬟又看了會兒：“你帶我來這兒做什麼？”

趙黼道：“你不想知道這方荏到底是什麼樣兒的人麼？”忽然又放低了聲兒，低低道：“衛鐵騎也派了人盯著他呢。”

半晌，酒菜均上齊了，趙黼道：“了這許多，你好歹吃些，不然豈不可惜。”

云鬟也并未跟他多言，自低頭吃了兩口，趙黼見安安靜靜地吃起來，無端松了口氣。

正吃著，忽然聽到有個聲兒驚喜加道：“世子怎麼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