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閨中記》第93章

且說林稟正去后,眾孩子議論紛紛,又有人說:“由儀也是邪門,怎麼連著就死了兩個人了?先前咱們這兒出的那一件,還嚇得我幾乎不敢來了呢。”

另一個道:“三法司竟然一點兒辦法都沒有,這兒的查不出來,由儀的也查不出來,倒要怎麼樣呢?”

旁邊的人聽見,便道:“我聽人說,是今年的年景不好,應在要死幾個大兒家的爺公子呢,只怕由儀的事兒尚且沒完。”

先前那人道:“那我們這兒呢?”頓時圍上許多人來,紛紛打聽此事。

那個道:“我們這兒就不知道了,不過是由儀那邊兒傳的最兇了。”

正說著,就見沈舒窈搖著扇子,含笑道:“勸你們說一句,無憑無據的事兒,府尚且沒有定論呢,就別以訛傳訛的說那些不經之談了,弄得越發人心惶惶、天下大了。”

因沈舒窈是最知大,且素來端莊正經的人,孩子們自也敬重,便都聽的話且散開了。

沈舒窈見狀,才又坐到云鬟前,因說道:“方才林教習是怎麼了?錯認了妹妹麼?”

云鬟道:“我也不知何故。”

沈舒窈笑道:“倒也罷了,只林教習自來書院,除了課上,竟不曾多說一句話,今兒對你,卻是頭一遭,故而們才這樣詫異。”

云鬟只微微低頭,沈舒窈又悄悄道:“上回我去了你們府里,多承盛,改日倒也要請妹妹去我們府里走一走才好,不知你意下如何?”

云鬟道:“多謝姐姐盛,就怕我不知統,貿然相擾,貽笑大方。”

沈舒窈握著的手:“又瞎說了。既如此,便說定了。”沖嫣然一笑,方裊裊去了。

云鬟目送沈舒窈離開,不覺輕輕地嘆了口氣。

當初進了江夏王府之后,沈舒窈待也十分的寬和周到,并無任何為難之意。

縱然是頭一天云鬟錯過請安的時辰,沈舒窈自行來到,也仍是一派和,噓寒問暖,說的話著實聽。

以后彼此相,卻也一貫安泰,兩下相安無事。

且沈舒窈雖比云鬟大幾歲,然而生得花容月貌,自是個一等一的人,又且如此嫻靜,品貌端莊,不說王府,就說是滿京城之中,江夏王妃也是大有賢名。

但不知為何,趙黼對這位王妃,卻總有些相敬如“冰”。

在云鬟之前,自不知府是何形的,然自打進了王府,但凡趙黼在京在府里,便十有八九是歇在屋里的。

若是換了別人,只怕立刻就要恃寵而驕,但云鬟不是個要爭寵的人,更恨不得些“恩寵”才好,可趙黼卻也不是個會聽別人話、別人意思的。

云鬟無法,只得行事越發低調些罷了,每日除了給正妃請安,便只孤居房中,讀書寫字,十分冷清。

且平日里裝扮之類,也從來樸實無華,多只是一支釵子了事,裳上也不見些花樣。

那一日,趙黼曾嘲笑似的說:“你如何越來越像是個茹素念經文的道姑了,這又是什麼裳?府沒有好裳給你穿麼?還是說有人刻薄了你?”

因是晚間了,云鬟自穿著一件兒親手做的月白縐紗對襟窄袖褙子,底下是白子,松松地綰著烏云,斜銀釵,卻越發顯得面潤眉清,氣質超逸。

云鬟恐他疑心別的,就垂頭道:“別的也有許多,這件兒是才做的,穿了新鮮。”

趙黼上下打量了一回,道:“我不喜歡這個,你去換一件兒來。”

云鬟皺了皺眉,還未來得及應聲,趙黼已經察覺,便低低笑道:“怎麼了,你是不愿?還是你覺著……左右轉眼就要掉的,做什麼又勞煩去換?”

云鬟二話不說,轉頭便去換裳。

靈雨跟珠兒忙著找,只因云鬟的裳都是這般調調,倒也無法,是珠兒忽地想起來,便道:“先前王妃送了幾件兒過來,不如就挑一件兒現的穿著倒是好。”

云鬟搖頭,低低道:“不必,隨意把我平日穿的那一件點的就。”

靈雨也道:“王爺看著像是有些不太歡喜的模樣,娘娘還是順著他些……何況方才王爺問是不是刻薄,別疑心到王妃上去,此刻穿一穿,顯一顯王妃的恩,豈不是好?”

云鬟聽了,才又輕嘆了聲兒,當下兩個丫頭便從沈舒窈送的幾件裳里,挑了一件團花織錦緞的紫大衫換了。

云鬟生得本偏清麗,這樣艷麗的云錦上兒,整個人如夏日鮮荷,映日帶輝,明艷,不可方

兩個丫頭都看愣了,卻聽外頭趙黼道:“人呢?”

云鬟又嘆了聲,才轉出來,遠遠地行了禮,垂首站定。

趙黼半晌不言語,隔了會兒,才道:“你幾時有這樣一件裳了?”

云鬟回道:“是娘娘所賜。”

趙黼瞅著,冷哼了聲,道:“不怎麼樣,艷俗的很。”

云鬟默然,趙黼皺眉看了會子,便起走了過來,將攔腰一帶,摟到前。

一雙眼垂眸打量片刻,便把那衫子剝了下來,看了眼后,皺了狠扔在旁邊。

次日早上,趙黼已去,云鬟見靈雨捧了一件素日穿的淺裳來,忽然問道:“昨兒那件呢?”

靈雨垂著頭道:“王爺說那件不好,一頓扯爛,不許再穿了。”

云鬟嘆了聲,待要起作卻一滯,咬牙忍痛,方才起來了。

靈雨低低說道:“昨晚上……聽娘娘的話還穿素日的就好了,奴婢以后再不敢自作聰明了。”

云鬟看一眼,笑道:“誰怪你了?你又不是不知道王爺的脾氣,喜怒無常的,誰又猜得準呢,不知道怎麼就惹怒了……習慣就好了,不必介意。”舉手把裳拉了拉,遮著頸間的痕跡。

靈雨眼中已有了淚花,抬頭著云鬟,怔怔地無話。

放了學,紛紛往外去,云鬟最后一個出來,到了門口,卻見珠兒正在跟人說話,年滿面含笑,竟是阿澤。

云鬟目,就看見對面兒仍停著一輛馬車,瞧著眼

阿澤早跑過來:“如何眾人都走了,你才出來?快些跟我去,我們爺有事兒呢。”

云鬟有些不大愿:“做什麼呢?”

阿澤道:“是正經的大事,你且快去,找你商量呢。”

云鬟看了他一會兒,忽地想到先前眾孩子說什麼“三法司竟一點辦法也沒有”的話,才對珠兒道:“先上車,等我會子。”

珠兒因跟阿澤說的喜歡,就高高興興先上車去了。

話說云鬟上了馬車,卻見車有兩個人一塊兒坐著,一個自然是白清輝,另一個卻是蔣勛。

云鬟見了蔣勛,不由多看了他一眼,見他雖然清清瘦瘦的,然而看著神尚好,云鬟便淡淡招呼道:“蔣爺。”

蔣勛慌忙拱手,端正行了個禮:“崔姐姐。”

云鬟見他喚的乖巧,便一點頭,對面兒坐了問清輝道:“小白公子是什麼事兒找我呢?”

清輝道:“我知道不該過來找崔姑娘,不過既然手了,我便不想將此事撇下,半途而廢,縱然別人都不理會,我也想求一個真相。”

云鬟想到趙黼說他跟白四爺爭執之事,便道:“言重了,若能出一分力,我自然并無二話。”

白清輝見淡然,言語平和,才道:“先前我拜托世子將宋邰韓敏兩個人的尸格拿來看了一番,他們兩個人都無外傷,死狀平靜,大理寺的仵作疑心是被毒死的,只是查不出來。”

原來清輝看過尸格之后,百思不解,因就想到一個人,他在白樘那里吃了癟,本極頹喪,卻因蔣勛而又重新振作起來,便打定主意一定要追查個水落石出才好。

當下清輝便來到刑部,打聽嚴大淼不在刑部,便問了他的住,同蔣勛阿澤一塊兒尋去拜訪。

嚴大淼住在東城的紫藤胡同里,是一座并不很大,卻極為幽靜別致的院落,門首一棵極大的爬墻薔薇,盤踞在門頭上,開的十分繁盛。

見清輝來訪,嚴大淼十分喜歡,便拉他進,四個人坐在庭中喝茶。

清輝便直說了來意,道:“畢竟要有個死因,可世間又有什麼樣的毒藥,會讓人死的渾然不覺?連銀針都無法查驗?是否還有別的法子驗證呢?”

嚴大淼見他問到詳細,笑道:“有的毒的確是銀針無法查出,不過另有一種查驗的法子,然而有些復雜,一般的驗也是不能行的。”

清輝問道:“是什麼?”

嚴大淼道:“驗骨。”

蔣勛跟阿澤面面相覷,阿澤就先起,裝作去看花兒的,蔣勛也想跟他去,又不舍得離了清輝,就仍只坐著。

清輝待要請教他如何驗骨,嚴大淼卻道:“是了,你說的這兩件兒,是歸大理寺管的,我是刑部的人,故而竟沒親眼去看過,不過……”

嚴大淼仰頭想了會子,才又道:“不過,從你所說,倒是讓我想到另一個案子。”

清輝道:“這是何意?”

嚴大淼看著他:“前些日子,儀書院不是也出了一樁案子麼,那尸首被運到刑部,倒是有外傷的,除了舌頭被割去了,頸部也有勒痕,故而他們判定是被勒死的。”

清輝道:“這聽來跟由儀的那案子沒什麼干系?”

嚴大淼點了點頭,道:“看似沒什麼牽連,不過因為這案子發生在儀,皇上詳查,他們也不敢怠慢,本想著讓我去走一個過場罷了,不料我去了,卻看出些端倪來。”

清輝不覺警醒起來,連蔣勛也微微睜大了眼,聽得神。

嚴大淼看著兩個孩子,忽然笑道:“咦,那日的那個季小哥兒怎麼不跟你一塊兒?”

清輝道:“他因追查由儀的事兒,了傷,這幾日都在家中養傷呢,太醫看過了,并無大礙。”

嚴大淼皺了皺眉,道:“倒也罷了。”

清輝忙又問那尸首到底哪里有蹊蹺,嚴大淼對清輝道:“你過來。”清輝立刻站起來,走到嚴大淼跟前兒,嚴大淼他一眼,忽然手掐住他的脖子!

蔣勛嚇了一跳,忙站起來,連墻邊兒假裝看花的阿澤都形一晃,若非知道嚴大淼的為人,只怕早沖過來手了。

然而相比較旁人的驚急,清輝卻只靜靜地看著嚴大淼,非但并未掙扎,連臉都未曾變一一毫。

嚴大淼放手大笑:“罷了,是老夫糊涂,挑錯了人了。”又指著蔣勛道:“你過來。”

蔣勛瞪著眼,遲疑著走到嚴大淼前,他天生有些膽小,嚴大淼又是個跟尸首打道的,上自有一懾人之意,蔣勛挪到他跟前兒,嚴大淼慢慢斂了笑容,手掐向蔣勛脖子。

蔣勛猝不及防,察覺他冰涼的手握著脖頸,頓時大聲一聲,掙起來,小手胡拍打推搡嚴大淼的手臂。

清輝自個兒的時候不慌,此刻見蔣勛如此,卻忙道:“老先生!”

嚴大淼放手,笑道:“老夫如此,就是讓你們看看那被害的尸首有何異樣,尋常之人被勒住脖子,都會力掙扎反抗,因此在手臂,尤其是上腳上,會不由自主地留下些撞痕跡。”

蔣勛逃到清輝邊兒,滿臉驚魂未定。

清輝輕拍他的手安,又問道:“既然如此說,那尸上可留下異樣痕跡了?”

自從儀出事,刑部接手之后,自然先從死者老吳著手,因查到他的住,刑部的差人們便去住搜查,兼詢問周圍鄰居。

據拿些鄰里說,這老吳頭是一人獨居,平日里不大跟鄰里來往,然而為人是極和善老實的,偶爾見他送些點心果子給孩子們。

一番搜查周,果然就在儀后門上他素日當值的房中發現一些異樣痕跡,靠近門口有約的重拖拽過的痕。

只不過因老吳“失蹤”之后,書院又找了新代替的人,來來往往間,那痕跡自然也被破壞的差不多了,而據那接手之人說,當日地上有幾滴跡似的東西,他因怕不吉利,就拿水洗了。

故而判定這值日房便是案發現場,后來才被兇手埋尸在牡丹樹下。

嚴大淼說罷,清輝道:“這樣說來,是這老吳臨死反抗過了?都留下了什麼痕跡?”

嚴大淼搖了搖頭:“這正是癥結所在,他上并無其他痕跡,據我判斷,這老吳被害之時并無反抗之力。”

老吳雖然年紀略大,但畢竟是個常年做雜役的,子也算壯實,倘若他要反抗,現場就不會只留下幾不易為人發覺的痕跡了。

嚴大淼又道:“何況老吳的舌頭是在活著時候被割的,這自然更是常人難以忍之痛,按理說他必然會竭力掙,但他渾上下,除了頸間的勒痕之外,再無其他痕跡。”

這會蔣勛仍是不明所以,清輝卻已經醒悟過來:“老先生的意思,是這老吳也被人下了毒,故而眼睜睜地看著舌頭被割掉卻不能反抗。——兇手并未捆綁他,這樣他上并無別的傷痕才說的通?”

嚴大淼點頭:“不錯。故而方才你說起那兩尸首,正好讓我也想到這一件。”

清輝把去見嚴大淼的種種同云鬟說罷,蔣勛忽然想起來,便道:“清輝你忘了還有一件,嚴先生最后說,有一樣奇異,老吳的右手指甲里有一星,卻并不是他上的,只怕是他臨死之際,傷了兇手。”

云鬟本靜靜地聽著,聽到這一句,便抬起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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