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灣半島，與水山市老市區隔海相，以前只能搭乘渡海小前往，后來有南灣北灣兩條海大橋建，通方便很多。

而如今，從水山市東區正鑼鼓地修著一條過海隧道，能直達南灣半島，因此許多房地產開發商看中了半島沿海區域的發展潛力，這兩年高樓已如雨后春筍般迅速冒起，幾個大樓盤近期陸續封頂房。

樓盤售樓部掛出的巨大宣傳海報吸引了雷伍的目：“這邊真是大變樣，我完全想不起來以前這里是什麼樣子了。”

南灣半島這邊彎彎繞繞山路不，而且車，他以前玩車的時候常來這邊跑山路。

沒辦法，《頭文字 D》那些年太火，玩車的個個都以為自己要麼是藤原拓海，要麼是高橋涼介。

“我以前在車房聽到老猴他們聊天，說你們這群人很喜歡晚上開車帶著朋友來這邊，然后到荒山野嶺里干一些……不可告人的事。”許飛燕調侃道。

求生瞬間高漲，雷伍著頭皮否認：“別聽他們瞎扯，沒這回事，最多看看夜景，然后就開車回市區了。”

許飛燕撇撇，嗤了一聲，這種話別說了，連朵朵浩浩他們都不會相信的。

騙小孩的鬼話。

雷伍鼻子，趕扯開話題：“這邊的房子賣多錢？”

“不便宜哦，也就比東區低一兩千而已，等明年過海隧道通車后，樓價應該就會開始上漲了。”

“樓盤配套如何？”

“說是學校醫院都會有，但你看看現在這環境嘛，背山面海，怎麼也得個五至十年才能發展起來吧？讓我選的話，寧愿選在老市區，雖然破舊了一些，勝在生活方便，好的學校和醫院還扎堆。”

筆直道路上沒什麼車輛，許飛燕只用單手握方向盤，說：“但誰知道呢，十年河東，十年河西，說不準十年后這邊就了市中心了呢。”

車子開過了高樓林立的半島新區，朝寧靜的老區駛去，這半邊島嶼以多個風景區為主，山巒起伏，群峰簇擁，有香火鼎盛的九天圣母廟，有這幾年興起的馬場，有綠樹蔭的天然氧吧行山徑，有占地面積龐大的臨山墓園。

這個時候的墓園停車場只有零星三四輛車，許飛燕可以直接把車停到最鄰近墓園口的地方。

停好車，有些慨：“這幾年墓園規模又擴大了，每一年清明車都沒地方放，今年我們排了快一個小時才能有位置停車。”

雷伍解開安全帶，真誠道謝：“這些年麻煩你們幫忙看著我父母，真的辛苦你們了。”

許飛燕搖搖頭：“舉手之勞，你想先去看看阿姨，還是先看看叔叔？”

雷伍著墓園口思索片刻，才開口：“我想先去看看何剛。”

……喂，梁伊！別鬧，手不要出去！

梁伊！夠了，他媽的你醉了！……不行！

砰——！！

啊啊啊——！！！

……

午后穿破云層落下的曇花一現，灰蒙蒙的天是怎麼都不干凈的玻璃窗，冷風推起山林里的樹葉，嘩啦啦聲好似海浪，將許多年前的聲音卷到耳邊。

雷伍想點煙，手指在袋外了兩下，最終還是沒有掏出煙盒火機。

墓碑上刻著何剛的姓名與生卒年，沒有相片，大理石上蒙著厚厚的灰土，凹字槽里的紅料被風吹得皸裂剝落，就像失去了的生命。

“今年清明我有來給他送過花，那時看上去就好像已經很久沒人來打理過墓碑了，然后我哥給他重新描了字……”

許飛燕邊說邊把白巾打，擰干水，走上前想去墓碑上的塵土，雷伍朝攤開手：“讓我來吧。”

拂去沙塵后，雷伍開了罐紅漆，半跪在墓碑前。

油漆味道有些刺鼻，筆沾上紅油，他沿著凹槽，一橫一豎地描得認真。

四周太安靜了，只有樹葉低鳴，偶有幾聲看不見蹤影的鳥啼，男人垂眸抿的側臉落進許飛燕的眼里，不知該說什麼好，抑或，這個時候什麼都不說才正確。

“我去車里拿點東西……你慢慢來。”

找了個借口離開，回到停車場站著天地，數了十來分鐘腳邊的細碎砂石和渺小螞蟻，從車后廂拿了瓶礦泉水，才重新走上山。

只是在整齊排列的墓碑盡頭，許飛燕再次停下腳步。

遠的雷伍已經描完字了，此時雙膝跪地，背脊微彎，手扶三支香，裊裊白煙纏繞著他的廓。

這麼遠的距離，許飛燕其實是看不清雷伍的表的，可又似乎能與他同。

無論過去十年，二十年，還是五十年，這刺兒會一輩子扎在他心臟上，時不時攪得那一模糊，好不容易結痂，掉痂，接著又一次被攪得皮穿爛。

或許在每個夜深人靜，都會有一把聲音在他耳邊大聲囂，知道嗎？你做錯了，錯得離譜，無論你做什麼，都無法償還這份罪孽！

后悔嗎？

想，是后悔的吧。

墓園不允許私下化紙，元寶紙錢需要統一在步道兩旁的化紙爐里化掉，鑄鐵火爐被煙熏火燎好多年，早看不清原來的，金燦燦的錢紙喂進通紅火焰里，只需一瞬便燃燒殆盡。

將最后一份紙錢送進爐里，雷伍才開了口：“這個時候才跟他說對不起，還是太晚了吧？”

他好像吞了一塊燒紅的火炭，聲音啞得不行，許飛燕把礦泉水遞給他，答道：“雖遲但到，總比沒有好得多。”

雷伍深深看了一眼，旋開瓶蓋喝了一口，才道：“希如此。”

忽然起了一陣風，風灌進火爐肚子里，灰燼翻涌，又從爐口撲騰出來，如燕子掉落的羽。

兩人都背過擋住那些紛飛的灰絮，雷伍更是大步到許飛燕旁，將虛籠在自己的影子下，說：“風大，你去車里把外套穿上。”

許飛燕又要罵哥了，要是提前知道今日要拜山，早上出門時就會穿件黑外套了。

阿媽常念叨，去墓園時切記不要穿彩艷麗的服，也覺得紅外套在這樣的場合實在不妥，就剩上一件高領純黑。

“沒事，我不冷……阿嚏！！”話還沒說完，就被煙嗆得連續打了幾個噴嚏，連鼻涕泡都要冒出來。

許飛燕心里慌，“這下壞了糟糕了”的想法剛冒出頭，下一秒，右耳已經生起一陣尖刺耳鳴，嗡嗡作響，像有盲頭蒼蠅鉆進耳里，胡撲打翅膀找不到出路，一味只曉得往耳蝸里沖撞。

自從左耳失聰后不時會有這種況發生，只是打個噴嚏而已就會引起右耳劇烈耳鳴，許飛燕知道自己即將要失去平衡，卻無能為力，控制不住地直往旁邊傾倒。

“小心！”雷伍見狀趕手去扶。

許飛燕捂著耳朵撲進他懷里，這時顧不上什麼距離不距離的了，咬著牙道歉：“讓我緩緩、緩一下……等耳鳴過去了……就好了……”

離化紙爐不遠有個小涼亭，雷伍低聲問：“你能走得嗎？我扶你到旁邊休息一下。”

許飛燕點了點頭，但剛邁出一小步，耳邊又是一陣刺耳尖鳴，的眉皺得快打結，額頭很快沁出顆顆冷汗。

雷伍開始著急了，頭垂得更低了一些，幾乎快要到的發頂：“燕子，你堅持一下，我抱你到椅子那里休息。”

啊？這人怎麼又喊燕子？

還有……抱？什麼抱？！

雖然子不控制，但許飛燕暫時還能正常思考，以為是耳鳴聽錯，但接著一輕，好像真了一只燕子，飛上天空，飛進云層。

飛至溫暖太可以照耀到的地方。

雷伍橫抱起，步子得快又大，幾乎要小跑起來，他很快走進涼亭，傾把許飛燕輕放到長凳上，不顧地上的塵土，直接半跪在地，沉聲問：“要不要喝點水？飛燕，嘿，你能聽見我說話嗎？”

他全然不知自己的眉頭早已深鎖，著急的模樣全流于面。

等不到許飛燕的回答，雷伍向手機，想打給許超龍問他這個況下自己能為做些什麼。

可這時就見背脊蜷彎的許飛燕歪著腦袋，揚手就往右耳朵猛甩了幾個耳！

雷伍很快反應過來，趕抓住許飛燕的手掌，拉到膝蓋上著：“你別這樣打自己……”

啪啪啪，剛才每一掌都像直接打在他臉上，火辣辣的疼。

許飛燕心跳快得就要失序。

耳朵里惱人的蒼蠅還在嗡嗡，手又被那人著不讓“趕走”蒼蠅，額頭脖子不停沁出汗珠，眼前的畫面好像放映機被摔壞了，不停搖晃旋轉，暈得厲害，只能細細聲嗚咽著幾個詞。

雷伍一聽見好像說個“冷”字，趕把上的黑外套了下來，蓋在背上，垂頭去看蒼白的臉，心里如有火燒：“這樣子有沒有好一點？”

可還是很難，肩膀一的，鼻頭掛著細小汗珠。

雷伍張焦慮，全然沒了平日從容淡定的模樣，他磨了下后槽牙，罵了自己一句，接著舉起雙臂，虛虛攬住了。

手稍一用力，的額頭便輕輕落在自己肩前。

掌心在微的背脊輕拍，雷伍嘆了口氣，有白煙滲出，裹著他沙啞的聲音很快被寒風吹散：“這樣子有沒有暖和一點？對不起啊，雖然你剛才說‘雖遲但到總比沒有好’，但遲了就是遲了……對不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