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恣睢之臣》第12章 緣由
“好。”這次是賀安常先出聲,一向清冷自持的臉上也化了幾分,道:“果不負妙之意。”
謝凈生笑道:“妙人藏,只有這鹿山深寺,才能見這般。賀——咳,如許此刻覺得如何?果不負這一行吧。”
妙善在一邊打趣道:“姐姐你瞧,你這一出,我倒像是沒來過似的。”
妙微微一笑,合門而,行走間當真是步步生蓮的婀娜窈窕。于謝凈生邊坐了,嫵更足,道:“你是那朝晨花,何在意我這區區夕之姿?”說罷對著謝凈生盈盈道:“我雖瞧著公子面生,可這一威武卻悉得很。”
謝凈生聽一眼便瞧出了端倪,也不急,只斟了酒笑道:“妙,實在是妙。不過縱然在下威武,也得請姑娘們賞口糕點。大早出門,現下腹中空空,一會兒唐突了姑娘便不好了。”
妙善應了,拉門吩咐人送了些吃食來。謝凈生接了,只拿在手上,先對妙善道了謝,又和妙道:“姑娘既知道在下是什麼人,想必也料得在下因何而來吧。”
妙眼波微,笑道:“豈止是知道,還等了公子許久了。”話還未落,就見謝凈生一手喝酒,一手將糕點推到了賀安常手邊。賀安常大致也未曾想到,了他一眼。
謝凈生像未察覺,喝了酒只看著妙,道:“在下最喜歡姑娘這樣的妙人,爽快。”說罷看向妙善,“妙善姑娘瞧著不大像也是等在下的樣子。”
妙善道:“我同姐姐一心,雖未等公子,卻什麼都知道。”
“姑娘們就不怕在下是狼虎惡人?”
妙素指撥弄了下案布流蘇,道:“有人曾教我識人之,我見公子眉眼間雖無正道,卻也不是修羅地獄。況且如今能查到我之人,除了狼虎,就只能是公子了。我即便深藏這尼姑庵中,也分得清豺狗豹心。”
“有意思。”謝凈生不羈坐姿,端了酒自飲,道:“那咱們開窗明言,姑娘能告訴在下什麼?”
妙微微直,竟生了抹大家之風出來。字正腔圓的說道:“我要向大人投告秦王府世子辛炆,宗人府經歷何銘,兩人狼狽為,草菅人命,偽封謀財,良為娼!”
妙生如牡丹,但看似貪糜樂以侍人,實則藏仇心力求因果。十四歲就了這鏡花庵,原本姓陳,是京都陳家的偏系庶房。娘親從前是南下艷名遠揚的戲子名角,陳大人些年前南下巡學時了眼,攜在邊泛舟水鄉,好不恩寵。只是后來陳大人歸京升遷,還當了太常寺卿,正是個掌禮數的位置。這段濃艷史不便與人,便尋了個由頭掩了過去。不料這戲子有孕,竟誕下個兒給他。他雖有保斷之絕,卻對親生骨狠不得心,便將兒接京都,就養在結發正妻膝下,也算認祖歸宗。可又好景不長,妙五六歲時陳大人案牽連貶降位,心中不平又無從藉,只恨自己沒個兒子,沒一年便早早郁猝了。只留了妙懵懵懂的年紀,轉手就被夫人打發給何家小五爺做妾,虛報了年紀就塞了轎送進何府。
何府是正經書門,只是這何五爺天生足疾,晴乖張,傳聞有打罵待屋中人之癖。妙了他手中,本想是該死的一條命,怎想被何五爺正正經經的養了起來。一養就是七年,將教得天真端明,知書達理。妙漸,絕姝艷,越發不可方。何五爺只在自己院中玩耍行走,不須出院面人,將這般絕掩得嚴嚴實實,全無憂無慮。
只是這世間運數向來不由人說的算。
何府三爺何旭好工畫,又是個書癡,只是為人優寡斷又兼膽小怯弱,在何府中也并不得眼,向來尋他五弟何銘找些藉。每見他五弟足疾不便,便會生出一番可惜又可慶,惜何銘足疾深院不才名,慶何銘行走不便不奪風頭。只不想如此的五弟,竟藏了個絕。
自打撞見了妙第一眼,何旭便夜夜難眠,夙夜肖想又不敢出半分。他試探的討要了幾次,皆被何銘拒了。于是這心思他藏了又藏,在翻來覆去中,終于生出邪念。
何旭擅工畫,早些時候秦王世子辛炆得了他的畫,竟差人堵他,要他給自己獨畫幾副春宮。辛炆雖才十二三歲,已經是無法無天的霸王脾,兼秦王疼非常,屋子暖床的時候早,正是有興趣的時候。何旭豈敢不從,只管暗地里給辛炆畫。
只一次,他將畫給辛炆后未出幾日,便有秦王府的人前來詢問,只問他畫中那孩兒是誰,可是他見過的人。何旭幾番猶豫之后才說了,只道是自己五弟的妾。后來辛炆專請他到外邊一敘,追問他五弟可是那個不面的瘸子。何旭稱是,辛炆便問他能否將這小娘子引出一見,何旭自然說不能。辛炆心有不甘,當然不會就此罷手,他此后只畫這子。
何旭豈有不從之理,如此往來沒半年,辛炆便尋了個理由何府去。辛炆要去何銘的院子,何旭引他去了。
正時端盛夏,熱得很。妙記得自己避暑納涼在院中樹下,聽見墻上有人的招呼聲,只見一小年放肆打量,將通模樣都看了個遍,十分滿意的樣子。意下不妥,立刻回了屋中。本以為是世家登徒子,卻不想會咬死人的狼虎。
那夜五爺會客于院中,何旭倒酒辛炆勸。待五爺已醉態之時,辛炆教人將桌案酒菜擺進屋中,合了門便何府人皆退了,只留了他帶來的秦王隸屬。何旭喚妙來屋中扶何銘,怎料門便被辛炆抱按,掙扎不得,驚醒何銘。兩方角斗中,何旭撞倒何銘,書桌翻砸下來時,何銘正中其下,昏迷不醒。
何旭驚慌道:“這該如何是好?若是他醒來狀告父親,我便難為了。”
辛炆只堵塞住妙的,對他冷笑道:“你怕什麼,自有本公子頂著頭,他醒來若只告你父親是小,若上奏圣上那才是要命。你現下聽我說,你須他醒不來才行!”
何旭大驚,“他畢竟是我弟弟,雖有沖撞,也不必……”
“奪弟妾卻不是好名頭!”辛炆將掙扎愈發劇烈的妙狠狠按下,斷喝道:“何旭!難道你不想朝了嗎?”
何旭一震,呼吸急促,目在何銘和妙臉上來回,見妙恨意淚眸,竟心一橫,閉眼就抄墨硯砸了下去。事后兩人合力將何銘扔進池中,辛炆得了手,只對何老爺說何銘醉了酒失足,又撞上了池中頑石。因尸被毀的令人難以直視,且又有何旭在側力證真實,何銘便草草辦了葬。
辛炆離時只對妙道:“你曉得這京都是什麼說的算?此事本就因你而起,就算你將此原原本本說抖出去,恐怕也無濟于事反賠命。本公子惜你的,只可惜你跟了何銘這個瘸子有什麼趣。如今你我也算一夜夫妻,你若乖巧聽話,本公子自不會虧待與你。你若另起心思,本公子只說一句,皇帝都是本公子親爺爺,若是得了消息知道這等有辱皇家名聲的事,只怕何銘先被罵個敗名裂。”
這京都是什麼說的算妙不深究,只要一個因果報應。
何旭讓何夫人將送去鏡花庵,進后便知是個什麼地方。辛炆時常留此,妙得了人教,自然越發嫵與骨,將原本艷的容練得更加攝人魂魄,讓辛炆不釋手,貪不已,就是何旭也忍不住避著辛炆前來歡。妙喜歡金銀俗,像是喜歡的不得了,每每必定癡纏辛炆要上許多,落了個貪財好奢的名頭。
許是在鏡花庵得了趣,辛炆幾年后漸起了大膽的心思。人在京都之外的城中暗自搜覽,五品職至尋常百姓,只要誰家有什麼極好的,都留心讓人暗地里弄到京都來,就放在鏡花庵里,讓極厲害的嬤嬤私下里好生打磨調教,算作給京都權貴們一個艷禮,將門錢收的手。何旭因何銘一命的把柄被他抓得,所有錢財出,家兒姓名原籍都由何旭一手抄錄整理。
何旭每錄一本都會藏留抄跡,不敢放在自己家中,妙便勾得他放在自己手里。后來兩人做私下販賣職的買賣,也是由何旭一手錄的。只是這賬他每次整理都有人旁盯,錄出來的本子必定收歸回去,他便靠記,斷斷續續的謄抄在妙這里。
何旭歡妙之事后被辛炆察覺,兩人頗有間隙。辛炆蠻橫慣了,差事給的越來越重,職卻一直在手里不給何旭提。最甚的是,他此后每至妙,必何旭在門外候著。
何旭暗恨在心,不敢言半句。偏生妙待他如同綣,卻被迫從與辛炆,他便中更加憤懣。
直到端宮宴那一天,因醉酒歇于偏殿的何旭悶悶不樂,卻正見辛炆和關司將辛弈拖往白鷺湖邊。他尾隨而上,全程看了個清楚。待辛弈走后,辛炆于殿中換時才面。
辛炆已經待他甚為薄涼了,大約出言嘲諷,何旭一怒之下只說自己手中也有賬本,如不得意,便與辛炆魚死網破。辛炆何等脾,殺人滅口之心早存已久,如今得了機會自不會放過他。對付何旭一個文弱書生有何困難,況且還有關司在后。
何旭便死了。
日落的斜暉橫灑肩頭,謝凈生將最后一口酒盡了,道:“宮宴形是辛炆說得嗎?”
“不是。”妙搖頭,道:“我對這二人相解甚多,聽聞何旭已死的消息便已經猜到必定是辛炆。不瞞大人,若何旭此番不死,我也會另想法子讓他死。”
“你既忍了這些年,為何此時按耐不住。”
“因我等不及了。”妙目泄幽冷,道:“我數年盤旋于二人之間,甚至招攬朝中諸臣為幕之賓,為的就是要這二人罪得所報。可近年辛炆氣焰只長不下,平王一死,山藩地正缺親王,秦王已經漸生占據山之意向。我若再忍下去,只怕他將來離了京,便難再辛炆了。”
“你倒看得仔細。”謝凈生偏頭,對一直沉默不語的賀安常道:“可有要問的?”
“只有一個。”賀安常道:“賬本可愿付我等之手。”
妙沉默,忽然轉向他深深地拜服下去,沉聲道:“我知道大人是誰,也知道大人是這朝中最剛正不阿的人。自銘郞去后,我日夜痛不生,這些年不是沒有想過求尋朝中員,已雪銘郞之仇。可無人能助。我畢生所求的只有這一件事,倘若大人能應,我便出賬本且出面為證。我要辛炆罪昭世間,敗名裂,斬首刑堂!”
賀安常垂眸看。聲音泣戾,肩頭抖,已經是難自控。他道:“我應不得。”
妙一震,未起,袖卻已經了。
賀安常微嘆,緩聲道:“此事不易,既是有賬本在手恐怕也有諸多變數,我無法定言辛炆結果如何。我只會說,我必定盡力而為,以全公正。”
妙將賬本與二人。
出了鏡花庵,兩人并駕而行。馬蹄不不慢的響在落日里,賀安常一直不語。謝凈生松了韁繩,雙手枕后,悠閑道:“這下好了,賀大人的擔子可重了不止一個。”
賀安常沒理他。
謝凈生笑了笑,繼續道:“你知道這賬本燙手,卻還要一意孤行。這件事能不能拿下辛炆另說,且說章大人會不會同意,都是個問題。”
只要柏九不倒,章太炎就絕不會自削實力。老頭他已經經歷了兩朝變遷,知道如今的兩方對持才是太子登基前最安全的距離。他要制柏九,是怕出現權臣控位。如今要他拋開柏九鋒指秦王,還要拿下秦王的兒子,必定會引起一番朝堂惡斗,這不是權衡下的作為。
況且柏九現在還拿著辛弈,看起來有三十萬北兵馬在后。
“我知道。”賀安常微微拉了馬,正看著山間楓葉層層茂舒,橘紅的夕片染。他清冷似褪去,眉目漂亮又年輕。
他比自己還要小幾歲。
“一個親王世子橫行京都不稀奇,但能把手場之中無人阻攔,這不是秦王能罩著他的事。不是秦王,不是章太炎,不是大人,還剩下一個誰,你我心知肚明。沒有章太炎左派在后,你深究下去就是艱難險阻,甚至會脅迫安危。你卻還要查。”謝凈生靜靜看著他,終于正經笑了一次,欣賞又嘆然道:“你這個傻子。”
“我自明事以來,父親便說為要公正清明。祖父這麼做,父親這麼做,叔父也這麼做,賀家一代一代的男兒都這麼做。”賀安常側頭看向謝凈生,在夕中微微揚了角,道:“傻的堂堂正正。”
也許是這景太,也許是這人太傻。總之謝凈生定定地看了很久,口撲通的飛跳起來,卻不再是簡單的為撥。他只想將這個人好好坦然的看一看,想記在心里,想看久些。
這是他這一生都做不到的明磊落。
謝凈生猛然拉起韁繩,馬鞭一,馬箭一般的躥出去。飛揚起來的是發,沉寂下去的是心。他卻偏要大笑,道:“賀安常!”
賀安常策馬在后,應了一聲。
謝凈生的聲音在風中飄,卻沒有消散。他道:“這段荊棘路,我只陪你一時。”
賀安常眼中微驚,卻怎樣也追不上他的馬,看不見他此刻的神,只能大聲回道:“你當如何?柏九怎會答應!”
“大人懂我。”
馬蹄聲漸覆山中,鹿抖耳側目,見那兩騎遠去。馬蹄漸相疊,一重一重的突出寂靜,闖掠楓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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