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塘堤壩解決后，京都也驟然冷了下來。鹿懿山的楓紅染京都天際，笑笑樓的晚秋俯景中蕭瑟。宮中開始趕制冬，平定府里得了幾緞綢，曲老也開始張羅冬日備需，后院的菜園沒倒騰幾天就要冬了。這院里還飄了些應景的黃葉，曲老沒人打理，就鋪在石板上，特別的有庭院秋韻。辛弈穿了大氅，束手站在廊外。晨起還帶著薄霧涼霜，他猶自面對馬場在等待誰。

約過了小半個時辰，蒙辰從旁院過來，見世子已不知站了多久，眉眼間也像是覆了薄霜。只這霜一見他來，便就消融不見。

辛弈含笑道：“參將。”

蒙辰抓了抓后腦，別開不敢禮，頗見為難道：“我來府里也有些日子，世子爺怎還這般客氣。我本就是邊陲人，世子爺還是名字罷。”

辛弈日日他指點，但師父也不合適，略一思索，改口道：“蒙叔。”

蒙辰頷首，轉向馬場。辛弈跟著去，他邊走邊道：“世子爺的騎是各位公子們教的，先前雖然疏廢，但這把個月強訓也追的差不多了，今日起咱們就走刀吧。”蒙辰在馬場寬闊中心站定，拍了拍腰側的寬背重刀，“此刀名‘百戰’，是大公子取名。記得大公子取名時道‘百戰沙場’①，應是詩里邊的，但我一人也不知是什麼酸文的詩，只這‘百戰沙場’四個字著實合我心意。百戰與我多年不離，數見敵，今日特帶這老兄弟出來見見世子爺。”

說罷腕一，刀鋒劃破稀薄殘剩的霧，雖還未起勢，卻已經仿若有鐵馬之聲踏寒奔來。辛弈神一震，目落在那鏘聲出鞘的刀上離也離不開了。

刀如其人，鋒隨其主。此刀長三尺，寬背厚脊。因常年挲，刀柄已經有損的痕跡。最為不同的是此刀鋒刃開的奇深，若非長度，幾乎能與戰斧相提并論。蒙辰力大，握刀時尚需雙手。這刀的的確確稱得起一聲“百戰”，此形最適宜劈砍，鋒破皮，勢斬人骨。

蒙辰步，沉聲道：“世子爺，請吧！”

辛弈無刀，便需奪刀。此刀如此之重，蒙辰應是躲閃不便。但真直面而上的時候，刀人渾然一，如同巍峨峰定，本無從下手。

辛弈大氅一褪，拋在一邊。

晚秋最后的霧已散盡。

辛弈回到院里的時候沒見著蕭，他看錦踱步在樹下，便知是怎麼回事。蕭沒事就來廊上溜一把，自從發現府中不僅養了赤赤，還有錦時便來得更更謹慎了，真是一副怕死了家禽的慫樣。

赤赤飛快的從廊下溜到辛弈腳邊打轉，辛弈俯只了它的腦袋，沒抱起來。只這麼一俯，他便覺得肩骨在咯咯的疼。赤赤吐著舌他袍角，辛弈就這麼拖著個小黑球了屋。

柏九還未回來，那榻上的小案上還堆了不卷宗，都是給辛弈的。其中除了柏九自己手底下，還有許多是從大理寺謄抄出來的。這半月辛弈雖未踏出府門一步，卻著實辛苦。每日早起在馬場和蒙辰走一番功夫，午時小睡半個時辰，下午接著就是柏九的卷宗提考和舊案對談。幸好夜里親昵都止在界點上，不然唯恐他一雙澈眸熬紅眼。但都道功不唐捐，這肯下功夫，都是值當的。要辛弈自覺，這半月委實收獲不，比他先前只管揍人要強多了。

收拾一番換了干凈衫，外邊就聽見柏九回來的聲音。辛弈幾步出去，掀簾正見柏九，頓時了笑，燦爛的不得了。柏九替他將簾子拿了，差點被這笑晃神，順勢在他鼻尖上親了親，將人帶進去。外邊曲老機智的沒跟進來，人趕上午膳。

簾子一放，柏九就將人抱了個完滿，手在他上緩慢的四下索，道：“今早如何？”手到辛弈肩骨，聽辛弈微嘶聲，手上立刻轉，道：“今兒怎麼又挨傷了？”

“不練騎了，改刀。”辛弈漸漸松氣，舒服地趴他懷里，道：“招笨，過幾日就好了。”轉而繼續道：“今日秦王如何？”

“老樣子。”柏九一手給他肩，一手握住他右手，抬起來一看，果見青了一片。狹眸一沉，指腹挲在上邊不說話了。

辛弈倏地抬頭，澈亮的眼著柏九，道：“你說不管這事的。”

柏九垂頭用額抵在他的額上，笑了笑，沉聲道：“我何時說的？”

辛弈臉飛燒，口齒不靈便道：“就、就前幾日、晚、晚上。”

“是嗎。”柏九狹眸近在咫尺的迫道：“我怎麼記不得了，在哪兒？”

“床、床床、床上。”

“啊。”柏九微拉長了慵懶調，“那是只不管那一日，早過去多久了。”

辛弈臉紅道：“你、你沒、沒沒這麼說……”

“那我怎麼說的。”柏九虛心問教，“全部復述一遍。”

辛弈一貓，鼓著臉不說話了，燙的跟小暖爐似的。柏九偏就不知道的樣子，指尖掃著他耳廓，“我記不太清了，小孩子不是記好嗎，講一遍讓我聽聽。”

辛弈啞然的出雙手這人臉頰，就是不開口。柏九任由他指尖在臉頰上作怪，低笑著在他耳邊，緩慢道：“要我不管這事自然是可以商量的，但得看你怎麼商量。淚眼求我也是不行的，大人也不，這些日子聽了那麼多不正經的話，此時說出來都應景。”他講的原原本本，連逗弄人的語氣都講的一模一樣，最后更低聲道：“小奕含得好，我只允這一回。”

辛弈捂住他的，面紅耳赤，恨不得大人將對外邊的那副冷戚戚的樣對著他。柏九只笑，啄了啄他掌心。

“只那一回，今日自然是要管的。用完膳給你好好開淤，睡一下再論今日的案子。”

辛弈慌不迭點頭，“聽你的。”

柏九又笑，將人按在懷里狠狠抱了一把，“別撒。”

辛弈無言，默默由大人著他的頰一陣蹭。耳尖燙，被蹭的臉更紅。

用膳時下邊小案上有個小竹桶，里邊都是熱米飯。辛弈自從早上跟著蒙辰之后，飯量更是要與蒙辰看齊，甚至有反超的意思。他原本就飯量大，如今更是嚇人。曲老想著世子年紀還小，這是還要長呢，每日盯著廚房里給各種補，就盼著這孩子更結實更高大些。柏九高出他一個肩，想趕上還得好幾年瘋躥才。

飯后柏九給他推淤青，辛弈了衫，就穿了個趴床上，直到見了才知道整個后背都是。柏九眉頭皺的，卻沒提一句。跟著蒙辰是辛弈自己堅持的意思，他上說著不理北事，可那是他家，他父兄一輩子都為北拋頭灑，他心里有自己一番惦念。他不說，那誰都不能因為苦和累他停下來。這麼做就是小看他，也是打他的臉，更是他的心。柏九先前提一提也沒說過停下來的話，全憑心疼的勁在心窩里倒騰，只想把蒙辰踹出門吉白樾來提人，再把辛弈好好藏在懷里哄捧在手里疼。

柏九手下仔細，辛弈趴在床上，笑問他：“我是不是變得結實了些？”

柏九嗯了聲，了他腰，笑回他：“還是一手握，倒是有勁多了。”

辛弈下枕在枕頭上，被柏九的，笑出聲道：“哪有那般細的腰。”

柏九指尖過他腰側，到了致的理。這段時間的的確確沒胖，結實多了，連腹都漸漸有型了。

柏九越，辛弈越笑。柏九指尖過的地方都像是火辣辣的躥著麻，辛弈笑聲逐漸忍了下去，氣息有些不穩。柏九一停，籠俯撐在他上方，道：“轉個頭。”

辛弈懵轉，柏九猛然吻住他，激烈到想是要生吞。辛弈舌尖被擒的發麻，悶一聲，柏九直接將他翻過來，下去困在下吻了一個沸騰。

好容易被放開，辛弈臉紅著紅著，竟然又笑起來。柏九膩著他咬了口脖頸，道：“笑什麼。”

辛弈被這一口咬的麻，瞇著眼語調都打了，“一上藥就出事……”

“所以你就盡傷著我給上藥。”柏九扯過被將他裹上，抱在懷里道：“這跟誰學的勾人的壞法子。”

辛弈悶笑，“大人、大人教得好。”

柏九了他的發，輕彈了一下，道：“睡一會兒吧，時候到了自然你。”

辛弈點頭，臉柏九口，被捂的熱熱的睡，柏九也斂了眸，手輕拍在他后背。沒過多久，辛弈就睡了。柏九手沒停，一直輕拍著。

外邊一騎策鞭直沖宮門，趴笑笑樓上正填肚子的蕭一眼就看見此人前襟上細繡的夢舟印，將最后一口甜餡塞進里，給后的下屬拋了幾個碎銀子，道：“去趟平定王府，給平定王捎一聲，老虎要歸山了。”

下屬匆忙就去，蕭自拈了把松子靠在欄邊拋著吃。心里裝著事，偏生了張娃娃臉，人不清到底是想事還是不高興。正看下屬上馬出街，另一邊一個人就上了樓。

蕭哎一聲，揮手道：“這不是賀大人嗎，賀大人也到這兒來？”

他一左派不該待在不貳樓喝茶嗎，跑笑笑樓這地干什麼。

賀安常才抬眼看見他，因老賀大人與暉侯也是有，故而抬步到他邊，算是打個招呼。

蕭見他冷冷清清一過來，就忍不住攏哆嗦一下。見他端了盤包子，奇道：“賀大人吃笑笑樓的包子？”說著湊過去瞧了瞧，“這不豆沙餡的嘛。”

賀安常姿態何其端正優雅的吃了一個，一向只會和辛弈賽著狼吞虎咽的蕭頭皮發麻。他一直覺得賀安常十分了得，是端的十分了得，別說京都，就是大嵐也挑不出幾個能比得過他的。但蕭吧，打小就怕這種，看上去斯文冷清，實際上剖開全是一片赤子之心，一言不合就耿直策言，將天下安危都揣肩上扛，恨不得先天下而盡的人。

怕的要命，比赤赤和錦都讓他怕。

賀安常不察他心里想什麼，吃了一個目微轉，竟有一失的意味。

蕭拋著松子，道：“全京都最好吃的豆沙包就這兒了，別做不出來。”

“不好吃。”賀安常又嘗了一個，還是道：“不好吃。”

蕭瞪眼，“您舌頭沒、沒咳，那您叼啊。笑笑樓的豆沙包，凈生哥，誒就是謝凈生謝大人，他最好這味了，以前在青平天天對我姐姐念，說我姐姐做不出味。您真覺得不好吃啊？那改日嘗嘗我姐姐做的唄。”

賀安常拿包子的指一怔，眸轉向蕭，道：“謝凈生？”

蕭在他目中莫名收了放的，腰也了，跟在私塾先生面前的學生似的，老老實實道：“就是他。”完了又想到賀安常和謝凈生從前湊不到一塊，生怕提起來惹他不快，趕道：“就是他這個老流氓。”

賀安常眉一挑，面無表的臉波幾分，“老流氓？”

蕭腰更了，規規矩矩道：“就他……”

“他在青平做什麼事了。”賀安常吃包子的手再次起來。

“調、調戲小姑娘……”蕭怎麼記得謝凈生做什麼事啊，他自個還青平胡作非為呢，當下腦子打結只顧著回話，一頓胡言。

賀安常包子咬的有些慢。

“啊，啊他還招惹野漢子。”

賀安常包子咬的更慢了。

“經常幫府對門的小寡婦扛東西……”要見賀安常一個包子吃的像吃人，蕭皮疙瘩嗖嗖的爬起來，巍巍的請退：“賀、賀大人，我這，京衛司時辰到了……”

賀安常風輕云淡的遞了個包子給他，獎勵似的道：“去吧，吃飽。”

蕭小心翼翼捧著包子告退，上了馬要走時，忽聽后邊有老人咦了聲道：“上邊那是，那是誰呀？”

扶著一頭白發老人的儒雅男人抬頭看了看，道：“那是咱們中書省賀大人。”

“賀？”老人偏頭費力的想，半響才恍然笑道：“哦，哦對，小賀的兒子。”又抬頭看著上邊的賀安常，緬懷似的嘆道：“老夫原先還道是暉候呢。”

“您又糊涂啦，暉候已去了……”

蕭的馬跑起來，晚秋風刮臉，將他才熱起來的心又刮的個涼。手里的包子褪掉溫熱，他猛然一個拉馬揚蹄，在馬鳴聲中，將包子扔進窄巷里。蹲一邊的野狗倏地躥過來，蕭冷眼看著包子沒了，又生了悔意。

他抬手給了自己一掌，低罵道：“沒出息！”

作者有話要說：

①：“百戰沙場碎鐵，城南已合數重圍。”——《從軍行》太白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