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他！羅維民突然到有些張，手心裏頓時有些汗津津的，甚至有些下意識地了一把腰間的警械。如果此時這個王國炎再次發作起來，即使再有兩個監管人員在旁，也不一定能立刻將他製服。

羅維民竭力讓自己顯得輕鬆一些，甚至連看也不看他一眼，但他眼裏的餘則牢牢地罩著對方的手和腳，以防有什麽不測。他努力地回憶著，有些發脹的腦海裏陡然顯出一幅讓他無法忘卻的畫麵來。

沒錯，就是他。今年8月份，在那次對全監服刑人員宣布減免刑期和獎懲決定的大會上，當宣布到他由死緩減至十五年有期徒刑時，他竟旁若無人，大搖大擺地當眾站了起來，好像服的扣子也全都散開了，就像喝醉了似的。他一麵很響地拍著自己的脯，一麵嗚裏哇啦地在說著什麽，然後就仰起臉來哈哈大笑，以致讓在場的很多服刑人員都跟著他瞎起哄。喊聲、笑聲、口哨聲，一片，讓整個會場足有十幾分鍾都沒能平靜下來。當時羅維民以為大概是這個服刑人員太激了、太興了，以致無法控製自己了，所以，才有了這樣的言行舉止。雖然有些過分，但想想也可以理解。在一個監獄裏，對一個服刑人員來說，還有什麽能比減刑更讓人激興的事？

但今天看來，這個服刑人員當時的舉，很可能就是一種病態的行為。也許那時他就有些不正常了，至也已經有些犯病的征兆了。如果當時就能意識到他患病的可能和危險，並采取一些必要的措施，也許就不會發生今天這樣的惡事件。

這麽看來，他的病很可能是真的了。而如果是真的，那一切的一切就好辦多了。作為一個監獄偵查人員，自己的事也就簡單輕鬆多了。對於一個患有神病的服刑人員，他本用不著再去對此事立案偵查，也用不著馬上去實施預審工作，當然，也就用不著再去搜集證據、核實案等等等等，所有那些必須立即去做的事統統可以心安理得地免掉了。

羅維民突然被一陣很響的聲音打斷了思路。

他抬起頭來向眼前的服刑人員掃了一眼，隻見王國炎正把一個拾起來的煙頭塞在裏，津津有味地很響亮地咀嚼著。

羅維民心裏突然到一陣疑。這不是有意識地在吸引自己的注意力麽？一個真正的神病患者，是不可能有這種意識的。

接著，他的眼突然同王國炎的眼撞在了一起。就在這一瞬間，他清清楚楚地到了對方眼神中的一令人恐怖的兇殘和暴戾。在一個神病患者的眼睛裏，是不可能有這種眼神的。

看來，事並沒有想像中的那麽簡單。

那麽，眼前的王國炎，他的神病以及他的所作所為，莫非都是裝出來的？

如果真是裝出來的，目的無非就是這麽幾個：一是逃避勞，一是保外就醫，再者就是想盡快獲得出獄看病的機會伺機逃跑……

逃避勞？看來，可能不大，他不會因逃避勞而把一個服刑人員致傷致殘，這犯不著；保外就醫？雖有可能，但要想獲得這樣的批準，那得好幾個月，一年，甚至更長的時間，至先要由監獄負責給你確診、給你看病，直到確實認為你必須常年在外看病時，才有可能獲得方方麵麵的批準，允許你保外就醫；那麽，最大的可能就是最後這個目的了：盡快出獄看病，以伺機逃跑或者想達到別的什麽目的。

當然，也可能什麽都不是，純粹是自己在這裏發神經。

他努力地清理著自己的思緒，思考著自己下一步究竟該怎麽做。然而，當他抬起頭時，他又一次撞到了王國炎眼神中的那種令人不寒而栗的東西。

他一下子清醒了起來，同時也振作了許多。

雖然隻有一個人，但一個人也有一個人的好。一個人能更好地對他進行判斷，至能讓自己的注意力更加集中。而對方若真是在裝病，那麽隻有一個人在場時，則是最難裝的。

他慢慢地放下報紙，然後用眼睛死死地盯住了他。

這一招看來作用並不大，因為眼前的王國炎本就不再看他，像是打了盹似的竟一搖一晃地合住了自己的眼睛。

看來，事真的沒那麽簡單。以眼前的形看，這個王國炎似乎就沒有把你這個小小的監獄偵查員放在眼裏。他不在乎你，所以也就不必煞費苦心地給你演戲。也許在他眼裏，你並沒什麽用。充其量你隻能提供況、反映況，並不能對他的所作所為做出最終的結論和決斷，因為他明白你沒有這個權力。

羅維民想了想，琢磨著自己究竟該怎麽做。不管怎樣，他得想辦法先這個服刑人員的底。隻有先掌握了況，才能判斷下一步該怎麽做。

“青虎。”他輕輕地，像是漫不經心地，卻很突然地了一聲。

“……呃？”王國炎像是吃了一驚似的愣了一愣，眼睛也一下子睜得老大，然後就像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似的怔怔地盯著他直看。

羅維民為自己這一招的效果頗意外，同時也暗暗告誡自己千萬不能讓對方對自己的意圖有所察覺並有所戒備。否則，你所麵臨的況，將會是極其危險和不負責任的。他一方麵竭力讓自己顯得仍是那麽隨意和漫不經心，一方麵並沒有讓自己的眼退回來，像是看到一個什麽玩似的，顯出很有興趣的樣子直直地朝對方打量著、注視著。良久，他如同是在對一個小孩子說話一樣說道：

“聽見了沒有？給我坐好，嗯！”

王國炎像是在張地思索著，也許他真的是被這突如其來的問話給打懵了，良久竟沒有做出任何舉。這個名字很可能平時就沒人過，或者在監獄裏從來就沒人過。所以，當一個監獄的管理人員突然這麽他時，他顯得吃驚而毫無防範也就不足為怪。他沒有回答，也沒有任何反應，以致過了好久好久還是一副沒有回過神來的樣子，似乎本不知道自己下一步究竟該怎麽做。

看來，他並不是一個高明的演員，他的演技實在太差太拙劣。他之所以敢有今天這樣的舉，敢這麽百出地扮演一個神病患者，並毫無顧忌地把一個服刑人員打重傷，可以解釋的原因隻能有這麽一條：膽大妄為，有恃無恐！

他再次了自己腰間的警械。他距離自己有四米左右，如果他突然向自己撲來，可能隻有五至八秒的空餘時間……

“嘿嘿嘿……”王國炎猛然間發出一陣低沉的笑聲，然後便罵罵咧咧地嚷嚷起來，“……嘿嘿嘿，你以為老子怕你們？狗的，你們到省裏問問去，他媽的有哪個不知道老子青虎！我告訴你……”

“坐好！”羅維民有意提高了嗓門，但臉上並無嚴厲之。“你給我放老實點，聽見了沒有！”

“嘿嘿嘿……”王國炎再次傻笑著，眼睛也有些斜睨了起來。剛才的那些令人生疑的表似乎在一剎那間消失了，換上來的全然又了這麽一副渾渾噩噩、神經兮兮的樣子。但他好像聽明白了羅維民的意思，稍稍坐正了一些。

“姓名。”羅維民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

“……老子的名字……媽的誰不知道。”

“姓名！”羅維民吼了一聲。

“……王國炎，媽的……”

“當過幾年兵？”

“……兩年零……零八個月。”

“兵種。”

“老子……老子是偵察兵，老子什麽……也是優秀，打槍……老子第一，散打……老子……也第一……”

“在部隊都過什麽分？”羅維民對他滿口的髒話似乎並不在意，好像真的已經把他當了一個神病患者。之所以這麽問來問去，給人的覺無非是在例行公事。

“……媽的，什麽分，都他媽的傻×！給老子分，老子什麽事沒幹過……”

“都幹過什麽？”羅維民像是在無意發問。

“……老子幹的事多了。老子……大、皮靴、子彈、遠鏡、汽車零件，還……還托車胎……哈哈哈哈，老子還人……”王國炎此時顯得而又放肆，得意之溢於言表。

“老實點！”羅維民嗬斥了一聲。“是被開除的還是勒令退伍的？”

“……媽的，那還不一樣。開除就開除，還他媽的勒令退伍。讓老子白了那麽多關係，要這會兒，還能分了老子……一群大傻×！”

“回來後幹的什麽工作？”

“……老子什麽幹不了？要老子的地方多啦！老子是看不上。老子的老爹那會兒要是像現在這麽腐敗，媽了個×的老子什麽地方去不了？媽的，願他老人家地下有靈，好好看看現在那些當的都了什麽樣子！讓他在曹地府發火去吧，發抖去吧，拍桌子去吧……活該！氣死他！要不是他，老子這會兒早闊了，早發了，早上去了！還能當了司機，還能到你們這兒來！你們他媽的還不一個個地得圍著老子的屁轉！給老子屁也嫌你們的髒！比起你們那些狗來，老子他媽的不是孔繁森、焦裕祿，咋著也還不是個清……”

“代你獄的犯罪事實。”羅維民再次打斷了他的話。

“……那還要代？殺人，殺人……殺、殺、殺！”王國炎突然瘋狂了起來，口吐白沫，用手大力地比畫著，歇斯底裏般地顯出一臉殺氣。“老子殺人殺多了！豈止他媽的就這一個殺人未遂……”

“端正態度！”羅維民好像終於有些無法容忍了。他沒想到這個家夥竟然會這麽肆無忌憚，厚無恥。服刑人員與服刑人員之間，相互吹吹牛皮，那是常有的事。無非是想顯示自己的心狠手辣、窮兇極惡，借以震住對方，好讓別人都對他老老實實、俯首稱臣。然而，今天這個東西居然在他這個偵查員麵前都能表現出這樣一副樣子，實在是有些莫名其妙。從這些對話來看，他的思維似乎並沒有紊。但如果說他沒病，他並不該說出這樣的話；而如果說他有病，他也同樣不該說出這樣的話。他開始對自己剛才的判斷有些懷疑起來，是不是這個家夥的腦子真有病？

“……冤有頭，債有主，好漢做事好漢當，老子敢作敢為，什麽時候說過假話！”王國炎有些瘋狂地拍著自己的脯，越發顯得癲狂起來。“老子跟你們所有的人都說過了，說過多遍了！老子手裏至有十幾條人命，什麽人沒殺過……”

“那就代你都殺了些什麽人。”羅維民突然覺得很無聊，以致都不想再這麽跟他浪費時間了。

“……老子他媽的敢說，你他媽的敢管？你管得了？嚇死你……你以為老子真的就是個一般犯人？老子什麽事辦不了？什麽樣的人沒見過……你算是個什麽東西，充其量不也就是個小×管理員？老子尿的尿也比你見過的水多……”

“……住口！”羅維民終於忍無可忍，“既然殺了人，那就老實代出來！看能管得了你管不了你！”

“哈哈哈哈……”王國炎仰天大笑，大張著的裏，齲齒曆曆可數，“你以為老子不敢給你說……好，我告訴你我都殺了些什麽人！老子殺過公安，殺過武警，殺過經理，殺過書記！老子還搶過銀行，搶過商店，搶過運鈔車，搶過儲蓄所！老子還過市長的家，過哨兵的槍，過醫院的藥……”

“說點！地點，時間，細節，特征！”羅維民上這麽說著，其實，心裏全是一種輕蔑和稽。他已經在考慮著怎麽結束這次審問了，他也本沒指從這個家夥的裏掏出什麽有價值的東西來。

“……點，嘿嘿嘿……”王國炎又是一陣令人不舒服的冷笑，“河南鄭州，1992年12月31日半夜十二點，青年路晝夜儲蓄所搶劫殺人案，那就是老子幹的！殺了一個保衛，男的；捅了一個儲蓄員，的。一共搶了八萬七，順便還搶了一輛托車……”

羅維民的心頭一，腦子突然嗡的一聲膨脹了起來。這起案件，在市公安局任刑警隊長的戰友魏德華，幾年前曾給他念叨過。記憶中好像就是在鄭州，中國北方的第一個晝夜儲蓄所被搶，造一死一傷，搶走近十萬元人民幣和一輛托車。因為這幾個案犯除了一個是湖北口音外，其餘的都是本地這一帶的口音，所以，地區公安給下屬的十幾個縣市公安局都進行了通報和傳達……

難道真的會是他？剛剛有這麽一閃念，接著又被自己否定了。像這種新聞，任何人都可能得到。在什麽小報上看到一篇什麽報道，然後添油加醋，變自己唬人的資本……

“……河北石家莊，1990年五一勞節中午十二點，和平街儲蓄所搶劫殺人案，也是老子幹的！捅了個男的，用槍把子砸昏了個的，一共搶了三萬四，還有兩條金項鏈，三個金戒指……”

羅維民又不愣了一愣，這個案子他也聽說過！因為那個儲蓄員拚死也沒說出儲蓄所保險櫃的碼，保住了大宗的款項，所以才造終生殘廢。此案影響很大，那個儲蓄員的事跡曾被廣泛報道，而且，作案者也是湖北口音……

莫非，這也僅僅隻是一種巧合？

“……山西太原，1988年國慶節晚上十一點。”王國炎繼續信口開河，狂放不羈地述說著。“武警總隊大門口，老子一槍打死一個哨兵，搶走‘五四’手槍一把……”

這個案子似乎仍然是真的，在羅維民的記憶中好像也仍然是一個沒有破獲的特大案件！

“……媽的！老子在你們眼皮子底下鬧出來的殺人案也不止一起！1987年9月份，就在省委省政府的大門口，老子打死一名值勤武警，搶了一把‘五四’手槍！在省人民醫院，老子用鐵錘砸死了兩個保外就醫的叛徒！還打死了一個看守所的老家夥，搶了一把‘五四’手槍……”

沒錯，仍然是真的！時間地點案似乎一點也不差！

“……1984年元月份，在咱市裏的紅衛路，媽了個×的就在市裏召開的萬人公審大會的那一天，老子跟你們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好好地讓老子把你們耍弄了一回！你們他媽的在那邊開什麽萬人公審大會，老子在這邊就搶了你們一家銀行！老子那天威風凜凜，就隻帶著一個人！我們一人一輛托車，不戴口罩不戴頭盔不戴眼鏡媽的什麽麵也不戴，老子就隻圍個紅圍巾，戴個軍綠單帽！哈哈…軍帽，紅圍巾！真他媽的好玩！真他媽的有意思！要不是跟我的那小子腳被砸破，塑料底棉鞋給砸丟了，那一回可真算是驚天地，大獲全勝！傷了三個，殺了兩個！搶了五萬塊，還有五千元！老子帶的皮包太小了，撐得鼓鼓的，錢就在外麵著！老子騎在托車上，讓滿街的人都瞪著眼睛看！後來老子他媽的連軍帽子也不要了，就隻圍個紅圍巾！哈哈哈哈！老子那天不止把市裏震了，把省裏震了，把他媽的中國也震了！老子就是要讓你們這些狗們也難難！公審？媽了個×！連他媽的×也不是！正兒八經的該公審的是你們這幫貪，是你們這幫狗！老子那天搶銀行，就是要給你們一個警告，就是要天下的人都罵罵你們這些隻知道撈錢、撈，屁本事也沒有的窩囊廢！就是要讓天下的人都好好恥笑恥笑你們，也好好讓天下的人公審公審你們，也讓你們嚐嚐從重從快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