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組織部長》第二十三章突然而至的考察
春去秋來,日月更迭。轉眼間,賈士貞在省委組織部已經到了第二個年頭。
省委組織部永遠是繁忙的,年複一年,日複一日,永遠是這樣的老一套,好像世界什麽事也沒有發生。
是的,生活永遠是這樣在繼續著,重複著。可是,生活中的每一個人卻在不斷地失去自己最珍貴的東西;也有的人得到了好的東西。但不論怎麽說,生活永遠是好的,人的痛苦也是在時時發生的。
這天,省委組織部發生了不大不小的變化。仝世舉被免去了機關幹部長職務,而賈士貞卻被任命為機關幹部副級組織員。讓人到奇怪的是,過去省委組織部的長們提拔為副廳級領導時都是先談話,後免去長職務。因為副廳級幹部是省委管理的幹部,而長則是組織部部管理的幹部。可仝世舉的長職務被免去後,大家誰也不知道他到底調到哪去了。
接任機關幹部長的是從市縣幹部長位置調回來的顧彪;呂建華調去了市縣幹部任副長。
按照錢部長的指示,省委組織部要對省區劃設置辦公室的領導進行一次考察。這個任務是錢國渠直接給新任長顧彪的,由副長唐雨林和賈士貞負責。但是這一次唐雨林心裏沒有底,他無論如何也想不通其中的涵是什麽。然而,賈士貞卻因為那天從省委黨校回來時,在車子上錢部長曾滿臉嚴肅地問起過王學西的事而猜出了八九分,這分明是對著王學西而來的。可這是個人的猜測和領悟,賈士貞哪能對唐雨林說呢,隻是心中有數,但是他還是建議唐雨林在第一天開大會時,請顧長出場,原因是前次考察時長仝世舉出場了。
沒人刻意安排,決定去省區劃設置辦公室考察的時間,時值清明時節。在中國清明節是祭祀的日子,人們都會在這天祭祖掃墓。這天一大早就下起了蒙蒙細雨,正應了詩人杜牧“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斷魂”的詩句。
唐雨林頭一天已經給人事長老廖打了電話,老廖當即就去向王學西匯報了,王學西先是一驚,轉念又一想,很可能省委組織部是衝著他的那份報告而來的。老廖這人癮太大,別看他平日奴十足,見了領導說話像噎住似的,但是王學西太清楚了,他心眼小,容不得別人當,總覺得自己在部隊是正團職,也算老資格了。王學西心想,你那正團頂個屁,在機關裏你懂得是怎麽當的?老子在部隊時不過是個連指導員,可如今已是正廳級了。但是王學西表麵卻要讓老廖看出來,他對他老廖是負責任的,所以就讓老廖自己寫了一份報告,安排他為黨組員。喜得老廖忙了兩個晚上,白天地寫,生怕別人發現。材料搞好後,王學西自己不送去,卻封起來讓老廖自己送到組織部。王學西當然是別有用心的,一箭雙雕,讓老廖不懷疑王學西口是心非;二是讓組織部的人懷疑這種事怎麽讓當事人自己辦呢?
老廖匯報了組織部要來考察幹部的事之後,心裏也有些激,說不定真的是來考察他的黨組員呢,拿著水壺給王學西倒水時,兩手抖得控製不住,王學西在那一瞬間,到用這種人實在也有些愧對全職工,大小一個正廳級單位,上下也有近百號人,哪個不比這樣的人強呢!但是不管怎麽說,接待省委組織部機關幹部的領導規格是要一流的。他想,抓住這個重要的機會,結機關幹部的幾個長,說不定還能有機會和錢國渠套近乎,那可就天遂人願了,他幹到六十歲時還可以爭取去省人大或者省政協,可以繼續幹到六十五歲。他和當今那些不願失去權力的領導一樣的心態,到了人大、政協,雖然沒了實權,但還有專車。還可以在一些場合活躍一陣子,那時多還是個樣子,從變民也好有一個適應的過程吧。
雖然仝世舉後來對他的態度發生了很大的變化,但是他還是非常理解仝世舉的,畢竟他的副廳級是仝世舉一手幫他運作的,更何況仝世舉在他提拔正廳級時也起到了關鍵的作用呢?說實在的,當他聽說仝世舉的機關幹部長被免掉時,他心裏也不是滋味。過去有仝世舉在,他的心裏踏實多了,而現在,他覺得自己簡直像踩在海綿上一樣,心裏有幾分惶恐,不免又懷念起仝世舉對他的好來。
晚上王學西躺到床上越想越不對勁,過去組織部有什麽事都是先和他一把手通氣啊,怎麽這次連半點消息都不給他呢。第二天一早起床,見外麵下著不不慢的細雨,才想起今天是清明節,不覺心中有一種即將祭祀掃墓的淒涼之。心越發沉重起來,一種不祥的預襲上了他的心頭。
奧迪轎車衝破連綿雨簾,王學西目不轉睛地看著轎車前窗的雨刮機械地來回擺著,好像自己的心髒被刮來刮去。甚至總覺得自己現在並不是去上班,而是去掃墓!王學西過去從來不準時上班,無論是原來的二級局還是現在的正廳級,他總是這樣,有事沒事開著奧迪去省政府轉一圈,或者在家睡個懶覺,天天中午喝二兩。王學西開會說話爽快,往往是九點半打個電話到辦公室,說十點開會,十點一到他便來了,開會時一、二、三、四、五,講完就散會。而今天,他第一個來到辦公室,想打電話給機關幹部底,幾次拿起電話來又放下了,不知道電話該打給誰。突然他想到了賈士貞。
他不止一次地後悔過。那次路遇車禍,偏偏自己把賈士貞當了司機,早知道他是省委組織部機關幹部的,那他一定第一個把賈士貞送去醫院呀!而且,他還會親自陪同賈士貞到醫院,親自為他安排好一切。那樣說不定他和賈士貞之間早已為了好朋友了!想起這些,真是後悔莫及。有道是,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可世間哪裏有後悔藥賣呢!
更讓人奇怪的是老廖親自帶著王學西的奧迪轎車去了組織部,唐雨林他們居然自己來了。老廖當即打電話給王學西,王學西狠狠罵了老廖一頓說,好事也讓他這種人辦壞了,你還能幹什麽?抱、屁。老廖有點莫名其妙,這些年來他對王學西那是百依百順,但還從沒有看到王主任發那麽大的火。老廖放下電話,王學西帶上紀檢組長汪永冒雨站在大門口迎接唐雨林一行。
顧彪、唐雨林、賈士貞、江碧玉四人來到省區劃設置辦公室大門口,王學西和汪永迎上去想握手,四人卻冒雨一頭衝進大門裏,隻聽見汪永出滿口壞了的黑牙齒說:“這……這……這……啊!……”
這時老廖已趕回來了,開了車門,看到王學西呆若木地站在雨裏,哆哆嗦嗦地說:“王主任,你這是……”
老廖迅速下自己的西裝,就往王學西上披,隻見王學西一揮手,甩了老廖一個踉蹌。
進了大廳,顧彪四人站在那裏看著剛才的一幕,唐雨林風趣地說:“王主任真是不管風吹雨打,勝似閑庭信步啊!”
說時遲,那時快,隻見王學西用手一抹臉,抹去臉上的雨水,臉上的表如同變臉魔那樣快,由一副黑臉變晴空萬裏的笑臉。
顧彪到王學西十分稽,不慍不怒地說:“王主任怎麽啦!”
唐雨林急忙說:“我們機關幹部顧長!”
王學西濃眉飛翹,臉掛笑容說:“顧長,久仰久仰!久聞大名,如雷貫耳!”王學西不知何時學來這句江湖套數,弄得大家哄堂大笑。
誰知顧彪不理他那一套,一邊走一邊說:“走吧,開會去!”
按慣例,組織部來人都要先和一把手單獨談之後才開大會的。王學西以為顧長一定也會這樣做的。上了電梯,和上次一樣在四樓下了電梯,又來到那間小會議室。橢圓形的會議桌上依舊是兩盆盛開的鮮花,桌上水果清香四溢。剛進門,顧彪站住了,說:“會場呢,不會在這裏開大會吧!”
王學西走到他麵前說:“顧長總得先休息一下吧,我們先換一下意見!我是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把你們盼來了……”
顧彪笑起來了,說:“是盼出太吧!要是盼來太,你就不會被雨淋這樣子了!”
這樣一來弄得王學西尷尬起來了,黑臉上的三角連連痙攣了幾下,卻又強討好地說:“是啊,盼出太偏落雨……”
大家說笑間來到三樓會議室,一進門,室自鼓起掌來,顧彪有些茫然,覺得王學西這人太有些形式主義了。再一看臺下那四五十個人,人人麵前都擺著席卡。主席臺上也擺著那麽多席卡,顧彪回頭說:“那咱們就不客氣了。”說著帶頭走上主席臺。
四個人走上主席臺後,卻沒有請王學西,他站在那裏,在臺下掃了一眼又看看主席臺,覺得今天總不是滋味,在省區劃設置辦公室他這一把手難道說話不算了!老廖在部隊就是這種角,他是最能破譯領導心態的,哆哆嗦嗦地走上主席臺,在唐雨林邊彎下腰,低聲說:“唐長,王主任坐哪兒?”
唐雨林沒回頭,目落在臺下眾人上說:“隨便!”
老廖跑下主席臺,在王學西耳邊低聲細語了兩句。王學西猶豫了好半天,才懶懶地走上主席臺,在最邊上的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
沒有人主持會議,顧彪隻簡單地講了考察幹部的方法,也沒有領導述職,隨後便開始民主測評。
顧彪一直等到中午十一點半,大家投票結束了,四人當麵開了票箱,清點了測評表,然後包,封好,讓唐雨林在封口寫了時間,四個人都簽了名,由顧長帶回。
這時,老廖來請他們四位赴宴,顧長說:“謝謝,我趕回去有事,他們三人就在這裏吃工作餐吧!”
王學西心更加沉重,看著顧長往電梯走去,還是跟了過去,強添笑臉說:“顧長太廉潔了!”
老廖哈著腰,呆呆地站在一邊,王學西瞪了老廖一眼,黑著臉說:“用我的車子送!”
誰知在說話間顧彪已經進了電梯,待老廖跑到電梯門口,電梯門已經關了起來,他隻好轉跑下樓去。
送走了顧長,老廖再返回來時,唐雨林他們已經用完了工作餐。
王學西怕找沒趣,棄下盛的酒酴醾,陪唐雨林他們吃了工作餐。飯後,他還是覺得自己信心百倍,他的人生最高願實現了,一時間不順心的事在所難免,就像這天氣一樣,瞬息萬變。想當初他由正爬上副廳的那些日子,雖說有仝長幫忙,但是,他知道由級幹部提拔為副廳,那是一道分水嶺,是一道難以越的難關啊!況且,那時候他和仝長之間的關係還沒有現在這樣親。因而,在那段時間裏,他了不小的驚嚇,時時都把那顆不安的心懸在半空中。而上次由副廳轉正時,雖然也有些惶恐,但畢竟有仝世舉從中斡旋,而且他認定了,他的這個正廳級主任並沒有多競爭對手,哪個副廳級領導願意到這樣的單位呢?所以,他踏實多了。特別是想起那次考察幹部時,仝世舉親自出馬,那氣氛讓他激不已。而這次,這個顧彪卻是如此的冷酷,如此的不近人,這種抑的、令人沉悶的氣氛簡直是天地之別!他轉念又一想,反正正廳到手了,難道一個才上任一年的正廳級主任就會隨便給免了?他在心裏暗笑顧彪,暗笑錢國渠。
盡管王學西不斷給自己鼓勵,但他對自己的灰念頭還是到幾分恐懼和不安。
進了房間,王學西取出來中華煙,是讓唐雨林和賈士貞,然後,在屋裏踱著步子說:“今天要好好陪三位領導學習‘54號文件’!”
江碧玉知道是打撲克,笑著說:“我不會。”
王學西說:“真的,不學文件,在組織部怎麽工作,練習練習!”
這時老廖來了,居然右角還沾著一顆飯粒,大家笑了起來。王學西陡然間黑下臉來嗤之以鼻對著老廖。
江碧玉捧腹大笑說:“你們四人學吧!廖長和王主任,我們裏兩個長對門。”
王學西又換了笑臉:“好,今天不白打,誰輸了鑽桌肚!”
唐雨林說:“王主任,你老人家是老革命,可是正廳級啊!輸了也鑽!再說了,老廖個子那麽大,肚子那麽圓,能趴得下來嗎?”
王學西說:“誰輸誰鑽,不鑽是這個!”說著用右手比畫著王八的作。
唐雨林覺得王學西似乎有點緒,玩撲克不過是玩玩而已,真的要鑽桌子,或是在臉上紙條都有點太不雅了。輸了贏了都隻是樂樂,不至於像某廳有兩位長,打牌打到半夜,雙方吵起來,又了手,兩人告到廳長家,廳長一聽,把他倆罵得狗噴頭。
平日在辦公室打牌,大家都聚在主任辦公室外間,四張單人沙發一張方茶幾,王學西一打牌,總有幾個人站在他後麵,有些人覺得這是和王主任套近乎的最好辦法,還有人說某某某的副主任就是陪王主任打牌打出來的。為此,機關裏每年都舉行幾次撲克牌比賽,王學西總是和汪永聯手,常常殺得機關裏昏天黑地,甚至編出種種理由給予參賽人獎勵。久而久之,有人就傳出笑話,說王主任“五毒俱全”。還有專人注釋哪“五毒”:吃、喝、嫖、賭、吹。前四毒不用解釋,隻是這“吹”,有人便把王學西曆年來在各種會議上的講話編小冊子,大家才發現,王學西的講話都是一種腔調,大話、空話,什麽“再上新臺階”,“審時度勢,爭取更大勝利”,什麽“創更大業績,鼓更大幹勁”,“把新時期全省工作推向更高階段”。下麵人當做一種笑料,說王學西有大躍進年代的吹牛細胞,中央任何一個領導的講話也從沒有他口氣大。所以就把這“吹”字歸他的五毒之中了。
後來這事七傳八傳,傳到王學西的耳朵裏了,他非但沒有生氣,反而在一次酒後狂妄道:“領導就是要有這種雄才大略,現代化的領導者,不善於表述怎麽行?表述就是演講,改革開放造就了千千萬萬有才幹的領導者,領導者關鍵是博大深的理論和決策,小平同誌南巡就那麽一走,就那麽幾句話,了馬克思列寧主義的髓,了中國改革開放的偉大理論,我的講話,也是一種理論,隻是還沒有被人們重視,這種理論若產生於1958年,早氣候了。”豈不知他自己的這番話又走了調。
這次考察幹部王學西雖然到意外,而且顧彪也不把他放在眼裏,但他心裏想唐雨林和賈士貞這兩個年輕人他是一定能抓住的。他現在雖然心事重重,但卻抓住時機,和他們打牌,利用打牌的機會,繼續聯絡。
王學西的心思並不在牌上,所以打牌時常走神,自然打牌出師不利。第一局下來,輸得很慘,唐雨林和賈士貞打完了“a”,他和老廖還隻打“4”。無需多說,王學西趴到地上就鑽,偏這地上鋪的羊地毯,他穿的又是花呢,鑽得特別吃力,爬了半天,才從那小方桌下鑽出來。到老廖鑽時,他肚子太大,桌下鑽不進去,就把桌子頂了起來。王學西看看老廖又好氣又好笑,吆喝著說:“這算什麽,趴下!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看你那肚子,就不能吃點飯。”
嚇得老廖急忙跪下,隻聽老廖驚一聲,大家低頭看去,隻見老廖那禿禿的頭頂上流著。再仔細一看,桌子反麵有一半寸長的鐵釘。
唐雨林說:“這還了得,聽說鐵鏽容易得破傷風!”
嚇得老廖全抖,雙手捂著頭頂去了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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