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太原南‘門’的是一條泥濘的道路，時不時有雪‘花’飄落，沾到了泥水，立即化作泥濘，污濁不堪。

偶爾會有馬車通過，不過這時節，大雪封堵了道路，所以出遠‘門’是絕不可行的，再加上如今太原府上下到都是流民，極了的人隨時都有可能變爲土匪變爲強盜，所以便是巨賈富戶也絕不敢出城一步。

欽差的行轅卻不必擔心這個，一千五百名騎馬的校尉一路警戒，偶爾會遇到幾夥蟊賊，卻都是一即潰，原本五六天的路途，卻還是‘浪’費了十天，這已經是最快的速度，通往太原的河道早已結了冰，水路不通，只能選擇這條道路。

沈傲看到城牆下麻麻的難民，坐在馬車裡臉‘’已經‘’沉下來，這樣的天氣，把人堵在外頭，實在和送死並沒有多區別，這一路過來，他已經看到不的棄，橫在雪原上結了冰被白雪覆蓋，原以爲到了太原城會好一些，誰知道這裡的災竟是更加嚴重。

這不是災，更確切的說是人禍。

好在這時節天寒地凍，倒也不擔心會滋生瘟疫，不過再這般下去，城牆下的數萬流民，天知道冬天過去之後還會剩下幾個？這些人雙眼無神，有的已經得發暈，有的已經凍得僵，渾都不能彈，只有那一雙灰‘’的眼睛在微微轉，顯出幾分生機。

見到沈傲這一行人馬，許多人已經出手，擁簇過來，無非是行行好之類。

校尉們看得冒火，這時紛紛取出隨帶的乾糧分發出去，有人討到了食，於是涌過來的流民更多，竟是人山人海，一下子將馬隊、車隊包圍住。

坐在車裡的沈傲不苦笑，杯水車薪，分出這點餘糧去有什麼用？再者說了，就算給他們充足的糧食，天氣越來越冷，莫說什麼生出炭火，便是連個遮風避雨的地方都沒有，只有許多人圍攏在一齊抱團取暖，只怕用不了多天，這些人也都要凍死。

“爲什麼不放人城？”沈傲心裡升騰出無名火來，冷冷地看了這巍峨的城牆一眼，道：“沒人來迎接？”

虎騎著馬披著蓑在馬車旁道：“來了。”

城‘門’大開，數百個邊軍騎馬衝出來，驅開了流民，當先一個都虞侯放馬過來，坐在馬上拱手行禮道：“末將見過殿下，恭請殿下城。”

邊軍這邊，對平西王都有一種敬畏之，平西王討‘’佞，滅海賊，一舉擊潰十萬‘’真鐵騎的事蹟早已流傳開，這太原都督府‘門’下雖然不隸屬三邊，卻也對平西王名聞已久。坐在馬上的都虞侯行禮時儘量做到畢恭畢敬，眼睛看向馬車，只希平西王下車，好讓他見識見識傳說中百戰百勝的平西王風采。

積雪堆積在車篷的馬車紋不，平西王顯然沒有下車的意思，只在車廂中慢吞吞地道：“太原都督府的文仙芝爲何沒來？”

文相公便是文仙芝，沈傲對這人有些印象，朝廷對邊軍防範甚嚴，因此邊軍通常都由太監和文臣坐鎮，三邊是由貫監軍，大名府等地也有大小種相公坐鎮。這太原也是邊陲重鎮，從前乃是北漢的國都，北漢滅亡之後，宋太祖惱恨太原軍民殊死抵抗，因此讓人拆了太原城牆，另闢它地重新築城，又設太原都督府，太原都督府的設置和其他地方不同，本地都督上馬掌兵，下馬管民，自一路，權利可謂不小。

之所以如此，是因爲當時太原民風彪悍，又有不人自認爲北漢人，因此反抗尤其‘激’烈，爲了隨時鎮反抗，才令將軍鎮守與此，賦予全權。

只是百年之後，太原早已與大宋融爲一，百年前的怨恨早已忘了一乾二淨，這都督府的設置雖沒有裁撤，不過從前一般是派武鎮守，如今這太原都督卻換上了文臣。能做這太原都督，文仙芝豈能沒有幾分能耐？據說此人從前也是進士及第出，外放爲時，吏部的功考都是一個優字，深得宮中信任。到了這太原，手掌著十萬邊軍，又兼顧民政，刑律，在這太原呼風喚雨已有十年之久。

都虞侯聽到沈傲問及文都督，立即道：“都督有要務在，不能遠迎，殿下恕罪。”

沈傲坐在馬車中道：“既然如此，那麼就城吧。”

都虞侯打馬讓到路邊，喝令部下的軍卒清出一條道路，纔是朗聲道：“殿下請。”

馬車卻還是沒有，沈傲在車中道：“本王說的是讓城外的災民先城”

都虞候臉‘’一變，佈滿了寒霜，期期艾艾地道：“殿下，流民城，恐怕……”

沈傲在車中怒喝道：“恐怕什麼？文相公合太原知府王直莫非不是我大宋的牧守？不是我大宋的父母？如今這麼多人在這裡飢寒‘’迫，還有什麼恐怕的？本王好話不說第二遍，現在立即讓流民城”

都虞候猶豫了一下，道：“末將有將令在，不許流民城滋事，請殿下恕罪。”

他已經使了個眼‘’，一個軍卒會意，立即打馬回城請示文都督了。

沈傲卻是淡淡一笑，今日他的脾氣居然難得的好，只是慢悠悠地道：“既然如此，本王就在這裡等，流民不城，本王乾脆也在這城牆下罷了。”

都虞候臉‘’變得鐵青，卻是什麼都不敢說，平西王雖然高高在上，可是縣不如現管，今日若是違了大都督府的將令，軍法置起來他也吃不消。於是乾脆裝聾作啞，先等人請示過文都督再做計較。

這城‘門’‘’邊上，竟出現了極有意思的場景，上千個校尉披著蓑筆‘’地坐在馬上，擁簇著一輛‘’的馬車，對面是一列列邊軍側立在道旁，再外圍便是人頭攢的災民，烏的人羣在飄絮的雪‘花’中，竟沒有人說話，可是這時候，那千千萬萬個災民的眼眸中已經多了幾分希。

流在城外，必死無疑。只有了城纔會有一線生機，災民們哪裡不明白這個道理？太原城城‘門’閉的時候，他們的心已經沉了谷底，如狼似虎的邊軍提著鞭子驅散開涌在城‘門’口的災民時，他們已經自覺地沒有了希。可是平西王方纔的一句話已經悄悄地從一些耳尖的人口裡傳遞開。

平西王，欽差大人要放大家城了。了城，就算沒有吃的，至也有個遮風避雨的場所，於是所有人都閉著口，靜悄悄地等待。

坐在車裡的沈傲好像有的是時間和他們消磨，居然舒舒服服地躺在墊上，隨手撿起一本佛經來看。看了一會，不又拋下，心裡想，放下屠刀、立地佛，可是放下了屠刀，就有萬千人做魚‘’，不去殺人，就有萬千人飢寒‘’迫，天地不仁，若是一定要有個殺星，那麼我沈傲寧願撿起屠刀，去做這個儈子手。

沈傲這時才發現四書五經比之佛經多了幾分世俗現實，一家哭何如一路哭？這句話看似殘忍，可是若殺一家能救一路的路人，那麼殺人又何妨？殺人也可以是懸壺濟世。

車窗外是霏霏的細雪，沈傲的臉上也像是結了冰一樣，他有點想殺人了。

“我是個壞人，我有七六‘玉’，我見錢眼開，會貪贓，會勒索，會殺人，會調戲良家‘婦’‘’，有點自‘私’自利，有點不擇手段。可是……”沈傲不繼續想：“可是我依然是個君子，君子可以不拘小節，卻不能罔顧大義，什麼是大義，城牆下的這些人就是大義，義理只要還在，我就是君子。”

“君子可以殺人”這是沈傲最後得出來的結論：“替天行道”

這樣……沈傲的心裡就舒服多了，方纔的胡思‘’想更像是爲自己辯護，因爲他的手已經搭在了尚方寶劍的劍柄上，他實在要給自己找一個安自己的理由。

不知過了多時候，天‘’已經漸漸暗淡，積雪已經漫到了馬蹄，穿著蓑的校尉上堆滿了一層層的雪，輕輕地抖一抖，便有雪片撲簌而下。可是校尉們沒有，他們在想什麼？誰也不知道。他們的表木然，可是一雙眼睛卻如一柄急‘玉’出鞘的劍，隨時要掙束縛，飲而回。

終於，在城‘門’的‘門’‘’裡，幾頂暖轎出現，轎子擡得很穩，速度也不快，轎伕腳下的鞋子一深一淺地踩在積雪裡，十分小心地保持著平衡，生怕一不小心衝撞了轎中的貴人。

姍姍來遲的轎子終於在不遠停下，坐在裡頭的貴人們卻沒有立即鑽出來，而是由隨來的軍卒小心翼翼地掀開轎簾，裡頭的人才乾咳一聲，從轎中徐徐鑽出，接著便有一件厚實的裘由人送來，披在上，等人繫好了繩，眼前的人才顯得鮮活起來，‘’出了笑容，一步步朝沈傲的馬車走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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