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擇天記》第77章 崩雲

汶水唐家的人都知道,自家的爺不耐久戰——這裡的不耐,不是撐不住,冇有耐力,而是不耐煩。

今夜唐三十六表現的就很不耐煩,他右腳向前踏出,那株野草隨風而偃,手裡的汶水劍耀著滿天的星辰,向七間捲了過去,劍氣撕裂夜空,其間有火乍現。

“晚雲收!”

殿前石階上觀戰的人群裡,有識得這劍法的人,驚撥出聲。

唐三十六真元儘出,劍氣縱橫,竟彷彿真的在夜空下燃燒起來一般。

廣場上空緩緩飄著的幾抹雲,被劍上的火燎亮,也如同燃燒起來,就像是日落時分的火燒雲。

更恐怖的是,那片燃燒的晚雲裡著無窮劍意,淩厲至極的劍意。

眾人震撼,心想這年驕傲放肆果然有驕傲放肆的道理。

茍寒食的神也變得是凝重起來,他能夠想到,唐三十六離開汶水,在京都天道院裡修行數月,必然較諸以往有所進益,已然不再是當初青雲榜上排名三十六位的實力,卻冇有想到他的實力進步如此之大,竟擁有了這般的水準。

夜穹上燃燒著晚雲,劍意撲麵而至,七間瘦弱的搖搖墜,小臉微白,卻看不到懼意。

他輕喝一聲,手中的鐵尺劍橫封於前,便像是江上兩座山峰緩緩合攏,將所有斜輝,儘數擋在外!

唐三十六繼續向前,滿野皆火,劍行於其間,霸道至極,漸行漸亮,劍首,竟凝了一團刺眼的白

漆黑的殿前廣場,先被晚雲照亮,忽而亮如白晝,彷彿朝提前升起,又彷彿落日重新被誰拉回到了人間!

“夕掛!”

觀戰的人群裡再次響起驚呼。

直至此時此刻,那些識貨的強者們,才最終確認,唐三十六已經完全掌握了汶水唐家的劍法真義!

晚雲收!

掛!

一川楓!

汶水三式!

……

……

汶水三式,就是汶水唐家最強大的劍法,這套劍法隻有三招,卻足以改天換日。

以唐三十六如今的修行境界,即便學會了這套劍法,肯定也不可能發全發揮出這套劍法的威力,但已經足夠強大。

以他懶散的,為了這套劍法也專心修行了整整四年,再加上最近數月的苦修,終於修至純。他本想用在青藤宴上,或者直接廢了天海牙兒,或者在與莊換羽的戰鬥的最關鍵的時刻用出來,卻一直冇有機會,直到今夜對上七間。

殿前響起一片震驚的議論聲。

陳長生有些不解,向落落問道:“怎麼了?”

“這三劍很厲害,是燃殺之劍。”

落落說道:“但大家之所以震驚,除了這一點,還因為冇有人想到,唐三十六剛一上來便把最強的手段用出來了。”

陳長生沉默,心想這難道有什麼不對?

“冇有誰會一上來就發大招。”

落落知道先生冇有修行和戰鬥方麵的經驗,想了想,說道:“這樣……太不講究。”

確實很不講究。

殿前石階上,無論宗祀所還是青矅十三司,以及聖峰等南方宗派,那些師門長輩們正好整以暇,準備給弟子們講解一番這場戰鬥的細節,然而誰能想到,戰鬥剛開始,唐三十六便放了大招,勝負就在眼前。

那些宗派學院的老師長輩們,哪裡還來得及說些什麼,隻能慨數聲,或者震撼無語。

修道者的戰鬥,很會一上來便用大招,當然不是因為瀟灑或者氣度的關係,與講不講究也冇有什麼關聯,最重要是因為,大招皆是最強招,那便是勝負手,放出大招,那便意味著下一刻便會見到勝負。

隻有那些強弱分明的戰鬥,纔會出現這種場麵。

無比自信的強者會選擇這種方法,又或者是那些明知不敵的落下風者隻能破罐子破摔。

唐三十六與七間的境界彷彿,這場戰鬥如果要按照尋常節奏進行,至要過上數十招才能分出勝負。

他冇有任何道理如此冒險,一出手便要定勝負。

……

……

唐三十六冇有不耐煩,也不是信心太強,更不是冇有信心。

他知道七間的真元數量和純程度,要比自己稍勝一籌,如果要論及劍法的真義奧妙程度,離山劍宗隻怕也在汶水唐家之上,如果戰鬥就這樣持續下去,最後落敗的依然還是自己。

他想贏,所以他必須搶到勝負的先手。

勝負的先手,便是誰先起勢。

他毫不猶豫用了箱底的汶水三式,晚雲收連著夕掛,兩道威力極恐怖的劍招排山倒海而出,直接把七間籠住。

這便是所謂勢。

他對兩年前莊換羽與七間那場戰鬥,研究的很深徹,他知道七間的弱點是什麼。

他相信雖然兩年時間過去,七間必然更加強大,心誌更加穩定,但那個弱點肯定還是冇有辦法完全改掉。

因為十二歲的孩子,過了兩年,依然是個十四歲不到的孩子。

孩子終究是孩子。

……

……

孩子們的年齡太小,經驗太,最關鍵的是,無法像年人那樣,承那麼多的力——畢竟不是所有人都像陳長生那樣,從十歲開始,便一直生活在人世間最恐怖的力當中。

七間是離山劍宗最小的弟子,卻也是整座離山承最多力的兩個人之一,另一個便是秋山君。

他十二歲不到,便能與天道院最強的學生正麵戰,哪怕輸了,也可以稱得上是驚世駭俗,離山那位最傳奇的師叔祖,雲遊四海的途中,偶然歸山得知此事,曾經點評道:離山有此子,千年不墜。

這是何等高的評價,這又是何等沉重的力。

七間便是在這樣的力下修行讀書,小小年紀,變得越來越沉默,越來越像個小大人。

但正如唐三十六想的那樣,孩子畢竟是孩子。

唐三十六出手便是汶水三式,便是要將他承力摧至極致。

隻憑這力,也要把七間垮。

……

……

除了茅秋雨等前輩高人,隻有茍寒食在第一時間明白了唐三十六的用意。

他的神變得越來越凝重,他知道小師弟天賦其才,卻因為年齡的緣故,始終有弱點,兩年前敗在莊換羽的手下,世人都以為那是經驗不足,修行年歲不足的原因,他卻明白,小師弟最後輸那一劍,便是輸在不夠果決。

之所以不夠果決,是因為七間慌了,之所以慌,是因為力太大。

果不其然,麵對著如晚雲一般燃燒的劍勢,麵對著唐三十六劍尖那落日般的白暉,七間的神依然平靜,鐵尺劍依然沉著穩定,氣息冇有任何的跡象,兩道無形山崖依然在緩緩閉關,但茍寒食看得出來……他開始慌了。

茍寒食的眉頭微皺。

對於唐三十六在劍意裡的那些心思,有些人或者會以為無恥,是欺負年者,但他不這樣認為,就像他先前說的那樣,隻要是自的能力,那都可以用,既然是戰鬥,那麼無論心理還是承的能力,都可以被攻擊。

他隻是覺得有些可惜,小師弟明明要比對手更強,卻要因為心理上的原因落敗。

唐三十六的影已經來到七間前。

汶水劍將夜穹裡的雲儘數點燃,殿前廣場磚裡的那些野草,也儘數變了玉

四野皆火,落日籠罩大地。

七間神堅毅,鐵尺劍如山崖漸橫,守著心中那道清澗,不肯乾涸。

唐三十六冇有給他任何機會。

一聲清嘯,汶水劍劇烈地抖起來,劍上如有萬道溪水流淌,最終變一道河流。

天空裡燃燒的晚雲,劍首那落日,地麵上那些玉草,儘數落在劍上,落在那道河流裡,變十餘萬枚金幣。

劍意儘收儘斂,河水輕上岸,岸上那排青樹熊熊燃燒起來,彷彿秋天的紅楓。

汶水三式最後一式。

一川楓!

……

……

七間的小臉上出現了一

這時候有很多人都已經看出,他要敗了。

這名離山劍宗掌門的關門弟子,還冇有來得及完全發揮離山劍決的妙之,便要如此憋屈地敗了。

看著小師弟眼中的那惘然和痛苦,茍寒食終於無法再忍。

著場間喝道:“雲去雲來遠近山!”

聲音傳七間耳中,年不明白,為何在這樣關鍵的時刻,師兄會說這樣一句話。

這句話是離山劍法裡的一個偏門,是個很尋常的招式,更準確地說,是門後弟子們都會學的清心劍譜。

但就像以往在離山練劍試招那樣,七間很老實地按照師兄指點做了,冇有任何猶豫。

他抬起右膝,手腕微挫,鐵尺劍向後疾收,形如風中殘荷般,向後掠去。

這一撤,那兩道正在倒下的山崖便停在了半空。

唐三十六的汶水劍順勢而,於夜空裡大放明,瞬間來到七間的前。

七間袍斷落數角,肩頭出現一道鮮微的口,看著極為狼狽,但竟從唐三十六的劍勢裡功地擺

冇有人能想到這樣的結局。

人們很確定,關鍵便在於七間那一退。

那一退究竟有何神奇?竟能避開汶水三式?

七間很清楚,避開汶水三式的是自己的法與劍意。

但前提,是那一退。

必須先退,才能重新站住。

那一退,是自認不如,是順勢而行。

山峰究竟是遠是近,有時候,隻有天邊那朵雲是飄來還是離去。

茍寒食教他的,並不是的劍招,而是怎樣正確地麵對力。

因為年齡的緣故,因為某些客觀的原因,總有無法承力的那一刻。

撐固然是勇氣,學會後退更是一種智慧。

茍寒食用自己的智慧,替七間消解了唐三十六的汶水三式帶來的威

接下來,就到唐三十六來承力了。

七間神微寧,劍勢複起,淩厲如山峰間的崖石。

但與先前不同,他手裡的鐵尺劍,順勢而,依雲而上。

那兩道山崖不再像先前那般緩緩合攏,而是直接……垮了!

夜風勁拂,衫獵獵作響,年持劍而突,破開那落日,劍勢如山崖驟倒!

山崖驟破,崩的晚雲大

唐三十六悶哼一聲,收劍一格,雙腳踏雲而回,法說不出的隨意瀟灑。

一聲悶響,直至此時才響徹夜空。

那是汶水劍與鐵尺劍相遇的聲音。

隻是瞬間,局勢便已逆轉。

一個照麵,唐三十六的腹間便出現了一道口。

他雙腳落地,執劍於側,握著劍柄的手微微抖。

他知道自己已經於劣勢,心神卻冇有任何慌

便在這時,一個聲音在他後響起。

“再退!”

唐三十六聽出是陳長生的聲音,心想什麼玩意兒?

自己執劍而立,靜待七間來攻,何其瀟灑,再退一步,豈不狼狽?

想是這樣想的,但他的腳卻不知為何向後再退數步。

便在他剛剛離開,他原先立地的地麵上,出現一道極深的裂

唐三十六臉微變,他這時候才知道,七間的那道劍意,竟然悄然無聲地潛至此!

直到此時,對方的劍意才用儘!

山崖驟倒,橫斷江水,毀了岸上的紅楓,但那迸出的崖石,卻比人們看到的更遠!

如果不是陳長生的提醒,他隻怕現在已經重傷!

……

……

茍寒食很意外,向陳長生。

殿前石階上一片安靜,所有人的目也都落在陳長生的上。

唐三十六與七間的鋒不過數招,片刻時間,各遇極大兇險。

茍寒食能夠識破汶水三式的真義,一聲喝斷,助七間以離山劍法裡最普通的法門應對,逆而破之,這等見識,這等應對智慧,實在令人讚歎,但他是茍寒食,所以冇有人會覺得太過震驚或者意外。

可是……陳長生為何能夠看破七間那道劍勢?他為何對離山劍法看上去無比悉?

難道他也像茍寒食一樣,擁有無比廣博的見識?

冇有人能夠相信這個推論。

小鬆宮也不相信,他想著數百年前那件舊事,向廣場對麵的金玉律,眼神更加怨毒。

場間的沉默安靜,隻維持了很短一段時間,便再次被打破。

陳長生像是不到那數百道落在自己上的目

他把目從唐三十六上收回,向對麵的茍寒食。

“倒金瓶!”

“海氣沉!”

“窗影燈!”

“掛劍長林!”

他連說四個詞。

那是四個劍招的名字。

汶水唐家劍法裡的四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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