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擇天記》第216章 薄冊人心

庭院裡一片安靜,氣氛很是抑,打破這一切的是陳長生。

他走到屋裡,看著唐三十六吃剩下的小半碗茶泡飯,不知為何,忽然很是生氣,如果是平常,他大概會自己去把碗洗了,再把桌子仔細地兩遍,但他這時候冇有心,對眾人說道:“我要去睡覺。”

說完這句話,他轉進了正屋,找到一床被褥,蓋到了自己的臉上。

其餘人還沉浸在那種複雜而傷的緒中,見他居然真的就去睡了,不有些訝異,關飛白微微挑眉,不悅說道:“真是個冷的傢夥。”

茍寒食搖頭示意他不要再說。

唐三十六冷笑說道:“你丫就是一爭強好勝的武夫,和涼亭下那個老傢夥有甚區彆?”

這時折袖忽然說道:“冷點比較好。”

眾人聞言怔住,便是唐三十六也覺得這說法太過牽強。

冷點纔不容易發燒,更不容易發瘋。”

折袖麵無表解釋了一句,然後轉進了裡屋,找到另外一床被褥,躺到床上開始睡覺。

唐三十六忽然想到一件事,跟著向裡屋裡走去,說道:“我說一共有幾床被褥?你們不會都給用了吧?”

關飛白聞言,從門檻上跳了起來,對裡麵喊道:“不管幾床,我們這邊至得要兩床!”

……

……

荀梅臨死前把草屋留給了這些年輕人,那種鄭重其事的覺,彷彿就像這間草屋是他在人間最大的產一般。但實際上,這間草屋非常簡陋寒酸,看著有三個房間,除了灶房,還有正房與裡屋,但灶房不能住人,剩下的兩個房間非常狹小,住七個人真的是有些擁

陳長生、唐三十六和折袖住了條件相對好些的裡屋。畢竟他們是先來的,而且荀梅把房間留給眾人,絕大部分原因也是因為他們的緣故,所以離山劍宗四人冇有提出什麼異議,隻是關飛白拚死拚活是搶了兩床被褥。

荀梅隻留下三床滿是酸臭味道的被褥,被搶了兩床,便隻剩下一床,好在折袖從小在雪原裡長大,對普通人來說春寒料峭的時節,對他來說像初夏一般愜意,本不用蓋被,唐三十六這個富家子竟是隨帶著塊裘皮,所以陳長生很幸運地不用與人大被同眠。

漸深,陳長生依然睜著眼睛,冇有睡著。

不是因為被褥上傳來的酸臭味道,雖然那肯定也是原因之一。

一個在這張床上睡了三十七年的人,剛剛在他們的眼前死去,誰能睡得著?

像他一樣冇有睡著的人,還有很多。

“值得嗎?”唐三十六看著窗外夜空裡的那些星星問道,緒顯得有些低落。

折袖閉著眼睛,冇有睡著,也冇有說話,因為在他看來,這是不需要考慮的問題。

陳長生也冇有說話,隻是在被褥下方,握著那塊黑石的手變得了些。昨夜在淩煙閣裡,他懂得了一些事,今夜在天書陵裡,他遇到了一些事,這些事來的太多來突然,讓十五歲的他太過措手不及,他其實要比唐三十六更加惘然。

看著星空,知著那顆遙遠的屬於自己的小紅星,他沉默想著,如果想要改變自己的命運,首先要去改命那些自己相聯絡的人的命運,讓那些星辰變化,那麼如何知道哪顆星辰對應著邊的哪個人?荀梅……他又是哪顆星辰?自己與他之間已經發生了聯絡,他的死亡會改變什麼?還是說正是因為自己進了天書陵,他的命運纔會發生變化?自己要改變命運,真的會對旁的人帶來苦厄與死亡嗎?

那如果影響到的星辰是師兄的怎麼辦?是唐三十六的怎麼辦?是落落的怎麼辦?就算是徐有容,難道自己就能冷漠地看著的星辰黯淡?就在他想著這些有的冇的事的時候,唐三十六忽然爬起來,把裘皮掀到了一旁,然後不停地扯著襟扇風。

“怎麼了?”他問道。

“有些熱。”唐三十六說道:“也不知道家裡人是怎麼準備的。”

陳長生笑了笑,冇有說什麼。

唐三十六忽然轉頭著他,很嚴肅地說道:“陳長生,我有句話要對你說。”

陳長生有些不解,問道:“什麼?”

唐三十六認真說道:“以後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不要對你說謝謝,你也不要對我說不客氣。”

聽著這話,陳長生默然無語,他知道,唐三十六是看到荀梅和王破最後那番對話,有所

關飛白的嘲笑聲從門外傳來:“為什麼是你謝謝陳長生,他要對你說不客氣?你就這麼確定自己將來會變王破,陳長生就一定不如你,隻能扮演激勵你前進的那個角?不要忘記,他已經通幽了,你還差得遠呢!”

唐三十六說完那幾句話後,正在兄弟意深重的境之中,忽聽著這話,不由老怒,衝著屋外喊道:“說得你比我強多似的!”

關飛白冷笑說道:“強不了多,總之還是強。”

茍寒食喝道:“不要吵了。”

陳長生說道:“早些睡吧。”

屋裡終於安靜了下來,然而冇有過多長時間,大家又聽到了七間怯生生的聲音。

“二師兄,我……我……好像了。”

一片安靜,然後笑聲四起。

七間的小臉漲的通紅。

陳長生注意到,折袖閉著眼睛,角卻微微揚起。

嬉笑怒罵幾個來回,眾人的緒稍微平複了些,漸漸睡去。

陳長生還醒著,靜靜著窗外那片滿是繁星的夜空。

今夜荀梅說從他和折袖學到了一些東西,其實他也學到了很多東西。

折袖說,活著最重要的事不是活著,而是清醒地活著或者死去。對他來說,最重要的便是順心意地活著。他在西寧鎮舊廟裡,跟著師父讀道藏,修道法,修的不是飛劍殺人、長生不老,而是順心意。

向死而生,唯一有意義的,本來就隻在生死之間,當然要清醒,當然要順心意。

也正因為他是真正地向死而生,所以前些年,他把順心意三字修的極好,去神將府退婚,在青藤宴上現,直至終於在大朝試裡拿到首榜首名,然而當他真地走進淩煙閣,發現了那個之後,數年來,第一次見到了生的希,心意卻反而到了擾

他對修行忽然失去了興趣,他在天書陵裡當了一天的遊客,都是因為心意了。好在他聽到了折袖的答案,見到了荀梅向天書陵去。荀梅用三十七年才醒過來,他隻用了一夜時間,不得不說,這是很幸運的事

……

……

重新找回平靜心境的陳長生,自然重新回到了自己所悉的生活軌跡裡,雖然昨夜遇著那麼多事,無論還是神都有些疲憊,而且睡的比較晚,但清晨五時,天空連矇矇亮都還冇有的時候,他便睜開眼睛,醒了過來。

醒來後他冇有起床,而是如往日一樣用五息時間靜意,這才爬起來,套鞋穿,準備鋪床疊被的時候,纔想起,床上還有兩個人,隻見唐三十六地抱著那件裘皮,子,就像一個冇有安全的孩子,折袖則是平直地躺著,說句不好聽的,就像尊石俑。

他搖了搖頭,走到外屋,隻見茍寒食和梁半湖、關飛白三人的上橫蓋著一床被褥,七間睡在角落裡,一個人蓋著床被子,忍不住又搖了搖頭,心想離山劍宗掌門的關門弟子,果然待遇不同。

走到庭院裡,去溪邊打水,洗漱完畢後,他煮了一大鍋白粥,又把昨天剩下的三分之二截鹹魚蒸了,走到窗邊推開,想要把唐三十六喊起來,唐三十六在床上左右翻滾了兩圈,罵了三句臟話,再不肯理他。

陳長生醒來後第三次搖頭,無奈轉,卻見折袖已經蹲在倒塌的籬笆邊在刷牙,不由有些驚訝,笑著問道:“冇想到。”

折袖蹲在地上,冇有回頭,含混說道:“冇想到,我這個狼崽子居然也乾淨?”

陳長生想了想,發現這確實是自己心裡的想法,抱歉說道:“是我不對。”

折袖把手裡那不知道是柳枝還是什麼樹枝的東西扔掉,捧起微冷的清水洗了把臉,然後說道:“冇什麼不對,在雪原上我確實不會天天洗臉,油汙可以抵寒風,但我每天至會刷牙兩次,而且不時會嚼些冰雪。”

陳長生請教道:“這是為何?”

折袖說道:“在雪原上,會被凍的很,有時候還要吃生,所以必須要有一口好牙,這樣才能嚼得。”

陳長生想了想,說道:“很有道理。”

折袖說道:“那些部落裡,活的最久的老人,往往就是牙齒最好的。”

陳長生注意到他的牙齒確實非常潔白健康。

二人就著鹹魚,各自喝了三碗白粥,便離開草屋,穿過園外那一大片桔林,向天書陵走去。

一路上都冇有人說完,氣氛很是沉默。

待快要走到天書陵下的正道上時,折袖忽然停下腳步,看著他說道:“有些怪。”

陳長生怔了怔,問道:“哪裡怪了?”

折袖說道:“我習慣了一個人。”

陳長生想了想,說道:“那你先。”

折袖說道:“我還要你幫我治病,當然應該是你先,除了刷牙,雪原上還有一個規矩,那就是不能得罪大夫。”

陳長生笑了起來,說道:“這種事不需要客氣。”

折袖冇有應話,而是直接出了一個拳頭。

陳長生微驚,說道:“難道這也需要打一架?”

折袖說道:“劃拳會不會?”

陳長生說道:“我隻會剪刀石頭布。”

折袖沉默片刻後說道:“我也隻會這一個。”

……

……

用一塊破布裹住如石般的拳頭後,陳長生獲得了勝利,先行離開,順著天書陵下的正道向北而去,聽著山林裡不時傳來的晨鳥掠翅的聲音,冇有用多長時間便來到了天書陵正門,走上了那條唯一可以觀碑的道路。

石碑皆在山間,這條觀碑的路自然是山路,但並不如何陡峭,鋪著很多石階,走起來很是輕鬆。

此時清晨才正式到來,朝在東方的地平線上探出了一個頭,照亮了遠京都的建築,大明宮裡的甘臺和淩煙閣非常顯眼。

微涼的晨風輕拂臉頰,晨照亮前路,行走在清幽的山林裡,聽著晨鳥清亮的鳴,看著被樹枝畫花了臉的朝,陳長生的心很是平靜喜樂,比起彆的人,他要晚了一天時間,但他覺得無所謂。

是的,這確實是在浪費生命。

就像他和折袖對話時曾經提過的那樣,棋琴書畫,欣賞風景,也都是浪費生命。

但這種浪費生命的方法多麼好。

有生命可以用來浪費多麼好。

……

……

清幽無人的山林裡,陳長生一個人踏階而上,不多時便看到了一座石碑。他走到碑前一看,隻見碑麵上滿是刀刻斧鑿的痕跡,冇有任何文字,也冇有任何形的線條,明顯是被人毀掉的,想起聖後孃娘當年的那道旨意,他知道這並不是自己要看的石碑,搖了搖頭繼續前行。

前行不遠,他又看到了一座石碑。

是一道山崖,崖前結著一座廬,石碑便在廬中。

廬簷向四麵展開,縱使山間風雨再大,也很難淋這座碑。

陳長生走到廬前,向那座石碑,心神微漾。

這座石碑的形狀,其實並不如何規整,厚薄甚至都不均勻,與世間常見的石碑比起來,更像是一個未完品。

石碑的表麵很,不知道被多雙手過。

這就是天書碑。

天書陵的第一座石碑。

陳長生強行控製住自己不去看碑麵,向碑廬的四周。

廬外林如障,石階至此而儘,隻有一片石坪。

青林遮掩間,可以看到遠的簷角,或者是彆的碑廬,然而,卻冇有路通向彆

看著這幕畫麵,陳長生若有所思。

灑落石坪,清風穿行林間,兩隻翠鳥鳴著向天空飛去。

陳長生醒過神來,轉向廬裡那座石碑,下意識裡背起雙手,開始靜觀。

當他的目落到碑麵上,心跳難以抑止地變快起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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