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人黑貓館》第四章 一九九○年六月·東京~橫濱

1

“你怎麼認為?江南君!”

鹿谷門實趴在桌子上,折著一張黑紙。江南讀完“手記”,抬起頭,一香煙叼在角上很長時間了,連過濾都被咬得變形了,他點上火。

“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作為一個編輯,我希他不要寫那麼多生僻的漢字。”

鹿谷苦笑一下:“是呀。講正經的。你覺得那本手記中的容到底是真實的記錄呢,還是鲇田虛構的小說?”

“是呀。”江南看看打開著的手記。上面的字是用藍墨水豎著寫的。稍向右偏,不是很漂亮。

“我覺得不是他虛構的容。”

“是嗎?你的意思是說去年夏天,的確發生了那本手記中記錄下來的事?”

“我覺得是這樣。鹿谷君呢?你覺得不對嗎?”

“不是的。我的意見和你基本相同。”鹿谷不再折紙,用手蹭蹭大鷹鉤鼻子,“雖然還沒有據可以證明手記中的容是事實,但我覺得并不完全是虛構的。”

“那個手記里不是也出現了中村青司那個人名嗎?”

“有是有。但是,我們可以這麼考慮:在鲇田遭遇火災,住院之前,就已經看過我寫的《迷宮館的》,那他當然知道中村青司這個名字和特征,從而將其融到自己的創作中。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麼‘鲇田冬馬’就可能不是他的真名。”

“說得有道理。”

“但是,江南君,我不那麼認為。準確地說,我不想那麼認為。”

“為什麼?”

聽到江南的發問,鹿谷淺黑的臉上浮現出一微笑:“因為那樣,我們就見不到‘中村青司’的黑貓館了。”他半開玩笑地說著,將自己的折紙作品扔到了桌子中央——那是用黑紙折出來的“貓”。

現在是6月28日,星期四的深夜。地點是世谷區上野的一個“綠高地”的公寓的409號房間。從前年開始,鹿谷就將這里作為自己的寢室兼辦公室。

這天下午3點半,他們去新宿的公園之畔酒店拜訪了鲇田冬馬。聊了一會后,鲇田老人顯出疲憊之,兩人趕忙告辭。鹿谷將那本手記借了回來。當然他也和老人約定,一旦讀完手記,自己有了比較完整的想法后,會馬上聯系他的。

江南還有必須完的工作,因此和鹿谷暫時分手,上班去了。一個半小時前,他離開出版社,直接奔到鹿谷這里。現在已經是深夜11點了。

“難道警方看完這個手記后,沒有進行深的調查嗎?”江南掐滅了煙頭。

“要想調查這個手記的容是否為事實,有好幾個辦法。例如可以查訪一下宅子的主人——那個住在崎玉縣的不產業主;或者看看去年8月份非自然死亡事件的記錄等等。”

“他們可能也調查了一下,但是沒有得到令人滿意的結果。”

鹿谷像吹口哨一樣,撅起有點向上翻的,用手紙輕彈一下“黑貓”。

“再說警察,也是什麼人都有。有許多拿著工資混日子的家伙,他們盡可能不去自找麻煩。還有許多蠢貨,只會教條地按照手冊辦事。”

“不會吧?”

“往往那才是‘現實’呀。”鹿谷若無其事地下結論,“另外,鲇田老人肯定也不會主要求警方做徹底的調查。我覺得他是個明的人。當他恢復意識,看完手記后,恐怕也明白:如果那些都是事實,自己也將陷相當不利的境地。因此,他才有意識地認為那是自己虛構的創作,對醫生、警察,也是這麼說的。而在手記的開頭,也的確有一段微妙的話——‘這也可以稱做是小說’,這就大大增強了鲇田的主張的說服力。”

“你說的有道理。”

“今天,和我們告別的時候,他還鄭重其事地要求我們不要和別人談及這本手記。在事沒有水落石出之前,不希警方介。”鹿谷看著一個勁點頭的江南,“好了,現在……”鹿谷繼續說下去,“現在的關鍵就是我們該做什麼,能做什麼。”

“應該首先弄清那個手記中的容到底是不是事實。對嗎?”

“是的。最終目的就是讓鲇田老人恢復記憶,反正我們先抱著這樣的想法去行。”他的話似乎別有意味,鹿谷將手記拿到自己面前,“要想弄清手記中的容是否為事實,有好幾個辦法,我們兩個人能做的就是……首先,就像你剛才說的,找到那個風間的宅子主人。也不知道是否有這個人。如果有,我們就單刀直,問他是否有一個黑貓館的宅子。”

“要不要把崎玉縣地區的電話簿弄來?”

憑那個,可能會找得到,也可能不行。崎玉縣可大得很,況且我們也不知道他公司的名稱。倒不如去找有關他兒子風間裕己的線索,更為有效。他不是M大學的學生嗎,我們可以很容易就查到是否有同名同姓的人在校。也可以用同樣的方法找到冰川隼人。只要我們去問問T大學的研究生院就可以了。至于木之晉和麻生謙二郎,手記上沒有提及他們的學校。而那個椿本雷納的,好像用的不是真名,憑我們的力量很難查出什麼結果。”

“那麼……”

“但是,就算我們找到,并且和那幫年輕人見面了,也不要指他們會輕易地說實話。恐怕他們會一味地否認事實的。說什麼沒有這回事啦,自己什麼都不知道啦之類的話。即便他們承認有‘黑貓館’和鲇田冬馬這個管理員的存在,但對于手記中的容,則會一口咬死,說那是胡編造的。”

“也許吧。”

“正因為如此,江南君,我覺得從另一個方向發起攻擊,會更為有效。”

“另一個方向?”

“是這樣的。”鹿谷頓了一下,拿起手記,隨便翻著,“我想直接接近黑貓館這個建筑。”

“什麼意思?”

“就是弄清這個黑貓館到底在哪里。”鹿谷不再翻弄手記,“手記中沒有一提及黑貓館的位置。這對于常年居住在那里的鲇田老人來講,是不言自明的,沒有必要寫。況且在去年9月,寫這本手記的時候,他也沒想到自己會喪失記憶。”

“離港口城市有小時半的車程。周圍是毫無人煙的森林。在手記中像這樣可作為查找線索的敘述,還有一些。但是憑這些,是很難推斷出地名的。在這篇手記中,至對我而言,最大的問題就在這里。”江南覺得那倒也是。因為自始至終,鹿谷最興趣的不是別的,而是中村青司設計的黑貓館本。我覺得解決這一問題的最大捷徑就是先找到黑貓館的地點,然后把鲇田老人帶到那里去看看。你覺得這個思路怎麼樣?江南君。”

“我同意你的想法。但是即便那樣,不還是要先找到崎玉縣的不產業主或者那幫年輕人嗎?”

“不,未必要那樣了。”鹿谷一只手撐在桌子上,調皮地笑著,“黑貓館是1970年札幌H大學的副教授天羽辰也委托中村青司設計建造的。如果能找到相關的資料就好了。或者……”

“中村青司的設計記錄會保留下來嗎?”

“那些記錄都沒有了。在五年前,角島藍屋的那場大火中,青司自己保存的那些資料和他本人一起化作了灰燼。”

“在相關的政府機構中,會不會有存檔呢?”

“那也不會有。”

“建造房屋的時候,不是要提申請報告的嗎?”

“我也這麼考慮過,所以事先調查了一下。建造房屋的時候,必須提兩類文件,即確認申請書和計劃概要書。大城市里是這樣要求的,而在農村,只要有一份建筑工程申請就可以了。另外,建筑工程申請和確認申請書在相關政府機構的保存年限是五年,計劃概要書則為十年。但是黑貓館是20年前修建的房屋,所以有關資料恐怕早就銷毀了。”

“……”

“剩下來,只能查對一下法務局的房屋登記書了,但是那上面是不會記載設計人員名字的。因此通過政府文件,我們是不可能找到中村青司設計的建筑的地點。”

“是呀。那我們該怎麼做……難道去札幌,尋找一下天羽博士的朋友?”

“那也是一個辦法。但在這之前,我們必須找到一個人。”

“找誰呀?”

“神代舜之介。”

江南從來沒有聽過這個人的名字,歪頭納悶著,鹿谷看看他,調皮地笑笑。

“你當然不知道這個人。我也是最近才獲得這個報的。”

“是嗎?”

“你還記得紅次郎嗎?”

“紅次郎……你說的是中村紅次郎嗎?當然記得。”

正如鹿谷剛才所言,五年前,也就是1985年的秋天,中村青司在被做“藍屋”的自家房子里,被大火燒死了。中村紅次郎就是他的親弟弟,是鹿谷在大學里的前輩。正因為鹿谷和他認識,才會對中村青司產生濃厚的興趣。而且,四年前,江南也是在別府的中村紅次郎的家中,與鹿谷相識的……

“今年春天,我回九州,見到紅次郎了,我們已經很長時間沒有見面了。自從那個事件【注】后,一直沒能像從前那樣,無憂無慮地聊過天。”

【注】參照《十角館殺人預告》——棒槌學堂

“他還好嗎?”

“還可以。他還在研究佛學,房間里到都是梵語和利語的文獻。他已經從悲痛中恢復過來,盛地接待了我。我就是大學建筑系學習的時候,非常從他那里知道,中村青司在仰慕神代舜之介教授。”

“教授……原來是這樣。”

難道神代教授是中村青司的恩師?

“1970年的時候,中村31歲。當時他已經居在角島了,但和這個神代教授好像還保持著聯系。因此,說不定他能對中村當時設計的建筑,知曉一二。而且委托中村設計建造房屋的天羽辰也也是畢業于T大學的生學家,由此推測,當時中村和神代之間,可能會談及天羽辰也以及那房子的有關況。”

“有道理,應該會的。”江南又拿出一支煙,叼在上,“你知道那個神代教授住在哪里嗎?”

“就算沒有鲇田老人的事,我也想找個機會拜訪神代教授,因此事先調查過了。他已經退休,目前住在橫濱。”

“要不要去拜訪一下?”

“我想明天打個電話問問。你也一起去嗎?”

“我只能奉陪到底了。”

“那好。我們爭取周末和他見面——喝杯咖啡吧。”

“我來,我來弄。”

江南走到廚房,準備咖啡的時候,鹿谷又打開那本手記,默默地看著。很快,咖啡機的轉聲停止了,鹿谷稍稍扭了下脖子,看著比自己年輕的江南。

“江南君!”鹿谷的聲音比剛才還要輕,“你剛才看完手記,沒有覺得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嗎?”

“不對勁?”江南歪歪脖子,鹿谷的視線又轉移到手記上。

“應該說是一種別扭。在這個手記里,有許多敘述就是讓我到納悶。”

“是嗎?我倒沒有。”

“那你對于手記中記載的事件,有什麼看法?”

“這個嘛——我當然也有不太理解的地方,尤其是最后的室事件。”

“是吧,我也非常不解。鲇田老人為什麼要寫這個手記呢?”

“手記開頭不是說‘為自己寫的’嗎?大概和日記是一回事吧?”

“對,你講的我明白。‘也算是為自己寫的一本小說’這句話的意思,我也理解……但是讓我納悶的是:今年2月,鲇田老人為什麼要拿著這本手記到東京來?而且鲇田老人也說了,在火災發生,逃命的時候,他只拿了這本手記。他為什麼會如此珍惜這本手記呢……”

“請喝咖啡。”

“啊,謝謝。這些事要慢慢地想一想。”

鹿谷抿了一口咖啡,緩緩地從襯衫口袋里,掏出個黑印章盒一樣的東西。這是他心的煙盒,為了煙,里面一般只放一煙。去年,鐘表館事件發生后,一直奉行“一天一煙”的鹿谷破戒了,但是從今年開始,他又立了同樣的誓言。

他點燃了“今天的第一,也是最后一”的香煙,滋滋地了一口。

“哎呀!都這麼晚了。”鹿谷看看墻上的掛鐘,“明天你還要上班吧?江南君!干脆就住在我這里吧。”

2

6月30日,星期六下午。鹿谷門實和江南孝明來到了中村青司的恩師——神代舜之介教授的家。從早晨開始,天就沉沉的,像要下雨,還很悶熱,服被汗浸了,黏在上。他們在自由之丘站面,然后一起乘東橫線,到達橫濱。接著換乘JR岸線,到第四站——山手站下車。前幾天,鹿谷在電話里,大致問了一下路線,他們登上一條很陡的坡道,周圍都是住宅樓。

從車站走了大約有20分鐘,出現了一個視野良好的高地,神代教授的家便在其一角。他家看上去有點舊,但很小巧,和周圍鱗次櫛比的住宅樓不同,那是一個雅致的兩層洋樓。的墻壁上,有一些暗茶的木架,構幾何學圖案。這恐怕就是“明木骨架”(17世紀,英國建筑風格——棒槌學堂注)樣式吧。大門里,玄關兩側,種著兩棵喜瑪拉雅杉樹,在大雨中搖曳著。院門是開著的,他們一直來到玄關,按下門鈴,里面傳來一個清脆的聲音,“來了。”好像是個年輕子。

很快門打開了,有人迎了出來。果然是個年輕子——應該說是個——穿著檸檬黃的子,與纖細的材非常相配。臉很白凈,帶有幾分稚氣,麗的長發在眼眉,剪得整整齊齊。如果讓穿上和服,再小幾倍,就很像那可的日本木偶了。

“原來您就是昨天打電話來的作家先生。”鹿谷自報家門后,微笑起來,出兩個可的酒窩,“請進,爺爺早就在等你們了。”

江南琢磨著:是神代教授的孫?雖然只有十幾歲,但待人接,真的非常老練。

“這個房子是神代教授設計的嗎?”鹿谷跟在后頭,走在有點暗的走廊上。

聽到他的發問,稍微歪了下腦袋:“我想不是吧。因為我聽爺爺講,他的專業是建筑史。”

兩人被帶到一個寬敞的房間。

房間的里,有片細長的空間,放著一張大安樂椅,像是日浴室。神代舜之介就坐在那椅子上,看著窗外的大雨。

“爺爺!”走到他邊,喊了一聲,“有客人來了,就是昨天打電話來的那位。”

神代“嗯”了一聲,回過頭。剛才,他們兩人走進來的時候,他好像沒有覺察到。

“歡迎,歡迎。”

他利索地站起來,坐到房間中央的沙發上。他穿著和服便裝,個頭很高。頭發都白了,但還沒有禿頂。臉部棱角分明。雖說已經70多歲了,但看起來,比前兩天見到的鲇田要年輕得多。

“初次見面。”鹿谷低下頭,遞上名片,“我鹿谷,喜歡寫點東西。這位是我的朋友,稀譚社的編輯,江南——您這個屋子可真漂亮。剛才我還問了,這個屋子是……”

“浩世!把咖啡端來。濃一點。”老人沖說著,好像本沒有在聽鹿谷講話。

“好的。”

“這是我孫浩世。蠻漂亮的吧,而且和我很像,很聰明。還沒有男朋友,你的那位朋友還有機會。但是想和往,必須得到我的同意。”神代拉開嗓門說著,然后哈哈大笑起來。

“不好意思。”小聲說道,“爺爺的耳朵有點背。請你們和他說話的時候,嗓門高一點。”

“啊,明白。”鹿谷顯得有點擔心。

“不用擔心。爺爺的神志還是很清楚的。”

孩頑皮地笑笑,又說了一句,然后就急匆匆地跑到走廊上去了。

3

“中村青司……我當然記得。在我的朋友中,他是屈指可數的怪人。”神代舜之介大聲地說著,瞇起眼睛,沉浸在回憶之中,“當我是副教授的時候,曾經教過中村君。是個優秀的學生。專業教授極力推薦他上研究生,他本人也有這樣的愿——但是在四年級的時候,他父親突然死了,無奈之下,他回故鄉去了。”

江南放心了,看來這個老人的記憶力的確超群。鹿谷坐在他旁邊,繼續發問:“當時,您教什麼課呀?”

“近代建筑史。這不是他的專業,但是我們相投,他經常跑到我的研究室來玩。他還來過我家幾次。”

“青司——中村君還到過這里?原來如此。”鹿谷慨萬千地環視著房間。

“你知道一個朱利安·尼克羅地的建筑家嗎?”神代老人將煙草塞進白海泡石的煙斗里,冷不丁地問了一句。

鹿谷歪著頭:“這個……”

“他是本世紀前半葉的意大利建筑家,在日本,沒有多人知道,但我以前就對他興趣,查閱了大量的資料,寫了一些論文。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影響,中村君對他也相當興趣。”

“那尼克羅地是一個什麼樣的建筑家?”

“要是說起來,話可就長了……簡單地說,他是一個非常憤世嫉俗的人。”

“憤世嫉俗?”

“我說得可能夸張了點。”神代教授頓了一下,慢慢地,給煙斗點上火,“至他非常討厭當時正在興起的近代主義建筑,這是沒錯的。近代主義建筑是以所謂的合理主義為基礎的,是當時建筑界的主流。尼克羅地就非常討厭這個主流。不是建筑,他還討厭不斷現代化的社會——進而,他還厭惡起自己,覺得自己也卷到那樣的社會里。”

“是這麼個人。”

“這些只不過是像我這樣的研究者主觀解釋出來的,說不定他本人并沒有那樣想過。在我看來,他的工作也許就是孩年代的搭積木游戲的延長。”說完,老人獨自竊笑。而鹿谷卻滿臉嚴肅地探出

“他建造了什麼樣的建筑呢?”

“全都是些沒有實用價值的建筑。”神代老人冷淡地說著,“沒有口的房間,上不去的樓梯,毫無意義、七繞八拐的走廊等等。正因為如此,沒有幾個建筑能保留到現在。”

“原來如此。”

鹿谷獨自一個勁地點頭。江南聽著兩人的對話,不想起有名的“二笑亭”【注】。

【注】據傳60多年前的昭和年間,一個赤木吉的人在東京的深川門前仲町修建了一棟房屋。那棟房屋和普通的住家完全不同——樓梯是個擺設,無法上人;房間無法使用;廁所離房間很遠;房間里有鑲嵌著玻璃的窺視孔——棒槌學堂

那個浩世的孩端著咖啡,進來了。把咖啡放在三人面前,正準備出去,被神代老人住了:“你就呆在這里。”孩一點也沒生氣(看起來倒很開心),笑笑,拉出墻邊鋼琴旁的椅子,坐了下來。

“聽說中村大學畢業后,還和您有來往。”鹿谷繼續問著。

“是的。偶爾通通信……也就是這個程度。”

“您去過他在九州的家嗎?”

“只去過一次。那是個小島,角島。他在那里建了一個怪異的房子,自己住。”神代滋滋地喝著孫為他沏好的咖啡,突然很敏銳地看看鹿谷和江南,“你是鹿谷吧?你說自己是個作家。那你為什麼特地跑到我這里來,打聽他的事呢?”

“是作家的興趣。這樣回答行嗎?”

“可以。這樣回答可夠方便的。”老人大聲笑起來,滿臉都是褶子。他看看坐在鋼琴椅上的孫,“浩世早就盼著今天了。連高中俱樂部的活也不參加了,急急忙忙地趕回來。”

“爺爺!”孩難為地將手放在臉頰上。

老人又大笑起來:“就喜歡看偵探小說。你的書,好像都看過了。昨天接到你的電話后,開心死了。過一會兒,請你給簽個字留念。”

“那……那,我可深榮幸。”

鹿谷也像孩一樣,不好意思起來,撓著頭。看他那副模樣,江南差點要笑出來。

“昨天晚上,我也看了你寫的小說,什麼《迷宮館的》的。那里面一個島田潔的人恐怕就是你自己吧?”

鹿谷連忙點頭稱是。神代從煙斗架上拿起煙斗,了一口,的煙霧裊裊升起。

“打那以后,你就一直尋找中村設計的房子?”

“是的,是這樣。”鹿谷坐正了,從自己的煙盒里,拿出一煙,叼在上,“那麼,教授,現在我們就進正題。”

“我盡量回答你的問題,盡量滿足你的要求。”

“20年前,也就是1970年左右,您還和中村青司保持著聯系吧?”

“是的。”

“您知道他當時正在設計的建筑嗎?一個黑貓館的房子。”

“這個……”老人第一次無話可說。

鹿谷繼續問下去:“那好像是當時H大學的副教授,一個天羽辰也的人委托中村設計的,您知道這些況嗎?”

“哈哈。”老人放下煙斗,正準備拿咖啡杯,聽到鹿谷的問題后,手在半空中停住了,“太讓人高興了。今天不僅有年輕人來,老相識的名字也一個接一個地蹦出來。”

“哎?這麼說……”

“天羽辰也是我的朋友。”神代舜之介說道,“他比我小九歲——戰后,大學采用了新學制,他是第一批校的學生。當時,我還是旁聽生,在完學業的同時,還參加同人雜志社的活。”

“同人雜志社?”

“在你這個作家面前說,有點不好意思。我對文學蠻有興趣的。”

“爺爺好像只寫那種非常羅曼克的小說。”浩世在一旁

“哎呀,哎呀。”這回到神代老人難為地笑笑了,“我和天羽辰也就是在那個同人雜志社中認識的。”

“天羽辰也也寫小說嗎?”

“他呀,怎麼說呢?喜歡寫話之類的東西。和我寫的小說之間,完全沒有共鳴,我們常常發生爭吵。”

“哦,是話嗎?”

“而且,他還非常喜歡看偵探小說,就像你寫的那些作品。喜歡看江戶川步、橫正史等的作品。不知道他自己寫不寫。”

“原來如此——聽說他是一個優秀的學者。”

“他經常會談到進化論。我們也幫著敲邊鼓,說那是天羽進化論。最后,學界都沒有人搭理他。即便這樣,留學兩年后,他就被H大學聘為副教授,很了不起。”

“他是怎樣的一個人呢?”

“他可是儀表堂堂呀。個頭比我稍矮一點,但給人覺是個細高個。留學回來的時候,鼻子下面和下顎蓄著胡須。”

“結婚了嗎?”

“就我所知,雖然迷他的人不,但他好像一直獨。”

“原來是這樣。”鹿谷給煙點上火,“這麼說,您知道是天羽辰也委托中村青司設計那個別墅的嘍。”

“是的。天羽辰也是我介紹給中村青司的。”

“是您?這……”

“還是從頭說起比較好。”老人閉上眼睛,呼口氣,一下子低嗓音,說了起來。

“他被聘為H大學的副教授后,同在札幌的妹妹也懷孕了。不幸的是,生完孩子就死了,天羽辰也便將那個孩子收為養。當時,我在東京,他在札幌,兩地分隔,往自然多了,很見面。過了一段時間,天羽正好來東京開學會,便和我聯系上了,說他想蓋個別墅,問我認不認識好的建筑家。”

“于是,您就介紹了中村青司?”

“是的。當時我半開玩笑地說有這麼一個怪人,便談到了中村青司。沒想到,天羽那家伙似乎很中意,特地跑到九州去找中村。”

“是這樣。”

“那個別墅完的時候,大約是20年前——是那個時候,來了一封邀請我去參觀的明信片。”

“什麼地方?”鹿谷敏銳地提出問題,“那個別墅建在什麼地方?”

“在阿寒。”神代回答道。

頓時鹿谷眼睛一亮:“阿寒?是阿寒湖的阿寒嗎?”

“聽說天羽本來就出生在釧路一帶。大概是因為這個原因,他才會如此迷那塊土地。”

上大學的時候,江南曾去過阿寒和釧路。釧路是個港口城市。從那里坐兩個多小時的公車,就可以到達阿寒湖。那附近到都是沒有人煙的森林。

“是阿寒嗎?原來是那兒。”鹿谷著尖下里反復念叨著那個地名,“您去過那個別墅嗎?”

“別墅建的那一年或者是再后一年,我到邀請,去過一次。那個別墅位于釧路和阿寒湖之間的一個深山老林里。”

“你知道準確的位置嗎?”

“那我可想不起來了。”

“您還記得那是個什麼樣的房子嗎?”

“相當漂亮、雅致。”

“當時那個別墅還不黑貓館吧?”

“這個館名,我沒有聽說過。”

“屋頂上是不是有一個貓形的風標呀?”

“貓形?那就不能說是風標。”

“對,對,應該說是風標貓。”

聽著鹿谷一本正經地說話,浩世咯咯地笑起來。神代瞥孫一眼,瞇起眼睛。

“你一提醒,我也覺得好像有那麼個玩意……”

“您看了地下室嗎?”

“沒有,我沒看。”

“是嗎?——當時您見天羽辰也的養了嗎?”

“那時,還是個四五歲的孩子。理沙子,對,就理沙子。”

鹿谷將煙屁扔到煙灰缸里,半天沒有說話。老人正在塞煙葉,越過他的肩頭,鹿谷看著日浴室的大窗戶。外面好像是后花園,盛開著的淡紫花在雨中搖擺著。

“您最后見到天羽辰也,是什麼時候?”

過了一會,鹿谷又輕聲問起來。聲音太小了,神代老人叼著煙斗,大聲地嚷著:“你說什麼?”

鹿谷又問了一遍,老人點點頭,回答道:“去過那個別墅后,我們就再也沒有見過面。”

“您知道天羽辰也和他的養后來怎麼樣了嗎?”

“不是很清楚。有時過好幾年,我們才偶爾聯系一下。聽說他出了些問題,從大學辭職了,后來他做什麼……聽說破產了,音訊全無。除此之外,我就不知道了。”

“破產?”鹿谷嘟囔著,看看坐在旁邊的江南孝明,“江南君,你沒有想問的事

“這個,哎……”江南有點張,有意識地提高嗓門,“關于天羽辰也委托設計的那個別墅,中村青司有沒有和您聊起過什麼?”

“我不記得了。”神代搖了搖頭,“對于自己接手的工作,中村君是相當保的。而且平時,我們也不是經常聯系。但是他倒和我說過一句話,不是關于房子的,而是關于天羽辰也本人的。”

“關于天羽辰也本人的?”

“是的。他給我打電話的時候,用嘲弄的口吻,說這句話的。‘你的朋友天羽博士——他有特殊的嗜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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