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點半，尹諶結束一臺長達六個小時的手，回到更室摘掉口罩換下防菌服，洗過手在水池前彎下腰，掬一捧水澆在臉上。

涼水激人，由于過度疲勞稍顯萎靡的神重振些許。抬頭時正對面前的鏡子，水流聲暫歇，尹諶看著鏡中沿面頰落的水滴，聽著在安靜氛圍中尤為刺耳的雨打窗戶的響，呆立原地不知在想什麼，直到有同事進來才回過神。

在辦公室寫完今天的報告，尹諶換好服乘電梯到一樓大廳，走出轎廂迎面上拿著記錄板的江瑤護士。

“尹醫生下班啦。”孩笑著同他搭話，“下午您那位朋友拍片檢查過了，沒什麼大礙，只是扭了腳，臥床靜養即可，你不用擔心。”

聽到“朋友”二字，尹諶先是愣了一下，隨即點頭道：“麻煩你了。”

剛走出去兩步，又被江瑤住：“外面下雨了，尹醫生沒帶傘嗎？”

兩手空空的尹諶過大門看了外頭一眼，雨比剛才更大了，風吹得雨打晃傾斜，仿佛在眼前鋪開一層細薄紗，世間萬都變得朦朧不清。

江瑤上前，遞來一把雨傘：“雨好大，這個你拿去用吧。”

尹諶剛要推辭，江護士不由分說將傘塞到他手里：“我今天值夜班，用不著傘，等明天你來上班再還我好啦。”

話說到這份上，再拒絕顯得不近人，尹諶便道了謝，提著傘走出去。

前往的是醫院旁邊的地鐵站。

尹諶的住離醫院不遠，加之此是通要道經常堵車，所以他平時幾乎不開車上班，而地鐵僅有四站路的距離，是最方便快捷的路線。

因為下雨，今天乘地鐵的人格外多，車廂門一開，里頭的乘客魚貫而出，外面的人著急往里，尹諶避開人流，等他們都上完了才緩步下車。

地鐵出口聚著許多避雨的路人，尹諶從邊上側出去，撐開傘的同時，一片被雨水浸的樹葉自頭頂落下，過雨傘邊緣，最后打著轉飄落腳邊。

尹諶仰頭，深吸一口的空氣。

原來已經是秋天了。

獨自居住的好之一便是吃喝可以隨便對付，不用考慮別人。

尹諶在街邊的食店稱了點涼拌菜，想著家中冰箱里還剩小半顆冬瓜，切片燒個湯正好。

走到小區門口，接到賀嘉勛的電話。

許是聽見雨聲，賀嘉勛問：“下這麼大的雨，尹哥你還在外面？”

尹諶把塑料袋轉移到撐傘的那只手上，舉起手機放到耳邊：“剛下班。”

“您老又十分瀟灑地沒帶傘？”

尹諶“嗯”了一聲：“出門的時候沒下雨，同事借了我一把。”

“快讓我猜猜！”賀嘉勛來了興趣，“是那個姓江的護士對不對？上回我看見到你就臉紅……嗐，我真是咸吃蘿卜淡心，就憑尹哥你的人氣，擱哪兒都淋不著雨。”

尹諶的語氣依舊平淡：“別貧了，有事說。”

賀嘉勛便切正題：“還是同學聚會的事兒，班長又打電話來了，希你也能來。”

尹諶踩著路面的積水前行，想也沒想就拒絕道：“還是算了，下周我有六天坐診，騰不出時間。”

“不是上手臺了嗎，還坐什麼診？”

“手臺上也只是當副手，”尹諶答道，“哪個醫生不坐診。”

碩士畢業后被分到那所三甲醫院已有近一年的時間，即將離實習份的尹諶卻一點都不著急，坐診可以接到各種患者，還有各種書本上沒見過的疑難雜癥，他很這個學習積累的過程。

賀嘉勛還是不理解臨床醫學專業績第一的畢業生為什麼不能主刀，尹諶把醫院里頭約定俗的規矩搬出來三言兩語解釋完，許久未見面的兩人聊了聊近況，話題又繞回遠在N城的同學聚會。

“尹哥你當真不來？雖說你是高二才轉來的，怎麼說也跟班上的同學都得不錯，還記得老孫嗎？班長說他老人家現在還念叨你，你就一點兒也不想我們？再說了，作為咱們班頭腦值人氣三擔，你不在這聚會多沒勁啊。”

尹諶在道路盡頭拐了個彎，走進通往住宅樓的曲折小道：“沒我在，前幾年的聚會不是也順利進行了嗎？”

電話那頭安靜片刻，賀嘉勛委婉地問：“尹哥你是不是怕……怕那個姓唐的也來？”

一腳踩進路面凹陷的水洼里，濺起的雨水腳。尹諶只停留須臾，便繼續往前走：“不是。”

賀嘉勛還是道：“他不會來的，大明星哪有空參加什麼同學聚會啊。而且當年是他理虧，尹哥你用不著……”

“不是因為他。”尹諶截斷他的話，“首都和N城來回就要花一整天時間，總不能千里迢迢趕回去就為吃頓飯。這樣吧，改天你們來首都玩，我一定請假陪同，盡好地主之誼。”

這些年尹諶的格比起在學校的時候溫和許多，是以賀嘉勛才大著膽子一再邀請他參加聚會。而剛才一番婉拒的話聽著客氣周到，實則仍出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賀嘉勛想起從前，便沒再繼續勸。

“那就這麼說定了，下個月我可又要去首都出差了啊。”

尹諶這才扯開角笑了下：“嗯，沒問題。”

賀嘉勛平日里就聒噪話多，東拉西扯了幾句，還沒有掛電話的意思，說著說著又打聽起尹諶的生活。

第三次提到姓江的護士，賀嘉勛不依不饒地追問：“尹哥你不會因為不是個Omega才不肯接吧？我是不懂Omega有什麼好，不就多了點信息素嗎？難不那點味道對你們Alpha來說真有什麼不可抗拒的吸引力？”

尹諶正用科學理論扭正賀嘉勛的“偏見”，走到樓棟門口，視線越過雨幕，自下而上先目的是一雙穿著拖鞋的腳，一只踩于地面一只懸在半空，接著是包裹在牛仔里的細長雙，上半倒是捂得嚴實，豎起的外套領把臉遮住大半。

“雖說Omega里盡出人，但是擇偶的話還是人品更重要，畢竟要在一起過一輩子的嘛……”

電話里賀嘉勛還在喋喋不休，尹諶站定，抬眸，不期然對上一張悉的面孔。

準確地說是一雙眼睛。

那雙漂亮的眼睛沾染了雨水的氣，彎起一個微小的弧度，燈映在里面，似乎在笑。

淅瀝的雨聲伴隨著在服的遮擋下變得悶啞的人聲：“好久不見。”

走到電梯前，尹諶掛斷電話，把手機放回風口袋。

后傳來一深一淺的腳步聲，昭示著跟上來的人腳不太靈活。尹諶想起中午在醫院急診的景，按捺住作為醫生的職業本能，沒有回頭去看。

兩人一起上了電梯，尹諶按下樓層，另一個人沒按。

抵達20樓，電梯門緩緩打開，靠近門口的尹諶先邁步出去。

這棟樓一梯兩戶，對門住著一對新婚夫婦。尹諶在戶花園的地墊抖了抖傘，收起來支在墻邊，隨后像平時一樣掏鑰匙開門，換鞋進屋，抬手開燈。

不同的是，這次門沒能輕松關上，被什麼東西擋住了。

隔著門板，尹諶聽見有人說：“我還在外面呢。”

比起方才打照面時的局促，嗓音了許多。

尹諶無暇分辨這語氣意在撒還是示弱，又或是有什麼別的意圖，看著在門框上的幾白凈手指，沒辦法直接了當地強行關門，僵持片刻，問道：“你想干什麼？”

門外的人剛才沒打傘，不知在樓棟前站了多久，袖口都被雨浸。他蜷了蜷手指，還是沒松開門框，指甲蓋因用力浮起青白。

“我想進去。”他說。

這話聽起來有點可笑，尹諶卻笑不出來。

“你說過……”門外的人又道，“以后沒地方去，可以隨時來找你。”

似有一陣疾風迎面吹來，瞬間將尹諶的思緒拉到許多年前的那個夜晚。

他確實做過這樣的承諾，一個放到現在看來無比荒唐的承諾。

尹諶抿雙，抵住門的手卻不由得松了勁，就在這時，門外的人借機側從門里了進來。

進門的第一件事是摘掉帽子，扯開拉鏈，尹諶后退兩步，仍是對上了那張面孔。

闖進門的不速之客有一張在雨水的浸潤下更顯蒼白的臉，幾縷的碎發耷在額前，引著人去細看他的面容。

比起從前，這張臉上五長開后更加漂亮致，黑而亮的眸，圓潤翹的鼻尖，微微勾起的嫣紅角，纖長白皙的脖頸沒在寬大的領口里。

讓尹諶想起昨天在醫院食堂用餐的時候，幾個未婚男醫生還聚在一起討論理想中的Omega，由于位置離得近，是“唐柊”兩個字，尹諶就聽到不下十次。

所有Alpha的夢中人——單從外貌來說，眼前的人的確實至名歸。

接下來需要考量的便是信息素。當世普遍認為Omega信息素的味道與其魅力掛鉤，一個吸引人的Omega，信息素必定人心魄。

尹諶還記得那幾個男醫生言語輕佻地討論：“他那麼，信息素肯定也很帶勁。”

閉的環境中，氣味在氣的作用下膨脹揮發，即便尹諶離他不近，也刻意避免攝，還是不由己地捕捉到幾簇彌漫在空氣中的味道。

是一種裹著甘甜的草木香氣，干凈純澈，清淡宜人，與所謂的“”完全不搭邊。

而就是這幾乎可以用寡淡來形容的味道，尹諶靠近過，不舍過，沉迷過，被它織的網束縛過，臨別時他反手拽住不肯放，對方卻毫無留地把手從他掌心里走，然后轉離開，離得遠遠的，讓他遍尋不見。

所以再次見到唐柊，尹諶心中唯有不解。

既已離開，又回來做什麼？

唐柊好似渾然沒察覺尹諶的抗拒，在玄關掉鞋子，巡視一圈沒在鞋架上找到第二雙拖鞋，莫名心大好。他赤腳蹦進屋里，視線開闊后驚嘆地“哇”了一聲，對還站在門口的尹諶道：“你家好大啊。”

說著便反客為主地扶墻四游逛。

唐柊白天剛崴了腳，行很是不便。偏生他又走得急，在從客廳前往廚房的途中膝蓋磕到桌，急之下沒到可以支撐的東西，在不平衡即將摔倒的剎那，后方來一只手，抓住他的胳膊，堪堪幫他穩住形。

“我還以為要摔跟頭了呢。”唐柊了幾口氣，扭頭出一個甜笑，“謝謝。”

尹諶回手，漠然的臉并未因為這句謝和這個笑容緩和。

他面無表地問：“看完了嗎？”

唐柊怔住：“啊？”

尹諶看著唐柊，琥珀的瞳孔波瀾不起，聲音也是冷的：“看完就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