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諶微微蹙眉，覺得此刻的唐柊可能不太清醒。

腺對于Omega來說，稱得上半條生命。他們靠腺蓄積能量，維持生機，沒了腺的Omega好比一潭死水，有風拂過都掀不起半點漣漪。

雖說作為Alpha無法切會，但有下午那臺手的病人作為實例，尹諶至知道切除腺會對生命造多大的威脅。

“不好。”他下意識拒絕了。

唐柊依舊仰著頭，視線一刻也沒從尹諶上移開：“那就不切。”一滴冷汗沿著臉側下，他卻笑了起來，“我就知道你舍不得。”

尹諶抿不語，走開時唐柊拉著他擺的手一松，腳步趔趄幾下，慌忙扶住墻壁。

拿起沙發上疊了一半的服，尹諶突然說：“這房子是租的。”

Alpha強勢的信息素遠離，唐柊平緩呼吸，提起蒼白的角維持笑容：“我能到這兒，能查不出業主的名字嗎？

尹諶稍怔，很快便反應過來：“貸款的。”他直起腰，調轉視線看向唐柊，“我和以前一樣，沒錢。”

唐柊的臉更白了幾分，有些無措地咬了下仍在發抖的：“也是，畢竟這麼大的房子呢，地段又好，全款不太現實。”

見他還沒有離開的意思，尹諶權當他還沒回過味，自己先而出，把服扔到臥室的床上，旁若無人地從呆立原地的唐柊面前經過，回到廚房。

掀開鍋蓋，蒸騰的熱氣融進初秋微涼的空氣中，好似剛才在客廳里由于信息素撞產生的某種反應，試圖融的那個哪怕再熱再迫切，但凡強勢的一方稍加抵抗，付出再多的努力也是徒勞。

這是作為Alpha與生俱來的優勢，社會上許多心不正的Alpha就是借這個優勢橫行霸道滿足私。就算沒那些個壞念頭，用來施以威也是在職場或人際關系中默認的Alpha可以盡使用的能力。

而作為一個年Alpha，方才是尹諶二十多年來第二次用它，雖然程度遠不及第一次，仍令他有一種底線的不適。

偏偏侵者毫無自覺，還枉顧危險地湊上來。

唐柊傷未愈，走路的靜不小，他蹦跳著挪到灶臺一側站定：“你煮了粥啊，剛好可以配我帶來的咸鴨蛋。”

尹諶恍若未聞，攪和完把鍋蓋放回去，沖了下手就往外走。

急促磕絆的腳步聲伴隨著縈繞鼻間揮散不去的清雅香氣，行至客廳中央，尹諶轉回來，眉宇間似有不耐：“還不走？”

他把能說的話都說了，再多一個字都像在燒開的鍋底下面添一把木柴，滾水肆溢而出，灼人心肺。

也熏紅了面前人的眼。

唐柊面頰繃，那一縷笑似將消失，偏又在狠狠的一個咬牙之后留住了。

他拼命睜大眼睛退泛起的，想把眼前的人看清楚，哪怕這張面孔經過兩千多個日夜的消磨，在他腦海中依舊清晰得如刀鐫刻。

“除了你這里……”唐柊在距離不到一米的地方看著尹諶，頭因為哽咽不自然地滾幾下，“我沒別的地方可以去啊。”

一夜雨疏風驟，清晨推開窗戶，空氣里仍殘留著泥土芬芳。

今天是難得的休息日，尹諶早有安排，洗漱后回到房間，瞥了一眼昨天被隨手扔在床頭的風，轉打開柜，拿了件新外套。

和昨天一樣開車出門，不同的是今天沒吃早餐。尹諶習慣在休息日徹底放松，不學習不工作，能不干的活兒就盡量省略。

換好服，拿起放在玄關斗柜上的車鑰匙時，看到花瓶下面著一張紙，出來看，是一張隨可見的便簽紙，上面寫著娟秀的一行字：周末也要吃早餐。

沒有落款，尹諶卻能知道是誰。

走也走不干凈，徒留下這些惹人心煩的只言片語。著紙片的手指了，尹諶終是沒浪費時間將它作一團，直接丟進門口的垃圾桶里。

車子離開馬路，駛寬敞的輔道。路兩旁種了銀杏，初秋時節仍是碧綠居多，只有葉邊泛黃。

時間尚早，負責打掃的人還未上工。車無聲碾過被風雨打落在地的枯葉，讓尹諶想起N城的這個時候，若是前夜也下過雨，一腳踩下去除了水花飛濺，還能聽到堅的梧桐葉發出的脆響。

在雕花鐵門前停留片刻，大門打開，視線驟然開闊，尹諶把車子停在樓前的空地上，在一路護送他進來的管家的指引下繞過花園，走進這座外觀巍峨中式宅邸。

進屋便有人通報：“大爺到了。”

尹諶來這里的次數不多，還不太習慣這個家里的規矩，出于禮貌原想等人帶他進去，客廳里坐在沙發上的老人向他招手：“小諶來了，快過來坐。”

他便走了過去，恭敬地喚了一聲：“爺爺。”

尹正則年逾八十，頭發花白，還算朗，看見尹諶就高興：“最近工作是不是很忙啊？”

尹諶在他邊上坐下：“還好，手時間安排得比較湊。”

“當初就不該學醫，比旁人多念那麼些年書，好不容易工作了，還要從基層干起。”尹正則把茶杯放在茶幾上，臉沉了下來，“要是當年你媽媽不賭那口氣，把你帶到那破地方去藏著，就把你繼續放在我邊養，現在哪里用得著這麼辛苦。”

尹正則和林玉姝向來不和，這些年就算有尹諶在中間調解，這段關系不僅沒有毫改變，反而因為他的前程，兩邊的矛盾日益加深，如今幾乎到了老死不相往來的地步。

“不辛苦，”尹諶早就放棄勸說，橫豎他每半個月來這里一次只是為了完任務，或者說為了報答恩，“要不是學了醫，怎麼為爺爺保養？”

尹正則聽了這話又笑起來：“好，還是我的大孫兒孝順懂事，比那個不的不知道強多倍。”

不的那個回來的時候，尹諶剛給尹正則測過，摘下聽診，在專門的本子上記錄數值。

尹正則問來人：“你爸呢？”

門口的年輕男孩散漫地踢了鞋子，隨便搭了雙拖鞋走進來：“那是您兒子，您問我？”

尹正則不顧尹諶剛才給的“保持心平氣和”的忠告，橫眉豎眼道：“說好的回來吃午飯，又跑哪兒瘋去了？你們父子倆一個德行，我不問你問誰？”

年輕男孩嬉皮笑臉：“那我給您打個電話問問去。”走到廳里看見尹正則對面還坐了個人，頓時來了勁，“喲，大哥來了啊。”

尹諶跟這個名義上的弟弟尹謙并不親近，只點了下頭當做打招呼。

倒是尹謙大大咧咧自來，一屁坐在尹諶旁邊：“哥你最近忙啥呢，這麼久沒來家？”

“沒忙什麼。”尹諶說。

尹謙眉弄眼：“談了是吧？什麼時候把嫂子帶回家一塊兒玩？”

“玩玩玩，整天就知道玩！”尹正則差點把茶杯蓋擲到尹謙腦袋上，“你哥才不像你不學無，回頭我給他說個門當戶對的親事，把你遠遠地甩到后面去！”

尹謙還是笑嘻嘻：“甩唄甩唄，當弟弟的就該給大哥墊背。”

等尹正則回房去，尹謙湊過來低聲音：“哥你真要聽老爺子的安排啊？”

尹諶沒正面回答，只說：“工作還沒走上正軌，沒空想這些。”

“我就說嘛。”尹謙拍道，“不趁著年輕多玩玩，等老了鐵定后悔。”

尹諶不置可否地笑了下。

把醫用材收拾好，尹諶彎腰時偶然瞥見癱在沙發上的尹謙手機屏幕上的照片。

察覺到他的視線，尹謙炫耀般地把手機翻過來給他看：“我最近瞧上的Omega，正不正點？”

尹諶又看了一眼，沒答話。

“是個小明星，走流量的那種。”尹謙主介紹起來，“不過長得好啊，人還特別傲，約了幾次他都不搭理我，嘖，正合我口味。”

照片上的唐柊側著臉對鏡頭微笑，頭頂的一束燈匯聚在黝黑的瞳孔中，看起來甜，又流出幾分難以言喻的神。

尹諶收回視線：“小心爺爺說你。”

“老爺子認為同這些戲子來往最跌份兒了，要是知道了非得死我。”話說得嚴重，尹謙實則毫不在意，“不過玩玩而已，又不當真。”

“不當真？”尹諶反問了一句。

“是啊，各取所需嘛，這個圈子里多是這麼玩的，當什麼真。”說到這里，尹謙想到什麼，語氣變得調侃，“說起來還有意思，我也不是沒見過玩擒故縱的，五花八門什麼樣的都有，這小明星拿喬的方式倒是別致得很，當時我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你猜他拒絕我的理由是什麼”

“什麼？”

見尹諶垂頭翻手上的記錄本，好似只是給面子隨口一問，尹謙心道無聊，還是慢悠悠說了：“他說忘不了前男友，所以不能接我……嗤，當自己圣呢，哥你說好不好笑？”

回去的路上又下起雨來。

多雨的天氣總是會在無形中給人增添麻煩，比如尹諶把車停到地下車庫，才想起來剛才只顧往回趕，忘了買菜。

冰箱最后一個蛋已經被他油煎了，如果不想晚上臨到了再冒雨出門，只能現在出去走一趟。

小區外面的便利店就有菜賣，尹諶從后備箱拿了傘，在地下走了一陣，再從離小區門最近的樓梯上到地面。到地方隨便挑了幾樣好理的菜，回去的時候沒走地下繞，直接沿著小區人行道住宅樓方向去。

不是沒有設想過某種可能，只是沒想到來得這麼快。

唐柊今天穿了一雙運鞋，看來腳腕好些了。

走路姿勢仍有些古怪，樓前唯一能避雨的地方已經被傾斜的雨打一片，唐柊邁步走來的時候被地磚了下，別扭地跑下臺階，拍著口驚魂未定道：“還以為又要摔了。”

尹諶停下腳步，在原地站定。

再向前哪怕半步，都像在接唐柊的迎接。

“這兒門好嚴啊，昨天我是尾隨別的住戶進去的，今天沒蹭上。”唐柊又向前走了兩步，撥開額前礙事的發，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高檔小區都是這樣的嗎？剛才巡邏的保安看到我站在這里，差點把我趕出去。”

既然現在人還在這里，代表保安沒有恪盡職守，或者被眼前的人擺了一道。尹諶認為后者的可能更大，因為唐柊從前就很機靈，用班主任老孫的話說就是“滿腦子鬼主意”。

可能是沒聽到“你怎麼又來了”給的底氣，唐柊又道：“雨好大啊，我可以借你的傘躲一會兒嗎？”

尹諶不說話，他就當他默認了。唐柊自顧自沖向前，矮鉆進傘下。

雨桎梏了行，猝不及防一縷幽香鉆鼻腔，尹諶被這過分純凈的香味怔住，一時竟沒來得及推拒。

躲進傘底的唐柊先摘掉兜帽，接著用袖子胡了臉。

距離近得過分，視線避無可避地落在同在傘底的人上。

尹諶早就就發現唐柊跟從前不一樣了。沁甜的草木香氣比那時更濃郁，從前尚且需要仔細辨認，現在單單站在這里就鋒芒畢，好像再沒有什麼東西能將它污染。

當時不是這樣的。

得他收回手的味道，明明不是這樣的。

許是怕臟尹諶的服，唐柊完臉把袖子往上卷了幾道，抬頭的時候忽覺這景悉：“你還記不記得我們第一次在校門口……”

“不記得。”尹諶直截了當地打斷。

唐柊的笑容僵了片刻：“也對，都過去這麼久了，我也是剛才突然想起來……”

尹諶從來都是如此，如果沒有后退是格使然，那麼沒把他推出去便是出于教養，或者出于遵守諾言的誠信，哪怕這個承諾早該過了時效。此刻的唐柊竟有些期待他的容忍是因為自己看起來太凄慘狼狽，這樣至可以證明他是在乎的。

黑傘布將尹諶的臉映襯得更加冰冷，那是一種由而發的無聲抗拒，仿佛世間萬都與他無關，只要他不聽不看不想，就不會到傷害。

而這一切都在唐柊的預料之中，也是他一手造的。

這便是他的害怕一點也不比尹諶，也必須要勇往直前的原因。

“不記得沒關系，”唐柊深一口氣，“那我們忘掉過去，重新開始，好不好？”

雨還在下，尹諶握著傘柄的手倏地一。

接著角扯開一個譏誚的笑，心里也像灌進了這秋日的雨，沉悶而蕭條。

忘掉？說得倒輕松。

秋天是四季中最短的季節，也是承載最沛的回憶的季節。

忘掉……

怎麼可能忘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