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電顯示一串陌生數字，接起來才知道是誰。他抿著剛要掛，那頭頗威嚴的一聲“尹諶”停了他的按掛斷的手。

沉下一口氣，尹諶把手機重新放回耳邊：“有話快說。”

那頭的男人也不多廢話，開門見山地問：“和你媽媽在那邊過得怎麼樣？”

尹諶言簡意賅：“很好。”

男人笑了：“為了把你跟尹家徹底分開，可是什麼都沒要，這句‘很好’我怎麼相信？”

“我沒必要騙你。”尹諶冷靜道，“你自以為寶貴的東西，在別人眼里可能一文不值。”

“行。”男人面對兒子的挑釁似乎完全不生氣，“那你是打定主意不回來了？”

聽著這如同隨口確認一件不需要的東西是否真的丟了的口吻，尹諶暗自咬牙關。

這個男人的言行不斷地驗證母親的話，明明該為這麼早認清他而慶幸，尹諶卻總是存著點不知名的希冀。然后只能眼睜睜看著它一次又一次落空，就像最后一捧水從指間一點一滴流走，不甘心，卻又無能為力。

“不回來也好。”見他不答，那頭的男人當他默認，代道，“不過你還掛著尹家的姓，走出去多代表尹家的臉面，人前收斂收斂跟你媽學來的這套歪理，省得讓別人看笑話。”

這話像一長而細的針，中了尹諶從不袒于人前的自尊。他深吸一口氣，松開牙關，一字一頓道：“一個背叛婚姻、背叛家庭的人，沒資格說這些。”

“沒有Alpha的本事，倒是攢了一Alpha的臭脾氣。”男人又笑了，“你還小，以后就會明白爸爸的難了。再說AO結合是天理倫常，刻在基因里的天不可違背，而且尹家需要一個Alpha繼承人，你還想我再等多久？”

唐柊開始合理懷疑尹諶的手機里住著個惡魔，不然為什麼尹諶每次打完電話回來都臭著臉？

周的森冷氣場也嚇人得很，還伴隨著一奇特的味道。唐柊嗅了嗅，淡淡的，的，初鼻腔帶點咸苦味，再聞又不見了，弄得他以為自己的嗅覺出了問題。

一個Beta怎麼可能有信息素的味道呢？唐柊搖頭否定，肯定是聞錯了。

唐柊想逗尹諶開心，嘗試引他說話未果，便拿起他桌上的筆：“欸你教我轉筆好不好？我看你轉得可厲害了。”

尹諶還是不說話。

“那你教教我怎麼長高唄？”唐柊又找話題。

“這個可以有。”賀嘉勛轉過頭來，“對了尹哥，上回我在樓梯上到你媽，看著也不是很高啊……也是個Beta吧？難道尹哥你的爸爸是個Alpha？”

尹諶面上不聲，垂放在側的手向里握了一下，關節活發出幾聲咯咯響。

課間教室里嘈雜，無人聽見這靜。唐柊沒等到回答，臉朝下往尹諶桌上一趴，哀嘆道：“好無聊啊……”

賀嘉勛：“無聊就回自己座位睡覺去。”

唐柊偏不。不僅不走，還想到尹諶在剛才的自習課上似乎畫了些什麼，興致又起，要翻他本子看。

“之前還嫌我在本子上畫，你自己不也畫嗎？我倒要看看你畫了些什麼……是這本黑皮封面的對吧？”

剛翻出來，一只骨節分明的手突然拍在本子上：“別。”

唐柊嚇了一跳，見是尹諶的手又松了口氣：“就看一眼，我的都大方給你看了，你也別小氣嘛。”

尹諶還是抓著本子不放，手指彎曲用力，紙頁都被卷邊了。

再看不出況不對勁就是真傻了。

唐柊抬頭看見尹諶臉沉，不由得打了個寒噤，一面有些害怕，一面又擔心他：“你、你怎麼了？”

剛才那個電話帶來的影響姍姍來遲，尹諶思緒混，Alpha、Beta、信息素、價值……這些關鍵詞在他頭腦里翻攪，讓他不得安寧，昨晚的夢又卷土重來，瞬間占領神智。

——如果不想Alpha為你唯一的標簽，就跟媽媽走。

——你也不想變一個被信息素支配的奴隸，對嗎？

——他會搶走屬于你的一切，還會剝奪你存在的意義。

——信息素……是世界上最惡心的東西。

……

唐柊被尹諶越發可怕的樣子嚇到了，空氣中仿佛有一雙無形的手制著他，令他沉重，彈不得。

一旁的賀嘉勛仗勢道：“尹哥讓你別他東西，還不趕滾蛋？”

唐柊這才發現自己拽著本子的手還沒松開。他心跳很快，干咽一口唾沫，還是不放心尹諶，又問了一遍：“你怎麼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已經有同學注意到這邊了，探究的視線從教室的各個角落聚集過來。

此時的尹諶五格外敏銳，被眾人注視著更讓他無所適從。這種源自于怕被人發現的驚惶轉化為豎起的刺，暴漲的怒火腔里橫沖直撞。

他像一只被激發出本能反應的，由于太年輕尚未學會自如控制，只能用攻擊代替防和保護。

他竭力抑著才令自己藏匿住數以萬計的暴戾因子，牙關被咬得僵冷麻木，手指關節繃到臨界點，痛到快沒知覺。

百般克制下，尹諶一把奪過唐柊攥了一角的黑本子，從嚨深逸出一個分量十足的字眼：“滾。”

所有人都在看這邊，教室里很靜，全班都聽見了。

手上的東西被走得猝不及防，唐柊的甚至往前倒了一下，又往后退了一步才站穩。

唐柊睜大眼睛，不敢相信剛才聽到的話。

他本可以自欺欺人假裝沒聽見，偏偏有人不讓他如愿。賀嘉勛嗤笑道：“聽到沒，我們尹哥你滾。”

唐柊站著沒。

他覺得這個節缺了點什麼環節，沒人幫他，他也必須弄清楚前因后果。

“你是不是……也聽說那些流言了？”唐柊試探著問道。

面對尹諶這樣的反應，他只能想到這一個可能。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唐柊想，如果是的話，也沒什麼大不了。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尹諶微低著頭，視線朝下，垂落的額發擋住眼睛。

他始終沒給任何回應。

上課鈴打響，唐柊不知道自己是怎樣回到座位上的。

沒有來由的古怪迫漸漸退去，他深幾口氣，脊背還是僵直著。

坐了不到兩分鐘，忽然又站了起來。

大步走到第四組最后一桌，唐柊從口袋里掏出疊得整整齊齊一摞零鈔，數出四張拍在尹諶桌上，然后彎腰開始翻他面前堆著的書。

一本、兩本、三本……唐柊的書和筆記都習慣在書脊劃一道標記，所以找起來很容易，不一會兒就找齊了。

抱著書轉，站在教室最偏僻的角落，唐柊看見幾乎所有同學都在看他，眼神或嘲諷、或憐憫，仿佛在說——快來看看這個毫無自知之明的人。

微微發抖，積攢許久的委屈如雨后池塘里積不住的水四溢而出，唐柊眼眶發酸，咬了下，轉過去面向仍一言不發的尹諶：“你這種人……”

說了個開頭便收了聲。

他那種人？他只不過跟普羅大眾一樣，聽信那些“親眼所見”的謠言，要和我劃清界限，不想惹禍上，這不是人之常嗎？

按唐柊的習慣，接下來應該破罐子破摔，放個無論輕重的狠話轉就走。可不知為什麼，他終究沒有把那句話說下去。

興許是太累了。

回到座位，唐柊力般地放下書，手臂借著桌面的支撐，抬手輕輕蓋住眼睛。

我這種人……才不配。

好像過去很久，又好像只有短短一瞬，尹諶睜開迷離的雙眸，仿佛剛從異世界蘇醒。

經歷過一場殘暴的抗衡，里的一切都在恢復秩序，唯有眼前的景象胡跳躍，揮之不去。

不知是視網自捕捉，還是潛意識里忘不了。

畫面定格在唐柊站在桌前，即將轉的那一刻，尹諶清晰地看到他泛紅的眼角，還有一閃而過的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