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上到家，尹諶又吞了幾顆藥。

林玉姝原本已經睡下了，聽見靜出來看，被尹諶拿藥當飯吃的架勢嚇了一跳，問：“是不是這個藥不起效果？”

尹諶用手背揩了下角的水漬，說：“不是，信息素有波，吃藥一。”

林玉姝想不明白：“你們不是Beta學校嗎，怎麼會引起信息素波？要不要去醫院換一種藥，或者改針劑？”

尹諶自己也是個新手，面對Beta母親的疑問無從作答。他也不知道這種反應算不算嚴重，他只知道如果把上到的難和疼痛告訴，問題不僅得不到解決，而且會多讓一個人擔心。

他決定什麼都不說。

“沒事，可能是換了個環境不適應。”尹諶道，“吃點藥就好了。”

林玉姝放了心，代幾句讓他在學校務必低調不要引人注目的話，便回屋繼續睡了。

打開冰箱的時候，尹諶瞥見放在角落里的那顆咸鴨蛋。

N城初秋的夜晚只有起風的時候有一點微涼，從冰箱里拿出來的蛋有些冰手。

尹諶拿著它回到房間，破舊窗簾上的還沒補，把用來擋著的書挪開，就能過窗戶看到樓下。斜角的店亮著昏黃的燈，里面的人不知睡了沒有。

把鴨蛋在窗臺邊敲開，尹諶剝開殼，送到邊咬了一口蛋白。

咸咸的，像眼淚的味道。

十月有校秋季運會，周五截止報名，眼看明天最后一天，二（3）班班長戚樂對著空了一大半的報名表犯了愁。

不上的大課間，在講臺上振臂高呼后，戚樂捧著報名表挨桌勸，到唐柊這桌時已經口干舌燥：“唐同學，我看你健康且充滿正義，我們班的……咳咳咳。”

剛起了個頭就咳嗽起來，一副為班級勞過度的憔悴模樣。

唐柊給他遞水：“我還以為你下一句要收我為徒教我絕世武功了呢。”

戚樂喝了口水，平呼吸，擺手道：“絕世武功沒有，為班級爭的機會還是有很多的，哪怕隨便扔個標槍擲個鐵餅，也是對集榮譽的一份支持。”

唐柊其實不太想參加。

一來他從小泡在藥罐子里長大，素質不怎麼好，二來拼死拼活揮灑汗水，除了得到一瓶水和一句“辛苦了”也沒個報酬可拿。

有這力氣干點什麼不好？龍藏河邊上端盤子還十塊錢一鐘頭呢。

想起那天腦袋一熱還回去的四十塊錢，還有之前怕那誰沒錢吃飯塞給他的五十元大鈔，唐柊悔得腸子都青了，暗下決心這種虧本買賣誰再做誰傻叉。

不過面對班長懇求的眼神，唐柊又實在說不出拒絕的話，勉為其難地拿過報名表掃一眼，隨即驚道：“我們班35個男生，就這幾個報名？”

戚樂苦著臉：“是啊，大家一心想著學習，都不想參加……接力賽要是能一個人上，我倒愿意分飾四角。”

場面太過凄涼，唐柊了惻之心，不僅報了接力跑，還咬牙報了個三千米，又拉好友蘇文韞也報了兩個項目。

“反正跑不了隨時能下來休息對吧？”向戚樂確認過后，唐柊輕松道，“那我就當鍛煉了。”

戚樂得涕淚橫流，握著唐柊的手說運會完了一定申請班費給運員們頒發錦旗。

唐柊給大家謀福利：“錦旗就免了，聚餐倒是可以來一個，好久沒開葷了。”

戚樂連連答應：“好好好，我馬上去跟孫老師打申請！”

唐柊的同桌蔡曉晴也報了兩個項目，用指甲油還沒干的那只手捻起報名表瞅了瞅：“尹大帥哥居然沒報名？”

戚樂反應了一下才弄明白尹大帥哥指的是誰：“我問過了，他說不報。”

“為什麼呀？”

戚樂面難：“他說不會跑步也不會跳遠，接力棒長什麼樣都不知道。”

蔡曉晴：“……”

一聽到尹諶的名字，唐柊臉上的笑容登時收得一干二凈。

前座蘇文韞也覺得扯淡，轉過來用筆敲唐柊的文盒：“這話說出去誰信？班長你信嗎？”

戚樂推了推眼鏡，尷尬地笑笑。

“可惜了。”蔡曉晴把指甲油瓶蓋擰上，嘆息道，“還以為能看到帥哥揮灑汗水釋放荷爾蒙呢，唉。”

蘇文韞改敲蔡曉晴的筆袋：“想看帥哥去一中門口蹲著，那兒的Alpha帥哥哪個不是長兩米腹八塊？就那種人也值得你們生嗷嗷？”

蔡曉晴單手撐下，出涂得五六的指甲：“可能是太寂寞了吧，畢竟我們學校很久沒有出這樣的極品了。”

蘇文韞學唐柊翻白眼：“確實極品，極端差勁的人品。”

這況讓想做和事佬的戚樂有點無從下手。等到蘇文韞轉過去了，他湊近唐柊低聲音道：“那天的事……我想尹同學也不是故意的，他應該是到什麼不開心的事了。”

唐柊問：“他讓你來說的？”

戚樂：“不是不是，我覺得吧咱們同學一場……”

唐柊沒讓他說完：“那就行了，他不需要班長你幫這個忙，我也不需要。”

不知是不是湊巧，戚樂昂首往第四組最后一排張的時候，尹諶正好也抬眼往這邊看，等到戚樂向他揮手他過來一起玩，尹諶又淡漠地轉開視線看窗外。

戚樂覺得自己在對付兩個叛逆期誰都不肯先低頭的年，老神在在嘆了口氣，心想這事只能他們倆自己解決，拿起報名表接著忽悠去了。

十五中近來風平浪靜，唯一能與運會比一下熱鬧的大概是新學期的第一次月考。

為了迎接這次重要的階段檢測，五門主課的老師紛紛開始籌備預熱。

許多同學還沒從暑假的余韻里走出來，就被迫開啟了瘋狂刷題模式，平均一天五張卷，做完就批改改完就講評，適應能力稍微差點的這會兒就開始跟不上了。

由于國家正在推廣三平權，早在兩年前普通中學的教材就與Alpha學校、Omega學校的同步了，是以現在普通Beta學校的老師們考前最常用的激勵的話就是：“證明我們不比那些Alpha差的機會來了！”

老孫自然也不能免俗，每天晨讀后的班會都要來班上帶著大家念口號，什麼“今天十五中為我驕傲，明天全Beta為我自豪”“Beta能頂大半邊天”“寧做真Beta不做偽Alpha”……一句比一句震撼人心，一聲比一聲氣回腸。

這天老孫特地弄來兩幅構造圖，一張Alpha的一張Beta的，用教鞭指給大家看，證明兩者的腦部構造是完全一樣的。

“同學們看到了嗎，上天是公平的。”老孫說慷慨激昂道，“所以我們不該怨天尤人，不該自暴自棄，只有取得果，才能不負現在付出的努力！”

臺下有人小聲嘀咕：“哪里一樣了……”

老孫耳朵很靈：“哪里不一樣？”

那個學生大膽道：“您裁掉的那截就不一樣啊。”

說的是下半Alpha與Beta完全不同的生理構造，尤其是分量可觀的、為標記結而生的xxx，這種令人難以忽視的區別總能為部分Beta心中的痛點。

當然還是有相當一部分佛系Beta完全不在乎，他們沒心沒肺地捧腹大笑，在乎的那些人便混在其中裝不在乎，總之全班都在笑。

除了尹諶和唐柊。

尹諶是沒聽，事不關己地靠在座椅上轉筆玩。

唐柊則是心里有別的事顧不上聽。最近課程安排張作業也多，嚴重了他賺錢的時間。

他在本子上寫了兩個去向，一是下晚自習后去食街的燒烤攤端盤子，二是晚自習前的一段時間去實小門口擺小攤。

前者無風險收益低，后者風險大收益高，唐柊糾結半天，實在難以抉擇。

最后是同桌蔡曉晴簽決定的。

蘇文韞夸新涂的大紅指甲好看，說這個大吉大利，請務必用左手中指。

蔡曉晴上手就了個plan B，唐柊和蘇文韞一個對視，彼此心照不宣地有了安排。

中午下課，兵分兩路，蘇文韞去進貨，唐柊負責踩點。

其實沒什麼好踩的，實驗小學門口統共那麼大點地方，主要為了觀察形勢，看看上次那幾個大塊頭今天在不在。

唐柊把校服領拉到最上面擋住半張臉，鬼鬼祟祟地把幾家門面店挨個轉了一圈，回頭找了個僻靜地，興地給蘇文韞發短信：【他們不在，多進點！】

他們打算賣最近小學生當中很火的玩悠悠球，一個本幾塊到十幾塊不等，零售價至翻一番，一天下來運氣好的話怎麼也能賺個五六百。

蘇文韞心思活絡，還順帶進了點游戲卡什麼的，目標顧客很明確——零花錢沒花的小學生。

下午最后一節育課直接逃了，兩人從十五中后門溜了出去，到地方實小高年級正好放學，校服一，攤子一擺，兩人一個吆喝一個數錢，配合得天無。

這個季節天黑得早，賣了半個多小時天就黑了。

眼看放學高峰期過去，還剩最后一點貨，蘇文韞說想上廁所，唐柊收攤一起去，唐柊不肯：“你先去吧，我再等一會兒，這個時間出來的小學生都是留堂挨罵的，十個有九個會買。”

蘇文韞聽后認為很有道理，叮囑唐柊小心行事，自己去找洗手間了。

起初唐柊還覺得蘇文韞膽子太小，擺個攤嘛有什麼好小心的

后來事實證明他是對的，錢賺夠了就該當機立斷走人，越貪越容易出事。

被人拎著后領一把拽回來摔墻上的時候，唐柊覺得自己就像電影里偶然進到金庫里的小，手舞足蹈地一袋錢一袋錢往外搬，狂響的警鈴提醒著他時間不多，他還在頂風作案試圖再多拿點，哪怕夠多吃一頓飯的也好。

不知足的下場就是被抓個正著。

面對跟前兩個留著絡腮胡的魁梧大漢，唐柊強笑容：“兩位大哥，這麼巧啊。”

“不巧。”其中個頭高一點的那位說，“我們等你很久了。”

唐柊頭皮發麻，他知道自己在人家眼皮底下搶生意不是一次兩次，總不可能次次好運都能跑掉。

可這況對他太不利了——人煙稀的學校門口，烏漆嘛黑的巷道，別說一對二，就算蘇文韞來了二對二也斗不過這兩位左青龍右白虎的大哥。

于是瞧見蘇文韞遠遠走來，唐柊一聲口哨直接讓他跑了，高個子立馬去追，矮點兒的一把勒住唐柊的脖子就往墻上按：“在我們眼皮子底下還敢耍花樣？通風報信是吧？我倒要看你的小伙伴有沒有本事搬救兵過來！”

唐柊裝無辜：“我沒有啊……咳……真的，就隨便吹一聲……咳……大哥您先松個手。”

他知道這次九點九躲不過了，也做好了心理準備。橫豎就挨兩拳頭，到時候一拳頭下來他就躺地上裝死，畢竟是學生，料這幫人下手不敢太重。

在這危急的況下，唐柊也沒想到自己會如此淡定。他把自己安排好了，為逃跑的蘇文韞祈了個福，順便抬眼往掐著他的大哥后一瞧，在巷口發現了個人。

那人比走掉的那個高個子還要高上一截，影子在路燈下被拉得老長，雙手兜，姿勢很酷，視線和唐柊對上的時候一驚訝都沒有，仿佛看到的是黑道片隨可見的暴力場景，而不是弱小的同班同學即將挨揍。

矮大哥也轉過去看，見尹諶一校服，問：“這小子你同學？”

唐柊見尹諶這樣子就認定他不會手，也不想把他卷進來，否認道：“不是，不認識。”

收回視線，唐柊還空琢磨了下尹諶怎麼跑這兒來了，吃晚飯嗎？想著想著不自嘲，覺得自己真是閑得慌，自都難保了還管別人吃沒吃飽。

矮大哥下手沒個輕重，唐柊的脖子被得生疼，出氣多進氣，覺下一秒就要暈了。

他難地扭幾下，矮大哥以為他要跑，另一只手立馬握拳揚起來：“小樣兒你給我老實點。”

唐柊心想來吧來吧快點兒揍我一拳，連待會兒倒下一定要捂住口袋先護著錢和剩下的貨都想好了。

他閉著眼睛等了一會兒，預想中的疼痛遲遲沒有降臨，倒是等來一個低沉的聲音：“松手。”

尹諶居然來了。

不僅來了，還仗著高優勢一手擒住矮大哥高舉的胳膊，目冷冽地看著他。

這會兒掐著唐柊脖子的手放開了些，唐柊連忙氣，咳嗽兩聲道：“你、你快走。”

矮大哥被逗笑了：“喲，還有同伙，患難見真呢是吧？”

尹諶仿佛只會說這一句話：“松手。”

大哥人在江湖飄經歷的多了，自然不把一個高中生放在眼里：“你讓我松我就松那我豈不是……”

剩下的話消失在突如其來的一個拳頭里。

脖子徹底被松開，唐柊來不及氣先被嚇呆了。

尹諶那拳是照臉打的，矮大哥摔趴在地上，轉過來的時候一邊眼睛已經腫了，罵道：“，居然敢打我！”

趁矮大哥還沒站起來，唐柊扯著尹諶要跑：“走，我們快走。”

尹諶抬高下往巷子那頭指了指：“還走得了嗎？”

是高大哥帶著兩個小弟氣勢洶洶地回來了，看樣子沒抓到蘇文韞。

唐柊心道要完，立刻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待會兒他們問起來就說你只是路過，一切跟你無關，他們不會對你……”

尹諶沒理他，先矮大哥一步掄起墻角邊的條凳，抬起胳膊二話不說砸向巷口，一下子放倒兩個人。

唐柊：“……”

現在跪下說“一切跟我無關”，還來得及嗎？

后來唐柊才知道，人家不跑的理由跟他不一樣，他是知道跑不掉坐等挨打，人家是不怕打，來幾個放倒幾個。

不知是不是練過，尹諶的手好得驚人，赤手空拳以一敵四還能不落下風。

中途唐柊怕他勢單力薄，幾次嘗試上場打輔助，都被尹諶很有技巧地一把推開：“別添。”

不添幫忙總行吧？唐柊跑去巷子深找來一木給尹諶當武，沒想被爬起來的矮大哥半路奪了去。

剛要尹諶小心，只見他一個劈手把那子揮在地上，矮大哥手上一空，還沒回過神來，鼻子就又挨了一拳。

看著剛才還耀武揚威的大漢被打得雙眼翻白，唐柊突然想到那個被尹諶的腳輕輕一下就碎了的鏡子，心想果然不是我的鏡子脆，是他力氣忒大了。

況看著慘烈，到底是速戰速決了。

唐柊怕被找麻煩，見那四個人萌生退意，拉著尹諶就跑：“快上課了我們走吧！”

這回尹諶聽了他的話，跟他一路狂奔拐到另一條巷子深。

趴在墻邊探頭探腦地確認沒人跟上來，唐柊大松一口氣，轉頭面對尹諶后知后覺地開始不好意思，別扭道：“那什麼……謝謝你啊。”

尹諶沒說話，靠在墻上了右手關節，唐柊一看，指節凸起的地方破了兩，還流了。

唐柊嚇壞了，比剛才被掐住脖子還慌張，從口袋里翻出面巾紙就給尹諶捂手：“怎麼樣，疼不疼？”

尹諶想躲沒躲開，不自在地著手由唐柊折騰，說：“有個人打了鼻釘。”

唐柊眨眨眼睛，反應了一下，噗嗤笑起來：“這算暗了吧？唉可惜了，本來可以無傷通關的。”

經過這番無厘頭的對話，數日以來橫亙在兩人中間的誤會與隔閡好像一下子消失了。

尹諶低垂眼簾，看著唐柊拆出一截悠悠球的線給他綁傷口，了幾下，還是起了個頭：“上次，抱歉。”

唐柊立馬接話：“沒事沒事，誰沒有個心不好的時候啊。”

他后來回頭想，也覺得自己當時的反應過激了，現在人家給臺階，他自然沒有不下的道理。

況且這個道歉雖然只有四個字，但聽起來還誠懇的，他這麼傲的人，說不定也在心里糾結了很久才說出口。

尹諶扯了下角，似是默認了“心不好”這個理由。

繩子在手背綁了個蝴蝶結，昏黃路燈下，兩人相顧無言了半分鐘有余。

這會兒倒是不趕著去上課了，唐柊把那蝴蝶結又調整了一下讓它更對稱，沒話找話道：“馬上月考了，那個筆記……你還要嗎？”

尹諶：“要。”

“那回教室我再拿給你。”唐柊說，“放在我那兒太占地方了，我同桌差點給我收拾收拾打包扔了。”

尹諶“嗯”了一聲，沒傷的那只手從口袋里掏出一疊紙鈔，一張五十四張十塊，正是唐柊還回去的那幾張。

這會兒裝客氣不收就顯得有點假惺惺，唐柊清了清嗓子，接了過來：“那什麼……打了這半天，你不？”

聞到一不知從何飄來的清淡草木香，尹諶的神智游離片刻：“嗯？”

“我知道這附近哪家的飯菜合你胃口。”唐柊揚了揚手中的錢，大方道，“走，今晚吃頓好的補一補，我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