運會后的慶功聚餐安排在星期天的中午。

二（3）班一共57名學生，參加運會的不到20名，聚餐倒是都來齊了，戚樂訂了個五張大圓桌的包廂，差點沒夠坐。

班主任老孫也來了，見位置張，主挪到吧臺那邊坐，閑著沒事拿起話筒點了首《忠報國》，臺上唱得五音不全瀟灑豪邁，臺下的學生們聽得頭昏腦漲食減退。

好不容易熬到一首歌結束，眼看老孫又要來一首《敢問路在何方》，賀嘉勛忙舉手：“讓我們班文藝委員獻唱一首怎麼樣？都說他唱歌好聽，我還沒聽過呢。”

同學們為了避免魔音繞耳，紛紛鼓掌附和。

蘇文韞夾了只大蝦正在剝，剝到一半被眾人起哄弄上臺，心實在好不起來，一首《紅豆》唱得哀怨滿滿，邊唱邊向賀嘉勛飛了無數個眼刀。

唐柊跟蘇文韞坐在最東頭那桌，蘇文韞人在臺上，他便打著看舞臺的幌子扭頭看了好幾次最西頭那桌，尹諶坐在最里口，沒怎麼筷子，飲料倒是喝了好幾杯。

他今天沒穿校服，上T恤搭牛仔外套下 牛仔配運鞋，頭發似乎剪短了一點，之前微耷的額前碎發都豎了起來，出飽滿的額頭，喝飲料的時候微微仰起脖子，從這個角度看過去，結的形狀更好看了。

唐柊忍不住看了好幾眼，轉過頭來猛灌水。

“木冬冬你喝水潤嗓子呢，也想上去唱一首？”坐在對面的蔡曉晴攛掇道，“唱吧唱吧，我還沒聽過你唱歌呢。”

唐柊差點嗆著，放下杯子連連搖頭：“不了不了，我不會唱歌。”

蔡曉晴：“我不信，兒歌總會唱吧，《小星星》會不會？”

唐柊不想弄得全班同學吃不下飯，睜眼說瞎話：“還真不會，小學音樂課我都逃課的。”

一首歌唱完，蘇文韞回到座位繼續剝他的大蝦，蔡曉晴找他求證：“木冬冬是不是真的不會唱歌？”

唐柊輕咳一聲，把醋碟往蘇文韞跟前推了推，蘇文韞心領神會，嚼著蝦仁含糊道：“真的啊，他唱歌跟念課文一樣，沒調子的。”

東邊有朋友幫著擋，西邊就沒那麼好運了。

吧臺旁放著一臺雅馬哈電子琴，估計又是賀嘉勛那個大起的頭，說尹諶會彈鋼琴，讓他上去一手，接著整桌人跟著起哄，聲音都傳到唐柊這桌來了。

有正大明扭頭看的機會，唐柊自然不會錯過。

他叼著筷子狀似湊熱鬧地轉過去，只見尹諶垂眉斂目坐在眾人的包圍中，待人聲暫歇，才冷冷地吐出兩個字：“不會。”

“怎麼可能。”賀嘉勛第一個不信，“我見過你的證書，十級呢。”

這年頭男生吸引人的特征除了長得好運好績好，會耍樂也能算一個。尹諶剛轉來第一次月考就過了線，前天在運會上的表現又引來許多矚目，這會兒聽說他還會彈鋼琴，已經有生開始捧臉心心眼了。

萬眾期待下，尹諶仍是那張波瀾不驚的臉，喝了口飲料，不急不緩地說：“證是買的，真不會。”

唐柊：“……”

我讀書你可別騙我啊。

別的同學自然也不信，包廂里氣氛正好，有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讓尹諶不彈琴就得喝酒，啪啪啪開了三罐啤酒擺在他面前。

尹諶站了起來，唐柊心里一咯噔，以為按他的脾氣八要甩手走人了，沒想到他拿起一罐啤酒，仰頭咕嘟咕嘟往里倒，在周圍的鼓掌和口哨聲中把三罐酒一口氣喝了個干凈。

吃完飯大家留在包廂里玩，唐柊和蔡曉晴他們湊了一桌打牌，打了兩戚樂從外面回來，唐柊把位置讓給他玩。

戚樂邊抓牌邊給唐柊遞了一個裝照片的紙袋：“這是運會的照片，我沒帶包，木冬冬你先幫我拿著。”

“照片？有沒有尹諶啊，快讓我看看。”

蔡曉晴來了神，放下牌手把紙袋從唐柊手里奪了過去，拿出來快速翻，然后就和幾個生嘰嘰喳喳笑鬧開了，依稀能聽見“這張好看”“這張也好帥”之類的討論。

唐柊也想看，周圍都是人他不過去，長脖子也看不到，好在戚樂補了句“別弄了這些都要教室照片墻的”，飽的紙袋在傳閱一圈之后終于又回到唐柊手里。

找了個相對安靜的角落坐下，唐柊把那疊照片拿出來看。

尹諶的有好幾張，抻腰熱的、急速奔跑的、面無表領獎的……還有一張是槍響前的預備作，照片上的尹諶單膝地兩手下撐，繃一張拉的弓，抬頭凝視著前方的跑道，側拍的角度讓他立深邃的臉部廓纖毫畢現，午后的給他的整個人鍍了一層暖金的。

唐柊盯著這張照片看了很久，久到想起那個下雨天在校門外，傘下的人一個狼狽不堪一個事不關己，一個厚著臉皮一個勉為其難，算不上什麼浪漫的初遇，卻有著讓人心甘愿回顧無數遍的魔力。

玩到下午四點多，大家開始陸續離場。

唐柊和蘇文韞留下和戚樂一起收拾殘局，在桌子底下和椅子上撿到幾個同學落下的隨品。結賬出門的時候，戚樂抱著紙袋數照片，正數兩遍反數三遍，怎麼數都一張。

“奇怪了，明明是五十張啊，現在怎麼只剩四十九了。”戚樂嘀咕。

“哎呀就一張而已。”蘇文韞著急回家，推著他往前走，“老孫沒那麼無聊去點數目，真要點的話你放張自拍進去湊數唄。”

戚樂被他說服了，把紙袋和同學落下的東西一起放進車籃里，揮揮手踩著自行車走了。

蘇文韞家離這里遠要坐公，唐柊把他送上車，自己一個人往回走，經過剛才聚餐的飯店，冷不丁看到一個穿牛仔外套的高個子男生從里面走出來。

是尹諶。

兩人不是第一次順路回家了，唐柊加快步伐跟上：“我還以為你早走了呢。”

“去了趟洗手間。”尹諶說。

唐柊問：“怎麼了，喝多了不舒服？”

尹諶只回了一個字：“沒。”

唐柊近距離觀察他發白的臉，還能聞到他上的酒氣，心道這人也太倔了，明明滿臉都寫著不舒服還死不承認。

上是不敢說的，看見前面有個便利店，唐柊讓尹諶等他一下，一路小跑進去，不一會兒拿著一瓶蜂柚子茶出來。

“喏。”把茶遞給尹諶，唐柊說，“蜂解酒，這個雖然是飲料，應該也有點功效吧。”

尹諶沒接：“不用，你喝吧。”

唐柊懶得跟他推搡客氣，直接把飲料揣進他一邊兜里：“剛才我喝了兩大杯紅茶，拜托一個月之別再讓我看到‘茶’這個字。”

尹諶抿抿，無奈收下了。

走了一會兒，唐柊猶豫地問：“前天替我參加比賽，是不是給你添麻煩了？”

尹諶面上似有疑：“什麼？”

“我知道你低調嘛，不愿意在人前暴實力。”唐柊不知道該怎麼表達，磕道，“替我跑步，還拿第一，你……你應該不想的吧？”

雖然他不懂尹諶為什麼要這麼做，可他既然這麼做就有他的理由，唐柊的友信條中有一條是絕不干涉對方在生活方式上的選擇，而三千米事件害得尹諶打破原則，他覺得自己也有責任。

沉默片刻，尹諶說：“沒有。”

也不知道是沒有在藏實力，還是沒有不想拿第一。

唐柊從未遇到過如此冷酷寡言的高貴Beta，覺得找個談判專家來也未必能跟他流暢通，心想算了算了，朋友嘛總有一方多遷就一點。

他又開始找話題：“話說，我還以為這次聚會你不會來呢。”

尹諶：“班長的。”

“那班長好厲害，我還以為誰你都不會來呢，你不是最怕吵了嗎？”

“嗯。”尹諶先肯定了怕吵這一點，隨后道，“班長說不來會扣行分，扣到一定分值就罰掃場。”

唐柊：“……”

班長好努力，學到了學到了。

就這樣，唐柊和尹諶一個穩坐全班最討人嫌第一名，一個繼續酷到沒朋友，憑著偶爾換筆記傳個紙條，還有經常打瞌睡在教室門口面，建立起了一段友好的同窗誼。

可能是唐柊單方面以為的友好，因為尹諶從始至終的態度都不咸不淡。就跟N城的秋天一樣，時而刮風下雨時而普照，天氣說不上冷也談不上暖和，穿短有點涼穿秋又太夸張，總之就是不知道該如何應對方能拉近距離。

邁向立冬的前幾天，唐柊借著某次全班填聯系方式的機會搶著幫班長收表，弄來了尹諶的手機號，周六的晚上難得沒活兒，早早地洗腳上床蜷在被窩里編輯短信。

先發兩個字預熱：【在嗎~】

對方十來分鐘才回復：【？】

唐柊一陣心虛：【是尹同學嗎？我是唐木冬~】

這次回得快了點：【什麼事？】

冷淡得讓唐柊剛燙完的腳霎時心涼。

不過至沒問他怎麼弄來的號碼。唐柊給自己灌了顆定心丸，然后閉上眼睛倒數三聲，一個鯉魚打坐了起來，咬牙抖抖索索地下床拿作業本。

距離店不到一百米的老樓上，尹諶洗了個澡，穿著T恤就出來了，回屋邊頭發邊拿起手機看。

十分鐘前唐柊發來一條短信：【這周發的英語試卷好難啊，第三頁完形填空的第二題，應該選哪個？我覺得A和C都對啊~】

尹諶記得唐柊的手機是個黑白直板機，想必打這麼多字費勁。

他翻出上午就寫完的英語試卷，找到那題，看了一眼括號里的答案，拿起手機回復：【選D】

唐柊用一串符號表達震驚：【不是吧~~？？！！！】

這種沒有提出需求的信息，尹諶原本沒打算回復。

他放下手機收拾了下桌子，準備關掉臺燈的時候瞥到掛在椅背上的校服，袖筒上的小白花在昏暗的環境下比在晴朗的白天更清晰。

想起唐柊之前讓他有不懂的就問他，尹諶輕嘆了口氣，認命般地拿起手機編輯短信，盡量用簡短的語言把題目講清楚。

唐柊不笨，英語底子也不差，一點就通，通了就道謝。

尹諶看著滿屏波浪號的獨特道謝方式，剛準備禮尚往來地回一個“不用謝”，余一閃，看見有什麼黑黢黢的東西從墻角緩慢地爬了過來。

晚上八點半，唐柊收到了來自看似無所不能的尹同學的短信：【這個天氣你們這里還有蟑螂？】

剛爬上床的唐柊又坐了起來：【有啊~！你到了？】

尹諶：【嗯，房間里】

唐柊發短信跟他確認：【是不是黑黑的~圓圓的~六只腳或者八只腳~頭上有兩須的~？】

尹諶回復一串省略號。

唐柊琢磨了下，覺得這串省略號肯定是在表示害怕。

作為土生土長的N城本地人，唐柊一年到頭都與小強做伴，可尹諶是從北方來的，說不定是第一次見到這種傳聞中的可怕生，就算再酷也難免驚慌失措。

一種被需要的責任油然而生，唐柊顧不上冷，跳下床穿子穿鞋，手上飛快地按鍵打字：【你家幾零幾？我馬上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