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年級第二次月考剛好在立冬這天。

N城氣溫驟降，為了不在關鍵時刻冒，唐柊在校服里面穿了秋、、棉馬甲，校服外面還套了件沖鋒，把自己裹一只不風的球，寫字時彎手臂都有點費勁。

第一場數學考完，他抱著英語書去隔壁2號考場找人，看見坐在教室中間位置的尹諶依舊校服里面一件單，在心里暗嘆首都人就是不一樣，抗寒能力一級棒。

“怎麼樣，在教室里考試比在食堂舒服多了吧？”唐柊問。

尹諶把悠悠球在手里把玩：“差不多。”

接下來一門是英語，唐柊沒忘了自己來這里的目的，從懷里掏出錄音筆：“來，說兩句。”

尹諶瞥了一眼錄音筆：“說什麼？”

唐柊把英語書擺在他面前：“隨便說點什麼，單詞句子都行，我學習一下。”

尹諶沉默片刻，說：“你們這里聽力用音，沒必要跟我學。”

唐柊點頭：“我知道啊，這麼做只是為了吸收學霸之力。”

尹諶雖然無語，還是接過錄音筆，按下錄音鍵：“Negative.”

唐柊見他松開錄音鍵：“就、就這樣？”

尹諶于是又錄了幾個：“November，necessary，native，nutriology.”

唐柊：“？？？”

尹諶幫他梳理了一下：“可以連一句話反復練習，比如A native-speaker says it is necessary to attend this meeting about nutriology in November.”

唐木冬：“……Thank you.”

不僅吸收到了學霸之力，還親驗了新型教育方式，可以說是不虛此行了呢。

上午的兩場考試結束，幾個人在校外沒有招牌的那家飯店頭。

準確地說是賀嘉勛跟著尹諶，唐柊也跟了去，蘇文韞又和唐柊一起，加上在食街到的戚樂，五個人干脆拼了個桌。

上菜前，賀嘉勛拿著從戚樂那邊要來的空白試卷跟尹諶對答案，尹諶寫一個他哀嚎一聲，聽力對完就陣亡了：“完了完了這次又要被我媽拎著耳朵吼了。”

戚樂安道：“還不一定呢，弄不好你是對的。”

唐柊在心里暗道肯定是尹諶的正確率高啊，上到底是沒說什麼雪上加霜的話，接過試卷默默對后面的答案。

吃完一行人回到學校，離開考還有近一個小時，尹諶從教室里出來到外面氣，扭頭看見唐柊趴在臺上抱著手機專注地按，過去一看，居然在玩俄羅斯方塊。

“我最怕的理要來了，正在調節緒。”唐柊一臉嚴肅，“順便激活大腦。”

看見黑白手機按鍵都快磨掉了，尹諶掏出自己的手機：“要不要玩這個？”

唐柊眼睛一亮，顯然是想要的。

想了想還是拒絕了：“用你這種手機就不是放松，而是擾神智了。以后有需要會跟你借的，現在我需要專注。”

尹諶便把手機收了回去。

唐柊看他表以為他不信，玩完一局舉起自己的寶貝手機：“別小瞧它，還能玩貪吃蛇呢，貪吃蛇你知道吧？特別考驗反應力和判斷力的游戲！”

晚上最后一門考完，尹諶在路上掏出手機搜索貪吃蛇。

他提前二十分鐘卷，剛好避開放學高峰期。學校附近網絡不好，出了校門信號才跳到滿格，尹諶一手兜一手拿手機，盯著緩慢前進的下載進度條，好不容易走到百分之百，剛要點開看看，聽見有人喊他。

抬起頭，看見穿格子連的孩站在前方的路燈下沖他揮手：“尹哥哥，我在這兒呢！”

尹諶站在原地愣了一會兒，還是走了過去。

約莫一刻鐘后，兩人乘上地鐵一號線。

名陸靈珊的孩顯然不習慣乘坐這種平民通工，扶著拉環仍被得東倒西歪，好不容易挪到尹諶邊，著嗓子問：“下地鐵之后還要走多久呀？”

尹諶：“兩公里。”

孩皺著臉抱怨：“這什麼破地方啊，地鐵就兩條線，去景區都沒有直達的車，都要走斷了。”

尹諶冷淡道：“你要去的。”

陸靈珊撅了噘，嘀咕了句什麼，尹諶沒聽清。

到站下車，尹諶走在前面帶路，陸靈珊跟得吃力，在后面喚道：“尹哥哥你慢一點啊，我走不了。”

尹諶只好放慢腳步，與并排同行。

去的是N城標志景點龍藏河。剛才在校門口尹諶問陸靈珊來這里干什麼，說來旅游順便看看他，央著他帶去傳說中的龍藏河看看。

這會兒到了地方，陸靈珊的關注點又完全沒放在景點上，一路盡問一些無關的問題。

“這里的天氣是比首都暖和哦，尹哥哥你在這里待得習慣嗎？”

“嗯。”

“你上的那所學校我在網上都搜不到，它就N城第十五中學嗎？”

“嗯。”

“聽說你現在在念高二，這里的功課是不是很難啊？”

“嗯。”

“不知道跟首都Alpha高中的課程比起來如何……你也知道的，咱們首都的學校對外宣稱教科書統一，其實教育師資天差地別，弄不好這種小地方的學校也……”

聽到這里，尹諶站定腳步，偏頭看。

陸靈珊被他冷淡中著鋒利的目看得頭皮發麻：“怎、怎麼了？”

尹諶又把視線調轉回去，抬下指向前方：“到了。”

陸靈珊想坐船，尹諶便去買票。

都說夜泊龍藏，晚上是龍藏河客流量最大的時候，是排隊買票就花了十來分鐘，買完票又要在甲板上排隊等船。

陸靈珊意識到剛才說的話不妥，趁還沒上船向尹諶解釋：“是爺爺告訴我你在這里的，他也很想你，希你早點回去，說會把你安排進首都最好的Beta高中，不比那些Alpha高中差。”

口中的“爺爺”其實是尹諶的親爺爺尹正則，有趣的是尹諶都沒機會親口喊過他幾聲爺爺，這個孩倒是喊得順口。

也正是因為猜到是在尹正則的授意下來N城的，說不定還肩負著探聽虛實之類的使命，尹諶才沒有掉頭就走，而是耐著子帶逛景點。

畢竟尹正則是長輩，在他小的時候也確實待他不薄，就算看在養育之恩的份上，表面功夫也該做到位。

“麻煩你轉告他，我不回去了。”尹諶道，“我在這里很好，不用你們擔心。”

陸靈珊似是還有話想說，怕惹尹諶不高興，到底是忍住了。

上了船，跟大部分第一次坐畫舫的游客一樣，起初很興趣，趴在窗戶邊四張，等到船推開波浪慢悠悠地晃，喇叭里講故事的聲令人昏昏睡，便開始坐不住。

沿途景也差不多一個樣，看了一會兒就沒了新鮮，陸靈珊隨便拍了幾張照片，就抱著手機跟小姐妹聊開了。

尹諶只當完任務，其他并不關心。他坐在左側靠走道的位置，著窗外的燈籠和樹影，船駛過橋時，眼前忽而浮現上次坐船看到的一幕。

彼時的唐柊一個人坐在船尾，趴在前座的椅背上雙手托腮，角微彎，不知過這景聯想到了什麼好的事。明明是第一次坐船，偏要裝作經常坐的樣子，殊不知月灑下來，落在眼睛里，早將他如愿以償般的幸福泄了個徹底。

從景區出來天已晚，尹諶問了陸靈珊酒店地址，送回住。

陸靈珊是個Omega，對晚歸有著天然的懼怕，有尹諶在邊也不例外。不肯乘地鐵，要求打車，還要求尹諶跟一起坐后座。

出租車平穩地行駛在馬路上，N城的出租車司機不像首都的那樣與乘客搭話聊天，車安靜了一陣，陸靈珊率先打破沉默：“前幾天，就上周，一中那個Alpha又來找我了。”

尹諶大概能猜到想說什麼，卻仍不打算接話，靜靜聽說。

“我好怕啊，尹哥哥。”陸靈珊靠了過來，抓住他的胳膊，“你知道他家里是干什麼的，他那麼霸道，說要標記我，要娶我，我現在晚上都不敢一個人出門。”

“那就別出門。”尹諶說。

陸靈珊愣了下，似乎沒想到他還能這麼冷靜，好像完全不在乎。攥住尹諶袖的手又了：“可我還是惦記著你啊，不然也不會千里迢迢跑到這里來。就算你是個、是個Beta，我也還是……”

“想好了再說。”尹諶突然道，“我是個Beta，你想清楚再決定。”

一句話就令陸靈珊猶豫起來。

不否認自己是喜歡尹諶的，尹諶各方面都很優秀，家庭條件也好，唯一的缺憾就是并非Alpha。

自從邁年期尹正則便有意撮合他倆，就一直盼著尹諶早日分化。所有人都對他的分化寄予厚，所有人都認為這樣優秀的男孩一定是個Alpha，然而14歲、15歲、16歲……一直到現在，尹諶馬上19歲了，早過了科學研究證實的最晚分化年齡17歲半。

“他是個Beta”這件事已經從無理由猜測變了既定現實，所有懷著希的人都放棄了，徒留陸靈珊一個躊躇不決。

若是他只是個Beta還好，可以勸自己看在尹家的份上堅持下去，畢竟長子長孫在那種傳統的世家大族里比統更重要。可尹諶偏偏不肯好好在尹家待著，背井離鄉跑到這地方來，前程未卜，將來未定……陸靈珊想到這里便心煩意，無法將這些不定因素擺在天平上輕易作取舍。

“我想過了的，只要你回去，我就繼續留在你邊。”陸靈珊打算賭一把，放下作為Omega的矜持，鼓起勇氣道，“我可以不在乎你是個Beta，可以一輩子不被標記，只要你答應我……”

“我不可以。”尹諶再次開腔，拒絕的話像北風一樣冰冷，“爺爺的話你不用放在心上，我沒有在規定的時間分化Alpha，這段關系就算我違約，你有足夠的理由可以隨時。”

陸靈珊再次怔住，抓著他袖的手也漸漸松開了：“你這樣……是在為我考慮嗎？怕我一輩子得不到標記，怕我將來后悔，對嗎？”

尹諶把胳膊從手里了出來，目淡淡地投向窗外：“如果能讓你舒服一點，可以這麼理解。”

把人送到酒店門口，尹諶轉離去時，聽到陸靈珊在背后問：“尹諶，你究竟有沒有喜歡過我？”

尹諶站定腳步，眼中浮起一茫然。

他不知道什麼“喜歡”。

無論在尹家空曠的大宅還是在N城這簡陋的小屋，他都沒有到過書上寫的所謂“家的溫暖”。父母無休止的爭吵，爺爺過分沉重的期盼，復雜的家庭關系，被 控的不由己……久而久之，他仿佛失去了對緒的能力，除了無可奈何和無能狂暴，他幾乎不會自主表達，也接收不到來自外界的任何牽。

而這一切，皆因他“不是Alpha”而起。

后的陸靈珊沒有等到回答，最后一點希破滅，自覺面盡失，恨不得把剛才在車里說的那些話收回，咬牙切齒道：“你這種人，永遠都不會有人喜歡，永遠都不會得到幸福！”

可惜這段類似于詛咒的話只讓尹諶覺得可笑。

就因為他18歲前沒有分化為Alpha。

Alpha究竟是個什麼東西？

是又怎麼樣，不是又如何？

一個人存在的價值若只能用這幾個字母來評判，那這個世界未免太過荒唐。

他沒有回頭，徑直回到出租車上。

剛坐下，手機收到一條來自唐柊的短信：【怎麼沒在家啊~？我在梅山路天橋擺攤~你來照顧下生意不~~？】

冷不防的，尹諶想起那天怕傷及無辜對唐柊說了“滾”字，唐柊也說了和陸靈珊同樣的話。

“你這種人……”

尹諶想，我是哪種人？他想說的難道和陸靈珊一樣？

懷揣著自己都沒察覺的迫切與好奇，尹諶對司機師傅說：“去梅山路。”

半小時后，好不容易把LED臺燈擺弄好的唐柊往手里呵了口熱氣，使勁了，東張西地觀有沒有城管。

穿制服的城管大叔沒等來，等來一個披著校服的帥哥。

唐柊從小板凳上一躍而起，迎著秋夜的風跳著揮舞雙手：“這里這里，我在這里！”

尹諶剛踏上天橋，目及橋中央活蹦跳的人，描繪著他神采飛揚的笑容，忽然間像被開一個，在口的濁氣順著小孔釋放而出，盤亙心頭許久的迷茫無措也在當下變得無足輕重。

找回順暢呼吸的同時，他甚至能到活水般的蓬生機，還有一種無關份地位的唾手可得的輕松愉悅。

讓人不由自主地想靠近。

尹諶把右手從袋里出來，舉過頭頂，朝唐柊的方向揮了揮，然后抬腳向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