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柊做的是手機生意。

近來用智能手機的人越來越多，催生了這個新興產業，上周唐柊已經趁課余到各大地鐵站還有天橋考察過了，只有梅山路這一尚未被占領，位置和人流量也還不錯。

他把LED燈夾在小桌板上，利索地掏出一張小馬扎抻開放地上，向尹諶招手：“坐。”

周邊還有幾個賣小飾品的攤子，這種市井小攤尹諶平時就算路過也不會看一眼，現在讓他坐，實在有點為難。

他找了個不礙事的地方，倚靠在欄桿邊站著。唐柊看出他有顧慮，也不強求，把小馬扎往邊上踢了踢：“站累了就坐哈，耍酷耍到最后吃虧的是你自己哦。”

尹諶接了忠告，并選擇繼續站著。

他原以為唐柊是一時興起跑來干這個，等到遇上困難就該打退堂鼓了。誰知唐柊一坐就是一小時，沒人的時候就拆練手，有人的時候就吆喝生意：“，不？”

還真讓他吆喝來幾個人，說不定純粹看在被喊了“帥哥”或者“”的份上。

面對來之不易的顧客，唐柊打起十二萬分神，得認真又仔細，里面進了一點點灰塵都會拿到臺燈下看個清楚，然后重新。最后還會塞給客人一塊糖，拜托他們下次再來關照生意，好幾個姑娘被他哄得合不攏，說這就打電話給朋友他們都來這里。

半個晚上賺了七十塊錢，唐柊在手里數了又數，一邊哼著歌，快活得不得了。

一嘚瑟就容易出事。收攤前來了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唐柊左一口“老板”右一口“老板”把人喊得喜笑開，完丟了張五十塊說不用找了，唐柊之有愧，還是給他找了四十塊。

等人走遠了把那張綠票子拿起來欣賞，越看越不對，著手也怪怪的，得過分，完全沒有其他紙鈔的那種厚薄不均的質地。

是張假錢。

唐柊騰地站起來，想去追那個人，然而夜正濃，別說已經走了好幾分鐘的人了，就是剛走橋上經過的人，一眨眼就看不到了。

樂極生悲說的便是此刻。

不死心地又朝著那男人離開的方向了半晌，唐柊終是放棄那人會良心發現返回來的可能。失魂落魄地坐下，把那張五十塊放到最下面，唐柊數了數剩下的三張十塊，盡管難過極了還是拼命咬著，不讓自己哭出來。

就在這時，尹諶走過來，屈起長坐下。

唐柊別開腦袋，吸了吸鼻子：“你、你不是不坐嗎？”

“站累了。”尹諶說。

唐柊的心還痛著，不想說話，拿起幾張廢的瞎擺弄，左手兩張，右手兩張，怎麼看怎麼像他損失的四十塊辛苦錢。

尹諶把手機放在小桌板上：“給我也一個吧。”

“你不是不嗎？”唐柊的聲音里帶著很重的鼻音，還以為沒人發現，“我技不太好，你還是找別人吧。”

尹諶就拉著小馬扎往前挪了挪，自己手開。

畢竟沒練習過，手法實在不怎麼高明，隨手一撕就往手機上蓋，看得唐柊疼不已，只好親自下場指導：“手機屏幕不干凈，了也是白……欸不是這麼的，撕一點一點，這樣才不會進灰啊。”

結果就是廢了好幾張才出個像樣的。完尹諶掏出一張五十塊放在桌上，唐柊要找錢給他，他把壞的攤在桌上數了一遍，把自己手機上那張也算進去：“五張，五十塊正好。”

回去的路上，唐柊才遲鈍地反應過來，尹諶是在安他。

心臟砰砰狂跳，唐柊努力勸服自己不要多想，朋友一場，互相鼓個勵安個還不正常？

他又想到尹諶家條件也很差，房間比他的還小，蟑螂到爬，不由得擔心了這五十塊錢尹諶又要吃一周午飯了。

代價未免太大，這家伙是不是傻？

或許……他不知道這東西進價多，真以為值這個價？

唐柊試探著問：“你猜猜這本多？”

尹諶拿起手機，拇指在屏幕上了幾下：“最多五。”

唐柊：“……”

估價大師果然從不失手。

接下來兩天假期，唐柊照樣每天發短信約尹諶一起去。

尹諶不回復就代表會來，下午不來的話晚上一定來，有時帶著悠悠球，有時帶著本書。

沒生意的時候唐柊就湊過去跟他一塊兒玩球，一玩就忘了時間。假期最后一天晚上為了切磋悠悠球技巧磨蹭到近零點才回家，第二天晨讀直打瞌睡，兩人一起被拎到教室外面罰站。

沒有罰掃場，已經是老師看在月考績不錯的份上手下留的結果了。

唐柊困得直不起腦袋，口齒不清地問尹諶考了多，尹諶比了個5又比了個1，唐柊直接嚇醒了：“名次卡這麼準的嗎？”

從尹諶捧著的英語書里出試卷，果然前面的選擇題全對，作文只寫了兩行半，句號都沒點。

實在無法相信能隨口串詞造句的人寫不出作文，唐柊把試卷懟尹諶眼前質問：“這次怎麼回事，又是時間不夠？”

尹諶懶懶地看了一眼：“了。”

唐柊：“……好吧。”

料想昨天睡那麼晚，今天早上八也沒吃早餐，唐柊掏出珍藏在口袋里的菜園小餅給尹諶吃。

尹諶起初不肯要，唐柊勸道：“別總是拒絕別人的好意啊，總是怕麻煩別人，會越活越孤獨的。”

尹諶便接了過去。

唐柊本以為他這種酷哥不會喜歡這種Omega吃的小零食，沒想到尹諶拎起包裝袋就往里倒，三下五除二吃了個干凈。

唐柊下都驚掉了：“這一袋我能吃五天呢！”

尹諶把袋子一團投進一門之隔的垃圾桶里，撣撣手道：“晚上賠你一袋新的。”

于是這天晚自習結束，唐柊格外神，扛著大包小包去天橋也不覺得累，腳下生風走得飛快。

蘇文韞陪他走了一段，玩笑道：“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去約會。”

唐柊面上一紅：“為了賺錢嘛，錢才是我這輩子的摯。”

尹諶今天沒上晚自習，班長說是母親不好請假回家照顧了，唐柊其實不確定他今晚會不會來。

十點左右的天橋人來人往，橋下車水馬龍霓虹閃爍，唐柊捧腮趴在護欄邊看，過一輛車就數一個“來”，再過一輛就是“不來”，兩輛一起過也是“來”，掐指一算，那就是肯定會來！

接到打來電話的時候剛過十點半，唐柊一般十一點半收攤，在電話里叮囑早點睡不用等他。

“這麼晚了，不放心你一個人在外面。”

“不是說了有同學陪我一起嗎？不用擔心啦。”

那頭的唐憂慮道：“你的同學都是Beta，讓我怎麼放心？萬一再遇到心懷不軌的Alpha……”

“我現在這張臉，還有誰心懷不軌啊？”唐柊笑起來，“別說遇不到，就算遇到了，以我現在的強悍力，不出兩秒就跑沒影。”

說大話誰都會，等到真出現況就慫了。

唐柊怎麼也沒想到會在這里見那個人。

一行共三人，為首的梳著油膩的大背頭，叼著煙，吊兒郎當地在唐柊為客人準備的小馬扎上坐下，手機往桌上一扔：“個。”

自聽到這個聲音起，唐柊裹在沖鋒里的就在不住地發抖。他在不引人注目的況下把臉盡量埋低，手上收拾東西，嗓音也得很低：“準備收攤了，您明天……”

剛說了幾個字，下就被面前的人掰住，然后猛地抬了起來。

“喲，這不是我們小木冬嗎？你可讓我好找。”那人笑得邪，像是發現了什麼好玩的東西，“打扮這樣以為我就認不出你了？”

唐柊迅速別開腦袋，東西也不要了，站起來就跑。

一個人哪里躲得過三個強壯敏捷的Alpha的圍堵，剛跑幾步就被提著后領拽了回來。為首的那個從背后攬住他的腰，垂頭埋進他脖頸間深嗅了一口：“一年不見，我們小木冬還是這麼香甜可口，比那些Omega還要勾人。”

唐柊嚇壞了，制掙扎不開，就抬狠踩后人的腳。

那人猝不及防被踩痛了，騰出一只手抓住唐柊的頭發往后扯，著他的耳朵警告道：“你最好給我安分點，上次讓你跑了是我失誤，區區一個Beta居然敢在我眼皮底下耍花樣，這次不把你綁起來爛我就不姓……”

沒說完的話消失在“砰”的一陣撞擊聲后，接著是一聲痛呼。

察覺到腰上的手臂松開，唐柊忙趁機掙，慌不擇路地向前跑，撞進另一個人結實的膛里的時候無地閉了閉眼睛，心想今天徹底要完了。

直到看見一只悠悠球骨碌骨碌滾到腳邊，藍的軸因為重擊出現蛛網狀的裂。

尹諶把唐柊從懷里扯出來，拉到后，冷冷地看著前面被悠悠球砸得頭暈目眩的人。

“！”那人上前兩步，指著尹諶罵道，“哪來的混小子居然敢砸我？你最好道個歉承認砸錯人了，否則今天別想活著回去！”

尹諶迎著他的目：“砸的就是你。”

那人愣了，大約是沒想到這年頭竟然有人敢挑釁Alpha。

他瞧了幾遍尹諶上的校服，確認他是十五中的，頓時又添底氣：“小木冬的新姘頭？一個Beta敢跟老子板，生理老師沒教你什麼Alpha嗎？‘刻在基因里的優勢’，懂什麼意思嗎？”

尹諶：“不懂。”

“那‘Beta無論在天賦還是能上都無法跟Alpha相提并論’，聽過嗎？”

“沒有。”

“哈，這年頭的Beta還傲。”

后的唐柊雖然看不見尹諶的表，卻能覺到他周越發森寒的氣息。慌中他甚至不知道該拉著尹諶離開，還是該勸那三人趕跑。

那人只當尹諶不識趣，手豎起五指頭：“這樣吧，老師也教過Alpha不該仗著先天優勢欺負你們Beta，我讓你五秒，五秒你能跑掉我就放過你，不過小木冬得留下。”

唐柊心臟重重一跳，住尹諶擺的手不由得攥。

見尹諶不說話，那人便當他接了，洋洋得意地開始倒數：“五，四……”

“三”沒來得及說出口，就被尹諶突然送出的一拳打偏腦袋。

唐柊只在電視里見過這樣的搏場面。

那三人都是Alpha，強壯又經常鬧事打架，尹諶的手也只勉強跟他們扯平。

赤手空拳打了一陣，雙方都掛了彩，那三人力不支的短板逐漸暴，唯有尹諶還神十足。

甚至神到有些，他趁為首的那個力竭沒站穩，撲上去把他按在地上，揪著他的領一拳一拳地揍，每一拳都用了扎實的力氣。

唐柊看見他小臂的賁張隆起，眼球里迸出條條，仿佛被激出了暴戾，只知道揮拳，誓要把眼前的人打到咽氣為止。

周圍的幾個小攤主都被嚇得躲遠，已經有路人用手機打電話報警，唐柊沖上去抓住尹諶又要落下的拳頭：“別打了，我們走，我們走好不好……不打了，我們不打了。”

尹諶形一頓，回神般地停了手，接著緩慢地深一口氣，充的瞳孔也逐漸冷卻。

就在他要站起來的時候，旁邊倒地多時的跟班之一突然抄起地上的LED燈向他們倆砸去。

唐柊背對著看不見，等到發覺有人襲時，那燈已經被尹諶搭在他肩上的手穩穩接住，燈罩在強烈的下發出尖銳的的破碎聲。

這一瞬間，唐柊耳邊發出一陣刺耳嗡鳴，呼吸都窒住了。

一滴，兩滴，三滴……肩上蓄起一片熱，摻雜了咸的鐵銹味肆意蔓延，唐柊翕，嚨里像含了砂礫，努力了幾次，一句完整的話都沒能說出來。

N城的秋天多雨，這會兒又不合時宜地下了起來。

那三人互相攙扶著跑了，唐柊把尹諶扶到別的攤主沒來得及收走的遮棚下坐著，自己跪坐在他面前，下外套，捧著他的手拼命地。

扎在掌心的碎片已經取出來了，還是不停地順著傷口往外冒，唐柊用手捂了一會兒，在淌，再捂一會兒，還在淌，刺目的鮮紅令他呼吸打，到找手機要喊救護車。

“不用了。”尹諶低聲道，“我不是Alpha。”

“不是Alpha怎麼了？”唐柊繼續找手機，“Beta就不用看醫生了嗎？Beta就可以隨便欺負嗎？”

尹諶似乎笑了一下，很輕的，融進淅淅瀝瀝的雨聲里。

手機在剛才的混中從桌上掉下來被踩了好幾腳，這會兒開不機了，唐柊急得手心冒汗，又要去附近的藥店買酒和紗布。

“你在這兒等我一下，我馬上就……”

剛站起來就被尹諶拽住。

“別走。”尹諶傷痕累累的手扣在唐柊細白的腕上，聲音帶著濃濃的疲倦，“待在這里，別走。”

唐柊愣住，然后點了一下頭，乖乖蜷起蹲了回去。

他把尹諶傷的那只手牢牢握住，一旦有滲出就小心地用服揩去，直到傷口凝固，不再出，他還死死盯著，眼睛都不眨一下。

尹諶要把手回來，唐柊抱著不放：“還疼嗎？”

“不疼。”尹諶說。

說完想起什麼，從校服口袋里掏出一包東西遞過去，唐柊低頭看，是一包菜園小餅。

包裝袋在剛才的廝打中破開了，里面的小餅干被得稀碎，唐柊出來一片只剩半邊的心形餅干，忍不住笑：“什麼呀，都變菜園碎餅了。”

尹諶又在水汽中捕捉一縷清新的草木香，抬眼看向唐柊，見他面上嫌棄，還是把餅干放進里，沒咽下去，眼眶先紅了。

尹諶問：“不好吃？”

“都這樣了，還管什麼好吃不好吃啊。”

唐柊低頭，讓額發擋住眼睛，手進包裝袋里翻找，好不容易找出一片完整的心形小餅，送到尹諶邊：“吃這個，補心的，吃了就不難過了。”

尹諶心頭一震，以為唐柊察覺到了什麼。

他湊前，把那片餅干咬進口中，嚼了幾下咽進肚里：“我不難過。”

唐柊看似沒心沒肺地笑：“你可別在我跟前逞英雄，回頭躲起來哭鼻子哦。”

他把菜園小餅放在一邊，從書包里出創可，坐直去看尹諶的臉，見額角、邊都有瘀傷，嘆惋道：“哎可惜了這張臉，至得腫一個星期。”

兩人面對面平視，游走的目無意中倏忽相接。唐柊在尹諶琥珀的瞳孔里看見兩個小小的自己，不由得屏住呼吸，都不敢一下。

尹諶也定住不了，先看到的卻是微微上揚的眼尾未消的一點潤。

此刻的唐柊臉上七八糟，上沾滿污，眼神仍舊干凈澄澈，像大雨中被彎了腰依然昂首立的一株白小花。

“你也……”尹諶看著唐柊，不甚練地說，“你也別難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