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唐柊的短信時，尹諶正在家里煮粥。

母親林玉姝不好，秋之后在寒氣的傾襲下尤其虛弱，這些天工作也暫時放下，請了假在家休息。

他們母子倆都不習慣麻煩人，是以尹諶上次晚自習請假照顧，還被林玉姝說了一頓，讓他管好自己就行，不用惦記。

上次打架的事也沒過問，用一句“媽媽相信你知道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就帶過去了，尹諶便也沒解釋，只背著多吞了幾顆藥，試圖制住總是與理智背道而馳的信息素。

粥煮好放在鍋里，剛洗過手，口袋里的手機震了一下。

尹諶沒有把手機號主告訴過其他人，所以不用看就知道是唐柊發來的。

只是短信容很奇怪，只有一個“你”字。

尹諶察覺到不對勁，當機立斷撥電話過去，響了好幾聲那頭才接起來：“喂、喂……”

聽見唐柊的聲音抖得厲害，尹諶一口氣提到嗓子眼：“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耳邊傳來一段無規律的息，話語斷斷續續地夾在當中：“我……我按錯了，我正要……正要打電話……、救……”

尹諶聽不清他在說什麼，先行一步，拿起鑰匙往外走：“你在哪里？”

電話那頭的人似乎撐不住了，原本清亮的聲音在七零八碎的呼吸中變得嘶啞。唐柊什麼都顧不上了，哽咽著說：“我在、在天橋……我好、好難，你能不能……過來一下？”

為了以最快的速度抵達，尹諶是打車過去的。

跑上天橋的時候，隔壁攤主阿姨正攬著唐柊的肩，死命掐他人中。

“小伙子你可算來了，小唐這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突然就倒地上爬不起來了，拍臉沒反應，喂水也不行，人中掐半天了也沒什麼好轉，要不是他迷迷糊糊的還死命扯著我的胳膊不讓我人，說你馬上就到，我這會兒估計都報警了。”

阿姨車轱轆似的說了一堆，尹諶道了謝，把唐柊從手上接過來，一肩膀就覺得燙得厲害，好像發燒了。

半扶半抱地把人弄到車上，尹諶讓司機開往最近的醫院，唐柊艱難地睜開眼，拉著尹諶的擺磕磕道：“不去、不去醫院，我要回家，家里有……有藥。”

在他的堅持下，尹諶只好讓司機掉頭，往家的方向開。

到地方唐柊著急下車，一只腳剛到車外，雙一跪倒在地。

尹諶從另一側繞過來，扶和扛都使不上力，干脆彎下腰，左手進胳膊下，右手抄起膝彎，把唐柊打橫抱了起來。

唐正在店里，見尹諶抱著人事不省的唐柊進來，嚇得手足無措，了一下唐柊滾燙的臉，步履蹣跚地引著尹諶進房間：“快，快把他放下，我給他打針。”

尹諶想問打什麼針，又覺得這是人家的私不該窺探，把唐柊放在床上便要走。

轉的時候服下擺又被拉住，唐柊眼睛都睜不開，一邊一邊喚道：“別、別走，你別走。”

唐有些為難：“好孩子，你還是先出去吧，等一下再進來。”

尹諶扭頭，看了一眼唐柊因為燥熱難耐扯開的襟和出的大片雪白膛，匆忙別開目，拽出被唐柊在手心里的一片料，默不作聲地走了出去。

房門開關好幾次，每次都帶出一陣悉的甘甜青草香。

過去近一個小時，唐出來拿了燒好的茶水進去，再出來時臉好了許多，對尹諶說：“沒事了，可以進去看看他了。”

尹諶之所以還留在這里，就是想確認唐柊是否真的沒事。他推開房門進去，窗戶開了一條，味道仍未散去，不過已經不似剛才車上那樣濃郁，被風稀釋得寡淡和，沒那麼令人坐立難安。

大概是回想起自己在出租車上的種種表現，歪靠在床頭的唐柊臉還紅著：“不好意思，剛才……麻煩你了。”

尹諶：“沒事。”

唐柊上還是沒力氣，指床邊的椅子：“你坐呀。”

尹諶猶豫幾秒，還是坐下了。

“你不呀？”唐柊撐起上半，扶著桌子要給他倒水，“對了，還沒問你吃午飯了沒，如果沒吃的話，我去給你弄點？”

尹諶說著“吃過了”，見唐柊茶壺都拿不穩，起主去接杯子，兩個人的手不經意間相，皮到一起的剎那，唐柊猛地哆嗦了下，旋即電般地收回手。

意識到自己的反應有點夸張，唐柊窘迫地咬了下：“太、太燙了。”

尹諶捧著茶坐回去，低低地“嗯”了一聲。

病中的唐柊比平時安靜多了，他把擺攤用的小桌板支在床上，課本攤左邊，筆記本攤右邊，拿起筆開始溫習功課。

等了一陣，尹諶見他狀態穩定確實沒事了，起打算回家。

唐柊聽說他要走，立刻放下筆抬起頭，含著一汪水的眼睛地看著他：“不再、再坐一會兒嗎？就當在陪我唄。”

尹諶找不到拒絕的理由，只得又坐回去。

唐柊拿了本《基督山伯爵》給他看，從書的出版時間和書頁的新舊程度，尹諶看得出來書的主人擁有這書至五年以上，并且至今都沒看完。

打開書時，里面掉出一張照片，上面是一個留著蘑菇頭的小孩，看著約四五歲，齜牙咧笑得很甜，一個母親模樣的年輕人在后面推他秋千。

“這是我和我媽媽。”唐柊把照片從尹諶手里走，有點不好意思，“我小時候可傻了，調皮貪玩把額頭磕壞還留了疤，媽媽嫌我丑，就給我留了劉海。”

說著為了證明所言非虛，起額前的碎發展示給尹諶看：“你看，疤現在還在呢。”

其實痕跡已經很淡了，加上唐柊抹在臉上的不明，眼并不能看真切。尹諶的目沿著額頭往下，注意到的反而是唐柊小巧翹的鼻子。

想起中午在車上，唐柊八爪魚一樣黏在他上，無意識地拼命聞拼命嗅的模樣，還有那一疊聲的“抱抱我”，尹諶別開眼，視線垂低不知落在何，在唐柊的追問下勉強地回答：“嗯，是還在。”

“所以你不用擔心留疤難看啦。”唐柊指指他的左手，“我頂在臉上這麼多年也過來了，從來沒人敢當著我的面笑我丑。”

尹諶愣了一下，明白過來后哭笑不得：“嗯，不丑。”

暮西沉的時候，尹諶唐柊之托出去買水筆芯還有橡皮，順便帶了點別的東西回來。

唐柊把塑料袋里的東西一樣一樣往外拿，又驚又喜：“菜園小餅！你怎麼知道我喜歡這個口味？”

尹諶說：“隨便拿的。”

最后從袋子里掏出一糖葫蘆，唐柊差點被從天而降的幸福沖昏頭腦，撕開包裝紙，出舌頭小心翼翼地了一口，地瞇起眼睛：“好甜啊。”

這副品嘗人間味的模樣，讓在邊上看著的尹諶竟也有點想嘗嘗。

花了十分鐘小口小口地啃掉一個糖球，唐柊才想起來問：“這是在哪里買的？”

尹諶信口胡謅：“便利店門口。”

唐柊歪著腦袋疑：“昨天我還路過那兒呢，怎麼沒看到有糖葫蘆？”

“流攤點。”尹諶著頭皮繼續編，“一天十，賣完就收攤。”

唐柊恍然大悟：“我明白了，跟我的攤一樣。”

他更加珍惜這糖葫蘆，吃了兩個糖球就舍不得再下，用包裝紙仔細包好放在桌上，自言自語道：“今天的糖分攝取達標了，明天再繼續。”

因著幫了大忙，唐家祖孫倆熱地留尹諶一起吃晚飯，尹諶以媽媽在家等他為由婉拒了。

走前唐柊說還有事要麻煩他幫忙，支吾半天，掏出口袋里的錄音筆：“這個壞了，你能不能……”

尹諶以為他要拜托自己幫忙修，剛要接下，唐柊把錄音筆放到桌上，換了手機遞過來：“能不能幫我重新錄一遍啊？”

尹諶反應了會兒：“英語？”

唐柊點頭：“對對對，我還沒念呢。”

尹諶：“現在分得清n和l了嗎？”

唐柊的回答不太干脆：“應該、差不多……分得清吧。”

尹諶輕挑了下眉，用懷疑的目審視他。

唐柊立刻改口：“分不清我分不清，還請尹老師多多指教！”

尹諶便打開英語書翻了后面一篇還沒學到的課文，對著唐柊的手機讀了一遍。

手機款式老舊，錄音效果不太好，錄完唐柊聽了一遍，覺得尹諶的聲音都失真了，失落地鼓起腮幫子，滿臉寫著不高興。

“我那兒有個不用的錄音筆，你要的話，我給你拿來。”尹諶說。

唐柊眼睛一亮：“真的？”

尹諶：“嗯。”

唐柊著急道：“那今晚可以嗎，或者明天？明天我不出攤，一起寫作業好不好？”

尹諶再度猶豫，目微，里頭似乎藏匿了什麼。

“下周吧。”他終是拒絕了，“明天我有別的事。”

回家之前，尹諶在樓拐角的空地獨自站了會兒。

用鑰匙打開門的時候天已經黑，林玉姝睡了一下午好些了，正在廚房忙碌，探出頭來問：“去哪兒了，怎麼才回來？”

尹諶邊換鞋邊回答：“隨便轉轉。”

“最近是不是跟樓下那個鋪家的孩子走得很近？”林玉姝道，“聽說那個孩子被Alpha擾，我還當他是個Omega。”

停頓片刻，尹諶道：“他跟我同班。”

“嗯，我知道，把你放在普通高中就是為了避免這些麻煩。”林玉姝手，從廚房里出來，“上次之后，陸靈珊還有沒有找你？”

“沒有。”

林玉姝點頭：“那就好。離那些Omega遠一點，他們會害了你的。”

這句尹諶沒應。

他進到衛生間里，反鎖門，拿出放在鏡柜里的藥瓶，擰開蓋子倒出三粒扔進里，結狠狠滾，直接干咽了下去。

接著擰開水龍頭洗了個冷水臉，覺得還不夠，彎腰把頭埋進水池里，讓涼水對著腦袋猛沖。

閉上眼睛，他仍然清晰地記得唐柊靠近時的氣味，綿沙啞的聲音，還有覆了一層淡的白皙皮。

從分化那天開始至今不足半年，尹諶能接到的同類都得可憐，更別提親書本上寫的那些所謂“命運的羈絆”。

可這不代表他什麼都不懂。

初次見面就捕捉到過的草木香，在車上閉的空間里升騰、揮發到了極致，每一每一縷仿佛都帶著看不見的鉤子，令他的自制力以眼可見的速度土崩瓦解。

他被困進沒有邊界的網里，發熱，頭腦充，繃著尚存的一線理智咬牙強撐。慌中他也試圖找到其他解釋，比如唐柊真的發燒了，傳染給了他，或者Beta上也會有屬于自己的特殊味道。

而當他發現前面正在開車Beta司機毫未影響，又發現自己產生了別樣的反應，克制不住地想靠近、想，想把心中的雜念付諸行的時候……他無法再欺騙自己了。

沒想到初次驗第二征的在生理反應上的不同居然是在這種況下，尹諶抬起頭，看著鏡子里狼狽不堪的自己，不勾起角，出一個自嘲的笑。

被水泡過的手掌泛起尖銳的刺痛，他抬起手臂，張開因為太過用力攥得僵的手指關節，掌心印著幾個深淺不一的半月形傷口。創面還是新鮮的，之前剛結疤愈合的傷口也撕裂開了，深紅的在掌紋里凝固，又在水流的沖刷下化開。

有可能是在車上，也有可能是兩人獨的那段時間，他完全沒有覺到疼痛，只憑著本能嚴防死守。

頭發還在滴水，尹諶站直，背靠冰冷的墻面，凍得發白的微張，輕輕地念了一聲：“Omega……”

唐柊……青草香……Omega……

尹諶仰起頭，視線沒有焦點，里面依舊倒映著混沌迷。

他又無法控制地憶起到唐柊的手的。

當時唐柊說水太燙，其實燙的是他里翻騰的。

當時他不敢抬頭，生怕多看一眼，就會撲上去按住唐柊的肩膀，對著那段白凈的脖頸出丑惡獠牙，然后低頭咬下去，利齒刺穿的皮，恣意汲取Omega馥郁人的信息素。

沒有人知道，尹諶離開唐家的時候并非變不驚從容不迫，而是丟盔棄甲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