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衷》第25章
次日,唐柊醒來第一件事就是手機查看。
沒有新短信,興許信號不好,拿到窗口對著天空晃了幾下,還是沒有。
上學路上唐柊一直在琢磨到底哪個環節出了問題。短信是到家后半個小時左右發的,為了不那麼像沒話找話,特地把陳述句改了疑問句,問尹諶有沒有回家,有沒有看到路上的彩燈。
為什麼不回復呢?難道一到家就睡下了,所以沒看到?
早讀課上唐柊往左后方扭頭看了幾次,尹諶都在打瞌睡,完全不像昨天睡得很早的樣子。
果然在早讀課還沒過半的時候就被戴老師拎出去罰站了,一起出去的還有躲在書后面抹指甲油的蔡曉晴,以及心不在焉一直扭頭的同桌唐柊。
蔡曉晴第一次跟尹諶一起罰站,興之溢于言表,舉著英語書讓他示范幾個新學的單詞,尹諶挨個讀了,蔡曉晴又問他穿這麼冷不冷,尹諶的回答仍是淡淡的:“不冷。”
“你怎麼跟個Alpha似的。”蔡曉晴笑道,“生理書上說Alpha普遍熱,冬天都不需要穿很多服,所以一中的校服都沒有冬季款。”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尹諶調轉視線看向別:“Beta也有的天生熱。”
好不容易逗得尹諶說出五個字以上的話,蔡曉晴笑得更歡:“哈哈哈我知道,你個子高也是天生的嘛。”
站在蔡曉晴右手邊的唐柊聽他們聊得熱火朝天,也想參與:“書上還說Omega普遍虛呢,我一個Beta也虛得不得了,不穿個十件八件都沒法過冬。”
蔡曉晴“嘖”了一聲:“不知道的還以為你發 期呢。”
唐柊心里一突突,瞄尹諶。只見他后背抵墻雙手兜,不接話也沒表,視線渙散不知在看哪里。
第六再次告訴唐柊,尹諶心里又有事。
下課去四組后排找他玩,他的狀態看似與之前并無不同,卻在唐柊不小心到他的手的時候迅速了回去,仿佛了什麼不該的東西。
雖說只是個小得不能再小的細節,還是惹得唐柊浮想聯翩——他心不好?他嫌我手涼?他討厭我?還是他又藏了什麼小?
唐柊最不愿深想第三種況,第一二種又沒什麼據,如果是第四種的話……他有什麼不能讓我知道?
不知是不是平時話的原因,尹諶似乎還有很多不為人知的,比唐柊和他之間共同的小要多得多。
唐柊又開始不是滋味,這回仍然覺得自己不講道理,因為他也有不小瞞著尹諶。
之前他只知道尹諶的生日在一月份,日期不明。某天他趁幫班長往辦公室送作業本,翻了下老孫辦公桌上的學生資料,尹諶學號57,唐柊直接翻到最后一頁,把“1月15日”念了好幾遍,直到牢記在心。
留給他準備的時間不多了,唐柊冒著嚴寒出了幾天攤,氣溫降到零度左右的時候實在頂不住,回到龍藏河附近的餐廳里找了份臨時工,雖然刷盤子涼水也冷,但至在室,總好過在外面吹風。
周末唐柊空帶著一起去街上買過年的新,原本預算每人五百,到商場里才知道現在的服有多貴,隨便一件羊衫都要上千。好不容易找了家打折甩貨的,唐柊給自己和各買了一件羽絨服,并費盡口舌央著店家送了兩條棉。
就這樣還是超預算了。唐柊心里流如注,回家把新服又穿上試了試,覺得應該屬于尹諶說的“能穿好幾年”的范疇,想拍張照片發給他看的時候想起自己用的還是老式直板手機,嘆著氣打消了這個念頭。
蘇文韞也看不下去他這用了八百年的破手機:“現在智能手機也不貴,網上淘個二手的也好啊,每次看你用這個破手機玩貪吃蛇,都覺看見了我爹。”
唐柊搖頭:“錢不夠了。”
“你飯店那邊不是剛結工資嗎?”蘇文韞奇怪道,“這麼快就花完了?”
“年底要花錢的地方太多了,總得留點未雨綢繆。”
這是句謊話。唐柊本來也打算在年前買個二手智能機用,目前手頭的錢也夠,然而半路殺出個程咬金,這筆錢現在有更重要的用。
他想給尹諶準備一份生日禮。
這份禮首先不能太寒磣。尹諶隨手給的一副手套都是三位數的,糖葫蘆也收了他的“見面禮”,唐柊再摳門也懂得禮尚往來,接了別人的付出,他必定只多不地還回去。
再者,這份禮還要能表達心意。
想到這里唐柊不臉熱,不停地拿“朋友一場”勸自己這是正常的,絕對不會有人多想。他跟蘇文韞還經常互送零食呢,給尹諶準備生日禮有什麼不可以?
至于送什麼,唐柊很快有了好想法。尹諶說不要生日禮是不希他破費,那他就準備那種看起來不值錢的,比如做個蛋糕、個零錢包什麼的。
后者算是唐柊的擅長,他提前兩個星期托進貨時幫他捎一塊適合做錢包的牛仔布,要深的看起來很酷的,就給他弄來一疊水洗藍牛仔布,還有帶質暗紋的黑襯布,唐柊當天晚上就開始做了。
怕尹諶嫌棄老土,做之前唐柊還花了兩塊錢上網吧蹲了一小時,查最近流行的錢包款式,當場用紙畫下來,回家再量大小、畫圖樣。
他沒用紉機,一針一線都是自己親手制,為了針腳細整齊廢了好幾塊布料,還扎了幾次手指。
熬了整整七天夜,做好的那天晚上唐柊手疼脖子也酸,累得倒頭就睡。第二天早上醒來到床頭的新錢包,舉起放在下看,唐柊又笑彎了眼睛,連日的疲憊頓時一掃而空。
蛋糕安排在尹諶生日當天做。
1月15號正好是個周末,唐柊起了個大早去市場買食材,回到家的時候天剛蒙蒙亮,抬頭看尹諶家住的老樓,他的房間燈沒亮,估計還在睡覺。
做蛋糕的是跟鄰居借的,唐柊送去一籃蛋,提前跟人家打了招呼說下午要借他們家烤箱用。
唐柊一邊開著錄音筆聽尹諶念英語,一邊在廚房快樂地忙活,打蛋、過篩、攪拌、上模。
兌油的時候,糖葫蘆大約是聞到了香味,從溫暖的窩里爬出來在唐柊的腳邊轉來轉去,用前爪撓他,被唐柊叉腰兇狠警告:“這是給你哥的生日蛋糕,你別想了!”
回頭拿著裱花袋往蛋糕上花邊,耳邊回響著尹諶低沉悅耳的聲音,唐柊忍不住又念了一遍:“哥……”
尹諶比他大一歲多,哥妥妥的。然而不知為什麼,唐柊覺得這稱呼從自己里念出來謎之恥,像在……撒。
狂甩腦袋斥退這個可怕的念頭,唐柊紅著臉繼續做蛋糕。
許是做得太投,直到聽見糖葫蘆的不同尋常的聲吠,唐柊才覺出不對勁。
一早就去公園鍛煉了,外面的鐵門像平時一樣敞開著,唐柊摘下耳機出去,看見扶著門框跌跌撞撞走進來的人時,第一反應便是沖上去關門。
可惜晚了一步。滿酒氣的人抬腳用高跟鞋一腳踹開鐵門,“哐”的一聲巨響后,唐柊猝不及防地被撞得后退幾步,門應聲而開,人兩只腳都了進來,倚著門邊的柜子尖聲笑:“干嗎呀我的寶貝兒子,怎麼不讓媽媽進門呢?”
唐柊不得不面對,道:“這個月的錢已經打給你了。”
“我知道啊。”人踹掉高跟鞋,搖晃著走進來,在紉機旁的椅子上坐下,“我就是想你了唄……還有你爸爸。”
明知不該跟喝多了的人計較,唐柊聽到“爸爸”這個詞還是渾一凜。
“我爸已經死了。”他說。
人臉上的笑容凝固,表逐漸哀傷:“是啊,他死了,他早就死了……”自言自語般地念了幾句,陡然抬頭看向唐柊,眼神變得犀利,“是你害死的,他是被你害死的!你這個小畜生,害得我了喪偶Omega,他死了,留在我上的標記卻洗不掉,你知道、知道我這些年是怎麼過的嗎?那麼多個發 期,你知道我是怎麼過的嗎?”
唐柊平靜地與對視,垂在側的手卻慢慢攥。
喪偶的Omega會怎麼樣他當然知道,生理書上說那是一種從到心的雙重折磨,會讓被標記的Omega度日如年,生不如死,強效抑制劑也無法緩解一分半毫的痛苦。每當路過Omega療養院的時候,這個人跑來家里發瘋的時候,唐柊都能更清晰地認識到這一點。
被徹底標記的后果,他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了。
“該給的贍養費我都給你了。”唐柊手心冒汗,用冷漠偽裝事不關己,“你可以拿著去住最好的療養院。”
此刻的人蓬頭垢面,全然沒了平日里的鮮亮麗。又干笑幾聲:“贍養費?那是你應該給我的。療養院我是不會去的,我憑什麼去那種地方?”
人撐著椅背站了起來,搖搖晃晃地向唐柊走去,糖葫蘆自進門起就狂不止,像是發覺來者不善,邊角邊跳阻撓人靠近唐柊,被一腳踢到門邊。
唐柊忙要過去抱狗,神志不清的人步步,擋住他的去路,把他推到墻角,湊近深嗅一口他上的味道。
同類的味道,卻是純凈的、未被污染的,與自己上骯臟雜的味道截然不同。
唐柊自是知到來自同類的攻擊與迫,他怕把這人急了又做出什麼瘋狂的舉,只防不抵抗,盼著發完脾氣快點離開。
人看似迷糊失智,實際仍保留著一線清醒。
“那時候我不該手的。”看著唐柊在刻意掩藏下依稀可辨的致面容,妮妮喃喃似在夢囈,眼神卻兇惡非常,恨不能把眼前的人生吞活剝,“那時候……就該讓他把你這個小 貨標記了,讓你也嘗嘗喪偶的滋味!”
聽到狗聲,尹諶的第一反應就是走到窗前往樓下看。
店的門開著,門口沒人,狗也不了。他看了一會兒便放下窗簾退回屋里,拿起手機點開短信,一排生日祝福里沒有唐柊的。
再點開通訊錄,看見通話記錄里最近的兩個來自首都的號碼,尹諶面沉下來,暗滅屏幕,把手機放回桌上。
中午吃飯的時候,林玉姝問:“上午你爺爺是不是給你打電話了?”
尹諶“嗯”了一聲。
“他讓你回去?”
尹諶:“我沒答應。”
林玉姝點頭:“沒答應就好,他你回去只是為了維護面子,怕旁人知道了說閑話。”
尹諶想起電話里來自一個年聲音,還有那聲熱的“哥哥生日快樂”,自然能猜到是什麼閑話。
“那……你爸呢?”林玉姝又問。
經過上次的事,林玉姝近來收斂了很多,至沒在尹諶面前再歇斯底里。尹諶知道心里還是在乎,只說:“他給我打了錢,讓我想要什麼就去買。”
林玉姝聽完冷笑:“有其父必有其子,虧欠了別人只會用錢補償。”
對此尹諶沒有發表意見,因為他不僅不知道母親想聽什麼,也不知道這句話有沒有把自己一塊兒罵進去。
就跟上次罵Alpha都不是好東西一樣。
吃過飯在房間里看了一下午書,尹諶打算出去走走。
以前在首都的時候,假期沒事做他就出去打球,到人就一起打,不到就自己玩,投籃他就能一個人玩好幾個小時。
尹諶沒忘了自己現在是“不會打籃球”人設,在離家最近的籃球場邊上坐了會兒,幫幾個把球打到場邊的初中生拋了幾回球。太落山的時候,他雙手兜一個人往回走。
路過店,他又不由自主地往里面看,門開著,沒有人進出,唐柊可能不在家。
只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尹諶不否認自己最近在躲著唐柊,阻止自己接他的話,克制著不讓視線總往他上移。
因為尹諶不知道這種下意識的行為是信息素的潛在吸引,還是出自本心的。
走到樓下天已經半黑,橙黃的燈投在冰冷的地面,尹諶一腳剛踏進樓道,被從拐角黑暗躥出來的人影嚇了一跳。
“生日快樂。”來人比他矮大半個頭,聲音帶著濃重鼻音,“我來晚了……對不起。”
尹諶往后退了一步,看見黑暗中倏然變得黯淡的眼神,腳尖了,不知該不該再上前一步。
唐柊垂低腦袋,細碎的額發遮住神。他從口袋里出一個東西遞過來:“生日禮,自己做的,沒花錢……希你喜歡。”
沉默在漆黑狹窄的空間里蔓延,安靜得能聽見對方的呼吸聲。
好像過了很久,又好像只等了須臾一瞬,尹諶手把錢包接了過去。
之后又是一段難熬的寂靜。
唐柊不知道事怎麼會變這樣,一切都被他搞砸了。
他不該來的,更不該指從別人上獲得哪怕零星一點的安。沒有人有這個義務,他一個人難過就夠了,不該把這幾近崩潰的緒帶給別人。
他以為自己在笑,直到看到尹諶錯愕的表,才知道自己現在的樣子有多難看。
就在幾個小時之前,他差點變跟那個人一樣的瘋子。
“那我……我先走了。”
唐柊始終沒抬起頭來,慌不擇路地要走,還沒走到那一簇昏黃的燈下,左手腕被拉住了。
“別走。”尹諶說。
唐柊先是一愣,隨后便停下腳步。
他的要求唐柊從來沒辦法拒絕。
被扯著手腕拉回原地,唐柊強迫自己抬起頭,突然發現,尹諶和他面對面時永遠都是俯視的姿態。
尹諶像天上的星,眨眨眼就能看站在地上的他刻意藏的一切,包括那些用來偽裝堅強的外殼。
只要他愿意眨眨眼。
“干、干什麼?”唐柊仗著黑燈瞎火誰也看不見誰,著頭皮裝傻。
尹諶嘆了口氣,不知是無可奈何還是妥協認命:“我還沒說謝謝。”
“那你現在說了。”唐柊眼眶熱得厲害,還是著,“我走了,你、你早點睡,明天早讀別再打瞌睡了,累計罰站五次要掃場的。”
說完轉,又被一把扯了回來。
垂在側的一只手了,尹諶短暫地猶豫了一下,想確定現在的沖是出于所謂的本能,還是別的什麼。
其實唐柊藏得很好,離得這麼近,也只能聞到一點似有若無的青草香,本不足以擾他的神智,左右他的判斷力。
尹諶的第二征分化在去年夏天,一個下著暴雨的午夜。
自那日起,他就被拉進了一個名為理智與本能互相拉鋸的漩渦中,無人指引方向,前路蜿蜒崎嶇,無數個被肆意流竄的Alpha信息素擾得無法眠的夜晚,他甚至對自己存在的意義產生了懷疑。
在今天的電話里,母親口中和他很像的父親也告訴他“年輕的時候最容易沖腦熱做傻事”,而現在的他正年輕,或許已經做了很多父親口中的“傻事”。
可這一刻,他無比清醒地確信這沖是出于本心,是他自己在制造源源不斷的力,支撐著他靠近。
尹諶抬起手,指腹輕輕抹去唐柊即將溢出眼角的淚,生怕說錯什麼讓他更難過,只看著他,低聲道:“別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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