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飛機》第五章
將近一個周,楊煊都沒著過家。
楊川對湯小年母子倆的事還算上心,很快就給湯君赫辦好了轉學手續,還給湯小年在離家不遠的一事業單位找了個閑職。
湯小年沒什麼異議,接了楊川給自己安排的新生活,沒過幾天就拎著包上班了。
湯君赫記得他媽媽湯小年以前不是這樣的。在他很小的時候,楊川每次把錢遞過來,湯小年都會先手接過來,然后再狠狠地扔到他臉上。后來楊川學聰明了一點,把錢地藏到門口的腳墊下面,過后再打電話告訴湯小年,他以為這樣就萬事大吉了,沒想到等他下次再過來,湯小年把門打開一條小,只出一只手,把那沓錢狠狠地往楊川臉上砸。
好像從某個節點開始,楊川再遞錢過來,湯小年就默不吭聲地收下了。收下了他的錢,自然也就不好再罵他的人,畢竟拿人家的手短,這話在湯小年上也奏了效。
大概就是從那次“東窗事發”開始的吧……湯君赫坐在飯桌上,一邊吃飯,一邊信馬由韁地想以前的事。
飯桌上的另外兩個人顯然已經適應了這個并不太和諧的重組家庭,正在討論湯君赫轉學的事。
“都辦妥了,開學那天我送他們去上學,”年近不的楊川雖然看上去依舊鮮面,但言談中卻掩蓋不住那種中年男人特有的顯擺語氣,“跟小煊在一個班,老師都是一中最頂尖的配置,市里但凡有些門路的家長,都破了頭把孩子往這個班里塞,不過績不夠的話,那肯定砸多錢也進不來的。”
“不是說小煊績不好?”湯小年吃著菜,若無其事地問,“怎麼也能進這個班?”
“哎,那孩子,以前在初中績也不錯,后來因為他媽媽的事錯過了中考,沒中考分數,哪個學校也不可能收。他正好以前市運會上拿過名次,我就托人給他補了個育特長生的名額,這才勉強塞了進去。”
原來楊煊是育生。湯君赫聽到他們討論楊煊的事,這才把注意力拉了回來。
“他媽以前是中學老師,跟系主任關系不錯,系主任知道小煊的況,就把這個班的育生名額分了他一個。只是這孩子不爭氣,上了高中以后,怎麼也不肯學了,現在真育生了。”楊川說著說著,氣就上來了,臉變得有些難看。
湯小年默不作聲地聽著,沒發表意見。
“還是君赫有出息,跳了一級績還能這麼好,”楊川把臉轉向湯君赫,臉稍霽,笑著說,“你搬過來之后,沒準還能影響影響你哥哥。以后你們倆在一個班啊,不管是在生活上還是學習上,都互相照顧,共同進步,啊。”
楊川說著說著,打起了腔,這讓湯君赫心里更是無法克制地騰起一厭惡的緒。
湯君赫沒搭腔,拿勺子舀了一匙湯,小口地喝著。
“一點禮貌也不懂,跟你說話呢,聽見了沒?”湯小年用筷子敲敲他的碗沿。
“聽到了。”湯君赫說。
“叛逆期的孩子都這樣。”楊川被他無視得有些沒面子,干笑兩聲,給自己找補回來。
片刻尷尬的安靜后,湯小年又問:“小煊這幾天都沒回來,在哪兒住啊?”
“在他一個同學那,也是個公子哥,天天混著,沒個正形。”
湯小年垂眼低聲道:“可能是因為我和君赫過來了,他覺得不自在吧。”
楊川像是不想多談楊煊的事,板著臉說:“不用管他,他不回來沒人去求著他。”
“我是想……”湯小年停頓了一下,終于說出了這幾天一直盤旋在腦子里的話,“他要覺得不自在的話,要不開學之后,就先在學校里住一陣?等他想回來了,那隨時……”
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湯君赫冷冰冰地打斷了:“我也想住校。”
湯小年愣了一下,隨即沉下臉,刻意著火氣問:“你住什麼校?”
湯君赫把筷子放到桌子上,看著湯小年的臉說:“我覺得不自在。”
“從小到大你哪件事不是我幫你做好的?你住校,”湯小年的緒立刻有些激,“你有那個能耐住校麼?”
“好了好了,都不住都不住,”楊川看出湯小年心打的算盤,也看出了湯君赫對他的不待見,了無生趣地勸和道,“都在家住著吧,再不自在,好歹也是個家。”
“我吃好了。”湯君赫站了起來,起回了房間。轉前的最后一秒,他接收到了湯小年瞪過來的責備目,大概是在覺得自己是個白眼狼吧,他想。
湯君赫坐回書桌前,接著做上午還沒做完的奧數題。
對他來說,做個好學生不是為了出人頭地,也不是為了宗耀祖,甚至不是為了以后生活得面一點,只有一個目的——離開這里,走得遠遠的,再也不回來。
外面約傳來湯小年的聲音:“他就是有時候不懂事,學習上倒從來都不用我`心,之前在初中還有機會代表學校參加市里的奧賽,要不是……”
假惺惺的,湯君赫想,湯小年怎麼變了這樣。
又或許湯小年從一開始就是這樣。連取他的名字,都能看出湯小年想一較高下的野心,還有跳級……當年湯小年托關系讓湯君赫跳級的時候,心里想的,無非也是楊川那個大兒子而已。
說起來,湯君赫模模糊糊地記得,似乎確實聽過楊煊以前績很好的說法……好像是在他跳級的那一年,湯小年特意和他說的,目的不過是要他爭氣一點而已。不過時間久遠,當時他也沒有聽到心里去,現在已經記不清楚了。
他是湯小年跟別人唯一的談資,每學期績單發下來的那幾天,就是湯小年最揚眉吐氣的時候。
這些湯君赫都知道,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媽媽湯小年的虛榮和虛偽,但他也是最沒有立場指責湯小年的那個人。
***
寒假最后一天的下午,馮博吆五喝六地了幾個同學,一起來家里抄作業。小區門衛管得嚴,不刷卡進不去,楊煊和馮博在樓下的館子里吃了午飯,便站在路邊等那幾個人過來。
約好的時間是下午一點半,還差十幾分鐘,應茴就先到了。
“喲喲喲,為了見煊哥還特地化妝了嘿。”馮博一見到應茴,就指著打趣,“來給你拍張照片發班主任手機上。”
“要不要你一會兒抄我作業的時候,我也給你拍一張啊?”應茴毫不示弱地反擊回去。
應茴一來就站在楊煊旁邊,個頭不算很高,只到他的下。漂亮得有些招人,這一點,從頻頻回頭的路人上就可以看出來。
應茴站在楊煊旁邊,像是想找些話跟他聊,但一時又想不出什麼好話題,只能干地問了句:“你吃過飯了嗎?”
楊煊靠在電線桿子上,不給面子地“嗯”了一聲。
“吃的什麼啊?”應茴再接再厲,又問了一句。
楊煊抬起胳膊,用拇指朝后指了指,懶洋洋道:“那家。”
“哦,”應茴毫不氣餒,接著這個毫無意義的話題問,“好吃不?”
楊煊言簡意賅:“還行。”說完看了看后面過來的幾個人,“差不多到齊了吧?走麼?”
“齊了,走吧。”馮博一揮胳膊,“走啊兄弟們!”說完又瞄了一眼應茴,“還有那個……姐妹們!”
應茴不跟楊煊說話的時候,上的忸怩勁兒就不見了:“走,馮姐姐前面帶路!”
一行人勾肩搭背地走到小區門口,馮博一掏兜,接著嚎了一聲:“臥槽!”
他趕左右兜都快速地掏了一邊,哭喪著臉對著楊煊:“煊哥,你帶鑰匙了沒啊……”
“出門的時候你不說你帶了?”楊煊有些無語地看著他。
“我錯了……”馮博哭無淚,“我對不起大家……”
“不會又要去肯德基吧?!”一旁的王興淳語氣中著明顯的不樂意。
“喂,”他旁邊的陳皓拍他后背,“說不說吧,文明你我他。”
“校花在,你收斂一點好不好?”王興淳揮開他的手。
“那怎麼辦啊?去哪兒?”應茴還是站在楊煊旁邊,等著其他幾個人的意見。
“我媽在家……”一只爪子舉起來。
“我姥爺來我家了……”另一只爪子又舉起來。
馮博想了想,用肩膀撞了一下楊煊:“哎,煊哥,要不去你家?”
楊煊看他一眼,不冷不熱道:“我家什麼況你不知道啊?”
“知道才去啊,”馮博興致,“咱們一塊去,氣死三兒,順便看看三兒的兒子長什麼樣,聽說他給調到咱們班了?”
“有什麼好看的,看著鬧心,不去。”
“真是奇怪,那是你家啊,”馮博火上澆油道,“怎麼現在這局面,倒像是你被趕出來了。”
“什麼啊?怎麼了?”應茴好奇地問馮博。
“煊哥他爸把三兒娶回來了,三兒還帶了個小拖油瓶,兩個人齊心協力,”馮博用兩只手在前比了個推的手勢,“就把煊哥給排出家門了。”
“別胡說八道。”楊煊用眼神警告他。
馮博噤了聲,對著應茴聳了聳肩。
“走,咱們給煊哥撐場子去,”陳皓一揮胳膊,“對壞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走走走,我去過楊煊家里,我知道在哪兒。”
幾個人都吵著要去,楊煊便沒說什麼,隨他們走了。
前幾天突然降溫,剛下過雪,這幾天又放了晴,未化的雪堆在路邊,看上去臟得有些惡心。
幾個人上了樓,走到楊煊的家門口,自讓到一邊,等楊煊過來開門。楊煊走上前,掏出鑰匙,微微彎腰,低頭開了鎖。
一開門,室的暖氣撲面而來。幾個人很有默契地沒出聲。
客廳沒人,靜悄悄的,除了楊煊那屋,還有一個屋子鎖著門。
馮博和陳皓探頭探腦地觀察了其他幾間屋子,回頭低聲對楊煊說:“這幾個屋好像沒人啊?”
楊煊已經坐到沙發上,音量如常地說:“不知道,杯子在桌上,誰想喝水自己倒。”
“哎,這間是誰啊?”馮博指了指那間閉的房門。
楊煊喝了口水,把杯子放回桌子上:“還能是誰?”
“哦——我知道了,”馮博裝出恍然大悟的樣子,“小拖油瓶。”
“抄你的作業吧。”楊煊說。
外面天氣冷,幾個人穿得也多,一進屋,帽子外套便扔了一地。
“這是數理化生,借的薛學霸的,”馮博把一沓試卷放到桌子上,“英語就靠你了啊應茴。”
“知道,我帶了。”應茴拿起放在一邊的書包,拉開拉鏈,低頭從里面拿出自己的試卷,“別都抄一樣的啊,回頭老師又要問。”
“姐姐,”陳皓回頭和笑,“我們這種作案老手,還用你叮囑?”
幾個人吵吵嚷嚷地開始埋頭抄作業。
楊煊從茶幾上拿了遙控,把電視打開。
“楊煊,你不抄啊?”地暖開得足,應茴便坐在離楊煊不遠的地面上,抬頭問他。
“嗯,不抄。”楊煊看著屏幕,摁著遙控換臺。
“老師要查的。”應茴又說。
CCTV6正在播《大話西游》,楊煊停下換臺,把遙控放到一邊,又“嗯”了一聲。
“抄作業不酷,煊哥從不抄作業。”馮博一邊埋頭筆疾書,一邊不忘拆他的臺。
“我幫你寫。”應茴自告勇,拿過楊煊的試卷,開始對著自己的試卷填答案。
湯君赫已經被外面的聲音吵醒了。
外面那些人進來的時候,他正在那間閉著房門的屋子里睡午覺。大概是從“小拖油瓶”醒過來的吧,馮博是站在他門口說的,他聽得清清楚楚。
湯君赫煩躁地拉過被子,把頭悶進去,閉著眼睛躺了一會兒。外面那群吵吵嚷嚷的人從明天起就是他的同學了?那看來上學也不會是什麼愉快的經歷,湯君赫嘆了口氣。
偏偏睡醒之后,他還有點想去衛生間,可是又不想出去面對客廳的那些人。
看來他們一時半會兒是走不了了。湯君赫輾轉反側地煩躁了一通,掀開被子坐了起來,深呼吸一口氣,下床,穿拖鞋,走到門邊。
然后又走了回來。
——還是換掉睡吧。湯君赫想。
他上穿著湯小年給他買的小熊貓睡,口茸茸的一只熊貓頭,看上去也太沒氣勢了。
不利于接下來的目對峙,以及視線鋒。湯君赫這麼想著,揪著領口,把睡從頭上薅了下來。
他著上去柜里翻出一件咖的,穿好了,又走到門邊。做了個深呼吸,然后一把拉開門。
客廳的吵鬧聲瞬間靜止了,幾個人全都回頭看他,眼神里充滿了好奇。
除了坐在最靠邊的單人沙發里的那個人,楊煊。
楊煊是最后一個看向他的,當他把頭緩緩地轉過來的時候,他的視線還在電視屏幕上停留了一會兒,難舍難分似的。
湯君赫聽出電視上正在放《大話西游》,因為吵鬧聲靜止的時候,紫霞仙子正在說那句經典臺詞——“我那麼喜歡你,你喜歡我一下會死啊。”
他和楊煊對視了兩秒,或許更長一些,誰也說不準。
然后楊煊又把視線移回了屏幕上。
畢竟那段真的很經典,紫霞仙子也比他這個小拖油瓶好看多了。湯君赫這麼想著,也收回了目。
他彎腰把腳下的一件服丟開,然后視若無睹地走到衛生間,關上了門。
門一合上,客廳里除了楊煊之外的幾個人面面相覷。
最先做出反應的是陳皓,他吹了個響亮的口哨,大聲說:“可惜了,楊煊,怎麼來的不是個妹妹啊。”
楊煊漫不經心地回了句:“是妹妹你要干嘛?”
本來是個正經的問句,卻被陳皓曲不正經地曲解了別的意思,他說:“干啊。”
其他幾個男生反應過來,都不懷好意地笑出聲。
應茴坐在地上,聽到這話,卷起試卷起打他:“怎麼滿腦子黃思想啊你?!”
馮博笑得最大聲:“你說得太委婉了吧,他那滿腦子黃的不是思想,是……”
他還沒說完,也挨了應茴一下,識相地住了。
應茴直起,湊近了拿試卷打他的頭:“惡不惡心啊你!”
馮博那兩只胳膊護著自己的頭,節節敗退地求饒道:“姐,應大校花,應姐姐,別打了,我錯了,真的錯了!”
應茴這才坐回去,抄了兩題,抬頭對著楊煊言又止。
楊煊被看得有點煩,皺著眉道:“想說什麼?”
應茴這才看著他,小心翼翼地開口:“你弟弟長得真好看,說實話,和你有點像。”
“姐,”馮博拿胳膊了他,“能不能別你明對象的霉頭啊。”
“實話實說而已嘛,”應茴撇了撇,“怎麼了,喜歡就不能說大實話了啊。你要長那麼好看,我天天變著花樣夸你。”
“煙,”楊煊朝馮博抬了抬下,“我的沒帶,你還有麼?”
“哦,有,接著。”馮博把煙盒朝他扔過來。
楊煊一抬手接住了,從煙盒里出一支,又拿出打火機點著了,眼神低垂著,含混地說:“他不像我,像他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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