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飛機》第二十二章

風刮得猛烈,但雨依舊遲遲未下。

枝繁葉茂的樹干被勁風刮得不住搖擺,路燈下的樹影看上去張牙舞爪。樹上的蟬齊齊噤了聲,瑟著等這場風停歇下來。

白天的燥熱然無存,夏夜的風刮過的皮,甚至有些許涼意。

他們逆著風朝家的方向走,一路默然無語,湯君赫的胳膊上抱著長袖的校服,但卻并沒有穿在上。

剛一踏樓道,暴雨像是有應般地傾盆而至,噼里啪啦的雨聲裹挾著氣傳到樓道里,然后被關在了電梯外。

剛一推門,湯小年就迎了上來,接過湯君赫的書包問:“怎麼才回來?”

湯君赫“嗯”了一聲,眼神朝楊煊的背影瞥過去,看到他進了自己的房間。

“也不知道打個電話回來,”湯小年低聲抱怨,“不都給你買了手機?”

“沒帶,”湯君赫把校服搭到一旁的沙發上,“學校不讓帶。”

“怎麼別人都能帶?”湯小年扭頭朝楊煊房間的方向瞟了一眼,轉過頭的時候視線掃過了湯君赫的胳膊,拉過他的手腕一驚一乍道:“哎呀,這是怎麼了?”

“上育課的時候手腕扭到了,沒什麼事。”湯君赫試圖回手腕,沒功,湯小年不肯撒手,拉著他到燈下細細地看。

“真是扭到了?”湯小年看著那片淤青,狐疑地嘀咕,“也沒腫,只是青了,怎麼看上去是被的,沒人欺負你?”

“沒有,”湯君赫用了點力氣把手腕回來,他腦子里閃過那次湯小年給他涂面霜時楊煊的表,有些煩悶道,“媽,我都這麼大了,點傷也沒什麼吧。”他用另一只手捂著那片淤青,不想讓湯小年繼續說這件事,便轉移話題道,“我有點了,還有飯嗎?”

“你才多大,”湯小年不滿地瞪他一眼,又問,“還沒吃飯?不是跟同學出去了?”

“沒吃飽。”

“哦,還有點剩飯,再熱都不好吃了,我給你下點面去。”湯小年說完,急慌慌地朝廚房走。

“媽——”湯君赫言又止,見湯小年回頭看著他,吞吞吐吐道,“多下一點吧……我,我們倆都。”

“你……”湯小年剛想說什麼,楊川這時從書房走出來,手里拿著那副剛從鼻梁上摘下來的銀邊眼鏡,招呼湯君赫道,“君赫回來了,了吧?”

“我去下點面條,”湯小年替他答,“小煊估計也了,我多下一點,你還一起吃點麼?”

“我不吃,都快睡了,”楊川抬起手腕看了看表,“你給兩個孩子做點吧。”

川說完,朝楊煊那扇閉的房門走過去,敲了兩下,見沒反應,握著門把手扭開門——門沒鎖,他推開走了進去。

“你過來。”湯小年的目從那扇重新合上的門上收回來,轉頭對湯君赫說。

湯君赫跟著走到廚房,站到一邊問:“我洗哪個?”

“不是讓你洗菜,你站過來點,我有事問你。”湯小年拿起平底鍋,接了半鍋水,把鍋坐回燃氣灶,打著了火,又手開了油煙機,這才就著嗡嗡的機聲響,一邊洗菜一邊問湯君赫,“你們今天一起回來的?”

“嗯。”

湯小年又問:“他跟你說什麼沒?”

“說什麼?”湯君赫疑道。

“一句話沒說?”湯小年有些不相信似的看他一眼,“我還以為他特意跟你回來炫耀呢。”

“什麼?”湯君赫還是不明白。

“哎呀,也沒什麼的,就是楊川今天跟我說啊,楊煊被省里的籃球隊看上啦,要招他過去打比賽,說是只要去了就能保送大學,嗨呀,一個育生而已,”湯小年的語氣充滿不屑,“力勞,沒什麼好羨慕的,真不知道楊川高興個什麼勁兒……”

還沒說完,就被湯君赫打斷了:“打籃球不是力勞。”

“你還替他說上話了,”湯小年意外地看他一眼,然后又抓了一把面條,下到鍋里翻滾著的沸水中,“你羨慕啊?到時候咱們靠績保送上去,比他榮多了。”

“哪榮多了。”湯君赫小聲嘀咕。

“怎麼不榮了?你出去問問,是靠打籃球上大學榮,還是靠績好上大學榮?”湯小年對于湯君赫的頂撞十分不滿。

“靠績保送的一抓一大把,靠籃球保送的可不多。”湯君赫說完,不想跟湯小年繼續爭論這個無聊的話題,便轉想走出廚房。

走到門口的冰箱,他想起什麼,拉開冰箱門拿出兩個蛋,放到菜板旁邊說,“我想吃打散的,不想吃荷包的。”

“挑三揀四,”湯小年瞪著他說,“吃里外!”

“本來就是。”湯君赫撇撇

他走到客廳的沙發上坐下,聽到楊煊的房間里傳出楊川的聲音,他悄悄地拿起遙控調低了電視的聲音,豎著耳朵想聽清他們的談話容,但離得太遠,只能聽到約的說話聲,卻聽不清在說些什麼。

楊煊要去省籃球隊了?湯君赫握著遙控想,什麼時候?會很快就走嗎?那以后就不能繼續跟他一個班了嗎?省籃球隊在哪兒,會很遠吧?明明剛說好以后一起回家的……白高興了一場。

他有點沮喪地著手里的遙控,然后聽到楊川的聲音忽地高了起來,隔著門傳過來,怒氣沖沖的:“有本事你現在就滾,我不會求著你回來!”

川說完這句,拉開門走了出來,又鐵青著臉進了書房。

他們又起了沖突,湯君赫從聽到的只言片語中推斷,楊煊應該會很快離開這里吧,畢竟他跟自己一樣不喜歡這個家,留在這里只是因為迫不得已。

湯小年拉開廚房的門,探出看了一眼,臉上顯出一和年齡不符的幸災樂禍,低了聲音問:“又吵起來了?”

見湯君赫沒應聲,把聲音抬到正常的音量說:“面下好了,過來端吧。”

湯君赫走進廚房,剛要把兩碗面端起來,又被湯小年攔住:“我端吧,你去他。”

“哦。”湯君赫收回手,忐忑地走到楊煊的房間門口。他想楊煊剛剛跟楊川起了沖突,想來現在臉不會太好,也許會直截了當地無視自己。

“咚咚咚。”他給自己做好了心里建設,敲響了楊煊的門。

沒有反應。

“咚咚咚。”他又敲了一次。

依然沒有反應。

他把手放到門把手上,猶豫著要不要像楊川一樣直接推開門進去,還沒下定決心,楊煊就自己把門拉開了,面無表地看著他問:“怎麼?”

湯君赫忍住自己對屋子里的好奇,故作自然地說:“吃晚飯。”

“我不。”楊煊說完朝后退了一步,隨手關上門。

湯君赫一心想攔住他的作,趕在那扇門完全關上前,他急之下出胳膊來擋。

門即將關上的那一剎那,湯君赫發出一聲悶哼,猛地回胳膊——門不輕不重地碾過去,一片青紫上又多了一道紅通通的印子,火辣辣的疼。

湯君赫疼得倒吸一口涼氣。

楊煊沒料到這出意外,但好在他及時拉住了門把手,才不至于釀骨折事故。

“對不起啊,”楊煊微微皺起眉,低頭看著他的手腕,“沒注意。”

“疼……”湯君赫捂著自己命途多舛的手腕,可憐地低頭看看紅印子,又抬頭看看楊煊。

“我去拿噴霧。”楊煊轉回房,卻被湯君赫拉住胳膊:“先吃飯吧,一會兒再噴。”

楊煊被湯君赫拉著胳膊朝飯桌走,他本可以輕輕松松地甩開那只手,但此時此刻卻無論如何也做不出那種不人道的舉,只能任由他拉著自己走,然后用另一只手帶上了門。

端著一碗面走出來的湯小年撞見這一幕,一個愣神,手上抖了一下,面湯撒了一些出來,隨即“哎喲”一聲了出來。

把那碗面端到飯桌上,又去衛生間拿了拖把出來,把濺到地上的面湯拖干凈。

坐到飯桌上,湯君赫小心地把被傷的地方藏起來,然后趁著湯小年不注意,不地把蛋多的那碗面推到了楊煊面前,拿著筷子吃起另一碗來。

等到湯小年把拖把放回原位再走過來,看到此此景,對著自己“吃里外”的兒子氣不打一來,又不好當著楊煊的面發作,只能憋著一氣回自己房間了。

等湯小年回了房間,湯君赫才小聲問:“你會去嗎?”

楊煊低著頭吃面:“嗯?”

“省籃球隊,他們不是要招你進去嗎?”

楊煊言簡意賅地敷衍:“不知道。”

“我覺得你會去的,”湯君赫沒介意他不走心的回答,兀自說著話,“如果是我的話,我就會去的,待在這里有什麼好的,是吧?只要能走遠一點,去哪兒都很好。”

他說完,有些期待地等著楊煊否定自己,但楊煊只是“嗯”了一聲,沒說什麼。

楊煊先吃完面,回房間拿了一瓶跌打損傷噴霧劑,一言不發地放到湯君赫面前,然后把碗放到了廚房的洗碗機里。

晚上,湯君赫坐在自己的床上,搖了搖那瓶只剩下一半的噴霧劑,朝自己的手腕噴了幾下,然后握著那瓶噴霧劑,對著噼里啪啦敲打在窗上的雨點出神。

半晌,他從床上下到地面,穿上拖鞋,拿著那瓶噴霧劑,又去敲了楊煊的門。

這次只敲了一次,他就聽到屋里椅子挪的聲響,隨即是逐漸靠近的腳步聲。他又開始在心里默默打起了草稿。

楊煊把門拉開的那個瞬間,湯君赫覺到一煙味兒撲面而來,同時傳來的還有他上沐浴的味道——和自己上的一模一樣,以及略顯吵鬧的音樂聲,外語的歌詞,唱腔中帶著難以言說的憤懣。

“你在煙嗎?”他想到就問出了口,然后朝楊煊遞出了那瓶噴霧劑。

楊煊“嗯”了一聲,用那只沒拿煙的手接過噴霧劑,湯君赫又說:“噴過了,但還是很疼。”

“再噴點吧,”楊煊看著他,微微瞇了瞇眼睛,竭力忍住朝他臉上噴煙的,他把那瓶噴霧劑朝湯君赫那邊推了推,“送你了。”

“真的?”湯君赫沒想到自己這樣輕易得逞,又自作主張地增加了任務難度,“但我不知道噴得對不對……”他作出為難的表,朝楊煊出手腕,那道紅印子已經開始轉淤青了。

楊煊看了眼他的手腕,沒什麼作,又看著他,半晌,似笑非笑地說:“好學生連這也不會?”然后就關上了門。

還沒反應過來,湯君赫就被擋在了門外,他無比后悔自己剛剛失神,沒有再出手腕擋一下這扇門。

再擋一下,也許就可以進去了。湯君赫懊惱地抓著那瓶噴霧劑,回了自己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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