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飛機》第二十三章
窗外雨勢漸弱,雨水沛的寂靜夏夜里,遠的蛙鳴遙遙地傳過來,伴隨著樹葉在風中搖曳的沙沙聲,湯君赫睡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好眠。
一覺睡到天亮,沒夢到周林,也沒夢到楊煊。
第二天早上醒過來,湯君赫拉開窗簾,在明亮的房間里坐了一會兒,心明得像初升的太。他想他終于可以擺周林了,也許只是暫時的,但只要楊煊待在這里一天,他就可以毫無翳地度過一天,就像潤城一中里其他所有的同齡人一樣。就像應茴一樣。
他也可以擺對于楊煊的不正常的`——那是周林帶來的,暗的,骯臟的,見不得的`,如果能一直待在下的話,它們也會一并無遁形,在日曬下蒸發掉吧。
湯君赫輕松而愉悅地想,他會跟楊煊恢復以前的關系的,就像小時候那樣,他會把那抹亮找回來的,畢竟它們從未褪過。
吃過早飯,湯君赫回房間拿書包,正在檢查作業有沒有忘帶時,聽到外面傳來關門的聲音——楊煊出門了。
他趕拉上書包拉鏈,拎起來跑出去,正手忙腳地換鞋時,湯小年從衛生間走出來:“慌什麼,又不晚,沒落下東西吧?”
“沒有,”湯君赫抓著書包就往外跑,“媽,我走了。”
“你慢點,”湯小年跟到門口,探頭出來看著他,叮囑道,“路上小心點,看著車啊。”
“知道了。”湯君赫應一聲,頭也不回地拐到了電梯口。
——電梯門一秒之前堪堪關上,此刻正不急不緩地朝下降著樓層。
湯君赫單肩背著書包,拔就朝樓下跑,一秒也不敢多耽擱,生怕楊煊不等自己先走了。樓梯間頓時充斥著一陣忙的“噔噔噔”腳步聲。
當他氣吁吁地跑到樓下時,楊煊已經把自行車鎖打開了,正直起腰,單手扶著車把往樓道口走。
潤城一中有個不文的規定,育生在周二到周五有不穿校服的特權,因為需要每天訓練——超乎尋常的運量之下,每天換洗校服的確有些強人所難。
但今天是周一,校園升旗日,所有學生都必須穿校服戴校徽,這是無一例外的規定。
潤城一中的夏季校服并不難看,但也算不得多好看,純白的短袖棉質襯衫和藏青的直筒長,穿到上,好看的人更好看,平庸的人更平庸。
作為校籃球隊的前鋒兼門面,楊煊毫無疑問地屬于好看的那一撥人里面,此刻他穿著潤城一中的校服,修長而拔的年骨骼將這松松垮垮的校服撐得格外妥帖,就算扎進人堆里,也會是首先被視線捕捉的那一個。
那是我哥哥。湯君赫的腦子里又一次冒出這種想法。他發現自己不再害怕接近楊煊了——楊煊跟他想象中的一樣好,甚至比他想象中的還要更好一點。
他想接近他。
湯君赫快步跟上去,語調輕快,帶著以往不常有的糯年音:“走吧。”
楊煊上車,一只腳撐著地面,回頭瞥他一眼:“早上也會被跟蹤?”
湯君赫一時語塞,轉了轉眼珠,點頭道:“嗯。”
“上來吧。”楊煊把頭轉過去,神淡漠地說。
湯君赫坐上車后座,猶豫了一下,抬手抓著楊煊腰間的白襯衫。
楊煊沒說什麼,蹬著車騎出了小區。
晨間空氣清新,燥熱的暑氣還未彌漫開來,樹葉在的照拂下,翠綠得泛著。
兩人一路無話,前面的人沉默地騎著車,后面的人輕聲地哼著歌。
楊煊不知道他這個同父異母的弟弟,怎麼突然之間就像變了一個人。明明上個周看向自己的眼神還是躲閃而郁的,現在卻變得快樂而活潑,這樣的神出現在他那張乍一看人畜無害的臉上,讓他忍不住想起小時候總跟在自己屁后面的那個小不點。
這個聯想讓他產生了微微煩躁的緒,他覺得自己惹上了一個麻煩——他車座后面坐著的、正歡快地哼著歌的那個小麻煩——也許是大麻煩也說不準。
周一早上要集升旗,育生不需要到場訓練。兩人一前一后地走進教室,剛邁進去,就聽見馮博扯著嗓子喊:“煊哥牛!”
“煊哥——求帶!”陳皓的嗓門也不落下風。
楊煊看他們一眼,面如常地走到自己的座位上,把書包放到桌子上。
“哎,煊哥,省隊啊!”馮博起躥到楊煊旁邊,“請吃飯請吃飯!”
前桌的男生陳煜也轉過湊熱鬧:“要請就請全班啊!”
“請全班?那得帶上校籃球隊吧?”
“何止帶上校籃球隊,煊哥帶上省隊的過來,給我們長長見識!”
應茴也從自己的座位上起,走過來,等其他人起哄完了,才看著楊煊問:“什麼時候去報道呀?”
“哎喲——”有男生怪聲怪氣地喚,“舍不得啊?”
“七月初。”楊煊倚著后排的空桌子,語氣平淡地說。
“那豈不是不用參加期末考試?”王興淳抓住重點。
馮博高高舉起手:“我申請護送煊哥去省隊!”
“我也去,你左護法,我右護法。”王興淳笑道。
“……”
“去樓下升旗了,大家!”班長走到講臺前面,用板敲了敲桌子。
圍在楊煊周圍的人很快散開,馮博和王興淳幾個人還跟著他問東問西。
七月初,湯君赫下著樓梯想,那就是還有半個月,時間不多了。
傍晚放學,教室里的人都走了,湯君赫照例留到最后,他做了一會兒試卷,便開始有些心神不寧。
他合上試卷,走到窗臺邊,看了一會兒籃球場上正揮灑著汗水的楊煊,想了想,回到自己課桌邊,收拾好書包走出了教室。
他背著書包下了樓,徑直從教學樓后門出去,走到了學校的后山。
夏季的夜幕降臨得緩慢,暮正深,夕將天邊暈染得一片紅。
后山林木茂,濃蔭蔽日,平日里除了高三的學生會在大課間集圍著跑圈,以及學校雇傭的環衛工人會定期打掃,這里一向鮮有人至。
湯君赫從后門走出去,抬頭看了看理科三班教室的位置,據自己拋出那顆籃球的力度,在腦子里劃出了一條拋線,然后沒多猶豫,快步朝著推測的位置跑了過去。
偌大的后山樹木繁多,他穿梭在樹干當中,低頭搜尋著那顆孤零零的籃球。夕的芒被樹影剪細碎的點,投到他的頭發和肩頭上面,微微搖晃。
會在哪呢……他低聲嘀咕著,幾乎把可能的區域轉遍了,也沒找到那顆籃球。
或許被撿走了,湯君赫有些喪氣地想,如果那真的是NBA全明星簽名的籃球,他們肯定會很快就撿走的,哪里等得到他幾個月以后再過來找?更何況,就算他們沒過來找,環衛工人肯定也會撿走的……
湯君赫覺得自己的智商下降得厲害。
他低著頭走下山,嘆了口氣。鞋底沾上了一些淤泥,一會兒回家,湯小年準得問,他從書包里翻出面巾紙,蹲著鞋。
他著用臟的面巾紙,繞到一旁的垃圾桶丟進去,剛想繞原路返回,眼睛朝斜前方掃了一眼,然后突然一亮——那顆籃球!
湯君赫沖著那個墻角跑過去,那里堆著環衛工人的裁剪工,想來是他們撿起來放到那里,等著學生去找的。
他抱起那顆臟兮兮的籃球——經歷了幾個月的風吹雨淋,它已經癟了氣,褪了,看上去半舊不新。
湯君赫寶貝似的抱著它放到地上,蹲下來用面巾紙把籃球表面的污泥干凈,然后抱起它跑到場。
那場練習賽還沒結束,楊煊被兩個人擋著,正在找尋機會突圍。湯君赫抱著那個籃球,隔著籃球場邊的鐵網,出手指,了那個正蹲在鐵網邊上觀戰的替補隊員。
那人轉過頭,抬起臉,看清楚自己的人是幾個月前剛轉校過來、頗生們歡迎的那個小白臉,一臉疑:“我?”
“嗯,”湯君赫不善際,很主跟人攀談,這時有些張地咽了咽口水說,“你知道哪里可以給籃球充氣嗎?”
那人看清他懷里抱著的破籃球,出胳膊朝一個方向一指:“那邊的材室就能。”
“謝謝。”湯君赫得到答案,抱著那個籃球走了。
他沒給籃球充過氣,也沒見過給籃球充氣的打氣筒,他蹲在材室里,翻出了一個跟自行車打氣筒差不多的東西,對著研究了一會兒,然后將氣針對準籃球的氣孔,嘗試著給籃球打氣。
——功了!
湯君赫一鼓作氣,給那顆癟癟的籃球充到了邦邦的狀態,放在地上按了按,然后拔出氣針。抱著那顆充足氣的籃球,在材室的地面上拍了幾下,這才心滿意足地把籃球抱起來。
場上,充當裁判的育老師已經開始倒計時了:“還有三分鐘!”楊煊瞅準了空隙,在兩個人的防守前起跳,虛晃,做了個假作,然后一矮,手將手中的籃球送到了籃筐——又進一球!
湯君赫抱著籃球跑到教學樓一層的衛生間,對著水龍頭,把籃球放到水流下一通沖洗,連帶,然后關了水龍頭,用紙巾把籃球表面的水干凈。
煥然一新。他有些開心地抱起那個籃球。
楊煊一場練習賽結束,汗著頭發朝鐵網的方向走過來,彎腰拎起一瓶礦泉水。
“可以啊!”那個蹲著的高三學生站起,懶洋洋地走過來,“怪不得市聯賽去了那麼多人,省隊就看上你一個,我說,不會是招你去撐門面的吧。”
楊煊只顧著往嗓子里灌水,沒來得及理他。
“老孫頭這下不舍得也得舍得了。”那人繼續說。
灌得太急,水流順著下滴下來,楊煊抬起胳膊蹭了一下,說:“他哪不舍得了。”
“你忘了你高一的時候,你爸專程過來要你退籃球隊,老孫頭慌的哎。”
楊煊補足了水分,開始著瓶子,倚著鐵網,隔一會兒喝一口。
“對了,剛剛你們年級那個小白臉,抱著個臟不啦嘰的籃球,過來問我在哪打氣,”那人說笑話一般地提起剛剛的事,“笑死我,就那細胳膊細的,能打籃球?”
“誰?”楊煊隨口問道。
“前一陣轉學過來那個,”那人拿手指勾著鐵網說,“你說,那群生喜歡他什麼啊?真是不理解這些人的審。”那人說完,惋惜地看了看自己胳膊上突出的肱二頭。
“誒。”后突然傳來一聲清脆的聲音。
兩人都轉過頭,但湯君赫只面朝著楊煊,他額頭上顯出亮晶晶的汗水,白皙的臉上跑得泛了紅,懷里抱著那顆經過了一通折騰而勉強恢復原狀的籃球。
“呃……”那人被抓了包,了腦袋,結道,“充、充好了?”
“你能出來嗎?”湯君赫看著楊煊說,“或者我進去。”
“進來吧。”楊煊看著他,想了想說。
湯君赫抱著那顆籃球,繞到籃球場的正門,走進去。
如果不是他如獲至寶地抱著那個半舊不新的籃球,楊煊已經不記得那籃球是自己的了——他已經記不清那個籃球的來歷了,可能是哪個人送他的生日禮,自從它出現之后,就一直擺在教室的角落里,還沒來得及經過拍打,就被湯君赫扔出了窗外。
——現在他又給撿了回來。
湯君赫走到他面前,把籃球雙手遞給他,眼神里的真誠近乎天真:“我打好了氣,應該還能用。”
在場的第三個人瞠目結舌地著這一幕。
毫無疑問,這是一顆示好的籃球。湯君赫微仰著下看向楊煊,目中藏著一期待。
如果不接過來的話,那種期待會熄滅吧。楊煊想。
他彎腰拿起自己的書包,甩到肩上,徑自朝籃球場的正門走,留給湯君赫一個后腦勺:“我用不著,你留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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