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浪之水》第一篇 17、格就是命運

17、格就是命運

我在廳裡的事,我從不跟屈文琴說,可總能知道那麼一些。還在劉主任生病之前,有天對我說:“你闖大禍了!”我嚇一跳,又明白了說的還是那件事。我說:“過都過去了。”說:“天下有這麼容易的事,世界就簡單了。”我說:“那還殺了我賣?”說:“真要殺你還不容易,殺也不一定要用刀子,笑瞇瞇地就把你殺了,你還喊不得屈。”我說:“我憑良心說句話,別人聽就聽,不聽就算了,還搞反攻倒算?”說:“這還不搞反攻倒算,世界上就沒有反攻倒算了。你那麼熱衷於提意見,也等我把調搞好了再提,你也不爲我想一想!”我說:“人家天天說歡迎提意見,歡迎歡迎,結果是這麼回事,誰想得到?”說:“我就想得到!提意見,吃錯了藥呢。你遇事怎麼不跟我商量?我以爲你很能幹的,還想靠你呢。我自己太沒能力了,就想找個神支柱。”我說:“現在知道我是靠不住的吧?也不晚。”說起來大家都還算個知識分子,都把明哲保哲學得這麼,這還有什麼希?明哲保,古人的話真是木三分啊!屈文琴好一會沒做聲,半天說:“你不知道。”又說:“你不知道那個圈子裡其實有多冷。見了面都熱得不得了,其實全靠你來我往才能把熱維持下去,誰跟誰真的是哥們?老百姓拿什麼你來我往?沒有,就說不上話。”我說:“你從小就看慣了聽慣了,到今天還沒把那份心放下來。靠我來挽回昔日的榮,我自己都覺得沒有希。”我原來以爲在父親死後就以平民心態面對世界了,誰知道心還燃著不滅的火,這使我到畏懼。說:“我給你提個建議吧,反正我跟沈姨也有那麼了,我陪你去看看吧,我知道難堪是有一點的,過去了,把局面挽回來。”我馬上轉了尋找說:“到哪裡去了,放在哪裡了?”問我找什麼,我說:“那把砍排骨的刀呢?找出來你一刀把我砍了算了,要我去我是不會去的,我進不去那張門。”笑了說:“早晚有人會來砍你,我留著給別人砍。我看你這個犟牛的樣子,早晚你知道什麼領導!當了領導,他錯也錯得對,反正對不對不由你說了算。你這麼倔著,這一輩子你怎麼辦?你永遠不改,就永遠在這個位子上,永遠在這個位子上,永遠都是錯的。”我說:“屈文琴你別說那麼恐怖,領導見了我還是笑瞇瞇的呢。”說:“笑瞇瞇的!他不把你下去,那他那張椅子還坐得住?你也別怨他心狠。”我說:“你年齡小小在哪裡學會這一套,搞得我都有點怕你了。”接下來不再提這件事,可氣氛總有了些彆扭。我想著自己是個男人吧,孩不高興了,自己總有責任給一點安。我明白這點道理,可這點安我就是沒辦法給,我轉不了這個彎。兩人說著話總有說不上路的覺,像有座無形的山峰擋在中間,勉強說下去簡直虛僞頂。說:“我這就去了。”我把送到大門外,說“我這就去了。”我說:“我站在這裡看著你去。”說:“我這就去了。”眼睛著我。我到了一種力,自己應該表明一種態度了。或者,就依了,去看看沈姨?可這個態我實在沒辦法表出來,就掩飾地一笑。說:“我去了。”我覺得自己非說點什麼,可我能說什麼?那樣我池大爲就不是池大爲了。我的格如此,我不能背叛自己。我到了沉悶的,心中像要劈兩半似的。我用牙咬著脣,讓那種疼痛轉移心的撕裂,痛得不了了,心中才舒坦了一點。屈文琴笑一笑,笑得非常勉強,說:“你要小心。”就去了。看著的背影在燈下逐漸模糊,我嘆了口氣。回到宿舍,我打開房門,就在那一瞬間,銅質鑰匙那點涼意忽然喚醒了我:“好幾次說去了去了,難道還有別的意思?”我心中一驚,飛下樓去,衝出大院,沿著去的方向追了過去,追了幾十米我停了下來。追上了又怎麼樣?我不能回答自己。我呆立了一會,轉了回來。

我想著屈文琴這一次真的不會來了。我到的彆扭,肯定也覺到了。我跟的想法不同,追求那種由地位帶來的高貴,主子的高貴,想恢復昔日的榮,這是婚姻的一個最重要的預期。而我,我想堅守那一份平民的高貴,獨立的高貴,如果領導覺得我可以呢,我願意做一番事業,否則呢我寧肯寂寞,要我像丁小槐那樣是不可能的。兩種不同的高貴意識,拉開了我們的心理距離。我的天如此,我不能背叛自己,也無法扭曲自己,哪怕接被冷落的命運。格就是命運,因爲格的前定,我寧肯面對命運的前定。好幾天沒來,我猶豫著是不是還要去找一次的時候,打電話到辦公室來,約我去逛商場,要我在大家樂門口等。這樣這件事就這麼過去了,但我心中有了一點什麼,對應原理,我想心中也是一樣。

那天從人事出來,我就決定要把事告訴屈文琴。我打算好了一見面就要告訴,一刻也不猶豫。調到中醫學會對我來說是一種打擊,可我不把這看一個打擊,那是個閒職,我可以好好看看書了。使我到屈辱的是其中的冷落和懲罰的意味。這怎麼可能,組織上?我提了個意見是爲我自己的私利嗎?他們看不清我的機?這怎麼可能,組織上?這其中的意味讓我的自尊心想放也放不下來。我到這時也沒對面到底是什麼力量,好像有一個聯合陣線似的。我到辦公室辦接,丁小槐掩飾不住那一臉喜氣。我想著,小人,你得志你得志去吧,就憑著你這掩飾不住的神態,你再會察恭奉逢迎也得志不到哪裡去。

那天傍晚在天都公園門口見了屈文琴,來了,穿著一條的連,領口一條白的飄帶,在夕中遠遠飄過來,我心中一過來挽著我的胳膊就進了公園,在林蔭小道上慢慢地走著。我想說那件事幾次都沒說出口,擱在嚨裡的。我們在湖邊的看臺上要了兩杯冰酸梅來喝,說起了自己的大學生活,的同學,我也說起了自己的大學時代,兩人都興起來。不覺之間月亮上來了,映在湖中跳著細碎的波。夜風吹拂著,我聞到了上的那一種氣息,充滿了魅。可說著說著緒低落了下去。我說:“怎麼了?”說:“突然就想哭,想起了過去。”我說:“過去剛纔還是好好的,怎麼一下子又惹得你想哭呢?”說:“心中有個地方痛,看不見的地方。”在我一再追問之下,說起了自己的過去。在三年前,讀大學三年級時,一切都還是一帆風順的,真可以說要風有風要雨有雨指哪打哪。可從父親死於車禍的那天開始,的人生就轟毀了。打擊在悲痛之餘接踵而至。在系裡原來是很紅的,突然就不那麼紅了。自覺地調低了做人的姿態,可心中充滿了報復的衝。省人事廳的副廳長是父親的朋友,曾拍了脯包了的分配的,去北京深圳都沒問題,可畢業時再去找他就不行了。也不說不行,可就是解決不了問題。更令痛心的是,原來的男朋友畢業後留了北京,知道去不了北京,就分手了。說:“一場車禍改變了一切,我哭了多次啊,現實是如此現實,我不能不現實。我也是幻想過來的,都了泡影,飄到天上去了。”說著勉強笑了一笑。不知爲什麼,我對那沉痛的傾訴無於衷,以前得到太多了,太優越了,現在失去了就到了撕裂般的疼痛。可是還有那麼多人比如三山坳的人從來沒有得到過機會呢?習慣了在舞臺中心扮演角,稍稍寂寞一點就如此不甘心。

平靜一會,我說:“我對權力沒有那麼大的興趣。”說:“什麼都是慢慢來的,你不爲我爭口氣,總該爲自己爭口氣。小心連丁小槐都爬到你前面去了。”我說:“他爬他爬,我還得起腰像個人走,爬還沒學會。今天才會到這個爬字是如此生。”我張開雙手比劃著爬的姿態,“不爬那能行嗎?”說:“劉主任病了讓他來代理,這是一個非常危險的信號,你倒不急!”我說:“想不到你一個人對權力這麼興趣,要不以後你弄個廳長部長乾乾,我也伴你點福。”說:“那是你們男人的事。”我說:“原來江青是個男人。”嘻嘻笑了說:“一個人找個男人,就是要找個神支柱,找個靠山,他要是座山才能靠啊,一棵小樹,那靠得穩?”我說:“第一次會到靠山這兩個字如此神韻,古人造詞真是了不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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