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對話的渠道

這天我的計劃沒有完，沒找到恰當的機會說出口。我在猶豫什麼，怕什麼，我自己也說不明白。心裡悶著想跟誰說一說，正好胡一兵打電話來我去喝茶，開車過來接我。車到廳大門口，劉躍進也在車裡，開到隨園賓館，胡一兵說：“我訂了一間鐘點房，自己喝茶安靜些。”乘電梯上了十樓，進了房胡一兵說：“三杯龍井。”服務小姐應聲去了。劉躍進說：“一兵你一個月幾個錢，派頭是這樣甩。”胡一兵說：“你以爲我自己出錢，哪怕你有錢，要自己出那是沒本事。”大家喝著茶說話，劉躍進興地說到已經想好了一個題目，準備花兩三年時間寫一本書，書名暫定爲《社會轉型與當代文化》。他說得神彩飛揚，胡一兵說：“大爲你看吧，國家命運人類前途都看這本書了。”胡一兵說想下海去淘金，設計了三種方案，還沒定下來。他說：“電視臺也幹六年了，越幹越沒勁頭，領導要保烏紗，能把下面的記者憋死。”我說：“你們都在進步，一個進步到有車了，一個進步到有書了，我倒是退步了。”就把事前前後後說了。胡一兵說：“大爲你看你你你，”他一指頭一點一點地，“你摔著了頭吧，提意見?”我說：“別人聽不聽那是他的事，該說的我還得說，我說是我還在相信一點什麼，對人對世界還抱有希。”胡一兵說：“大爲你真的是個好人，太好了就不好了。你要知道那些人是堅定不移堅如磐石堅韌如鋼，你說能說得誰?世界在從來就不是說的。”我說：“聽不聽那是他的事，我說幾句我犯了法?我只想找條渠道對對話。”胡一兵說：“本就沒有對話的可能，羊在下游喝了水，上游的狼還說羊弄髒了自己的水呢。要對話除非你自己也變一隻狼，爲一隻老虎就更好，實在不行了，也要爲一隻狐貍。”劉躍進說：“大爲我倒是佩服你，樹活活一張皮，鳥活活一口食，人活就活那一口氣！說句話，讀書人要死卵朝天，僕著死卵都看不到。”我了鼓舞說：“真的老子要死卵朝天，我怕？”胡一兵說：“看你們倆一下子就進境界了，這有什麼意義？你死就死了，白死了，卵朝天卵朝地都是一個意思，死！要想著不死那纔是水平。我要有這份慷慨激昂，十個胡一兵也抹到看不見的角落裡去了。現實從來不怕別人不服氣，服，得服，不服，也得服。誰以爲憑自己一腔熱能了誰，那就大錯特錯，再以爲憑這點之勇能改變什麼，那更是大錯特錯。”劉躍進說：“一兵你還算個記者，讓你去代表社會良心，那這個世界就有救了。”胡一兵說：“不就要救世界，幻覺比真實還要真實。”我說：“照你的意思我唯一的出路就是向丁小槐同志學習。”胡一兵說：“世界上真的沒有不難的事，大爲我說你吧，該靈活還得靈活點，這是沒有辦法的事，蛆婆拱得石磨翻？”

我的確是拱不起石磨，甚至沒想到石磨有這麼沉。本就沒有對話的可能，沒有渠道，連解釋的機會都沒有。沒有平等的前提，怎麼可能對話?下次去公園再見到屈文琴，我怕自己猶豫，一見面就把調的事告訴了。吃驚道：“大爲，誰在弄你呢？”我說：“誰弄我？我自己願意去的。”說：“人人都想往中心靠，你倒離中心越來越遠了。上次你聽了我的，陪我一起去看看沈姨，也不至於這麼慘。”我說：“我沒認爲自己慘，中醫學會的工作還單純些，還可以名正言順地看書。”說：“大爲你這樣安自己那是騙自己。誰不知道離領導近的地方什麼都有，遠的地方什麼都沒有？別人往中間都不進，你在中間還沒站穩，被出來了。”我不高興說：“領導是一個人，我也是一個人，憑什麼我靠近他？他怎麼不來靠近我？”說：“天天坐皇冠是一個人，病死了沒人擡也是一個人，這都是你看到的，一個人跟一個人是一回事？”我說：“要我做丁小槐那副臉，我做不出。要我那樣還不如宰似的一刀把我宰了。我管裡流的都跟他不同，你要我把換掉？說句大話我有那一份高貴，放不下那個架子。”說：“有水平的人不要做那副臉，但總要不聲地會了意圖順著去想去做，想達到目標不付出那是不可能的。說到高貴，這個世界只有一種高貴，上去了不高貴也是高貴，下來了高貴了也是不高貴，高貴不高貴要看現實，不能看自己的覺，你說呢？”聽了的話我心裡涼了半截，高貴不高貴竟可以如此現實而庸俗?這個世界是怎麼回事，它病了嗎?照這麼說起來，屈原司馬遷陶潛杜甫曹雪芹們一生潦倒，倒是沒什麼高貴可言了?要帶我去見沈姨，把這件事挽回來。我說：“我又要起去尋那把砍排骨的刀了。”堅持要我去，我偏不去。說：“大爲你要看清形勢的嚴峻，人一挫就是幾年，幾年以後還有機會到你？”我說：“我去了立馬就有機會我也不去。”一跺腳說：“才知道世界上還有你這種人！”我說：“我就是這種人，你要改變我，那不可能，我自己都改變不了自己，除非到醫院手把我的全部換了。”說：“會有人給你手的，到時候別人不換你自己也會換，不過那時候就太晚了，看你這一輩子怎麼辦？”不再說話，把子移到遠一點的石頭上，著我。我也著，卻不。這樣對了有半個小時，站起來說：“我去了。”我的頭似搖似點地了。說：“大爲，你要小心。”就轉走了。這一去就再沒有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