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離破碎的夢境中，能想起的三件大事辦兩件，只剩下如何調離織總廠這一件。

跟父親有過約定，你開公司，我當幹部，要麼不調，調自然要往政府部門調。

理科生，寫文章搞材料不如那些筆桿子。縣委縣政府別想了，就算缺書也不會找一個學化學工程的。

鄉鎮不在考慮之，用鄉鎮司法助理員方如明的話說，鄉鎮幹部職權不大事權無限，計劃生育搞不好一票否決，殯葬改革搞不好一票否決。三提五統收不上來沒錢發乾部教師工資，如果來，糧牽牛搞出事，又是一票否決。

不能去，去就是活罪，思來想去只有政法系統。

檢察院和法院文字工作太多，同樣不能考慮。

司法局沒權沒地位，老百姓甚至不知道司法局是做什麼。當幹部不能沒權沒地位，哪怕從來沒想過要濫用權力，但有權和沒權是不一樣的。

公安局，只有去公安局！

潛意識中自己就應該幹警察，而且同現在的工作對口。

前幾年有一部電影《保衛長》，馮遠征演的。主角是一個保衛幹部，喜歡公安工作，最後調到派出所，結果沒上幾天班犧牲了，很人。

由此可見，保衛幹部調去當公安幹部，經濟民警調去當公安民警，並非沒有先例，事實上全國不知道有多個。

現在的問題是怎麼調，去找丁書記，好像不太合適。

參加工作沒幾天想調走，領導會怎麼想，再等等。

韓博打定主意，先把律師資格考到手。

懂點法，將來調時能有大用。公安局有個法制科，需要懂法律的人才。不是警校畢業的，沒當過兵，沒有多工作經驗，只能另闢蹊徑從法律方面著手。

要在兩個月學完別人兩年的課程，只有全心投。

白天在辦公室，下班回宿舍，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法律書。以至於三樓多了五六個人，三樓小會議室變了改辦都不知道。

侯廠長出國考察歸來，設立制改革辦公室，親自兼任制改革領導小組組長。縣改辦主任帶隊進駐，指導協助織總廠進行制改革。

盤活資產，減員增效，放下包袱，輕裝前進……

涉及到太多人切利益，誰也不想爲被減掉的一員，一時間人心惶惶。

看了一晚《國際公法》，韓博頭暈腦脹，放下書正準備出去氣，高長興、楊小梅和一個不認識的人敲門走了進來。

不吸菸的人不喜歡煙味，進門時高長興特意把煙掐掉了。

楊小梅帶上房門，側笑道：“韓科長，不好意思，打擾一下，這是我家老錢。好不容易來一趟，我給你介紹介紹。”

“原來是錢幹事，坐坐，快請坐，看我這兒的。”

桌子椅子上全是書，高長興幫著收拾起來。妻子的領導一樣是領導，錢朋連忙道：“韓科長，別客氣，晚上來認個門，當面表示下謝，謝韓科長對我家小梅的照顧。”

“自己人，說這些太見外，孩子呢？”

“在老家，我就是爲孩子上學的事來的，下半年在縣裡上，小梅接送。”

他們兩口子太不容易，當兵時兩地分居。好不容易熬到夠條件隨軍，在部隊呆了兩三年又轉業。回到老家一個在縣城，一個在邊遠鄉鎮，又當起牛郎織。

韓博握了握手，關切地問：“辦得怎麼樣？”

錢朋會心地笑道：“順利。”

“順利就好，不順利找廠領導，職工子上不了學，不找他們找誰。”

楊小梅和高長興對視了一眼，憂心忡忡地說：“韓科長，領導現在顧不上我們這些小事。整天忙著改制，整天忙著減員增效，搞不好我跟指導員馬上要下崗。”

“改制？”

“你整天學習不知道，86年之後招收的合同制工人廠裡按照規定繳納養老保險，原來老職工和我們這些新職工一直沒繳納。現在‘老人老辦法，新人新辦法’，工齡夠的廠裡補繳，工齡不夠的買斷。有人要轉崗，有人要競爭上崗。”

“小他們呢？”

“臨時工什麼不管，改辦正在調檔案查材料，要清退一部分人。三個繅分廠馬上承包出去，職工要競爭上崗，沒競爭上的要麼提前退休，要麼買斷工齡，自謀出路。臨時工給三個月工資，直接走人。”

“我們保衛科也要改？”

“分廠承包給私人，多一個人要多發一份工資，私人老闆不會再要保衛科派去的人。吳大姐說這次侯廠長下狠心，辦公樓裡要減一大半人，武裝部、計生辦、團委、宣傳科全要撤銷。下面車間不會再有班組長，不會再有副主任，只有一兩個帶班的。”

“幹部怎麼辦？”

“爲保證繭源，縣裡要擴桑，農業局要在沒蠶桑的鄉鎮設立蠶桑指導站，綢公司要在下面鄉鎮建幾十個蠶繭收購站。有些幹部要調到農業局，去下面鄉鎮指導擴桑。有些幹部會調到綢公司，去下面鄉鎮收購蠶繭。”

力度大，不過從企業發展角度看該下點決心。

韓博又問道：“保衛科撤不撤？”

高長興苦笑道：“保衛科不撤，人可能要撤，有傳言廠裡想讓轉崗出來又不願意下鄉的幹部看門，把科裡臨時工全清退掉。剩下幾個職工能轉崗的轉崗，轉不了崗買斷工齡。”

“經濟民警分隊怎麼辦？”

“設立分隊是公安局要求的，減員增效是縣委縣政府要求的。胳膊擰不過大，說摘牌就摘牌。”

他倆不會擋車，不會接頭，不會修機，轉崗機會不大。別人在織總廠工作許多年，買斷工齡能獲得一筆補償，他倆進廠沒幾天，沒工齡可買斷，能獲得多補償可想而知。

科長不在，遇到即將失業這麼大事，當然要來找副科長。

當不爲民做主，不如回家賣紅薯。副科長大小也是個，要爲他們負責，韓博沉思了片刻，擡頭問：“樓裡晚上有沒有廠領導？”

“丁書記應該在，我見辦公室燈亮著。”

“你們坐會兒，我去問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