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人大東門到機械部，9公里的車程，正好卡在“面的”起步價10塊錢的範圍。唐子風在機械部門口下了車，扔給司機一張10元的鈔票，然後便在司機那仇恨的目中，大踏步地走進了機械部大樓。

“小唐出去辦事了？”

“哇，你今天穿得真帥！”

“咦，小唐的髮型是不是換了一個，我覺得你昨天好像不是這個髮型的……”

走在二局的樓道里，迎面而來的是一陣鶯鶯燕燕的問候。唐子風原本就有幾分帥哥天賦，作爲一名穿越者，他又有著當年的人所不備的瀟灑氣質，一舉一都顯得與衆不同。比如說，這個年代裡國人穿西裝已經很尋常了，但大多數人都把西裝當一種很嚴肅的服裝，穿上之後不自地就要端著點架子，而唐子風則能夠把西裝穿出幾分休閒味道，讓人一看就覺得眼前一亮。

當年還沒有“值即正義”的說法，但唐子風的確了整個二局全注目的焦點。收發室那些20剛出頭的小姑娘自不必說，連資料室的半老徐娘見了他都要忍不住上幾句。

唐子風對於這種上世紀的“”有著強大的抵抗力，他向每一位問候他的同事點頭微笑，有時候還會反過來誇一誇對方的容和氣。二局機關裡絕大多數幹部的歲數都比唐子風大得多，他也不管人家是什麼職務、年齡是不是夠當他姑媽，一律以“姐”相稱，說50多歲的人看上去像30多歲，說30多歲的人看上去比自己還年輕。

這樣上塗的結果，自然是讓他在單位裡贏得了無數的好評，他要在單位裡辦點什麼事，比許多呆了十幾年的同事還要容易。比如說，他隔三岔五找理由請假出門，換別人，機電管勞紀律的副長劉燕萍大媽肯定要反覆盤問，臨了還會給人家一個黑臉，但到唐子風頭上，劉大媽每次都是高高興興的，不在乎他是不是假公濟私出去賺外快去了。

因爲知道長找自己，唐子風沒有回自己的辦公室，直接來到了周衡的辦公室。進門之前，他就把剛纔爲了應付同事而堆出來的滿臉笑容全收起來了，換一副正經八百的臉，出現在周衡的面前。

“你又上哪去了？”

果然，周衡不是劉燕萍，不會見到唐子風就笑出一臉邪魅。看著唐子風腦門上還殘餘著的汗珠，周衡皺著眉頭質問道。他話裡的這個“又”字裡帶著深深的惡意，因爲唐子風上班時候崗可不是一次兩次了，雖然每一次他都徵得了劉燕萍的同意，還有著過的理由，但周衡是不相信這些理由的，因爲他既不傻，也不花癡。

“我回學校了，去查點資料，有些產業政策方面的最新資料，咱們局的資料室裡沒有，只有人大資料室能找到。”

唐子風理直氣壯地回答道。他知道周衡不相信他的解釋，他也知道周衡知道他知道這一點，但他還是要掩耳盜鈴地解釋一次，這是程序問題。

周衡在機電頗有一些權威，他平時不太說話，但對工作要求很嚴格。他的專業水平很高，經驗富，手下人想糊弄他幾乎是不可能的，所以大多數人都是有些怕他的。唐子風曾對周衡做過一個評價，做“社會我周哥，人狠話不多”，他在私底下把這話與幾位同事流過，贏得了同事們的一致認同。

唐子風是裡有的不怕周衡的人。他知道周衡脾氣雖壞，卻並非不講理，而且對於能耐比自己強的人，一向頗爲尊重。唐子風初到機電的時候，周衡曾考過他一些行業管理方面的問題，唐子風憑著在學校打下的學功底，加上超越時代30年的見識，每次都回答得非常出，讓周衡歎爲觀止。

經過幾次鋒之後，周衡對唐子風的態度就變了，臉上雖然還是一副油鹽不浸的樣子，但唐子風看得出來，這個小老頭對自己頗爲欣賞，甚至有些老丈人看婿的親切。嗯嗯，據說周衡的確是有一個小閨的。

“我前天讓你寫的全國機牀行業分析報告，你寫完沒有？”周衡放棄了對唐子風興師問罪的念頭，開始說正事了。

“基本寫完了，再補充兩個數據就可以了。長您如果現在要，我馬上給您拿過來。”唐子風說。

周衡點點頭，臉上出幾分連他自己都沒察覺到的滿意神。唐子風倒也沒給他自己的學歷抹黑，每次讓他寫個什麼報告，他總能夠完得又快又好，而且屢屢都會有一些新觀點、新思路，讓人知道這不是他從其他地方剪過來的，而是經過認真思考的。謝天安排周衡去臨一機當廠長，周衡誰都不想帶，卻專門提出要帶唐子風同去，其實也是這個原因。

“關於臨河第一機牀廠，你有什麼瞭解？”周衡直截了當地問道。

“臨河第一機牀廠？”唐子風略一遲疑，不知道周衡爲什麼要單獨問起這家企業。不過，領導發問了，他也就得認真回答，他想了幾秒鐘，又組織了一下語言，回答道：

“臨河第一機牀廠，我們俗稱爲臨一機，位於東葉省臨河市。臨一機立於1933年，原來是國民政府資源委員會下屬的臨河農業機械廠，主要是生產一些簡單農，以及從事進口農業機械的維修。新中國立後，臨河農業機械廠由臨河市軍管會接管，改爲臨河機廠。1953年，臨河機械廠劃歸一機部二局，改名爲臨河第一機牀廠，利用蘇聯提供的技，生產‘長纓牌’臥式車牀、龍門銑鏜牀和磨牀，是咱們國家機牀行業的十八羅漢廠之一。”

十八羅漢廠這個概念，是指建國之初通過新建、改建和擴建形的18家國有機牀骨幹企業，這些企業基本構了新中國機牀產業的主要框架。後來，出於戰備等方面的需要，十八羅漢廠中的一部分進行了拆分，把主要生產能力轉移到西部地區，立了新的機牀廠，而原廠的生產能力相應到了影響。此外，各部委、各地區也據需要立了一些新的機牀企業，有些企業的技水平和生產能力並不亞於十八羅漢廠。這樣一來，十八羅漢廠就不再是機牀行業裡唯一的骨幹了，以至到90年代的時候，已經很有人還會記得這種說法。

不過，十八羅漢廠早先就是由一機部二局管理的，十八羅漢這種說法，也是二局的老局長許昭堅最早提出來的。順便說一下，許昭堅早已離休了，但在二局還頗有影響，周衡早年曾經是許昭堅的書，算是許老的鐵桿心腹。

在二局領導的眼中，十八羅漢廠就是二局的嫡子，至於其他的機牀廠，有些是庶生的，有些是過繼過來的，更多的就是“別人家的孩子”，上肯定是要差得多的。

“臨一機現在的況，你瞭解多？”周衡繼續問道。

“臨一機現在固定資產原值2億元，現值1億元左右。佔地90萬平方米，在職職工6800人，退休職工1200人。擁有主要生產設備1600餘臺。1992年銷售收7000萬元，淨虧損約1500萬元。1993年的數據……，我沒來得及看。”唐子風答道。

穿越過來之後，他發現自己的記憶力異常地好，許多數據都能做到過目不忘，也不知道前任的唐子風留下來的先天秉賦，還是黑科技給他這個穿越者送的福利。

周衡又點了點頭，唐子風的回答十分準確，作爲一名剛到部裡工作兩年的大學生，能夠把行業裡的況掌握到這個程度，也實在是非常難得了。

“對於臨一機目前的嚴重虧損，你是怎麼看的？”周衡決定好好地考一下唐子風。

唐子風遲疑了一下，眼珠子左右轉，那表分明是在暗示著什麼。周衡又好氣又好笑，用手指了指旁邊的沙發，說道：“你坐下說吧。”

唐子風連一秒鐘都沒耽擱便坐下了，還好整以暇地扽了扽上的休閒西裝，然後開始口若懸河地講述起來：

“臨一機的虧損，並不讓人意外。據統計，1993年全國機牀行業的虧損面高達60%，十八羅漢廠有一半陷嚴重虧損，餘下的很多也是狗生……，啊不，是廠生艱難，離虧損也就差臨門一腳了。”

周衡已經把煙拿出來點上了。他倒沒有太重的煙癮，實在是聽唐子風說話的時候，他必須有個東西在手裡拿著，否則分分鐘都想給這小子臉上來幾下。好端端地和他探討企業經營問題，他裡怎麼就這麼多俏皮話呢。

“這麼多機牀企業的虧損，原因歸結起來不外乎外因和因兩個方面。外因方面，一是國家取消了指令計劃，去年又撤銷了資部，咱們的機牀企業是習慣於按國家計劃生產的，現在沒有了計劃，自然就不知道該怎麼生存了。二就是國家爲了復關談判，大幅度降低進口機牀關稅，進口機牀對國產機牀的市場形了強烈的衝擊。咱們那些企業生產的機牀原來是皇帝兒不愁嫁，自己長得醜，脾氣還大。現在從國外進來一大批，長得漂亮還有嫁妝，哪個王子瞎了眼纔會娶國產公主。”

唐子風沒有任何一點要收斂一下的覺悟，他彷彿又回到了穿越前拿著項目計劃書做路演時候的狀態。在那個吹牛不用上稅的領域裡，你不說幾句驚世駭俗的話，怎麼能吸引到風投的眼球呢？

周衡的牙都快咬碎了，我承認你說得很對，總結得很好，可我爲什麼就這麼想給你兩記耳呢？

不生氣，我不生氣！等到了臨一機，我有大把的時間可以收拾你這個臭小子！

周衡狠狠地吸了一口煙，可憐的香菸立馬就短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