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殘明》第九章 調解
焦國柞牢中威,何仙崖功引,兩人配合默契,將周掌櫃引得認了敲詐並抗拒公務,何仙崖繼續恐嚇道:“龐雨當場損吐,至今仍是難以痊癒,桐城三位大夫可爲證,傷勢已至篤疾,周擁田論刑當絞。”
周掌櫃哪裡想到就能到丟命的程度,躺在地上只是嚎哭,周月如紅著眼對他爹道:“先就跟你說,你若認了敲詐,豈止是個傷人的賠法,他們都是吃人不吐骨的牲口。”
里老長期在這裡,自然是見多了訟的伎倆,何仙崖把此事歸爲嚴重刑事犯罪,就不在申明亭的調解範圍之。
但他們既然來申明亭,自然就是不想過堂,這些道道都是恐嚇被告的手法,先弄個死刑出來,必要先把犯人弄服帖了再說銀子。
實際上,何仙崖等人絕不願意把周擁田判絞刑,連杖罪也不願。
因爲縣衙只有笞罪的權力,杖罪要安慶府複覈,絞刑那就得府、分巡道、按察司、刑部複覈,縣衙裡面就沒啥自主權了,經手環節一多,周掌櫃就算賠個傾家產,何仙崖等人又能分幾兩銀子。
里老當然也不會明說,這件案子裡面,龐雨這邊顯然是強勢一方,里老絕不會把自己擺在強者的對立面。
他見周家父樣子,知道火候差不多了,便對龐雨問道:“周家既是認了打人,龐哥兒你是苦主,若是周家賠銀子,你可願饒過這周擁田,了結訟告。”
龐雨見周閨哭,沒來由的又一陣舒暢,裝作一臉猶豫道:“在下品純善,能饒過自然會饒過,但此事罪大惡極,桐城滿城皆知,以後萬一周擁田再害人,別人要說我爲皁隸,不能仗義執法,以致禍人間,在下也是爲難啊。”
里老看龐雨裝得像模像樣,心中鄙夷萬分,他是知龐雨臭名昭著的,聽了品純善幾個字,忍不住乾咳一聲道,“周擁田得了這次教訓,日後想來也不敢爲惡了,屆時若是了結,老朽可在善惡簿上寫明,人人皆可見由。
如此百姓那邊自然就諒龐哥兒了,得饒人且饒人,百姓還說一聲龐哥兒大度。”
龐雨氣息微弱的點頭道:“我本就是一個好人,既然吳老如此說,便賣吳老一個面。
只是傷藥所費不,也是迫不得已,若是賠償合理,便撤訟吧。”
里老道:“那龐哥兒說個數。”
龐雨給何仙崖打個眼,示意他來說,何仙崖還是彬彬有禮的模樣,收起摺扇後道:“吳老,賠償一事都是分開來說,一是湯藥費照料費,二是誤工費,三來嘛,龐哥兒傷到的是頭,一時咋看無大礙,裡面如何可說不清楚,大夫也打不得包票,萬一日後傷有個反覆,還需有個依仗。”
龐雨十分欣賞的看著何仙崖,此人相貌儒雅風度翩翩,但偏生是個幹壞事的,兩種氣質混在他一個人上,倒很像以前龐雨合作過的某些理財諮詢師,龐雨自然對這種悉的覺更親切。
那邊周月如則偏著頭,咬著脣,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大概是被他爹氣著了。
何仙崖對里老奉上幾張紙單,繼續說著,“此有這些時日大夫所開藥方,總共開了十副藥,作價銀二十一兩,因龐雨頭傷甚重,最怕風,還需服藥調理,說也要再吃三十副,湯藥費是八十四兩。
前些日不能下牀,請人照料,所用二兩。
先合計八十六兩。”
周掌櫃手抖起來,八十多兩銀子已是一筆鉅款,普通人家絕對是賠不起的。
周月如也不來看藥單,知道這幾人都是公門中人,自己又不懂藥方,他們就說一百兩一副,自己一時也駁斥不了。
“再說工食銀,龐哥兒這已是在家數日,承發房那邊自然要扣了他本月工食銀,後面還扣多尚難定論,暫且作價五兩。
最後來說日後依仗,龐哥兒尚在年,挨你這一記悶,這些日子時有胡言語,左鄰右舍街坊里老無人不知。
好些人都說龐哥兒是被,是被…”何仙崖乾咳一下看看龐雨停口不說,龐雨擡頭毫不介意的補充道,“他們都說我被打傻了。”
說完又把頭趴在桌子上。
周月如低眉冷冷道,“說得你以前好像不傻一樣。”
何仙崖不理會繼續道:“腦子有些傻了,日後衙門裡面當差,上必定不能要龐哥兒,就算是家裡鋪子營生,也決計做不了,這一來數十年生計,哎,若是還要人照料,區區銀子也不過是聊勝於無,好好一個人變得如此,真是想也不忍想。”
焦國柞也嘆一口氣,何仙崖出半滴眼淚打溼了眼眶,能做到這個程度,已經是他對龐二哥的極限,又作勢搽了一下,那裡老看他表演真意切,也湊趣的跟著嘆口氣。
周掌櫃早已被他們在牢裡折磨得服服帖帖,剛纔又認了敲詐不打人,此時已完全被何仙崖牽著鼻子走,他只求早日離開牢房,對著何仙崖低聲下氣道,“這位相公,不須一項項羅列,你說個數,總共要多?”
“二百五十兩!”
“啊!”
周掌櫃和龐雨同時驚,周掌櫃倒罷了,何仙崖不知龐雨是個什麼。
龐雨舉手擺擺道,“我大方點,減一兩好了,二百四十九兩。”
周掌櫃哭喪著臉道,“你們殺了我也拿不出這麼多銀子來啊。”
龐雨看周月如還在板著個臉,想想後捉弄道:“周掌櫃,二百多兩都沒跟你算完呢,告訴你實話,今日一早我那丈母孃上我家來著,說是我頭傷風,非要跟我家退婚,鬧得鄰里皆知,媳婦都鬧沒了,還沒找你賠呢。
要不你把兒賠給我當小妾,給你減一百兩。”
焦國柞在一旁嘿嘿笑,龐雨這個樣子倒是他所知的。
周月如呸一聲怒道,“想得你,殺了我也不會嫁你這種人。”
周掌櫃哭道,“龐差爺,我若是拿得出二百兩銀子,何苦還背井離鄉來南直隸求活路,無論如何也拿不出來如此之多,只請龐哥兒高擡貴手,饒我們父一些,給周家一條活路。”
“爹你不要求他…”周月如拍著他爹的肩膀,一邊說著淚滴連珠般的往下掉,“他們是漫天要價,咱們不跟他們談了,就跟他過堂,找父母大人冤,兒不信沒有說理的地方。”
焦國柞哈哈一笑道,“那好得,兄弟幾個,把人犯拿回牢裡去,可得看好了他。
告訴你們,辜知縣高升他,如今由宿松知縣楊大人代理縣事,訟狀積堆,放告可也得,就你這案子,或許兩三月就出來了。”
周掌櫃一聽要拿回牢裡在住個兩三個月,哪裡還有命在,死死拉住龐雨,任憑周月如怎麼拉也不起來,涕淚橫流的對著龐雨道,“龐差爺,求你不要送我回去,我願給銀子,但把我煎皮拆骨,也確實沒二百兩,就算把鋪子裡貨賣完,也只能湊齊八九十兩銀,求你先饒過些。”
龐雨聽了,算是知道周掌櫃的底牌,這種況下說出來的話,應當有相當可信度。
八九十兩也在可接範圍,比最開始估計的五六十還要多一些,他反正傷勢已無大礙。
那裡老此時來對周月如說道,“周家子,方纔這個公爺說的都是實,承發房那邊原本三六九放告,每次放兩三個訟狀過堂,但現時卻是不知能放多,楊大人代理桐城知縣事,卻本是宿松的知縣正,來了也是主理錢糧,怕是有功夫聽審過堂,前面已是排了不,兩三月都是往早了說的。
是以此時能在申明亭了結,總是比等過堂劃算。
再者說,你爹打傷人頭衆人所見,上堂也必無贏了司的道理,持他傷人,屆時不但賠銀子,至還要杖五十,板子下來若是氣運不佳,落個人財兩空也不是沒有,老朽大半截土的人,絕不跟你一個小子打誑語。”
周月如聽了更加爲難,明代衙門都是按期放告,除了搶劫殺人的重大案件外,其他打司都得排號,明代早期民風淳樸,一年也沒幾件案子。
從明代中葉過後民風不古,各爭訟之人越來越多,往往都要排不短的時間,爹關了幾天就被折磨這副德行,兩三個月出來有半條命都是好的,後面還說打板子,他們得罪的可是衙役,司肯定贏不了,到時那打板子的還不往死裡打,一時沒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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