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殘明》第十四章 仗義
下面哄一聲就鬧開了,堂上堂下羣洶涌,但出乎龐雨預料之外,大家並非是在討伐剋扣銀錢的刑房司吏,而是一致譴責蔣國用,那蔣國用一臉茫然,似乎不懂爲啥自己說的實話,爲各位衙役爭取工食銀,反而了人民公敵。
蔣國用說的張長就是刑房司吏,司吏把衙役工食銀裝自己腰包,然後給衙役發牌票,讓衙役下鄉自己去賺錢,衙役下去了,自然就不會剛好賺夠自己的工食銀,如果是花錢買的牌票,便不止撈夠本錢,多出幾倍都是有的,最終是老百姓掏腰包。
比如焦國柞這樣的快手,本職工作是緝兇拿盜,是沒機會下鄉的,如果要下鄉去撈錢,就需要自己花錢從戶房買牌票,以前刑房仗著有辜知縣撐腰,自己發牌票搶戶房的業務,如今辜知縣一走,便到了還賬的時候。
但工食銀換牌票,這是縣衙公認的潛規則,大家都是這麼幹的,各房司吏和衙役都有利可圖,連縣丞公報私仇,也只是拿各房的問題開刀,而不敢直接對規則開戰,那樣就會得罪所有司吏皁隸,他也就沒法有效管理屬下,像蔣國用這樣不變通就罷了,居然還公然拿出來講,是要砸大家飯碗呢。
縣丞見此況,與後站著的幕友低聲商量了幾句,然後一拍驚堂木,等下面聲音變小後大聲道:“蔣國用欺瞞上擅發牌票,罪發則抗拒追攝毆打公差,又委罪於人,罪加一等,杖二十,刑房其餘人等杖責十下。”
下面一片稱讚,表示縣丞秉公執法,判決英明。
就這樣,刑房工作人員都被拉上去一半,大堂揮舞不開子,有兩個就直接擺在了月臺上,一頓板子下來,五個白花花的屁片刻就模糊,堂上慘此起彼伏,倒是那捱得最多的蔣國用憋住一聲沒出。
“蔣國用倒是得吶,可惜太不知變通。”
旁邊的焦國柞汗水,低聲嘆道。
“他咋地?”
“他家老孃臥病在牀,他哥家窮,就他一人照料,在在要錢的時候,偏在衙門不知變通,哪裡賺得到銀子,要我說,還是他當年讀了幾年私塾,把腦子讀蠢了。”
龐雨聽了大概知道,這蔣國用估計讀過聖賢書,家道中落後就只能當衙役,暫時還沒適應衙役這個行當。
又聽得上面各種嚎,龐雨奇道:“打屁很痛嗎?
以前我小時候常被我老子打呢。”
“二弟你還跟我裝不是,看板子看了那許久了,你還不知不。
你老子用個篾條算了不得,這水火下去,皮開綻是輕傷,重一點都給你打了,落下腳痼疾,再狠一點的,往腰上打幾寸,傷到臟腑又找誰去,前年那許二怎樣,拖了十三天死在家中。”
“這麼厲害。”
龐雨心肝一,他不知道縣衙打衙役是太平常不過了,明初衙役是賤役,一條鞭法之後衙役逐漸了一種職業,但在員眼中依然是下人,從來就是想打就打。
板子打完之後,堂上又一陣清理,刑房也是得罪過縣丞的,此時大家都知道縣丞是公報私仇,其他沒得罪縣丞的人倒都放心了,龐雨沒啥記憶,只是看到縣丞大發威,開始的張過後,現在反而有點興,周圍也有不衙役夫子發出幸災樂禍的嘲笑聲。
焦國柞見縣丞沒有下一步舉,才驚魂稍定,此時自語道,“縣丞大人爲何要讓刑房自己指人。”
龐雨哼一聲道:“讓刑房司吏自己指,縣丞大人都認得司吏的心腹呢,非要讓他親手點出來才認可,專門就是打刑房的心腹,不是刑房心腹的人,縣丞大人還不打呢。”
“要是刑房非不指人呢。”
“那就打司吏啊,司吏有擔當就自己擔下來。
現在讓他指人,卻只打了刑房下面人,司吏屁事沒有,你說刑房這些捱打的怎麼想,誰以後還願意跟著司吏混。
司吏可算把心腹都得罪了,以後這刑房裡面,還有誰能聽他的,就是整個衙門裡,也沒人再服他,這才厲害呢。”
“哦,原來如此。”
焦國柞一拍額頭,隨即轉頭看著龐雨,“不對啊,你不是龐二傻嗎,老子都不懂的,你咋懂呢。”
“哼,你二弟我啥都懂。”
焦國柞嗤笑道,“啥都懂還幹衙役。”
龐雨正經的道:“現在是衙役,未必一輩子是衙役,我合計以後幹啥事業都合計好幾天了,今日纔算想好了。”
“幹啥!”
“混個噹噹,當一個好。”
焦國柞一時沒忍住,噗的一聲笑了出來。
他怕臺上看見他,只得蹲下去捂著嗯嗯的笑,直笑得臉紅頸漲,指著龐雨低聲笑罵,“你當?
哎喲,笑死我!”
龐雨白了他一眼,“有病。”
焦國柞正笑得開心,突聽縣丞在堂上又道,“快班周申、焦國柞何在?”
“我…”焦國柞咧著大,笑容頓時凝固,並緩緩的變爲了苦瓜臉……這一個早堂,開了大半個時辰,縣丞大人開堂公報私仇,打了近二十人板子,多半來自承發房、刑房、快班,有司吏、皁隸、門子,連掃地的掃夫都被打了一個,不知他怎會有機會得罪了縣丞大人,或許是某次給縣丞掃地沒掃乾淨。
好在龐雨沒爲縣丞的目標,大概他以前太傻,縣丞都懶得搭理他。
但焦國柞運氣就沒那麼好了,被打了十後拖出了儀門。
大仇得報之後,縣丞志得意滿,差事也不派發了,一揮袖子退堂,他不是住後堂,而往東回了縣丞衙署。
好不容易等到退堂鼓響,衆人擔驚怕半天,總算知道此事大概了結,紛紛作鳥散。
龐雨第一天上班就遇到縣丞的殺威棒,此時也是長舒一口氣,他生怕這個二傻子以前得罪過縣丞。
終於平安退堂,龐雨跟在人羣中出了儀門,在皁隸房門口稍作停頓,發現皁隸房裡面本沒人,看來今日大家都了驚嚇,沒心思上班了。
龐雨樂得如此,這樣就暫時不用面對那個牢子的姐夫,也就是皁班班頭王大壯了。
龐雨聽得外邊人聲嘈雜,既擔心焦國柞,又記起自己那個幫閒,於是也不管還要不要值班,徑自往八字牆跑去,到了大門卻見人山人海,裡三層外三層的水泄不通,聽得笑罵不絕,不知裡面在搞什麼名堂。
龐雨圍著人羣一大圈,沒看到周月如,聽人羣裡面又一陣笑,隨手拉開邊兩個圍觀羣衆,雙手推搡著殺圈。
只見圈的地上擺了十多個青人,都是開頭捱打的衙役夫子,著屁在地上哀嚎,這些衙門中的下層,打完了還著屁扔到縣衙門口示衆,名爲等著家人領回,實際上讓百姓圍觀,可是丟人丟到姥姥家了。
龐雨轉著圈尋找焦國柞,一路觀察那些被打衙役的神,幾乎人人都是卑微中帶著一狠毒。
衙役平日欺老百姓威風,此時丟這麼大的人,圍觀者中有仇怨者都大聲嘲笑。
只片刻功夫便發現了焦國柞,焦國柞平日看著五大三威猛無儔,這次捱了十杖居然快暈過去,此時趴在地上滿頭大汗,口裡不停的哼哼。
反而是挨著他的蔣國用,咬著一聲不吭,只是篩糠一樣抖個不停。
兩個穿一黑一紫緞子直的人正站在焦國柞邊,黑人拍著焦國柞的臉在取笑他,另一個紫人則在戲弄蔣國用,他看到地上的蔣國用自己在往上拉子,還跑去把蔣國用的子再拖下去,指著屁給旁邊的幾個同夥調笑。
焦國柞神恍惚,看不出有毫難堪,那蔣國用卻趴在地上臉鐵青,往外邊艱難的爬,想離開這個極度辱人的地方,爬了一小段,那紫人便擋在他前面,蔣國用換一個方向,那人也換一個地方,剛好又把他擋住,紫人一夥哈哈大笑。
蔣國用放棄了爬走的企圖,又手去拉子,那紫者逮住他手笑罵道:“拉啥呢,前幾日不是說要告咱吳家田嗎,怎地今日自個了這模樣,嘿,都讓大夥看看來。”
衙役卻沒一人敢喝罵他們,龐雨腦袋一熱,昨天才了衙門的威武,正是信心棚的時候。
怎容得閒人在門口欺負結拜兄弟,上去一把推開人在戲弄焦國柞的黑者,口中罵道,“你媽的敢在衙門撒野,信不信老子現在拿了你。”
紫者聽到靜,丟了蔣國用轉頭對著龐雨,幾個同夥也慢慢湊過來,出嘲笑的神,幾人不但不害怕衙役,還分散開要準備包圍龐雨。
這時何仙崖出現在人圈的另外一邊,他看到龐雨開口,飛快的轉了半圈跑到龐雨邊來,趕把龐雨拉在一邊,對紫者滿臉堆笑,“鄭老哥,別和他一般見識,他頭上剛傷過,了風說的瘋話,你不信看他頭…”紫者冷冷麪對著何仙崖的笑臉,突然一耳刮過去,場中啪的一聲脆響,何仙崖打個轉跌倒地上,他在地上翻了一圈,展現了超出龐雨想象的敏捷,跳起來就逃出人圈外。
龐雨見狀怒氣上涌,簡直聞所未聞,竟然在府門口打政府工作人員,是可忍孰不可忍,一把擼起袖子招呼周圍衙役,“敢欺負咱們公門中人,大家一起上,拿了他們!”
圍觀的衆多衙役幫閒沒一個迴應,反而緩緩的往外退開。
龐雨驚訝的看著眼前的景,昨天才建立的衙役的威猛印象都坍塌了,這幾個是什麼人,連衙役都不敢招惹他們。
紫人一夥哈哈大笑,慢慢圍了過來,其中有兩人五大三,看得出平常就是好勇鬥狠的角,龐雨很快就計算出了戰鬥值,一臉沉靜的面對著敵人。
蔣國用在地上大聲道:“你們有本事都衝我來,別衝著不相干的旁人。”
龐雨微微一愣,隨即反應過來,蔣國用應當是誤會龐雨在幫他出頭,擔心龐雨因此而招惹是非,所以想自己承擔下來,當下也不解釋,對著地上的蔣國用一豎拇指:“有義氣!”
蔣國用聞言擡起頭,從他的角度看過去,龐雨昂首,從容的面對五六個惡人,顯得異常高大,彷彿什麼力量也無法將他擊倒。
配合他剛纔的仗義相助,全似乎灑滿了正直的輝,蔣國用覺得他定然能打敗那些圍過來的邪惡力量,解救門口這些難的衙役。
在蔣國用期盼的目注視下,龐雨扭轉屁,一溜煙消失在了縣衙儀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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