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大人早。”

龐雨恭敬的站在戒石亭外，對著迎面而來的唐爲民問好。

回到桐城之後，唐爲民便稟明縣丞，將龐雨調到戶房做事，今天是龐雨第一天上班，早堂一完便來到戶房報到。

“龐小弟來了。”

唐爲民還是那副極有親和力的模樣，“先與我去拜過趙司吏。”

龐雨連忙應了，跟在唐爲民後前往戶房。

縣衙雖名爲六房，但實際上還會分出一些小的部門，比如承發房、架閣庫、糧房、馬房、鋪長房等等，越大的縣便分得越細。

戶房的位置是在左側的第三位，排在吏房和禮房之間。

戶房的面積並不大，裡面人卻不，堆滿了各種賬冊。

“眼看就要到八月，這幾日你們幾個書手，定要把各鄉逋欠花戶一一清出，都要像南塘裡這般明瞭，上月便應做完的事，延了一月還未做完，轉眼要收秋糧，堂尊到時比較錢糧，讓戶房拿花戶名冊，拿什麼去，哪一鄉清不完，哪個書手就休想下值。”

趙大人舉著一本薄薄的冊子，正在戶房中訓話，氣氛稍有些張。

唐爲民輕輕咳嗽一聲，待趙司吏看過來後道，“趙大人，龐雨今日起調來戶房辦事，屬下特領他來拜見大人。”

龐雨連忙按唐爲民教過的那樣跪倒，“小人皁班龐雨拜見趙大人。”

趙司吏臉一緩，虛擡手臂道，“起來吧，房中狹窄，就不正坐禮了。”

戶房衆人都站起來，好奇的打量龐雨，以前龐雨曾在戶房幫閒，但很短時間就被退了回去，當時沒人留意他，但最近這傻子的經歷頗有戲劇，頭上傷開竅，兩天就靠拍馬屁得了縣丞的看重，然後就出差了十多天，連個人影都看不到。

正因如此，衙門裡面反而流傳出更多版本的二傻子開竅故事。

待龐雨起來後，趙司吏對著房中的書手皁隸道，“龐雨是縣丞大人看重的人，那日大家也看了，確有真才實學，日後都是戶房的同僚，大家要同舟共濟。”

趙司吏也不等龐雨表態啥的，便對唐爲民道，“唐典吏你先帶龐雨看些要的事項，下月一忙起來，也好上得了手。”

唐爲民輕聲道，“屬下領命，屬下打算先讓龐雨知《賦役全書》，因其記甚佳，日後可隨時備查，以免翻閱費時，如此是否妥當，還請大人示下。”

趙司吏稍稍沉後道，“甚爲妥當，如此正可盡其所長，不負縣丞大人用人惜才的苦心”龐雨聽這個意思，把自己當了人檢索，但不等他抗議，兩個上幾句話商量完畢，隨後便把龐雨安排在西南角落裡，唐爲民拿出一本不到兩指厚的線裝冊遞給他。

龐雨把冊子擺好，只見封面上寫著“賦役全書桐城縣”七個字。

戶房中各忙各的，龐雨隨意的翻看起手中的《賦役全書》，原本他以爲就是稅收方面的規定和徵收比例，誰知越看越驚訝。

等到翻過一遍，龐雨覺頭暈腦脹，連連搖了幾下腦袋。

正好唐爲民路過，見狀勸道：“龐小弟不用著急。”

龐雨苦笑道：“沒想如此繁雜，若是馬上要用到，小人可真是記不下來。”

“這是一縣之賦稅，桐城四十七裡，各里更有各自形，看這全書，便是背下來也當不得用，不仔細做個兩三年，更難說通，是以萬勿心急。

況且近些時日正好有閒，大可慢慢研習。”

龐雨有些奇怪，方纔趙司吏還在催促進度，爲何又說有閒，於是問道，“可是戶房另有要事？”

唐爲民笑道，“不是戶房，各房都不派人出門，因爲代知縣事楊大人即刻要來上任了。”

……。

自從倉儲巡查完畢之後，龐雨驟然拉昇的人生曲線進橫盤整理期，因爲七月底的時候，從安慶傳來了代理知縣將要履任的消息。

目前的代理知縣是宿松知縣楊芳蚤，他已在安慶府述職完畢，宿松事務告一段落。

楊芳蚤是崇禎四年進士，在宿松任上三年，雖說還在等待吏部正式任命，但高升的可能相當大，就在這個等待的空隙裡面，安慶府安排他暫代桐城知縣。

楊芳蚤大概會代理到十月前後，縣丞此時就不再有大作，維持著縣衙的日常事務，其他的典史、各房司吏、各巡檢司、教諭、等等，也都等待代理知縣就任，大家一起混過這段過渡期。

就這樣等到八月初二日，宿松知縣楊芳蚤在安慶述職完畢，趕到桐城縣正式代理知縣，楊芳蚤與桐城縣衙的人想法差不多，只是短暫代理桐城知縣，連上任的儀式都沒搞，略微拜訪一下重要的鄉士紳，跟著就升堂辦事。

而桐城的人也知道楊芳蚤只是短期任職，地方鄉紳在升堂見面之後也不過多與他走。

楊芳蚤不求出什麼績，只要不出問題就好。

所以他任何縣衙的職位都沒有，一切維持原狀，以保證縣衙的正常運行，小小的桐城場十分平靜。

面對這種況，龐雨當然不會去考慮什麼改換門庭，依然團結在縣丞的周圍。

另外一邊家裡的資金鍊問題，在龐雨貪污和變賣無形資產的努力中，已經完全化解，關於聘禮的事，劉嬸還沒給龐雨答覆，最近很出門，劉家仙倒是在街上攔截了龐雨兩次，被龐雨一溜煙跑掉了。

而楊芳蚤上任之後，果然不放告過堂，辦的第一件大事，就是今年的錢糧賦稅，這是縣衙一年中的大事，也是衙門各人的大事，下半年收多，便看著這一把了。

八月是春稅徵收的最後一個月，月底就要開始徵收秋糧，還要預徵明年的部分賦稅，以緩解明年的力。

朝廷考覈地方，首要一條就是錢糧徵收，地方徵收不足定額八，就不準許考滿，不考滿就沒法升。

楊芳蚤雖然在桐城不存在考滿的問題，但他絕不願意這短短任期，而有任何污點被吏部記錄在案，所以楊芳蚤到達之後，幾乎把力都投到收稅的準備上。

楊大人在宿松三年，對這一套東西也都悉了，發下指令讓戶房準備錢櫃、由票，各倉倉子預備倉房，又清理各鄉各里以前逋欠錢糧，分批召集各里長來縣衙，當面給他們下達任務。

楊大人八月四日第一天升堂，不說放告打司的事，就招來了春稅逋欠最多的幾個里長，務必要在秋糧開徵前把欠賬清理完畢，就算不能全數收齊，也要給下面施加力，以免越拖越多。

楊芳蚤是個略微發胖的中年人，說話聲音不大，但堂堂外還都能聽得到，他先就問了縣丞關於春稅的拖欠況，縣丞的地位從坐堂又變了佐貳，稍稍有點失落，簡短答覆後便點了趙司吏詳細彙報。

戶房趙司吏出列道，“各鄉各里新派遼餉完數八，春稅只完七，歲辦礬課尚差十萬斤，另差南京祿寺司牲司馬草銀三千包計五十四兩，南京定場馬草五萬五千包計九百九十兩，宮匠折銀一百七十七兩，宮磚瓦折銀一百二十三兩，翎羽五萬折銀六十二兩五錢，祿寺豬七十口，祿寺綿羯羊三十五頭……”“行了，本知道了。”

楊芳蚤趕揮手打斷，大明稅收既有折銀又有實，戶部是主要的，工部、太僕寺等也要收取一部分，宮各衙門更是各有收項，並且沒有稅收部門統籌安排，由各個地方各自完收取和運送，地方一個縣有時候兩千兩銀子，要送往二十七個不同倉庫，其複雜程度連後世的明史專家也頭痛不已，更不用說當時文化程度不高的普通胥吏。

安慶府這地方還算是比較簡單的，因爲安慶府不供應藩王，在南直隸又屬於不太富庶的地方，沒有金花銀這一項，但本的漕糧、草料、牲口、野味、礦石等等是不的，有些是運往京師、有些是運往南京，每項都不多，但項目十分繁雜，而府和縣兩級還要徵收自己的費用，也是攤派在各項稅收中，更增加了複雜程度，爲了防止有所，還專門製作《賦役全書》，也就是龐雨學習的那本，就難怪他要頭暈腦脹了。

楊芳蚤在宿松當了三年知縣，知道要是等戶房司吏一一說起來，得耽擱不時間，他也本沒工夫去清理那些不重要的事項，反正天下沒有幾個縣能把所有稅都完全繳納的，最要是遼餉，然後纔是正賦，俗稱舊餉，其他那些不重要的衙門，拖欠就拖欠了。

於是他直接道：“其餘不論，舊稅和遼餉必得如數齊，尤以遼餉爲重。

哪個裡欠得最多，今日便先比較哪個里長。”

趙司吏立即道：“南塘裡逋欠花戶最多，有些刁花戶，甚有去年逋欠亦未結清，名單開在冊，里長和冊書已傳在堂下。”

“把人帶上來。”

知縣話音一落，後面幾個百姓模樣的人就在往前移，龐雨早有準備，一個箭步衝到南塘裡裡長邊，拿住他的手臂。

那裡長不見如何慌，看衙役紛紛過來趕道，“各位公爺，小人自己尋得路。”

龐雨也不理會他說話，牢牢抓住他手跟著到了堂上，這樣他就站在堂中靠前位置。

何仙崖最近不停的跟龐雨吹風，一定要發揮在戶房的優勢，抓住秋糧徵收的機會，下半年吃還是吃草，就看這兩個月了。

龐雨估著，楊芳蚤對桐城並不悉，短期代理若是要平穩過度，應該會依靠固有的系，也就是說還是倚重縣丞，所以龐雨儘量站在前排，縣丞安排差事的時候能先看到他。

那裡長不等龐雨踢他，主跪倒在堂下。

趙司吏拿著一本冊子過來，開始跟楊芳蚤一一彙報南塘裡的刁民，司吏問一個，里長和冊書就出來說明況，這南塘裡就說了一個時辰，欠稅的人裡面既有縉紳士子，也有窮苦人家，說到縉紳士子時，趙司吏和楊芳蚤都很有默契的不往深追究，完了時才說到積欠最多的幾家民戶。

問到最後一家時，里長辯解道：“那花戶下只有一丁罷了，卻不是小人催繳不力，而是那戶主都癆病纏，還請大人諒。”

楊知縣拈著鬍鬚，“人皆說家家有本難唸的經，民間疾苦本自知。

但完繳錢糧乃是百姓本分，本若饒了他，其他花戶有樣學樣，上考只認糧稅，屆時誰人諒本。

這花戶生病只年餘，但戶房說他積欠已有三年，沒有哪次痛痛快快能清，不是刁民誰是刁民，此次若還是拖賴，這衙門如何行事。

終歸說來，還是你這裡長催繳不力，人來，抓里長和冊書站籠半日！”

楊芳蚤說完也不發牌，龐雨跟幾名衙役一起，把里長和冊書押送到八字牆，那裡長既不告饒，也不需衙役推搡，主的便到了八字牆外邊。

里長不見如何害怕，對著八字牆的一堆人吆喝一聲，“代籠的過來。”

立馬就有七八個人湊過來。

里長練的道，“站半日。”

“七錢銀子。”

“滾開些，你當老夫不知行，說實價。”

另外幾人推開喊價的那人，幾人開始殺價“三錢五分。”

“三錢二分”“三錢。”

龐雨頗有興致的看著他們談價，八字牆這裡有不幫人代板和代籠的人，明代很多刑罰都可以花銀子找人代，龐雨以前接過各種市場化，教育住房醫療啥的，刑罰市場化是首次見到。

正看得有趣時，突聽一把如同金屬的聲音大喊一聲。

“九分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