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駐京辦[場]》第二章:人生際遇

章樹立

"關主任,章大記者來了,我們正在策劃《辦事指南》哩!您回來吃晚飯嗎?"霍明在手機裡問。

關鍵回答道:"霍主任,你把章大記者陪好,我一時回不來,代我多喝兩杯吧!"

章樹立下午4點半就趕到了香江大酒店,一聽霍明說明事原委後,一臉的興,說:"好辦!好辦!正是時候呀,霍主任,你跟關主任商量一下,你們負責組稿,我負責印刷,至於經費嘛,你們不用拿一分錢,在明年3月份前我把三萬冊的《香州人在北京——辦事指南》送過來就是。至於這些書嘛,你們賣也好,送人也好,算我無償贊助!"

沒有免費的午餐吧?霍明疑了,茫然說:"章大記者有何高招?"

"天機不可泄。霍主任啊,如果行的話,明天就以辦事的名義下文委託我公司全權負責編輯。"

"怎麼不行?等關主任回來下個委託書就是了。今晚不談別的,你我兄弟一醉方休……"

"就我們喝?不安排活嗎?"

"你想活什麼?麻將還是-三打哈-呢?"

"先把人喊來再說吧。向總在不在?"

"在哩。還是三缺一呀。"

"王平之吧!這小子什麼都會,逢賭必勝……看我今晚如何收拾他。"

明侃了一會,起安排晚餐去了。章樹立坐在沙發上,好似啞討媳婦——喜在心頭。這些年,他爲香州很多企業做過大量的宣傳報道,那些廠長、董事長、總經理很多次表示欠了他的人,什麼時候找機會還了呢。就在前幾天,香州酒業份公司辦公室主任姜偉來電話說,潘建設董事長對即將出席的人大會充滿信心,請章大記者務必幫忙抓住千載難逢的機遇,搶拍潘董事長與首長在一起的珍貴歷史鏡頭。章樹立故意賣了個關子說:"儘管報社安排採訪報道咱們代表團,但是,代表團的代表我都呀,實在不好只爲潘總開小竈啊,何況這次任務重,不能有任何閃失喲。"第二天,酒業公司北京銷售公司經理夏曉林找章樹立。夏曉林拿著一張二十萬的現金支票說:"公司計劃-兩會-期間在各大的宣傳費用爲一百二十萬元,一定要用在刀刃上。這個不知夠不夠?"當時章樹立很委婉地拒絕,但留有餘地地說:"潘總是我多年的好朋友好哥們,就不用這樣了,到時候一定盡力而爲吧!如果實在要給,就開張轉賬支票,爲你們公司做點廣告吧。"

章樹立在沙發上迷糊了一陣,他想起揮之不去的五年前的往事。A省當廠長的某代表通過報社的同事找到他,請他在會上拍幾張照片。事後,同事請他吃飯時,轉給他二千元錢,他當時心裡很是過意不去,一再推讓說:"舉手之勞啊,如何得了如此之大禮啊!"兩年後,那廠長邀請他去廠裡採訪。這是一家現代化的綢織造、印染、針織和製工廠,一幢二十多層的高層建築巍然聳立在A省長江經濟開發區。走進這幢樓的大廳一擡頭就能看見醒目的巨幅廣告牌——首長在人民大會堂親切接見廠長的圖片和璀璨奪目的文字說明。廠長握著章樹立的手,滿懷深說:"章大記者,多虧您幫忙啦,您拍的照片太棒了,貸款、徵地、建樓、新項目上馬……一路綠燈啦!今年的產值能突破十億元大關,比兩年前翻了兩番啦……"

章樹立心想,好運來了擋也擋不住呀!藍天集團二十萬元,天馬山火電廠二十萬元,香州酒業份二十萬元,香州鋼鐵集團二十萬元也應該沒問題吧,加上市招商局,南方之珠經濟開發區管委會等市直單位的贊助,這回肯定超過百多萬元了,俗話說,種瓜得瓜,種豆得豆,這也該我章某人收穫的季節到了。一想到百多萬近在咫尺,章樹立像是孫猴子吃了仙桃——眉飛舞起來。

接機

第二天清早,關鍵早早地起來,上霍明,奧迪和本田一前一後駛出酒店,飛快地向首都機場奔馳而去。

每逢市裡重要領導來京,正副主任必然一起迎來送往,鞍前馬後地把行程安排得妥妥當當。這是辦事多年來形的雷打不的慣例。

說起徐苑,他在香州政界頗有爭議:說他有能力有水平有魄力者有之,說他目中無人蠻幹的亦有之。徐苑任白地市委書記時,在香州可是大名鼎鼎的新聞人。三年前,爲了落實市委堅決杜絕公車私用的指示神,徐苑拿著一鐵棒,把停在酒店門前寫著"永結同心"、"百年好合"大紅喜字的十幾臺婚車,砸得千瘡百孔;還喊來了省電視臺市電視臺的記者一一曝。此後在很長的一段時日裡,白地市的一些公共娛樂場所的停車場,很難找到一臺機關單位的車了。更讓老百姓津津樂道的是徐苑孤一人,平息了發生在新世紀超市那次犯罪嫌疑人綁架人質的惡件。後來,經新聞炒作,徐苑在百姓心目中那種臨危不懼、智勇雙全的形象愈來愈清晰,越來越高大起來。

關鍵從心底裡敬重徐苑。

剛下飛機的徐苑,神非常的好,目炯炯有神,腳步矯健有力。跟在他後的是書小杜和市政府辦小張。

這年月,企業老闆不再老闆了,都董事長、總經理、總裁什麼的,更洋氣的還CEO,聽說是與國際接軌,也首席執行。而員呢,更多的不再稱呼銜,都老闆,似乎老闆顯得更親切更和諧了。如果是稱呼銜吧,書記書記,副書記也書記,市長市長,副市長也市長。在場,這個"副"字好像一下子無影無蹤,沒了。這又是不是場的潛規則呢?在車上,關鍵說了謝老闆關心之類的話後,就迫不及待地向徐苑彙報工作。一有空,就聽彙報,這是徐苑喜歡的一種方式,也是他多年養的習慣。在他當了常務副市長後,就經常跟部下談"政府效率論";他在大會小會上作報告,一般不會超過三十分鐘;聽彙報時喜歡部下一、二、三逐一進行,"爲什麼?"或"爲什麼不?"要簡單明瞭,思路清晰。

聽了關鍵的彙報,徐苑給予了充分肯定。

關鍵接著問:"老闆,明年3月老鄉聚會的活,想請曾老參加,機緣巧合,您正好來北京了,是不是出點時間來,去拜訪一下曾老呢?您能去的話,那分量就不一樣啊!"

"好啊,那應該去!曾老可是我們家鄉的驕傲,老革命啦,怎麼不去?"徐苑不假思索地說。

"什麼時間?"

"就明天晚上吧。"

順風樓

關鍵和霍明一直陪著徐苑一行辦事。

下午4點多鐘,葉羣力打來電話,笑著告訴關鍵:"黃瑛已約好了,但沒告訴你已來北京,到時候,幾年不見的人意外重逢,那場面不知道如何如何的人。地點劉總安排好了,順風樓威尼斯廳。"關鍵告訴葉羣力,霍主任陪杜書和張科長回辦事,晚宴嘛,他和徐市長參加,沒有別的人。葉羣力回答:"明白,不見不散,可不許遲到啊。"

掛了電話,關鍵的思緒不住越過時的隧道,依稀回到那激燃燒著,但很快就熄滅了的歲月。自從寫完那首《我最後一次看到充滿淚水的眼睛》的詩後,他就似乎江郎才盡,再也沒寫過詩了。在同事和朋友中,也沒有人知道他曾經是位才華橫溢的詩人。一個堂堂名牌大學畢業的大學生,不留北京工作,也至去省城啊,又怎麼可能回香州呢,而且,自己主要求回到老家清水縣,這,在香州人們的心裡,至今還是個謎。回到香州的關鍵,一心撲在工作上。給縣委書記當了不到三年時間的書,就去黃泥塘鄉當了副鄉長,鄉長,鄉黨委書記。

黃泥塘,是清水縣最窮最偏僻的地方。在清水縣一直流傳著"養莫嫁黃泥塘,上半年摘茶葉,下半年編炮仗(鞭炮)"的順口溜,便是對黃泥塘貧困環境的真實寫照。關鍵去黃泥塘鄉之前,給葉羣力打了電話,向當時在國家計委做書的老同學討要良方,葉羣力建議他到沿海地區走一走,看一看,學點經驗;並幫他聯繫了浙江一個和黃泥塘自然條件相似的鄉鎮。五年後,黃泥塘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從昔日的貧困鄉一躍爲香州市聲名遠播的小康鎮。因此,關鍵從心裡謝這位老同學。

關鍵因政績突出,被提拔當了清水縣的副縣長。

大凡重要活,司機是不能參加的。一到順風樓,關鍵就把倪好打發走了。臨走時,關鍵代倪好說,用車會電話聯繫,如果時間來不及的話,就打的算了。

關鍵陪徐苑一進大堂,一個長得很秀氣、很高挑的有點像模特的迎賓小姐迎了上來,聲細語問:"先生,有預訂嗎?"

關鍵快步向前說:"威尼斯。"

"是劉總訂的嗎?"迎賓小姐問。

"嗯。"徐苑因心非常好的緣故,比關鍵回答得更快,"沒錯,小姑娘。"

迎賓小姐滿面春風,笑著說:"二位先生,前面請,二樓。"說完,一邊出纖纖玉手做了個"請"的招牌作,一邊在前面帶路。

推開威尼斯廳的大門,葉羣力和北京天集團公司董事長劉倚鋒趕快從沙發上擡起屁,興地迎了上來。葉羣力地握著徐苑的手,向劉倚鋒介紹說:"劉總,這就是徐市長,我跟你經常提起的徐市長!"又拉著關鍵的手介紹說:"這就是我大學同學——關主任。"劉倚鋒快速掏出名片,遞給徐苑和關鍵。葉羣力趁機說:"這是劉倚鋒劉總,搞房地產的大老闆。"

大家一落座,服務員就上來問:"兩位老闆,喝什麼茶?碧螺春、鐵觀音還是人蔘烏龍?"

"跟葉副司長一樣吧。"徐苑說。

"嗯,碧螺春。"服務員應著,泡茶去了。

葉羣力趕給黃瑛去了個電話,催一催。黃瑛在電話裡不停地表示歉意:"路上堵車啊,真不好意思,估計半個小時才能到,要不你們先吃吧?"葉羣力開玩笑道:"沒關係的,就是等到海枯石爛,等到鬍子白了也願意。"

徐苑很灑地喝了口茶,很隨和地說:"不急,不急。"

葉羣力看見徐苑用眼角的餘,瞟了幾眼劉倚鋒,趕再次介紹劉倚鋒起來:"劉總,是了不起的企業家啊,是個商界奇才。他從八歲就會做買賣,第一筆買賣是把賀年片賣給同學。那是他舅舅從英國寄給他的,他一轉手賣掉,淨賺了十塊錢。在理工大學讀書時更是一發不可收,他把學校周圍幾戶農民的房子一次租下來,轉手用以整化零的方式租給同學,就輕而易舉地狠賺了一筆。後來,又在學校門口開了一家重慶火鍋酒家,生意異常火,又賺了一把。在我們窮得連飯都吃不上的時候,他已經是個不折不扣的小富翁了。大學畢業後,放下財政部長的位子下海經商了。如今搞房地產開發,資產早就七八個億了。"

劉倚鋒謙虛地說:"別聽葉領導瞎吹,我這個人沒什麼能耐,只是運氣好,總是能遇到大貴人,你看,今天就有幸認識了徐市長呢。你們也知道,幾個億在北京玩房地產,那可是小兒科喲。"

"劉總如果有興趣的話,香州絕對熱歡迎您投資興業!這幾年,香州的房地產業發展很快,高檔住宅小區每平方賣到三千左右了。"徐苑很真誠地說。

正聊著,黃瑛氣吁吁地推門進來,後還跟著一位二十五六歲,非常漂亮優雅的人。一看到關鍵,黃瑛驚訝不已,依然麗的臉龐瞬間鋪上了一層緋紅。葉羣力上前握著黃瑛的手,向大家介紹:"大學副教授黃瑛,著名經濟學家,我們當年的校花。"說得黃瑛臉頰更紅了,故意岔開話題說:"這是我表妹潘曉莉,想讀我們學校的MBA,下午找我。一聽說你們都是大人,就跟著來了。"潘曉莉一邊給大家發名片,一邊說:"請多關照,多多關照啊!"

名片上印著:

潘曉莉總經理

北京明日東方傳有限公司

潘曉莉的突然出現,讓徐苑眼前一亮,怦然心:竟然有如此麗的子?長長的,高挑的材,那水靈靈的臉和臉上的五,無一不生得恰到好。微微翹起的脣帶著淺淺的晴朗的笑容,別有一番超凡俗的韻味。一雙清幽幽的眼睛猶如初春清澈亮的湖泊,在豔照耀下,閃著無限迷人的芒。

徐苑看呆了,爲了掩飾突如其來的尷尬,"哼"了一下鼻子。

這一切,被劉倚鋒看在眼裡,他機智地說:"千呼萬喚始出來哦!就等你們兩位了,座吧!今天我是東道主,就不客氣了,坐主位;徐市長作爲貴賓,理所當然坐第一客位,葉領導呢,就主陪吧……"

葉羣力接著說:"關鍵坐我這裡,黃瑛挨著坐吧,十幾年不見的老同學了,表妹呢,挨著徐市長和你表姐坐吧。"

席間,大家談笑風生,氣氛溫暖得像春三月。葉羣力敬了徐苑滿滿的一杯酒後,又慫恿關鍵敬酒:"關主任,還不多敬老闆一杯?有人說,下鄉跑斷,不如給領導倒杯水;材料寫斷手,不如給領導敬杯酒。這可是好機會啊。"

大家都附和著說:"敬啊!敬一杯不行,要多敬幾杯啊。"

劉倚鋒趕端起酒杯,說:"關主任,我陪你一起敬老闆。"

三個人痛痛快快喝了下去。

徐苑用筷子夾了點菜往裡送,說道:"我給各位說個小故事:某市主要領導去鄉下開現場會,浩浩向前行進的車隊突然在馬路上停了下來,原來,是一頭牛擋住了去路。首先,那趕牛的老頭死活趕不走那頭牛,接著市委書記下車幫著趕,牛還是不走,市長也下來了,還是趕不走。後來,常務副市長下了車,連鞭子都沒用,緩慢地走到牛的跟前,著牛耳說:-如果還不走的話,就讓你當常務副市長-說完這句話,牛飛也似的跑了。你看,寧願做牛,也不願意當常務副市長啊!"

這個段子逗得滿堂大笑。

一直出淺淺微笑的潘曉莉說話了:"我敬勞苦功高的常務副市長一杯吧!先乾爲敬了。"

"大文豪魯迅先生說,橫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爲孺子牛。潘總,你不是敬市長你是敬革命的老黃牛的酒呢。"大家笑著、喊著開著玩笑。

"我有這麼老嗎?才四十三。如果是牛,也不是老牛吧?"徐苑笑笑道,生怕潘曉莉不知道他年輕似的。他想,我只比你大十幾歲,有什麼年齡界線麼?

人敬酒,徐苑振起來,迷離的目像微風一樣,開始梳理坐在邊的人那的秀髮,姣好的臉龐,高高聳立的脯……

他似乎看見人含脈脈的雙眸,猶如一道深沉溫暖的清泉,開始默默地流向他靜寂的心田。

喝得盡興的劉倚鋒說話了:"潘總不愧爲中豪傑,巾幗英雄。如果再連敬徐市長三杯的話,我公司新上馬的項目溫夢鄉水雲間別墅的廣告,就是你的了,怎麼樣?儘管不多,大概也有七八百萬吧。"

在一片熱烈的掌聲中,潘曉莉和徐苑一口氣喝了三杯,七八分醉的徐苑依然保持著溫文爾雅的風度,但話語有一點點語無倫次了,說:"謝謝各位!謝謝各位的擡!歡迎葉司長去香州視察!歡迎黃教授去香州指導工作!歡迎劉總去香州投資!歡迎潘小姐去香州旅遊!你們要多關心關心香州啊!"

臨別時,劉倚鋒讓司機執意送徐苑和關鍵。徐苑婉言謝絕說:"送葉司長吧,我們打的很方便的。"走時,關鍵握著一直沒說多話的黃瑛的手,停頓了一會後又迅速鬆開,二人還是沉默著,關鍵只是用有力的手在空中揮了又揮,好像要抓住什麼似的,然而除了寒冷的空氣,什麼也沒抓住。

當徐苑握著潘曉莉溫得好像沒有骨頭的手時,他的心有點慄,靈魂一下子隨著某種鮮亮東西的指引飛向了飄逸遊的白雲深,又輕盈地落到波瀾起伏的湖面上……

溜鬚拍馬

回到辦事,已是晚上10點多鐘了。關鍵渾發熱,頭腦昏昏沉沉的。剛想洗澡,霍明敲門進來說:"馬書記來電話說,過段時間帶組織部和公安局的兩路人馬來北京。"關鍵說:"我知道了,等一會就給馬書記去電話,你也辛苦了,早點休息吧。"

馬貞南,年過半百,在香州工作了二三十年,他曾在白果市當過市長、市委書記,後來升任香州市委組織部長,如今在市委副書記的崗位上又呆了五六年了。馬貞南格溫和,和藹可親,善於中庸之道。有人說他說話圓,模棱兩可,有餘地,做事八面玲瓏,左右逢源。有人說他遇事不急於表態,理事、解決問題的主意多、點子多、辦法多,往往多謀善斷。有人說他喜歡以靜制,以克剛,很多時候總是哼哼哈哈轉彎抹角,從不逞一時之剛勇。有人說他能看風雲變幻,而決不爲天下先,也不落他人之後。時機不來,則耐心苦等,時機到時則牢牢抓住。據說,他主管的組織、人事和政法系統一直是風平浪靜,一團和氣。

關鍵來不及多想,趕打馬貞南的手機:"馬書記嗎?我是關鍵,打擾您老休息了。"

老資歷的馬貞南,在電話那頭的笑聲很爽朗:"哦,小關啊,我還沒休息,還在辦公室看文件。"

"您一工作起來就不要命,那怎麼行呢?今天我要向您提意見了。您的不是您個人的,而是屬於黨和人民的,就更應該好好珍惜纔是啊。"關鍵說完後,就有些後悔,自己什麼時候學會了溜鬚拍馬,纔來駐京辦幾天不是?

"正因爲一天不如一天了,才更應該加倍珍惜呢,古人說-朝聞道夕死可矣-就是很好的道理嘛。其實,從某種意義來講,我們的時間屬於香州的人民啊。"馬貞南在電話那頭慨萬千,興致很高。喜歡被奉承是人的最大弱點,馬貞南也不例外。被奉承的人好比吸上了毒品,越吸越有癮。馬貞南當了副書記後,溜鬚拍馬之徒更多,自己就把持不住,雲裡霧裡了。

"可是,這樣下去,您的會更加吃不消的呀!"反正馬屁不要錢,多一句一句也無妨,關鍵繼續說。

"周總理說得好,嘛,是革命的本錢,就是用來搞工作的。不搞好工作,再好的還不是行?又有什麼意義呢?你看周總理,說是那麼說,一工作起來就不要命了,鞠躬盡瘁、死而後已。"馬貞南越說越高興,接著,關心關鍵起來,"小關啊,你很能幹,北京很快就會打開局面的。"

關鍵剛想說:"我辦事,您放心!"又覺得不妥,自己如果說出來,牛皮就吹大了。於是,趕換了一種語氣,說:"謝您,馬書記,您的關心和鼓勵,是我永遠的力。再說,如果說我這幾年真有那麼一丁點兒進步的話,也是跟書記您學的,是您諄諄教導和嚴格要求的結果。"關鍵說完後,突然有種臉紅心跳的覺,唉,自己是不是有點無恥啊?自己隨便蹦出一句話,怎麼也是臭烘烘的馬屁呢?但一想到人家馬書記好像真的很關心自己似的,心又慢慢舒展、晴朗起來。實踐證明,把寶押在一個人上是愚蠢的,也是危險的。自己還是留一個心眼吧。

停頓了片刻後,關鍵問:"您老什麼時候啊?"

馬貞南說:"還早呢,大概下個月,出發時再給你電話吧。"

最後,關鍵在電話裡一再表示一定要安排好領導的行程,這樣俗的馬屁,讓電話那頭的馬貞南聽起來舒服極了。

睡前,黃瑛朦朦朧朧的影在眼前揮之不去,不停地晃。三十多歲的黃瑛,面部紅潤,脖子和腹部沒有毫的贅,苗條的蜂腰,依然是那麼婀娜多姿,脯結實滿,雙修長而又勻稱,比起十年前,更有人的和風韻。就這樣想著想著,關鍵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圍棋的

關鍵和霍明準備了一些香州的土特產,比如香柚、香橘、板栗,還有白酒和香菸什麼的,大包小包。從建設部門口接到開了一整天會的徐苑時,已是夜蒼茫,華燈初上了。

汽車從三里河向航天橋方向駛去。

在車上,關鍵告訴徐苑:"鍾書記很重視,剛來過電話,他說我們到曾老家後,您一定給他去個電話。"

曾老,從香州市清水縣石頭鄉窮山走出來的老革命家,解放後,在中央部委擔任過重要職務。已經八十歲的老人了,眼不花,耳不聾,很好。儘管退休多年,但時刻不忘家鄉的發展,時刻關注著香州的變化。

大家說著、聊著,一會兒就到了。

這是一座外面圍牆刷,只有兩層建築的大院。威風凜然的兩尊漢白玉雕的石獅,臥立於大門兩側,似乎在告訴人們,此地乃非同尋常之所在。神嚴肅的武警戰士,三步一崗,五步一哨。院古樹林木很多,可惜現在已是深秋時節,樹的枝幹枯黃,葉片也飄零得差不多了。如果在夏天,一定會綠樹蔭,風景秀麗。霍明走在前面,他來過多次,輕車路。向武警戰士說明來意後,下車登記。哨兵請示了曾老,又把人車都檢查了一遍後,哨兵敬了一個很標準的軍禮,將車放行。進大院,樓閣獨秀,亭臺玲瓏。一幢幢獨立小院,由蜿蜒的長廊連接,雕刻妙絕倫。傳統與現代,中國風采與西洋格調有機融合,相映趣,猶如一幅優恢弘的畫卷。關鍵暗想,每家院落風格是如此相似,景是如此一致,如果不是霍明帶路,自己真的了"劉姥姥進大觀園",絕難找到曾老家了。

一行人進了大門。早在大堂等候的曾老巍巍起,微笑地走過來。霍明趕迎了上去,握曾老的雙手,一邊介紹徐苑和關鍵,一邊吩咐倪好搬東西。

"首長還好吧?"徐苑抓住曾老的手,久久不願放下。

"子骨還算朗。"曾老聲音不大,但似有千鈞之力。朗朗笑後,話鋒一轉,面呈慍怒"你們來坐坐就行嘛,還帶什麼東西啊。小霍,我要批評你了,我跟你講過多回了,你應該和徐市長說清楚嘛。"

"首長,都是老家的特產,不值幾個錢。要批評就批評我吧,小徐甘願罰。"徐苑故意裝出很委屈的樣子,邊說邊攙扶著曾老坐到大堂正中央左邊的太師椅上,自己靠右邊坐了下來。徐苑想到鍾國泰在那邊等自己的電話,一邊撥鍾國泰的手機一邊謙卑地對曾老說:"首長,我鍾書記的委託,代表香州市委、市人民政府看您老人家來了,衷心謝您對老家的親切關懷和大力支持!"

接通鍾國泰電話後,徐苑急忙把手機遞給曾老,曾老故意生氣說:"小鐘啊,怎麼這麼長時間不來北京了?不來看看我這張老臉啊?"

"首長,我實在分啊。明年3月-兩會-時,我和鳴諳同志一同去您府上拜訪您。哦,首長,市裡想搞一次在京工作老鄉的聚會,想請您老出席,我們的一些思想、一些工作況想在會上向你們彙報。"鍾國泰一口氣想彙報完似的,一直說個不停。

"好啊,搞個聚會我贊,如果沒有特殊況,我一定參加,好吧。"曾老爽快地答應了。

關鍵安靜地坐著。這種場面是不宜多說話的,有徐市長在,豈敢喧賓奪主啊。關鍵想起三年前,曾老回過一次清水縣,他跟在縣委書記的屁後面,見過曾老一面。時歲變換,斗轉星移,曾老可能不記得他這個小字輩了吧,何況曾老十幾年纔回一趟老家,省裡、市裡、縣裡迎來送往,人員繁雜的,怎麼能記得他這樣的普普通通的副縣長呢?

突然,曾老打量了一下關鍵,試探著問:"小關,是在縣裡(清水縣)工作過的小關麼?"

"嗯,首長,您老好記,我就是小關啊。"關鍵頓時寵若驚起來。

曾老好像對自己的記憶力很滿意,非常高興,用不不慢的語氣說:"聽小說,你的圍棋下得不錯,我和小較量過幾個回合,都是平手,聽說你比小還技高一籌啊,現在調駐京辦了,如果方便的話,就來我家切磋切磋如何?"

"見笑了,我那水平豈敢跟首長相提並論?只要首長召喚,小關一定靜候待命。"關鍵毫不敢馬虎,也用同樣不不慢的語氣作了回答。這種語氣,在場絕非司空見慣,好像是自古至今所形的特殊的一種風格,它代表著最豁達的謙虛,也代表著談話的藝和高妙。

徐苑是何等聰明之人,見曾老有如此雅興,忙說:"首長,時間尚早,您就和關鍵來一盤如何?我們在旁邊也好長點見識啊!"

見曾老點了頭,勤務兵趕把棋盤擺上,保姆招呼大家喝茶。

關鍵心裡咯噔了一下,心想,和這麼大的領導下棋,怎麼下呀?贏了首長不高興怎麼辦呢?如果敗下陣來,又不是自己的風格。記得在清水縣當副縣長時,縣委書記特別喜歡找關鍵下棋,可是每一次都是乘興開局,敗興結束,弄得書記一點也不高興。然而,書記死活不服輸,儘管每一次都輸,還是喜歡跟關鍵下,因爲在清水再也找不出第二個對手了。其實,書記棋藝非同一般,很湛的。傳說他當鄉鎮長時,瞭解到市委組織部長喜歡圍棋,他便刻苦鑽研,達到了登峰造極的水準。然後去接近組織部長,與其展開對弈。他見部長不甚高興之時,就輸他一盤,見到部長高興時,就贏他一次,當然更多的時候是旗鼓相當。書記下棋,既討得了部長的喜歡,又弄得部長心裡的,越發願意找他下。這樣一來,兩人很快了"棋友"。隨著來往的頻繁,書記提拔得很快,從鄉鎮長當了縣長、當了縣委書記,後來,部長調往省裡居要職,水漲船高,書記也當了副市長了。

傳言歸傳言,信也可不信也罷。前不久,關鍵讀《通志》,賈玄和太宗的經典故事,妙不可言。傳說,宋太宗有"善弈"、"絕格"之稱,一些國手都下不過他。當時有個賈玄的圍棋奇才,棋下得神出鬼沒,千變萬化,可以隨心所地調對方。和他下棋的無不對其棋藝水平佩服有加,他曾稱霸棋壇數十年。他在進宮前便深知有權有勢的人專橫跋扈慣了,都有極強的好勝心,也知道自漢朝以來,已有好幾位棋待詔因弈棋被皇帝賜死。因此他與宋太宗下棋時,不敢贏太宗,又不敢讓太宗贏得太多,能看出自己故意輸棋,落個欺君之罪。於是他每盤棋只輸一兩子,討太宗高興。宋太宗棋下得雖然不錯,但他也自知比不上賈玄。不過既然賈玄甘願故意輸棋,也便不點破,樂得收下這個順水人。但是,時間一長,贏得太多了,宋太宗便覺得沒有什麼意思了。

一天,他又與賈玄對弈,他對賈玄說:"我聽人說你的棋藝天下第一,從沒有負過任何人,而你爲什麼又盤盤負於我,可見其中有詐。現在再下幾盤,如果你又輸給我,我讓人打你五十大板。"

賈玄聽了忙說:"陛下棋藝高超,取勝不足爲奇。下盤愚臣將全力以赴,爭取不再輸棋。"

果然,這盤棋下完後,賈玄沒有輸棋,但卻是一局和棋。宋太宗哭笑不得,但又毫無辦法。於是又下一局,這一局賈玄用盡了全的功夫,結果又下一盤和棋。下圍棋要做到不輸不贏是很難的,甚至比贏棋還難。

賈玄未輸,自然不能杖責。

宋太宗知道賈玄又在搗鬼,便故意發怒地對賈玄說:"都說你是一代棋王,可你連我都勝不了,真是徒有虛名。再下一局,如果你贏了,我賞你做,要是你輸了,我把你扔到水裡去餵魚。"賈玄唯唯諾諾,只得連連點頭稱是。

ωωω⊕ тTk ān⊕ ℃o 等到下完了,又是不輸不贏,於是宋太宗佯作生氣的樣子說:"我讓你先走一子,可是仍下平局,就是你輸了!你沒有什麼話說了吧?"說完,下令把賈玄扔到水裡。

賈玄見皇上真格的了,急忙大呼道:"陛下息怒,此局臣勝一子,並非和棋。"

太宗聽他說此局不是和棋,便讓他回到原座,問他何以說勝了一子,賈玄驚魂稍定後,結結地說:"我怕真的被投河裡,故贏皇上一子。但又怕皇上怪罪小臣,故數子時,我將一子攥在手中,未敢亮出來。"

太宗一看賈玄手中果然還地攥著一子,又好氣又好笑,可是他也真知道了賈玄的棋藝水平比自己的水平高得多。

正想著,勤務兵已經把棋盤擺好了,關鍵也不推讓,謙虛道:"小關就獻醜了,首長-剪綵-吧。"

"小關啊,那我就不客氣了。"曾老說完,拿起一枚黑子輕輕下在右下角星位上。

關鍵從容應對,構了對角佈局。曾老主出擊,利用速度快、易勢、機強的特點發強有力的攻勢。關鍵利用挖、撲、封、扳、尖、斷等十八般武藝冷靜地調兵遣將。關鍵突然想起賈玄來,手掌心冷不丁冒出溼汗,落子速度漸漸慢了下來。手,有點覺。

徐苑在一旁拼命好,睜著眼睛說瞎話:"還是首長高明,站得高,看得遠,妙著啊。"霍明可能以爲曾老很高超,開始還恭恭敬敬地坐著默不作聲,個把小時後,終於坐不住了,一看曾老一點優勢也沒有,心裡乾著急,於是指指點點起來。曾老端起茶杯,輕輕呷了一口茶,說:"觀棋不語真君子。"大家不敢再說話,看見關鍵著一枚白子的手高高揚起,準備落子,卻猶豫地了回去,而額頭佈滿了星星點點的冷汗,很是狼狽。

曾老一看氣氛張,開玩笑說:"圍棋嘛,有氣則存,存則同存;無氣則亡,亡則共亡。小關啊,韜養晦,伺機而;你再不反擊,就快輸了哦。"

關鍵還是猶豫不決,難以落子。曾老見狀,又說:"小關,你知道圍棋的髓是什麼嗎?它和其他的棋不同之是,只有圍棋的棋子無子力大小之分,子與子相比較無任何差異,就好比人無貴賤、貧富之分一樣,人人平等。你看,我的黑子綿延不斷,氣勢如虹,在我看來,他們就像我帶領的衝鋒陷陣的隊伍,我親如手足的子弟兵啊。記得平津戰役時,你知道老蔣爲什麼潰不軍,一敗塗地嗎?因爲他下的是-象棋-,將是將,兵是兵,危難時刻,誰也不願犧牲自己,怎麼能行?而我下的是-圍棋-,所以贏了。想起那一仗,真過癮。"說完,曾老神煥發,眉飛舞起來。

曾老似乎猶言未盡,繼續補充說:"你們知道國民黨與最大的區別是什麼嗎?一打仗,國民黨的指揮喊-弟兄們,給我上-,而的指揮呢,就不同了,邊衝邊喊-同志們,跟我衝啊-,這不就是-象棋-和-圍棋-最好的詮釋麼?"

關鍵暗想,越大架子越小,曾老這麼大首長其實比好多領導都隨和。千萬不能讓首長門裡看人——把人看扁了,該出幾手高招讓他看看才行。關鍵笑道:"首長,誰讓我姓關呢?可能別的方面不行,但天生收了得。"關鍵想,您不是說人人平等嗎?那我就不客氣了。這麼想著,自信心就像春天的小草在廣闊的原野,迎著煦暖的迅速茂盛地生長。

這局棋足足下了兩個小時。一計數,關鍵勝了三子。大家一看,都傻了眼,不知說什麼好,一時都寂靜無聲。可曾老一點都不在乎,依然那麼高興那麼慈祥,並對關鍵讚賞有加:"小關,不錯,不錯。有時間的話,一定要過來坐坐,陪我下幾盤嘛。"大家見曾老這麼說,長長地舒了口氣,有如釋重負的覺。

見時間不早,大家說些首長注意保重之類的話後,準備告辭。曾老破天荒把大家送到大院門口,臨別時還不停地揮手再見。

一上車,心有餘悸的徐苑說:"關鍵啊,你小子是員福將。好險啊,我生怕曾老生氣呢,還好化險爲夷。"

關鍵不以爲然地說:"沒那麼嚴重吧,不過一盤棋而已。"雖然這麼說,但心裡暗想,你們不過是看客而已,而我關鍵,就像走鋼的雜技演員一樣,一腳不慎,抱恨終生啦。你想,曾老一生氣,萬一在鍾書記那裡臭幾句,那自己別說提拔,可能駐京辦也呆不下去了。其實,曾老是個多好的首長啊,多麼親的老頭!而自己呢,把一盤原本穩勝券、乾淨利落的棋下得波瀾起伏,險象環生,確實不應該啊,這與賈玄又有什麼區別呢?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真虛僞,真卑鄙。

關鍵腦海裡突然冒出朦朧派著名詩人北島的詩來: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高尚是高尚者的墓誌銘。自己曾經也是個熱沸騰的詩人呀,工作十幾年後怎麼就變了呢?心想,如果自己還算個詩人的話,那也一定是個卑鄙的詩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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