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駐京辦[場]》第十二章:蛀駐有理

四大駐外機構巨頭

關鍵送走楚嵐、素素後,心異常空虛和疚。果然應了蘇可可那句話,自己和別人沒有什麼兩樣,寧願陪領導,也不陪家人。

今天初六,大家都從老家趕回駐京辦上班了。下午2點半,馮夏生書長來電話說:“市裡剛把在京工作老鄉聚會的大盤子定下來,因爲是在‘兩會’期間搞的活,非常敏,所以活名稱不能老鄉聚會,已確定爲——香州市人民政府向在京老鄉彙報工作暨商貿洽談酒會。這次酒會是香州歷史上首次興師衆在外地舉行的大型活,一定要高標準、嚴要求施行。市直與經濟有關的部門,如財政局、計委、經委、建設局、國土局、通局、招商局、外經貿委、水利水電局等負責人全部參加,幾乎相當於市委全會的規模。老鄉聚會既然已上升到招商引資的高度,就不能喝酒聊天走走過場,而必須拿出看得見得著的績來。市裡考慮到時間倉促,決定招商局和外經貿委提前十五天進駐駐京辦,聯合辦公。另外,市政府幾個駐外機構也會全力配合你們的工作,我會馬上通知駐滬辦、駐粵辦、駐省辦三個主任,過幾天去北京,你們開個頭會。”

關鍵一聽,頭都大了,忙說:“我心如麻啊。”

馮夏生笑笑說:“怎麼了?怕擔子重了?你要知道,好績都是重擔出來的呢。實話告訴你,這次活我協調。文件嘛,最遲後天會發給你們。”

馮夏生向來低調,堂堂市政府書長還總是謙虛地說自己是協調政府辦工作。關鍵樂了,忙說:“有大哥您掛帥,我怕什麼呀?”

過了幾天,市政府有關文件下來了。

關鍵趕召開駐京辦主任辦公會。傳達市政府文件神後,大家各抒己見,踴躍發言。

向前表態說:“接待工作絕對沒問題。”

蘇可可說:“市裡的意圖已非常明瞭,招商引資方面的工作由招商局和外經貿委負責,邀請在京工作的老鄉和各部委司局的領導們參加酒會纔是我們真正的實質工作。”

明說:“我們本來人手就,就算三頭六臂也不可能面面俱到吧?還是蘇科長說得好,我們先把自己的本職工作做好再說。招商引資呢,他們兩個局自有辦法的。我敢打賭,他們絕對超額完任務。”

關鍵笑了笑說:“你們事先商量好了吧,意見如此一致啊。這麼說,我們還是按原計劃進行?不過,時間尚早,還有個多月夠我們籌備的,能做的我們還是儘量做吧。”

被霍明戲稱爲香州市駐外機構四大巨頭的頭會如期舉行。

坐在關鍵氣派非凡的辦公室裡,他們先是羨慕不已,隨後便玩笑不斷——

駐滬辦主任:“關主任上能通天下能地,還是駐京辦啊,哪像我們上海辦事,漂在茫茫滔滔大海上,上上不得下下不得,只好漂來漂去了!”

駐粵辦主任:“你大上海還說呢,你們看我,富人區裡的貧民難民,在繁華似錦的廣州,一出門就不好意思,低人一等啊。”

駐省辦主任:“你們都這麼說,我這後孃生的省辦還沒苦呢!香州到省城個把小時的高速,方便得很,省裡各廳局誰不悉?辦什麼事都是他們自己找,哪用得上我們?我們駐省辦嘛不過一個擺設罷了。我早應該向市裡申請取消它,來關主任這裡謀個差使多好啊。”

關鍵口裡說彼此彼此,心裡卻滋滋的非常用;他趕殷勤地給大家遞煙,並一個一個點上火。他的笨拙的作本想掩飾那麼一點點優越,越想掩飾越是掩飾不了,自己都覺得有些稽。

玩笑歸玩笑,他們一進主題就毫不含糊。他們都是有備而來,帶來了裝訂得如同一新書似的聯絡名單。並一再表示,一切工作圍繞駐京辦展開,我們絕對全力配合!

書記與市長

過了2月,北京乍暖還寒,但大街小巷到洋溢著春天的氣息。新千年第一次全國人大政協“兩會”即將在這裡舉行,全世界的目將聚焦北京。深思慮的北京,高瞻遠矚的北京,似乎有新的聲音——春天般的聲音向全球各地傳播……

關鍵和霍明從首都機場接到鍾國泰唐鳴諳時已是傍晚時分。他們開完市委常委會急匆匆提前一天飛過來,而不是隨省代表團進京,實在是對招商酒會的籌備況放心不下。

關鍵在來回的路上,心始終是複雜的。年前去鍾書記家送禮到嚴厲的批評後,他的心開始灰暗起來,那層影就像迷霧就像寒霜一樣揮之不去。他擔心自己無法再承鍾書記尖刀一般銳利的目,這樣一想,他更覺得如同無再見江東父老一樣,不好意思面見鍾書記。然而,讓關鍵沒有想到的是,從接到他們那一刻起,鍾書記自始至終都是平易近人、和藹可親的,一路上噓寒問暖,關鍵還記得鍾書記說到高興親熱地拍過自己的肩膀。尤其是,當鍾書記聽完關鍵的工作彙報後,不停地表揚說:“我和唐市長趕過來,就是不放心啊,沒想到駐京辦個個兵強將,籌備得井然有序。小關,年輕人哪,就要敢於挑重擔!”

這一切讓關鍵突然有一種恍若隔世的覺。

事後一想,對呀!鍾書記是那種對事不對人的領導——那天從鍾書記家出來,他的人邊送邊安關鍵說:“俗話說金無足赤,人無完人;你千萬不要有心理負擔啊,老鍾知道你家裡的經濟狀況,所以退給你。要是別人,那些錢哪,不是捐給希工程,就是匯到廉政基金賬號了……一直以來,老鍾對你寄託很大的希啊。”

原來,鍾書記是爲了護自己啊。

晚餐安排在北京廳。

這一回,關鍵學聰明瞭。他事先清了況,知道鍾書記和唐市長住駐京辦,吃得簡單,一般都是四菜一湯,如果有客人才另當別論,方可加幾道菜。明明曉得他們對講排場、鋪張浪費深惡痛絕,誰還那麼愚蠢地往槍口上撞呢?

關鍵本來對如何安排晚餐傷了腦筋,好在章樹立、易瀚林幾個老鄉前來作陪,那麼,加幾道菜也就問題不大了。彭厚忠親自掌勺,幾道家鄉特菜,很快端了上來。

關鍵問今晚是否喝點酒。

鍾書記笑道:“當然要喝囉,你看章記者都來了,能不喝嗎?章記者,你對家鄉的支持很大啊。”

香州地方方言“支持”讓章樹立找到了黃段子的由頭,他笑著說:“還是領導的‘’(支持)更大。這個故事也是從香州聽來的,說某副省長到香州水泥廠視察,副省長給全職工講完話後,廠長總結說:我們廠的快速發展歸結底是得到了上面的領導的大力‘’和關心,尤其是副省長的‘’最大,在下代表全職工表示衷心的謝!”

鍾書記呵呵笑道:“方言多哪,難免鬧些小笑話。就拿大名鼎鼎的韓復榘來說吧,笑話可多了。一次,韓復榘凸肚出現在齊魯大學校慶演講臺上。不開口倒也威風凜凜,大有學界泰斗之氣勢,口一張,搞得滿座師生愕然。請聽:諸位,各位,今天是什麼天氣?今天是演講的好天氣。開會的人來齊了沒有?看樣子大概有五分之八啦,沒來的請舉手吧,都到齊了。你們來得很茂盛,敝人也實在很冒……今天兄弟召集大家,來訓一訓,兄弟有說得不對的地方,大家應該互相諒解,因爲兄弟和大家比不了。你們是文化人,都是大學生、中學生和留洋生,你們這些烏合之衆是搞科學的,搞科學的都懂七八國的英文,兄弟我是大老,連中國的英文也不懂……你們是筆筒裡爬出來的,兄弟我是炮筒裡鑽出來的。”

儘管故事比較老舊,大家依然鬨堂大笑。

服務員倒酒時,唐市長左手捂著,右手擺了擺,很難地說:“老病又犯了,厲害!不喝了。”

鍾書記說:“老唐怪不得一路上默不作聲,你那慢咽炎又犯了?我知道,你那老病一犯,咽口水都痛,哪能喝得酒吃得飯?服務員,去弄碗稀飯來。”

唐市長激地點頭說:“行,來碗稀飯好。我也不知道什麼原因,前天才一點點痛,我買了金嗓子寶和華素片,不起作用呀,誰知道今天這麼厲害了?”

聽書記市長如此說,大家就沒了喝酒的心思。

鍾書記見唐市長十分痛苦的樣子,很是焦急,對關鍵和霍明說:“明晚就要去會務組報到,怎麼辦?聽說協和醫院中外聞名,你們有人吧?趕聯繫一下,明天陪老唐看看病。”

關鍵猛然想起林副院長就是鄰市老鄉,而且主管業務,去年拜年問時他表態說,有事儘管找他。關鍵趕說:“林院長我認識,也是我們省裡的,我現在就打他電話聯繫。”

鍾書記說:“趕。”

關鍵拿著手機趕往外面走廊跑。在駐京辦呆久了,求人辦事多了,明白的事兒自然多了,關鍵漸漸知道求人辦事也是一門高深的學問了。求人辦事千萬不能“此來爲某事”那樣直截了當地求,多兜圈子,才能釘子,並不失風雅。越是有頭有腦的人越是講究話裡做文章,用八般起承轉合的優,能更巧妙地達到目的。求人辦事的八不僅有風格,而且有結構,大概可分爲四段:第一段談寒暄,評氣候;第二段敘往事,追舊誼;第三段談時事、發慨;最後一段才經濟學——奉託“小事”。一般,這個時候方可客氣地準備告辭,然後轉來說,現在有一小事麻煩。因爲鋪墊得好,所求之事十有會辦

打通林副院長電話後,關鍵不不慢說:“林院長您好,我是香州駐京辦關鍵。”

林院長說:“關主任你好啊。”

關鍵乾脆不說普通話,說起流利的家鄉話來:“林院長春節回老家過年了噯?”

親切的方言,拉近了雙方心靈的距離。

林院長說:“回去倒想回去,就是太忙,走不噻。”

關鍵又說:“我們知道您日理萬機,但19號的老鄉會您要空參加噻。”

林院長說:“參加嘞,肯定參加嘞!”

關鍵隨後故意停頓了一下說:“唉……”

還好,林院長接茬問:“關主任大忙人,一定有什麼事噯?”

關鍵說:“我們唐市長過來開會,他那慢炎變急的了,好厲害嘞,說話都困難。我明天陪他去您那兒,想麻煩您噯。”

林院長笑了。他說:“小事一樁,來噻。”

關鍵謝過。像林院長這樣國務院特殊津的專家教授、博導,既忙於行政管理,又忙於科研教學,還忙於坐診看病,他能一口答應,讓關鍵不已。

協和醫院

第二天清早,關鍵陪唐鳴諳來到協和醫院。

林院長熱握手後,直奔主題問唐市長的病。唐市長說:“這個老病有十五六年的歷史了,犯了就治,治好又犯,總是反覆發作。搞得多了,我也沒當回事。沒想到這次這麼厲害,喝粥都難啊。”

林院長詳細問過,把了脈,略作沉思後謙和地說:“這裡沒有械,我們去五科看看再說吧。”

科的主任見林院長親自陪病人到來,趕讓出位置。唐市長艱難地張開,強烈的燈照進去,林院長端詳片刻後,又科主任看了看。之後,林院長不放心地重新把了一次脈,他邊把邊搖搖頭說:“唐市長,如果不是急著開人大會,我倒建議你該住住院,你這虛弱啊。”

唐市長是那種咬得牙的漢子,他強裝笑臉說:“沒關係的,還好!撐得住。”

林院長笑了笑說:“別撐啊,只有是自己的,要惜哪!你既然沒時間住院,就中西醫結合治療吧,先打一天點滴,消炎;再吃些抗病毒的中藥,我還給你開幾服中藥。”

林院長又說:“中藥在醫院煎好拿回去,必須按時服,開完會再來看看。這個病哪,治標容易治本難啊,何況你既戒不了煙又戒不了酒!”

在協和醫院呆了一整天,唐市長服了藥,打完點滴,關鍵送他往省代表團駐地趕。

走時,關鍵一邊吩咐倪好小心開車,一邊打林院長電話表示激。林院長末了不忘叮囑關鍵說:“唐市長千萬要按時服藥,有什麼異常況和覺,及時聯繫。記得散會後再來複診!”

唐市長在車上還是用手捂著臉,很難的樣子。他以爲關鍵讓他和林院長通話,便出手不停地搖。

關鍵知道唐市長疼痛難耐,但自始至終沒聽到他哼哧過一聲,就不得不油然而生敬意了。

劉倚鋒與易瀚林

這是世紀之的盛會,北京的聲音令人興和鼓舞!黨中央、國務院高瞻遠矚、統攬全局,作出了開發西部的戰略決策。一個以基礎設施、能源、通、水利工程和生態環境爲主要容的中國西部大開發的建設即將開始,全世界爲之震驚……

關鍵趕到希爾頓大酒店,找到劉倚鋒和葉羣力時,才知道劉倚鋒通過葉羣力的介紹,剛剛宴請完西部某省的一位副省長。

坐在飄滿濃郁的洲風的咖啡苑,劉倚鋒侃侃而談:“總理的政府工作報告令人振啊,西部的資源富,發展空間和潛力無法估量。”

關鍵說:“劉總又要移師西部了?我們香州商貿洽談會邀請你參加,還等著你追加投資呢!”

劉倚鋒開心地笑了笑說:“香州當然要重視啦,但是西部的機遇也不能放棄,大本營北京的生意更要做呀!時機,只有把握好時機,才能戰無不勝。20世紀80年代初,擺個地攤就能發財,很多人不敢;90年代初,買只票就能掙錢,很多人不信;現在21世紀了,開個網站就能賺錢,肯定沒有人敢試啦。我要牢牢抓住這個機遇,除了做老本行房地產外,還要做商業網站。前年,國總統訪問中國,國家主席也訪問了國,中的貿易談判非常順利,中國很快要加WTO,北京正積極地又一次申請奧運會……這些都是千載難逢的好機遇哪,我抓住了,就實現了自己的夢想——天公司在國納斯達克上市。”

劉倚鋒廣博的知識和獨到的商業嗅覺,令人驚歎。關鍵覺到劉倚鋒就是一隻兀鷹,時機就會一飛沖天!

昨天,關鍵上了易瀚林。

這些天,易瀚林東溜西竄找章樹立介紹各地政府員,他想找到自己心儀的項目。

關鍵說:“易總爲什麼捨近求遠?香州不是很好嗎?作爲南方很重要的通樞紐地帶,潛力有目共睹,你爲何不在自己的家鄉投資興業?南方之珠經濟開發區的項目很多,肯定有適合你的。假如真回去投資的話,百利無一弊啊!你自己方方面面都悉,我們也幫得上你的忙。”

關鍵多次做過易瀚林的工作,但易瀚林無於衷。章秀才曾告訴關鍵,易老闆一直以來挖礦,對其他行業七竅通了六竅——一竅不通啊。別說他天天纏著我給他介紹什麼書記啊市長啊,真有好項目的時候,他還是看不上,因爲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幹什麼呀!何況他公司的博士、碩士們都是趙括之流,沒有實際作能力,只會紙上談兵哪。你說,有什麼辦法呢?只是可惜,可惜那個把億攥在他手裡睡大覺呀。

只要關鍵做工作,易瀚林就會搪塞說:“怕只怕回老家開公司,七大姑八大姨的親戚們都到公司來,豈不了家族企業?實話實說,我本來沒讀多書,可我那些親戚們更沒有文化呀,開個公司啊不如再幹老本行——挖礦!”

昨天,他還說:“悉的地方沒有風景。”

關鍵暗暗好笑,假充斯文,有什麼必要呢?

那天,自從接到鍾國泰、唐鳴諳,瞭解到鍾書記對自己的態度後,關鍵的心開始舒暢起來。此後,還是忠厚做人、踏實做事好,自己哪是投機鑽營的料?千萬不能“自毀長城”啊。

鍾書記儘管在開會,但時不時打來電話過問商貿洽談酒會的籌備進展況,讓關鍵毫不敢掉以輕心。邀請老鄉和領導們參加這方面的工作,關鍵倒一點也不擔心,他心裡沒底的是招商引資的簽約數額能否達到市裡制定的目標。幾天前,招商局長和外經貿委主任領著十多個工作人員住進了香江大酒店。關鍵想探探招商局長的口氣,就去拜訪了他。招商局長微笑著聳聳肩,竹在地說:“市裡定的不是二十億嗎?就是五十億又有何難哉?類似這樣的活多了,還不是次次功德圓滿、大獲全勝。關主任,你放心吧,一般都是東拉西湊。談妥的籤,沒談妥的草簽,談不妥的也可以試籤;現在的項目可以籤,以往簽過的可以再籤,‘正式簽約’;當然投資啓的項目照樣能籤,‘二期投資’。我們天天干的就是這個活,不想些法子不行啊。其實,這次活,說是說爲了招商引資,實際上只不過打打旗號罷了,真正的目的還是聯絡老鄉之間的,編織和擴大在京的關係網。”

招商局長的話,無不凸顯出玩世不恭的味道。

怪不得一個多月前召開的駐京辦主任辦公會上,霍明敢和自己打賭說,只要我們本職工作做好,招商引資本不用心。這傢伙看問題深刻哪!

3月9日,這一天柳絮飛揚燦爛。

黃昏時分,關鍵剛從外面回到駐京辦,唐鳴諳打來電話。唐市長說:“林院長開的中藥很管用,一個療程還沒呷完就好了,本想電話表示謝,但上次沒留他的電話。”

關鍵趕把林院長的手機號碼告訴唐市長。

末了,唐市長說:“關主任啊,這次全靠你哪,治療及時便了很多苦痛。謝謝了。”

一瞬間,一暖流流過關鍵全。像唐市長這樣推心置腹真無價的話偶爾能夠聽到,但市領導發自心的“謝謝”兩字比黃金更珍貴啊。

關鍵想,要謝也是該謝林院長。

隨後,他趕打林院長手機,佔線。再打,通了。關鍵說:“林院長噯你是華佗再世,唐市長已藥到病除!十分謝。”林院長樂壞了,笑著說:“雕蟲小技而已,剛纔唐市長來過電話了。”關鍵說:“真的謝謝您,給您添麻煩了。”林院長說:“幾個老鄉這麼說,折煞我了。”

關鍵打完電話,很高興。求人辦事講究有始有終,有些人辦完事屁一拍一溜煙走了,事狀況如何連所求之人也不知道,下回再有什麼事還敢開口嗎?

失蹤的葉副司長

關鍵坐在辦公室把一支菸叼在上,掏出打火機剛點燃,葉羣力的人打來電話。關鍵一驚,葉羣力的人怎麼會來電話呢?有什麼重大事,居然找到他這裡來了?

葉羣力的人很焦急地問葉羣力是否在關鍵那裡。關鍵說不在。

人說:“他兩天一夜沒回家了,打他的手機,一直關機。”

關鍵說:“前天晚上,我、劉倚鋒和他在一起。你找過劉倚鋒嗎?”

人說:“找過,那晚分手後,他再也沒見到過。別的朋友也找了,都沒見過。”

關鍵沉思了一下,葉羣力是不是去東方神鹿大酒店玩撲克牌了?他趕說:“我找東方市駐京辦試試,馬上給你回電話。”

合上手機,關鍵翻箱倒櫃找名片,找了好一陣子,好不容易纔從屜裡翻出東方市駐京辦宋主任和舒副主任的名片來。先撥宋主任的手機,迴音說你撥的用戶已關機;接著撥舒副主任的手機,迴音說你撥的用戶不在服務區。怎麼這麼巧?關鍵不死心,又撥了一次,一樣的迴音。再撥葉羣力的手機,也一樣。

關鍵乾脆把電話打到宋主任和舒副主任的辦公室,也沒人接聽。實在沒辦法了,只好把電話打到東方神鹿大酒店的總檯,關鍵說找宋、舒主任。服務員支支吾吾地說:“不在。”關鍵問:“宋主任、舒副主任不在駐京辦,去哪裡了?”服務員說:“不知道。”再問,電話掛了。

關鍵給葉羣力人回話說找不到,他的人在電話那頭早已泣不聲了;關鍵連忙安說:“別急,我馬上過去。”

關鍵剛把手機合上,劉倚鋒的電話進來說:“關主任你的電話好難打啊!”關鍵說:“一直和葉羣力人通話,你在哪裡?”劉倚鋒焦急地說:“正爲這事,你趕去羣力家門口等,我們先在那裡匯合再說。”

關鍵把車開得飛快,到葉羣力家小區大門,劉倚鋒早已等候在那裡。

一見面,劉倚鋒說:“我有一不祥的預,但現在還說不準。這樣吧,我們先上樓,問問嫂子的況再說。”

葉羣力的人見關鍵和劉倚鋒進門,像遇到救星一般。

坐下來後,劉倚鋒倒不那麼焦急了,他不慌不忙說:“嫂子,葉領導最後和哪個人分手的,你知道嗎?”

葉羣力人說:“是司機。司機接他上班快到單位門口,兩個陌生男子和他說了幾句話,就跟他們走了。”

劉倚鋒說:“你趕打司機的電話,我要再問問況。”

葉羣力人接通司機的手機後,說了兩句話便把手機給了劉倚鋒,劉倚鋒問了一些細節,完了說了聲謝謝,掛了。

劉倚鋒喝了口水,給關鍵一支菸,做沉思狀,默默地起來。關鍵知道,劉倚鋒平時耍煙,像這樣默不作聲狠狠地,很見。在他看來,估計葉羣力的事不簡單,問題很嚴重。

葉羣力人那雙無助的眼睛,死死盯著他們倆,眼淚都出來了。

這時,劉倚鋒使勁把煙掐滅,不不慢說:“我預到葉領導被‘雙規’了!那兩個陌生男子雖然著便裝,車牌也是普通牌照,但我估計不是紀委的就是檢察院的。司機說,葉領導跟他們走之前又折回來說,我跟兩個朋友辦點事,你去吧,有事打你電話。這說明,葉領導始終是冷靜沉著的。但是,進了那種地方,很難說啊。”

葉羣力人一聽,哇地哭了。

劉倚鋒卻冷靜得出奇,擺了擺手說:“事到如今,哭能解決問題嗎?嫂子,我想問個不該問的問題,你家裡究竟有多錢,包括存款?葉領導從外面拿回過大錢嗎?這裡沒有外人,你要如實告訴我。”

葉羣力人知道他們是自己老公最鐵最信任的哥們。眼淚說:“沒有。大概三十多萬吧,我倆十多年的工資和獎金加起來才這麼多,不過家庭開支花了一部分,要不還多些。如果說,打死我也不相信啊。他常說他在那個位置,主管項目審批,全國各地都找他,那是火山口啊。他在外面應酬從不帶我參加,就是爲了掐斷我和外面的聯繫,不給他添。說實話,除了你們幾個好朋友,他從不允許外人進屋的,就連我們住在哪裡也沒告訴過誰,怕只怕別人送禮!怎麼會‘雙規’呢?”

劉倚鋒說:“那就好,不會有什麼大事的。”

葉羣力人還是哭,淚水漣漣。劉倚鋒告誡說:“這幾天千萬不要到打電話同外面聯繫,事給我和關鍵理。你相信葉領導,別人會信嗎?進了那種地方的話,想整點事兒出來還不容易?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小心爲妙啊。明天,我辦兩張手機卡,你一張,我一張;家裡的電話和以前的手機號不能再用了,假如真進去了,可能早就被監控了。”

從葉羣力家出來,關鍵把自己陪葉羣力去東方神鹿大酒店打牌,後來,和宋、舒主任聯繫不上的況對劉倚鋒說了。劉倚鋒沉道:“關係不大,我和羣力十幾年的朋友,對他還是瞭解的,他一向對賄與娛樂的分寸把握得很好。”

回到駐京辦,關鍵輾轉反側,難以睡。

一個副司長無故失蹤,總歸是大事。假如真“雙規”了,即使一清白,也會遭人無端猜疑,同樣影響惡劣,也非小事。關鍵替葉羣力著一把汗。

第二天下午,劉倚鋒的電話打到辦公室,用的是新買的手機卡。他說:“你在駐京辦吧?我就過來,見面再說。”

劉倚鋒的謹小慎微令關鍵驚歎。

昨天,劉倚鋒說:“這事只能靠我們了,駐京辦事多,你先忙,我況後再找你。”關鍵知道他門路寬廣得很,加之閱歷富得多,便點頭稱是。臨分手時,關鍵慨道:“劉總,你想在新世紀搶抓新機遇,借‘兩會’多認識一些地方員,這下耽誤了啊。”劉倚鋒卻笑著說道:“新朋友隨時可,多的是,像羣力這樣難得的老朋友啊,一輩子能有幾個?”

劉倚鋒一進門,順手把門關得嚴嚴實實。

況尚未明朗,但多有了眉目。劉倚鋒從國家計委打聽到葉羣力果然“雙規”了,從東方市瞭解到駐京辦宋、舒主任出事了,好像還牽出某部S司長和一名市長,是大案要案。但是,究竟與葉羣力是否有關,依然撲朔迷離,不得而知。

劉倚鋒說:“S司長、市長、駐京辦主任、副主任的案件基本上已塵埃落定。羣力是第二批進去的,這次牽連的人很多。唉,中央的反腐力度大啊!這兩天你看了中紀委書記的工作報告了嗎?無論涉及誰,絕不手。”

關鍵說:“羣力麻煩了!”

劉倚鋒說:“我也是從外圍打聽到的消息,羣力究竟犯事沒有無法知道。像他這種況,是紀委呢還是檢察院,是中央的呢還是北京市的辦案組,都很難說啊。”

關鍵說:“那我們只好無頭的蒼蠅了?”

劉倚鋒點頭,很無奈。

四天了,葉羣力進去四天了。劉倚鋒又來香江大酒店找關鍵商量對策。

兩人焦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出事後,劉倚鋒乾脆放下手中所有的事,專心致志東奔西走起來;關鍵因駐京辦事務繁雜,再加上到這樣的棘手事幫不上什麼忙,只好心有餘而力不足苦等消息了。

劉倚鋒說:“這樣總不是辦法,這麼多天過去了,準確消息還是無從得知呀。你還記得李局長嗎?他和羣力深多年,找他出馬,可能得到確切況。他和你是校友,又對你有好,你出面找他比較合適哩。”

關鍵忙擺手說:“上個星期我找過他,給他送請柬,想請他出席我們的招商洽談酒會,被他拒絕了。他說像這樣近似於迎春團拜之類的活,從不參加。”

劉倚鋒說:“我們就如此袖手旁觀?就算死馬當作活馬醫,也要試試吧?”

關鍵只好答應試試。

晚上,關鍵打李局長手機說有事彙報。李局長說:“是公還是私?”關鍵說:“私事。”李局長說:“電話裡說吧!”關鍵說:“說不清楚,想當面彙報。”李局長說:“好,我在外面吃飯,9點以後到我家吧。”

關鍵著頭皮來到李局長家。

一進門,想換拖鞋,李局長不讓換,熱地招呼他坐。李局長人很快泡了一杯茶。李局長家房子比較老舊,裝修應該很多年了,牆面斑駁有開裂的痕跡。客廳很大,大概三十多平方米,一臺21寸的彩電擺放著,顯得格外孤單和空曠。牆上的一幅用紅木框裝裱的書法作品,應該是整個屋子最大的亮點。因爲是行草,關鍵盯了好一陣,纔看清容出自《菜譚》:“寵利毋居人前,德業毋落人後,毋逾分外,修爲毋減分中。”

過了幾分鐘,李局長開門見山問爲何事而來,關鍵只好三言兩語把葉羣力的事簡單說了。李局長先是一驚,像是自言自語說:“不會呀!羣力我是比較瞭解的,七八年的老朋友了,怎麼會出事呢?”隨後便陷沉默。大約過了一支菸的工夫,他拍了一下自己的大,猛然站起來,擺了擺手說:“我也沒辦法呀!羣力到底有沒有問題,關鍵在他自己。如果真有問題,誰也幫不了他哪!假如我手此事,那就不講黨原則、違反組織紀律了。”

李局長的話帶有逐客令的味道,關鍵無所適從。李局長似乎覺到了自己的不近人,在關鍵告辭時說:“羣力應該沒有問題的。沒有問題,很快就會水落石出的。”

劉倚鋒坐在車上靜靜等待,關鍵一鑽進車裡,他迫不及待問剛纔的形。

關鍵嘆了口氣說:“天要留葉,還能復活;天要滅葉,不得不滅。”

劉倚鋒說:“什麼?”驚訝之後,他知道李局長這條路堵了斷了沒戲了。

第二天,葉羣力人又打來電話,帶著哭腔。關鍵愣在那裡,不知道說什麼好。

晚上,李局長打來電話,讓關鍵到非常意外。李局長說:“我瞭解了一下況,S司長的案子牽連到羣力,最高檢找他問話,目前爲止沒有什麼問題,我估計他是經得起考驗的。果真如此,過幾天就回來了。”

關鍵一陣狂喜,趕告訴劉倚鋒和葉羣力人。

過了三天,葉羣力果然出來了。

關鍵接到葉羣力的電話後,開著車風馳電掣般往他家趕。剛把車停好,見劉倚鋒趕來,兩人相視一笑。

葉羣力沒多大變化,只是略顯疲憊。

劉倚鋒說:“吉人天相,逢兇化吉。”

葉羣力說:“謝謝!我能有什麼事?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

關鍵談到李局長對此事特別關注和關心時,重點提到李局長最後那句話說的是“過幾天就回來了”而不是“過幾天就出來了”,這是充分的肯定和信任啊!因爲“出來了”的意思表明“進去過”,“回來了”的意思表示“專案組搞錯了”。

葉羣力哈哈大笑說:“哎呀,你不說,我真忘記給李局長打電話了。”說完,他趕撥通了李局長手機:

“李局長,我——羣力,回來了!嗯,一回家,第一個電話打給您哪。謝謝!是啊我怎麼會犯錯誤呢?這些年來,您的教育和培養,時刻提醒我潔自好。對,我怎麼敢‘自毀長城’呢?”

失蹤的保姆

正如關鍵猜想的那樣,葉羣力“進去”確實與東方市駐京辦有關。

故事是這樣的。

幾年前,葉羣力和東方市一名常務副市長(後來提拔當了市長)在黨校幹訓班了同學,一來二往認識了東方市駐京辦宋主任和舒副主任。

一天,宋主任問葉羣力:“家裡有保姆嗎?”葉羣力說:“沒有。”宋主任很驚訝,說:“這麼大領導,怎麼家中沒有保姆?我們東方的保姆很專業,會來事;我給你找一個吧,包你滿意。”葉羣力搖頭說:“沒有那個必要,別費心啊。”

過了幾天,宋主任真的給他帶來了一個年輕貌子。

葉羣力的人嫌保姆太年輕太漂亮,怕引狼室,賠了“老公”又折兵,便死不同意。後來,他人怕他生氣,便從老家找了個遠房親戚過來做保姆。

葉羣力沒辦法,只好把保姆退了回去。但是,他總覺得不好意思,好像欠了他們人似的。

一年前,葉羣力和某部S司長吃飯聊天時,瞭解到S司長家以前的保姆結婚了,家裡突然間沒了個幫手,就變得非常凌,很不適應,而一下子想找個合適的真不容易。

之後,東方市駐京辦很快爲S司長了一個年輕貌的保姆。

葉羣力後來才知道,一些駐京辦心積慮把年輕貌子送到領導家當保姆,爲了好辦事兒。六七十年代,有部著名的反特電影《羊城暗哨》,說的是高家裡的保姆原來是個國民黨特務,通過發現這個假裝不識字的保姆的右手指一側居然有寫字磨出的老繭,才發現是來探聽消息的。東方市駐京辦爲何送保姆呢?原來也是爲了當“臥底”。說是保姆,可不是真的窮苦人家出來當保姆的那些人,而是專門從藝校挑選的多才多藝的學生,事先許諾不僅每月能夠從駐京辦拿到額外的補助,幹幾年後還可以安排好的工作,才培訓保姆的。把們自然而然順理章送至領導家裡,充當“臥底”。讓探聽京對自己的印象如何,自己送的錢和是否獲得青睞,需要在哪方面再下力氣,自己可能得到什麼職……有了“報中心”提供的準確消息,一有風吹草,便立即相互串通,花錢買路。

去年臘月的一天,S司長家的保姆突然失蹤,了金銀首飾、字畫和十多萬元現金,好像一下子在地球上蒸發了。

S司長把況跟宋主任一說,宋主任急了,趕向市長彙報。市長指示,堅決不能把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關係損害,要想盡一切辦法彌補。

還好,S司長半推半就接了宋主任送來的“損失”。

事後,宋主任覺得很慪氣。不是白白地損失了幾十萬,而有了這樣的先例,如果不理好,以後工作怎麼幹。宋主任向市長請示:“是否報案,尋求警方的力量?”市長說:“不能讓北京警方介,只能從東方市公安局調幾個幹警暗中破案。”

他們的多此一舉,把他們自己一個個送進了監獄,是他們萬萬沒有想到的。也活該他們倒黴,接到市長指示辦案的其中一個幹警,畢業於中國人民公安大學,政治覺悟很高。他覺得案子很蹊蹺,一個S司長家的保姆捲款而逃應該在北京報案,即使犯罪嫌疑人是東方市人,也應當以北京公安爲主,東方市公安配合,怎麼單方面我們辦案呢?那名幹警況向公安部的同學說了,同學認爲有問題,叮囑他抓到犯罪嫌疑人後千萬不能給東方市公安局,一定要送到北京。爲了穩妥起見,公安部也立了另一支追捕行小組。

一個星期後,公安部行小組在白雪皚皚的黑龍江佳木斯的小鎮,逮捕了失蹤的保姆。

審訊時,保姆很坦然,對犯罪事實供認不諱。但是,理直氣壯地說:“他爲什麼那麼有錢?還不是因爲當大!我拿的只不過九牛一而已。”

辦案幹警駭然,趕向上級彙報,很快,中紀委和最高檢聯合立了專案組。

假如不是保姆知如微,檢察別說在S司長家裡搜到贓款贓,可能連一張正常收的存摺都難以找到。那麼,贓款贓究竟藏於何呢?

從一個“鐵觀音”茶葉罐裡,找到一張五十萬元的存摺;

從牀鋪底下找到一張一百四十六萬元的存摺;

櫃穿鏡的夾層裡找到一張七十五萬元的存摺;

從廚房的天花板找到十萬元金;

臺上的鐵管找到四十多萬元現金;

從空調後面找到用層層塑料紙包好的首飾、金條、勞力士手錶……

五花八門的藏錢高招讓檢察瞠目結舌。

S司長以妻子、孩子和親戚的名義分近一百次分別存北京、上海、石家莊、廊坊等地二十一家銀行。先後收賄賂摺合人民幣一千六百餘萬元,另有約一千三百萬元不能說明合法來源。辦案人員用了一輛專用運鈔車,銀行的四名工作人員用了整整五個小時,才把鈔票點清。由於鈔票長時間沒已粘連在一起,其中一部點鈔機因此而“榮犧牲”。

S司長“雙規”之後,很快代了東方市駐京辦先後分三次送給他一百五十萬元,其中包括年前因保姆失蹤彌補的五十萬元“損失”。

宋主任、舒副主任進去後,又牽出了東方市市長……

保姆是葉羣力牽線搭橋介紹的,加之東方市駐京辦和他來往切,何況他的手中握著項目審批的重權,所以專案組理所當然也懷疑到葉羣力了。

葉羣力也因此而進去了。

劉倚鋒問:“S司長出事了,你一點消息也不知道嗎?”

葉羣力說:“知道一點點。兩個多月前,S司長家保姆捲款逃走後,他告訴過我。當時我還暗自慶幸把東方市駐京辦送來的保姆退回去了,家裡有個醋罈子好啊。”

這時他人嗔怪道:“這個時候你還開玩笑,人家急死了!”

葉羣力笑笑接著說:“年前,我有事找S司長,打他手機關機,家裡電話沒人接聽,這是這幾年從來沒有過的現象。後來投石問路找宋主任、舒副主任問問況,沒想到他們失蹤了。原來,我和關鍵去神鹿大酒店後的第三天,他們就進去了。”

劉倚鋒說:“曾有人把法律比喻爲蜘蛛網,只逮得住小蟲子,卻抓不著大蒼蠅。現在肯定錯了。司局級,這麼高級別的幹部,至也算一隻碩鼠啊。”

關鍵說:“好險啊!那天晚上你如果收了銀行卡,那麼現在肯定還在裡面了。”

葉羣力:“我怎麼會收呢?我知道,在這個位子,如臨深淵,如履薄冰啊。要說我能穩踏篤實走到今天,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真要謝一個人哪,他就是李局長。八年前,我還是主任的書時,年輕氣盛,狂妄自大,並不知天高地厚。在母校一次校慶典禮上,認識了李局長,我們就開始頻繁來往。某一天,他問我,你知道範仲淹爲何能寫出‘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這樣的驚世文章嗎?見我不解,他講了個故事:某日,范仲淹正在吃飯,他的同窗好友來看他,發現他的伙食非常糟糕,於心不忍,便拿出錢來,讓范仲淹改善一下伙食,范仲淹很委婉但十分堅決地推辭了。他的朋友沒辦法,第二天送來許多味佳餚,范仲淹這次接了。

“過了幾天,他的朋友又來拜訪范仲淹。他吃驚地發現,他上次送來的、魚之類的佳餚都變質發黴了,范仲淹連一筷子都沒。他的朋友有些不高興地說:‘老兄,你也太清高了,一點吃的東西你都不肯接,豈不讓朋友太傷心了!’

“范仲淹笑了笑說:‘老兄誤解了,我不是不吃,而是不敢吃。我擔心自己吃了魚之後,咽不下去粥和鹹菜。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你千萬別生氣。’

“朋友聽了范仲淹的話,更加佩服他的人品高尚。從此之後,便再也不敢送錢送了。講完後,他說人人都知道‘廉’字易說不易做,所以自守和修養更重要啊。”

劉倚鋒笑道:“葉領導能有驚無險,主要在於自的廉潔呀!我今日終於明白你我十幾年的,你爲什麼一直要求朋友之淡如水的原因了。”

關鍵心想,你們多虛僞呀!當面一套背後一套,誰知道是不是這樣?譬如年前在東方市駐京辦打撲克,宋主任他們故意輸了兩萬多,那跟送又有什麼區別呢?因此,他試探著問:“那次‘鬥地主’,宋主任他們在裡面沒說?”

葉羣力哈哈大笑說:“說了。他們會不說?沒門!那幫孫子一進去,見誰咬誰,恨不得多拉幾個墊背的哩。”

聽葉羣力這麼說,關鍵和劉倚鋒驚訝不已。

葉羣力說:“大千世界複雜,人際關係亦複雜哪!作爲個人,只不過是社會的一分子,不可能每天擺著清高廉潔的面孔吧?如果是這樣,他不孤立無援,四面楚歌嗎?你說的玩撲克牌,他們敢輸,我就敢贏。我贏的錢幹什麼呢?取之於民,用之於民,全部資助山區失學兒年了。”

葉羣力的人不知何時捧著一隻紅的小木盒,接話說:“是它救了他啊。”

邊說邊把它打開。

裡面是疊得整整齊齊的一封封信件和一張張匯款單存條——邊遠山區失學兒年寄來的信,幾百封;近十年陸陸續續資助教育的存單和到廉政賬戶的回執,大概也有百多張。

原來如此?!這突如其來的震驚使關鍵目瞪口呆。

“駐”“蛀”有理

從葉羣力家出來,夜濃。

關鍵擡頭深邃的天空,夜空模糊不清,若若現的星星像倒進了一隻巨大的大砂鍋,熬了稀粥……

關鍵把車停好,剛進香江大酒店大堂,霍明手裡拿著一摞稿紙,氣沖沖找他。

“關主任,我找你好一陣了,你的講話稿出事了!”霍明說話的聲音比較高,很急切。

“什麼,出什麼事了?慢慢說嘛。”關鍵莫名其妙。

明說:“到辦公室說吧。”

進了屋,關上門。霍明把講話稿攤開在辦公桌上,翻開第二頁,指著裡面的容說:

“問題就在這裡,你看!駐京辦的‘駐’字錯了‘蛀’,三哪。晚上,服務員把《辦事指南》和講話稿往每間房間送,招商局的一位同志發現了這個錯誤,趕告訴我,我才知道出了這麼大的問題。”

前天,馮夏生書長乘飛機過來,他提前四天就來駐京辦坐鎮指揮了。這些時日,駐京辦一攤子事事無鉅細像洶涌的波浪滾過來,加上葉羣力的“失蹤之謎”也像一座大山一樣過來,無一不使關鍵焦頭爛額、無所適從。馮書長的到來,大大地緩解了關鍵的力。前天,馮書長說,這次活非同尋常,鍾書記唐市長特別重視,要關鍵代表駐京辦在會上發言。關鍵認爲這是市裡的活,駐京辦主任講話不是出風頭嗎?馮書長說,錯!在京幾百名老鄉,如果不是駐京辦聯絡,活能搞得起來嗎?沒辦法,關鍵只好應承下來。還好,又是霍明主請纓,臨時組了寫作班子。霍明主筆,蘇可可和張薇配合查找資料。霍明加班加點,只一夜工夫便拿出了一篇發言稿。

關鍵一看果然有三“駐”字錯了“蛀”,笑著說道:“錯了個字而已,我還以爲出什麼大事了,你如此大驚小怪?”

明說:“怎麼不是大事了?如果不是我及時發現把發出去的資料一份一份收回來,影響多壞啊!難道我們是‘蛀蟲’?你說,我們什麼時候了?!”

關鍵一聽,心想霍明說得確實有道理,幾百份資料如果都發出去的話,將鬧出一個多大的笑話啊!不僅面掃地,而且影響惡劣。唉,什麼不能錯,爲什麼偏偏錯這個字呢?便不覺“哦”了一聲。

明說:“出了這麼大的事,應該嚴肅理一下,一不小心我們就被害了!把開除算了。”

關鍵說:“不至於吧,一個字的錯誤而已,改過來就可以了,反正也還沒有造什麼不良影響。”

明說:“這是別有用心!”

關鍵說:“一個打字員,怎麼會呢?”

明說:“怎麼不會?標題不錯,別的地方也不錯,偏偏容中間錯了這三!”

關鍵笑道:“今天這麼晚了,要理也要等到明天再說吧。你也辛苦了,早點休息。”他知道霍明對工作負責,又是好心好意,便補充說:“謝謝!”

明氣呼呼地走了。

明走後,關鍵洗了澡,毫無睡意。打字員小劉怎麼能犯如此低級的錯誤呢?晚發現不如早發現,真的等到活那天了,肯定覆水難收。全靠霍明及時收回了資料,才亡羊補牢,爲時不晚。

“駐”與“蛀”究竟如何說文解字,關鍵想弄個明白,他乾脆翻出《辭海》查找起來。翻到1552頁找到了“駐”,駐(zhù):詞,(1)停留,如(駐)足聆聽。(2)(軍隊或機關)停留在執行公務的地方;(機構)設立在(某地),如(駐)華大使館、進(駐)、(駐)扎、(駐)守、(駐)地等。接著在1553頁看到了“蛀”,蛀(zhù):(1)名詞,蛀蟲,指咬食樹幹、服、書籍、穀等的小蟲,如天蛾、魚、米象等。(2)詞,(蛀蟲)咬,如蟲(蛀)鼠咬,被蟲(蛀)了,(蛀)蝕等。蛀蟲(zhùchóng),名詞,其一實指小蟲,其二比喻侵吞國家或集財產的犯罪分子。蛀蝕(zhùshí),詞,因被蟲蛀而到損害,常比喻傷害,如害蟲(蛀蝕)了……

當關鍵看到“比喻侵吞國家或集財產的犯罪分子”時,不覺啞然失笑。東方市駐京辦宋主任、舒副主任不就是名副其實的蛀蟲嗎?他們亦亦商,既是公務員又是生意人,既行賄又賄,還貪污。據說,他們自己涉案金額高達一千多萬元人民幣,還波及到副部長、市長等高。一個打字員,能有多大的錯誤?“駐”“蛀”有理嘛。

明說必須嚴厲理,把小劉開除算了,至於嗎?一個“蛀”字讓關鍵突然想起了“清風不識字”的故事。

《清稗類鈔》記載:雍正微服出遊,到一書店看書。當時“微風拂拂,吹書頁上下不已”。有一書生見狀順口道:“清風不識字,何故翻書。”雍正下詔殺之。

另一版本是說翰林徐駿在奏章裡,把“陛”字錯寫“狴”字,雍正見了,馬上把徐駿革職。後來再派人一查,在徐駿的詩集裡找出了兩句:“清風不識字,何故翻書?”於是挑剔說,這“清風”就是指清朝,這一來,徐駿犯了誹謗朝廷重罪,把命送掉了。

因爲這類案件由寫文章引起的,就稱之爲“文字獄”。

說到“文字獄”,不得不提到朱元璋。明太祖朱元璋出寒微,早年當過和尚,後來又參加過推翻元朝統治的紅巾軍起義。這些經歷在朱元璋看來都是卑微的。朱元璋因當過和尚,對“”、“禿”一類的字眼十分忌諱;因紅巾軍被統治者說是“賊”、“寇”之類的組織,朱元璋便對這些字眼也極爲反。最有代表的例子是,杭州徐一在《賀表》裡寫了“天之下,天生聖人,爲世作則”幾個字,朱元璋讀了然大怒,說:“生者僧也,罵我當過和尚。是削髮,說我是禿子。則者近賊,罵我做過賊。”於是,立即下令把徐一死。洪武年間,大興文字獄,唯一倖免的文人是翰林院編修張理。他在作賀表文裡有“天下有道”、“萬壽無疆”兩句話,朱元璋看了發怒說:“這老兒竟罵我是強盜呢!”差人逮來當面審訊。張理說:“天下有道是孔子說的,萬壽無疆出自《詩經》,說臣誹謗不過如此。”朱元璋被頂住了,無話可說,想了半天才說:“這老兒還這般,放掉吧。”左右侍臣私下議論道:“幾年來才見饒了這一個人啊。”

想到這裡,關鍵笑了。

“駐”“蛀”有理

第二天清晨,打字員小劉來到關鍵辦公室。

說了聲“關主任”後,直地站在一旁,臉漲得通紅,牙齒咬著脣,手足無措。

關鍵說:“怎麼回事?”

小劉帶著哭腔說:“我不是故意的,可霍主任說我是故意的。”

關鍵開玩笑道:“談了吧,想男朋友一不留神錯了?”

小劉低著頭,不知說什麼好。

關鍵說:“下不爲例,一定要細心啊。”

小劉怔怔地著關鍵,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向嚴厲無比的主任,怎麼突然寬容大度了?小聲說:“我還幹?”

關鍵說:“當然幹哪,你去吧。”

關鍵的話剛落音,霍明進來,小劉好像老鼠看見貓一樣溜了。

明氣鼓鼓說:“放過了?差一點把我們害慘了,你、我、向前誰蛀蟲了?”

關鍵滿臉堆笑,不不慢說:“我們都不是!但是真把小劉開除了,外面知道因何而起,就真不好辦了。有句此地無銀三百兩,到時候就算我們千百張,也無法說清啊。”

關鍵給霍明遞了支菸,說:“也不能全怪小劉,主要責任在我。這段時間忙得一塌糊塗,不知道什麼原因,昨天上午蘇可可把稿子拿過來,我稍微看了看就簽字了。霍主任,謝謝你了!”

明悶悶地菸。

這時,服務員把一摞當天的報紙放在辦公桌上。

關鍵順手翻看起來。他有個習慣,喜歡先看頭版的《導讀》,看當天是否有重大新聞或自己所喜歡的容。當他翻到《法制日報》時,《導讀》一欄的黑字赫然目——《東方市駐京辦挖出一窩“蛀蟲”》(第四版)。

關鍵趕翻到第四版。嘿,整版。

洋洋數千字的篇幅,詳細報道了東方市駐京辦宋主任、舒副主任、市長、S司長等二十多名分子權權易、權錢易、權易的犯罪事實的過程。記者在文章結尾寫道:誰能想到這位涉案金額高達一千多萬的駐京辦宋主任,曾寫過一本《地方駐外辦事機構工作概論》。這本近三十萬字的學專著,系統闡述瞭如何學關係、用關係、全面發揮駐外機構的新職能。現在,鋃鐺獄的宋主任是不是該寫一部鉅著《蛀蟲心得》呢?

關鍵默默地把《法制日報》遞給霍明,笑道:

“‘蛀’‘駐’有理嗎?‘蛀’‘駐’有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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