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底，社港縣‘兩會’如期召開，本次會議爲期五天。

此次人大會，除了按既定程序審議一府二院的工作報告外，還將選舉產生新一屆的社港縣人民政府縣長、副縣長。與歷次人大會議有些不同的是，在本次人大會議上，據楊志遠同志的提議，《社港旅遊第一個五年發展規劃書》和《關於修建張溪嶺隧道的可行建議》從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計劃草案的報告中分離出來，作爲兩個獨立的重點議程由人大代表討論；在明年財政預算草案的報告中，張溪嶺隧道的前期勘查、設計等各項前期費用，也在縣財政局提的來年財政預算中現出來。此爲關乎社港未來之大計，此次‘二會’於是倍百姓關注，一時人心激，前所未有。

社港經濟薄弱，上星級的賓館可以說是一片空白。縣委招待所於是了本縣‘二會’代表的駐地。

‘兩會’代表報到首日，楊志遠陪著孟路軍到各小組看與會代表。書記、縣長與代表們親切談，目的只要一個，讓孟路軍去‘代’轉正，在本次人大會上順利當選。縣長爲等額選舉，孟路軍爲縣長的不二人選，其從鄉鎮一步步走來，副縣長、常務，現在又代理縣長這麼久，面兒都，其當選應該出不了意外。剛纔孟路軍還在辦公室裡就旅遊公司諸多急需解決的事項與沈信愈進行磋商，對楊志遠那次調研的衆多想法進行一一部署和落實。楊志遠給孟路軍打電話，見孟路軍還在辦公室裡磨磨蹭蹭，二話不說，趕到縣長辦公室，拉起孟路軍就走。孟路軍說，楊書記急匆匆的這是要幹嘛。楊志遠笑，說還能幹嘛，自然是陪你看代表去，我可不想你孟縣出師未捷先死，讓我了個得力的幫手。孟路軍大大咧咧，說這種況肯定不會出現。還待磨蹭，楊志遠說走吧，由我陪著你到代表們的住地走一遭，見個面，以示看重，不算賄選，很有必要。

對於楊志遠和孟路軍的到訪，代表們一個個心知肚明，彼此打著哈哈，卻不說破。孟路軍順利當選理所當然，如果落選那就是政治事件，開不得玩笑。

鄉鎮各小組以鄉鎮爲單位，大龍鄉的組長自然就是黃青海。黃青海陪著楊志遠、孟路軍到大龍鄉代表住的幾個房間走了一圈，楊志遠發現，還有一位代表沒到。誰？徐。大龍鄉本次新當選的縣人大代表。

楊志遠笑問：“怎麼，徐代表沒到？有事請假？”

黃青海解釋：“徐代表帶領鄉親到楊家坳學習去了，上午有聯繫，其正在趕回社港的路上，估計會於晚間到達。”

楊志遠一聽，明白徐帶人上楊家坳學習水庫養魚的技能去了，他笑了一笑，說：“參政議政是當選代表的職責，徐代表及時趕回，很應該。”

然後和孟路軍朝其他代表拱拱手，說各位代表好好休息，就不多吵擾了。

下一小組是工商聯。顧名思義，此小組爲社港工商界人士組，有些斤兩。組長爲李東湖，本縣工商聯合會會長，大衆連鎖超市的董事長，本縣私企一號。社港的經濟不景氣，工業幾乎可以說是一潭死水，商業倒還湊合，爲什麼，就因爲社港出了一個大衆連鎖超市。

楊志遠和李東湖見過多次面了，國慶期間楊志遠帶領消防部門的領導檢查商場超市的消防安全工作，其中就有李東湖的大衆連鎖超市。李東湖一看到楊志遠，頓時熱洋溢，說：“楊書記，怎麼樣，晚上喝一杯？”

楊志遠笑，說：“本次會務組有規定，兩會期間一律止飲酒，李董事長不知道？”

“是嗎？”李東湖笑，說，“還真沒注意，既然會議期間酒，那就沒得說，那麼我和郭總找時間上楊書記的房間喝茶如何？”

郭總爲郭子豪，李東湖的副手，大衆連鎖超市的總經理，縣政協委員。會務組按規定兩人一個標間，不管你是董事長還是總經理，鄉黨委書記還是鄉長，都是一視同仁。李東湖和郭子豪一個人大代表，一個政協委員，本不在一棟樓。但郭子豪到政協會務組報過到後，就跑到李東湖的房間來閒聊，正巧趕上書記縣長到人大組來看代表，郭子豪因此得以與李東湖一起與兩位領導親切握手，順帶被董事長拉著找楊志遠討茶喝。

楊志遠呵呵一笑，說沒問題，隨時歡迎李董事長和郭總經理來喝一杯。

所謂各人有各人的風格，向晚當年作爲縣委書記，雖然和楊志遠後來走得近，但很多時候爲了避嫌，對私營企業主，他都是採取敬而遠之的態度。楊志遠當縣委書記卻和向晚截然不同，對於本縣像李東湖此類的私營企業主，他不躲不避，有時還主往上湊。孟路軍曾經爲此善意地提醒過楊志遠，要書記同志注意影響，說這個李東湖在社港是個頗有爭議的人，你不是不知道他那個大衆連鎖超市一搞起來，社港的國營百貨大樓就垮了，連工資都發不出，職工整天吵吵鬧鬧，縣裡對此很是頭痛。楊志遠哈哈一笑，不以爲然，說孟縣，心底無私天地寬，一個人心懷坦，又何必在意他人怎麼看。大衆連鎖超市能通過公平競爭把社港的國營百貨大樓垮，這充分說明李東湖這人有些真本事。你難道就沒留意其大衆連鎖超市在農村發展勢頭不錯，大有燎原之勢，他的方式方法很值得我們借鑑和學習，社港的國營百貨大樓是社港的企業，難道就因爲他李東湖的大衆連鎖超市是私企，它就不是我們社港的企業了？在我看來，都是一樣，政府部門都該鼎力支持。

上月縣工商聯改選，李東湖當選工商聯合會會長，縣裡曾有不同的聲音，孟路軍詢問楊志遠的意思，楊志遠一語定音，說工商聯無非就是一個在政府備了案的社團組織，李東湖既然當選，那政府就承認，壞不了事。

大衆連鎖超市爲社港私字一號，楊志遠對其自是上了心，私底下對李東湖的發家史多有了解。

李東湖和楊志遠年齡不相上下，此人年紀雖輕，讀書不多，卻頗有頭腦，膽子也大。李東湖和楊志遠一樣自小就是孩子王，都領導氣質，但其與楊志遠不同，李東湖自不讀書，讀書時三天打魚二天曬網，高中沒畢業，李東湖就南下深圳，外出打工賺錢。楊志遠當年如果不是因爲有楊家坳鄉親的資助，只怕也會和李東湖殊途同歸，相逢於深圳的某個角落。在楊志遠回楊家坳創業之時，李東湖已在深圳國貿的免稅超市店打工多年，郭子豪就是李東湖在超市打工時認識的。當時商業連鎖超市在深圳風生水起，自規模，但地卻還是百貨店此類固定呆板的經營模式。社港經濟再不景氣，但全縣百姓卻需吃飯穿，這點無需置疑，李東湖認準商機，辭工回鄉，在縣城的民主路租了一家小門面，開了一家小型自選超市。這是當時社港一個轟一時的新聞事件，社港人到百貨店裡買東西，什麼時候可以自行選購過，而且百貨店裡的售貨員一個個板著臉，哪裡像李東湖的超市那般讓人如沐春風。到底是引進了沿海的管理理念，對社港百姓自然很吸引力，一時李東湖的小超市人滿爲患，生意興隆。

李東湖離開深圳回社港後，郭子豪也離開深圳去了中山的一家飲料公司做推銷員，飲料剛上市，沒多大知名度。郭子豪有意讓李東湖做社港這一片區的代理，但他知道李東湖剛剛起步，資金實力不夠，但其相信李東湖的能力，自己擔保，給李東湖發來一車飲料。李東湖騎著輛舊三車先近後遠，把貨鋪到了社港周邊諸如古城、臨江等縣的村村落落。後來該品牌的飲料風靡大江南北，暢銷全國各地，李東湖於是得以掏了第一桶金。有了資金，自選超市的生意也就越做越紅火，先是社港的各主要檔口，慢慢地就發展到鄉鎮，一舉佔領了社港零售市場。郭子豪這時在飲料公司的日子並不好過，李東湖這人頗重誼，知道郭子豪近況不佳，一個電話，說兄弟，來社港吧，我們一同打天下。郭子豪聽從召喚，來到了社港，了李東湖倚重的大將。有了郭子豪的加盟，李東湖如虎添翼，和郭子豪並肩作戰，衝鋒陷陣，攻城拔寨，相繼佔領了社港周邊縣市的農村市場，大衆連鎖超市有限公司這才得以掛牌立，有了現在不大不小的規模。

社港財政青黃不接，難以爲繼，但得以勉強維持下來，楊志遠從心裡認爲這是李東湖的大衆連鎖超市對社港做出的貢獻。因此楊志遠對李東湖也不避嫌，上任之初，楊志遠特意讓孟路軍領著自己上李東湖的公司走了一走，以示重視。

今天也是一樣，楊志遠同樣不避嫌，對於李東湖提出喝茶一事，楊志遠當著諸多部屬的面，點頭應承，歡迎之致。今天這種場合，楊志遠自然不會在李東湖的房間停留過久，由李東湖陪同看過工商聯的代表後，楊志遠同樣告辭，和孟路軍朝另一個小組走去。

當天下午楊志遠就是這樣和孟路軍一房間一個房間的進，打著拱手，歡迎代表，走程序，爲孟路軍代縣長同志使些力氣。

當天晚些時候，有人敲響楊志遠的房門，楊志遠原以爲是李東湖上門喝茶來了，打開門一看，卻是徐。

楊志遠笑，說：“老同學，下午還曾問起你，怎麼從楊家坳回來了。”

徐說：“是，在楊家坳呆了半個來月，楊家坳的鄉親們對我們很是照顧。”

楊志遠一看徐手裡大包小包，笑，說：“老同學，這是幹嘛，你我之間好像用不著這樣。”

徐笑，說：“這可不是給我送你的，是楊家坳的鄉親們聽說我要回社港參加人大會，託我帶給你的。這也是我只能提這麼多，要是帶得下，只怕可以放滿你這間小屋。”

楊志遠一聽是這樣，就笑，說：“那你還站在門口乾嘛，進屋啊。”

徐笑，說：“你以爲我想啊，你大書記把持著房門，一副拒我於千里之外的模樣，我如何進得來。”

楊志遠一笑，把徐讓進了屋，彼此都是老同學，楊志遠據實而言，說：“拒你幹嘛，拒的是你手上的東西。”

徐將大包小包放到桌上，楊志遠打開一看，都是自己以前吃的東西，幹豆角、幹醃菜、剁辣椒、鹽豆腐、臘兔，火焙魚，還有茶葉‘眉兒金’。楊志遠有些，這些土特產看似尋常，但卻有著鄉親們濃濃的意在其中，這看似簡單的東西，意義也就不一樣了。

楊志遠笑，說：“帶這麼多幹嘛，你看我這地方，又沒有生火，除了剁辣椒，其他東西我如何吃，生吞？你就不知道解釋解釋，給我擋一檔。”

徐笑，說：“這等事我如何擋得住，怨不得我。”

“看來只能便宜孟路軍縣長了。”楊志遠笑著搖搖頭，轉準備給徐沏茶。

徐笑，說：“茶就算了，要不出去走走。”

楊志遠知道徐這是在避嫌，兩人雖然同爲同學，但今天兩會代表都住在縣委招待所裡，此時不定有多雙眼睛看著呢，此爲他楊志遠的住，兩人於房間裡同過久，難免不讓人浮想翩翩，儘管他楊志遠正不怕影子歪，但這種事本就是空來風，一旦謠言四起，你怎麼去和人解釋，有豈能解釋的清楚，他楊志遠可以無所謂，徐怎麼辦，置徐於何種尷尬之地，其結果可想而知。

“好！”楊志遠笑，說，“屋裡太悶，正好出外活活。”

楊志遠是有些事想和徐談談，對於當年徐突然休學一事，楊志遠一直心有愧疚，儘管他不知道徐當年休學的真正原因，但他相信徐家肯定出了大的變故，在自己突發變故的時候，是徐給了自己幫助，而在徐需要幫助的時候，自己卻是一無所知，甚至於一句安的話都不曾對徐說過，對此，楊志遠一直耿耿於懷，難以放下。楊志遠一直以爲此生與徐再也無緣相見，他沒想到自己到社港一上任，竟然會在這個離家鄉數百里之遙的地方，得以和徐再次相會，這幾個月裡，楊志遠和徐見過幾次面，他有許多的話想說，有許多的問題想問，可畢竟彼此不再是新營一中的學生了，楊志遠爲一縣之書記，許多的時候，都是前呼後擁，即便他楊志遠有心相問，可時候不對，自然也就無從問起。

今天時機正好，是個機會。

楊志遠拿了件外套，和徐下了樓，倆人就在縣委招待所的院子裡隨便走一走。徐說：“這次到楊家坳，我遇上你夫人了。”

“是嗎？”楊志遠笑了笑，說，“省城離楊家坳近，方便。我可是好久沒回楊家坳了，說實話，想家裡的老人、孩子和鄉親們的。”

現在榆江到林原的高速公路早已貫通林原全境，江林高速在新營有收費通道，榆江到新營有客車經高速直達，從榆江回楊家坳也就變得極爲方便，安茗記掛楊舒凡，只有有空，週六都會回楊家坳住一晚，和兒子呆一晚，星期天再趕回榆江，樂此不疲。

徐說：“夫人人不錯，大城市的人，沒有一點的架子，知道我是你同學，對我熱的。張青阿姨和楊舒凡也都好的，尤其是舒凡，虎頭虎腦的，逗人喜歡。”

徐這麼一說，楊志遠更是想家。他說：“等哪天上省城，得找個時間回楊家坳看看。徐，你在楊家坳呆了這麼長的時間，有沒有和我楊石叔見上面。”

徐說：“見了。老爺子好著呢，這次知道我回社港，非讓我給你捎一大瓶藥酒不可，見我實在背不，這才勉強同意下次讓楓樹灣的鄉親們捎過來，那臘兔，可不就是他讓給捎來的。老爺子還讓我捎話給你，讓你別掛念家裡，家裡有他和鄉親們幫著照顧，肯定沒問題，讓你好好做，好好做事。我可看出來了，你可是老爺子的驕傲。”

楊志遠說：“我這楊石叔，就是這樣正直厚道，善良本分，人家都說是我讓楊家坳發生了翻天鉅變，其實在我看來，楊家坳正是因爲有了我楊石叔的言傳教，纔會有了今天的變化。”

徐說：“以前都是聽別人說起楊家坳，沒有直觀的印象，這次到了楊家坳以後，我是真羨慕你們楊家坳人，富裕、生活安定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你們楊家坳人的團結和和諧，讓我頗深，我們楓樹灣什麼時候能像楊家坳這般就好了。”

楊志遠笑，說：“楓樹灣的鄉親們強悍，同時又很樸實，就看你怎麼去引導，你要是引導得好，這就是力量。”

徐說：“我只怕能力有限。”

楊志遠笑，說：“這點我不認同，你有羣衆基礎，外強，肯定可以事。”

“不會吧。我徐有這般能力，我自己都沒看出來。”

徐笑。楊志遠點頭，說：“你有。也許你不自知罷了，你這人就像你的名字一樣，是冬日裡的，迎霜傲雪，堅韌無比。”

徐好半天沒說話，幽幽一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