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芮之給他打預防針，說：“我這兒離你們學校遠，明天周一你可別遲到了。”

喬苑林不擔心，他們班主任最近離職了，無紀律主義之風盛行。再者他沒有哪天不遲到，早已放棄掙扎。

聊了些不要的，王芮之想起來問：“哎，昨晚睡得怎麼樣，跟人睡一屋沒鬧失眠吧？”

“沒有，睡香的。”

“那就行。”

喬苑林說：“姥，租房的人什麼名字？”

“一起睡一晚上沒打招呼？”王芮之笑道，“梁承，比你大四歲，二十了。”

喬苑林盤算，二十歲，那應該是大學生，早出晚歸在考研吧。

王芮之說：“小梁的格不太開朗，都沒主找我說過話。嗐，反正你們小孩兒不就流行那樣麼，酷？”

酷什麼酷。

喬苑林在心吐槽了一句，別的沒說，吃完早餐上樓去了。

走廊盡頭是臺，灌進來風，吹得很舒服，他過去撥開晾架上的床單，能見蔥郁的巷口。

臺上種著些植，喬苑林記得王芮之嫌泥土臟，不喜歡打理，上次來時有幾盆快死了，沒想到如今又變得花枝招展。

墻邊掛著一條鐵管梯子，爬上去是樓頂天臺，夜晚很適合觀星。

喬苑林站了片刻，手機響起語音提醒：“湯姆老師的線上數學課要開始啦！”

他回臥室上網課，每周末兩個半小時連講帶練，結束后接著寫作業、擼課題。為防止沉迷，他會定一個三小時的鬧鐘。

鈴響了，喬苑林休息一會兒，后仰靠住椅背了個懶腰。

他喜歡聽搖滾樂，戴上耳機，將音量調大。

一輛托車拐巷口，在旗袍店外熄火。梁承下了車，取下掛在車把上的芋頭糕，轉彎去了后巷。

不算幽深的巷子走到一半，梁承停在墻下，對著一扇門，彎曲食指關節抵住薄，吹出一聲口哨。

很快，一個八九歲的小男孩打開門跑出來，喊道：“梁承哥！”

梁承屈膝蹲下，把三角形的芋頭糕掰兩份，遞過去大的。

男孩小樂，接住芋頭糕咬了一口，代說：“我爸媽已經吵完架了，今天摔碎一個暖水瓶。我躲柜子里，他們走了我才出來。”

梁承“嗯”了一聲，吃掉小的那半芋頭糕。他支棱著修長的手指，垂下眼皮覷著指尖的油花。

小樂習慣他不搭理人，自顧自地吃，時不時瞅他一下，觀察發現：“哥哥，你今天沒神，還有黑眼圈。”

梁承說：“沒睡好。”

小樂想了想：“我爸媽昨晚沒吵架啊。”

梁承聲調慵懶，說：“昨晚屋里跑來一只小狗。”

“這麼好？”小樂羨慕地請求道，“還在嗎？哥哥，你能把小狗抱來讓我看看嗎？”

梁承說：“不能。”

“為什麼啊？”

梁承站起，居高臨下地忽悠小孩兒：“我怕他咬我。”

小樂一本正經地支招：“我看繪本上說，你對小狗好的話，小狗就會喜歡你。”

梁承難以忍指尖的油膩了，用手背敲了小樂一下，說：“以后看點字多的書，看弱智漫畫。”

太把地面照了淺黃，梁承無視樹蔭下的涼爽，一路踩著返回了旗袍店。

王芮之看他回來，在作臺后住他，說：“小梁，早晨怎麼走那麼早？”

梁承說：“有事。”

王芮之客氣地問：“苑林過來住不影響你吧？”

梁承沒吭聲，在反應“苑林”是哪位。

王芮之趕夸一下外孫：“苑林乖的，不是那種鬧騰的孩子。就是從小不好，沒干過活兒，還有點懶……”

說著說著不太像夸人，老太太見好就收：“總之苑林和你住一屋，你多擔待吧。”

梁承只想洗掉手上的油漬，沒說好與不好，揮開簾子進去了，洗完手上樓去補覺。

喬苑林的耳夠了搖滾樂的沖擊，關掉音樂，在椅子上意猶未盡地晃了兩下，然后從袋子里拿出一個蛋黃。

撕開包裝盒，他想起那張紙條。

管他呢，對方回來那麼晚，他睡前收拾干凈就好了。

喬苑林咬了一口，瞥見桌角泛黃的白瓷筆筒，姥爺去世后，里面的筆跟著一起燒了，現在只盛著一枚小鑰匙。

他把鑰匙倒出來，進書桌屜，姥爺曾經有一套小匕首，怕他總是鎖在里面。

打開了，那些舊完好保存著，但是多了幾本沒見過的證件。

最上面一張倒扣著，他拿起來，正要翻看封皮上的字，門口傳來一句冰冷不善的人聲。

“給我放下。”

喬苑林嚇了一跳，背上的汗都起來了。

他把證件放回屜，吃掉剩下半個蛋黃，剛站起，梁承已經走了過來。

喬苑林抬起頭，迎面看向這位陌生的租客——比他高一大頭，面孔英俊鋒利，混合著年過渡到青年的兩種質。

他咽下蛋黃，聲音也變得蛋黃一般沙沙黏黏的，打招呼說：“嗨，你就是租這間房的梁承吧？”

梁承出手，將屜楔了進去。

喬苑林解釋道：“我不知道是你的證件。”

梁承往桌上一掃，包裝紙、糕點的碎渣、從袋子里滾出來的酸菌……他留的字條皺一團扔在地上。

喬苑林暗道糟糕，尷尬地說：“你回來得真早。”

梁承退一步到床邊，長一屈坐下了，盡管變仰視，可揚起下的模樣更添幾分桀驁不馴。

他開口問：“你要在這間屋子住多久？”

喬苑林也不確定，支吾間忽然明白，對方或許是在婉轉地對他下逐客令。

他繼而想到日歷上鮮紅的叉。

喬苑林把王芮之搬出來，說：“這是我姥姥的房子。”

梁承道：“這是我付過租金的房間。”

喬苑林第一次被這樣不留地下面子，很掛不住，問：“你多房租，這個月給你便宜點。”

梁承說：“我不需要。”

喬苑林：“那你想怎麼樣？”

梁承回答：“我不習慣跟別人一起住。”

話說到這份上夠明白了，但喬苑林又掙扎了一下：“至于麼，我不就住了一晚嗎？”

梁承說：“令我度夜如年。”

“我睡覺踹你了？”喬苑林撿起地上的紙團，“再說，你有意見不會好好提，威脅誰？”

梁承這次沒說話，只意味深長地看了眼桌上的垃圾。

喬苑林氣得忘了解釋昨晚擺零食的事。這租房子的商低不會說話，又刻薄不近人，既然如此，他何必給自己找氣？

“巧了，我也不喜歡跟別人一起睡。”他說，“我現在就搬走。”

喬苑林擼起袖子一通收拾，把作業塞進書包背上，拿上睡，手腕纏著數據線，端起筆記本電腦大步告辭。

他直行進對門的小臥室，生氣地踹上了門。

周圍一下子安靜，昏暗的線中灰塵飛揚，七八箱沒拆的包裹堆在地上，使房間更加狹窄。

喬苑林走到床邊，短短三步距離就有一些后悔。

他立在床角，尋思這屋連張桌子都沒有，怎麼寫作業啊？

可話說得那麼瀟灑，氣勢也足，是萬萬不能夠回去的。

除非姓梁的親自來請他。

正做夢，梁承在門外敲了敲。

喬苑林心頭一喜，真來請他了？也對，他好歹是房東的親外孫，得罪他有什麼好？

那他也就不計較了，愿意把零食收好，吃完立刻扔垃圾，也愿意稱呼年紀差出一屆奧運會的梁承一聲“哥”。

喬苑林迅速消了消氣，打開門。

想象中求和的畫面并沒有發生，門口無人，梁承已經返回了對面。他一低頭，門把手上掛著一大包忘記拿的零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