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承踱到窗邊，晚霞把那盆仙人球照了橘紅，他仙人球的刺，沉浸于刺痛里一點點得到放松。

手機響，他蜷起扎紅的指尖。

梁承看了眼屏幕，接通道：“喂，應哥。”

手機里面的人說：“馬上過來，盯個人。”

梁承回答：“好，我現在過去。”

國際（1）班開始第一節 晚修，容很自由，可以小組討論，也可以去實驗樓和圖書館學習，或著單純地寫作業。

喬苑林打開中國文學的卷子，第一篇文章讀到一半，田宇靠過來，問：“放學要不要去我家？”

“去你家干嗎？”

“快月底了。”田宇說，“商量一下本月CAS去哪當牛做馬。”

CAS是創新、行與服務的英文簡稱，畢業前，國際班的活時間必須達到一百五十個小時。上次服務活是去園清理大象糞便。

喬苑林讀完文章，說：“咱微信聊吧。”

田宇道：“微信太麻煩了。”

“語音電話，怎麼樣？”喬苑林沒有妥協的意思，小聲解釋的時候帶著一點小得意，“今天真不行，放學有人來接我。”

田宇八卦道：“誰來接你？”

喬苑林放慢寫字速度，琢磨該怎麼定義梁承的份？

租客，田宇肯定會問租客為什麼接他放學；超人跑，可是跑又不等于司機；朋友……也太勉強了點。

喬苑林想了半天，說：“本爺雇了個的。”

八點鐘放學，學生們魚貫而出。喬苑林惦記著坐托，破天荒地利索了一次。

父母工作忙，小時候都是保姆接他，或者坐校車，只每年生日當天喬文淵和林碧會來，但也僅維持到小學畢業。

人擁堵，喬苑林站在門衛亭前，目追著流的車水馬龍。四十分鐘后人越來越，校園逐漸走空了。

梁承怎麼還不來啊，有沒有時間觀念？不會是忘了吧？

喬苑林出手機，點開超人的頭像一愣，五十元擱在那兒，梁承本就沒收他的紅包。

既然沒收紅包，等于沒答應來接他。

喬苑林白等了一場，打車回家，路上萎靡不振地歪靠著車門。他玩了會兒手機，返回微信再次點開梁承的頭像。

他發了一條：為什麼不收紅包？

一條街過去了，梁承沒有回復。

喬苑林：是不是嫌？

喬苑林：價錢可以商量。

喬苑林：給你加起步費。

喬苑林：不帶臭豆腐也行。

喬苑林：同意麼？

快到巷口了，梁承始終沒有回復。

喬苑林盯著發出去的六行字，怎麼這麼卑微，對一輛破托至于嗎？這要是被拒絕，他的臉往哪擱？

可撤回已經晚了，喬苑林當機立斷編輯了第七句：算了。

按下發送的同時，超人回復了一個字——

行。

第8章

有些事就這麼巧。

喬苑林盯著手機屏幕，“算了”和“行”一右一左、一上一下，可時間誤差不足半秒，梁承能回復得這麼快？

或許，是在回復他前面的六句？

這二者的意思截然相反，回復“同意麼”是答應，回復“算了”是不答應，喬苑林怔了片刻，點開輸框打字：你回復的哪一句？

他打完懸著指腹，遲遲按不下發送。

連發六句已經就夠卑微了，全指第七句找補點尊嚴。他這樣問，萬一梁承拒絕了，豈不是徹底丟了面子？

喬苑林把那句話刪掉，改語義不詳的省略號，還沒發出去，出租車在巷口停下，司機遞給他二維碼的牌子。

他返回聊天界面，省略號變了草稿箱容。

付了款，喬苑林拖著步子走進巷口，空氣有些悶，手心著機出了一層汗。

那一句回應之后，梁承又恢復掉線狀態，完全沒有說清楚回復哪一句的意思。喬苑林也懶得問了，將省略號刪了空白。

吃過晚飯，王芮之在一樓裁服，作臺被布料占滿了。

喬苑林只好待在房間里學習，聽完一節網課，他趴在床上寫一套英語卷子。翻過第二頁，微信提醒有一條新消息。

喬苑林做題的時候不電子設備，也不回任何消息，又寫了三道題，筆尖卻凝固在了紙上。

他沒忍住，開手機屏，點開那一條不知是誰發來的未讀。

原來是田宇發的，問他幾點討論當牛做馬的事。

喬苑林撇撇，回復道：三十分鐘后。

田宇又發來一條：放學真坐的走的？

哪壺不開提哪壺，可喬苑林吹都吹了，便模棱兩可地回了個“戴墨鏡歪笑”的表。

田宇：我也想試試。

喬苑林切到瀏覽搜索關鍵詞，然后給田宇甩了一條鏈接，容是——平海市路路通，的、三、皮卡、箱貨，為您提供各式運輸服務。

田宇：……三十分鐘后再聊。

這套卷子是循證閱讀題的專項訓練，喬苑林折起兩條小輕輕打晃，做得很輕松，寫完還來得及沖個澡。

他著頭發打開數學復習，沒吃臭豆腐，湊合著撕開一包豆干，同時一心二用地和田宇語音通話。

CAS分兩類，一類是學校統一安排，另一類是自主行。后者的好是時間靈活，項目選擇自由，適合喬苑林這種散漫人士。

確定服務項目后向學校的監督專員報備，事后寫活日志收錄檔案，才算真正地完。

喬苑林正在看一道大題，沒仔細聽。田宇嘰里呱啦說完，問他：“怎麼樣？”

“不錯。”他張口就來。

田宇決定道：“好，那這個月就去兒園。”

喬苑林愣道：“兒園？你能搞定小孩？”

“總比大象糞便好搞吧。”田宇說，“你不是會彈鋼琴麼，你彈琴，我唱歌，小朋友們笑呵呵。”

喬苑林：“……行吧。”

“那活日記就靠你了。”田宇掛線前找了個，“晚安噢，苑神。”

喬苑林一把扯下耳機，豆干都沒胃口吃了。他翻躺平，盯著陳舊的天花板發呆，手機被在了肩膀底下。

嗡，微信振了一下。

喬苑林嘟囔“又怎麼了田小宇”，右手穿過左邊腋下，拽出手機，打開微信，只見超人的頭像移到列表頂端，掛著個紅紅的圈一。

梁承發來短短的一句：聽，起風了。

凌晨十二點發這麼莫名其妙的話，喬苑林第一覺是死人詐尸，品了品，第二覺詐得怪文藝的。

旁

邊書頁掀，窗里進來一涼風，呼嘯聲在屋外盤旋，很快噼噼啪啪的雨點砸在窗戶上。

當真是起風了，喬苑林回復道：下雨了。

超人：收下服。

原來在這兒等著呢？

喬苑林趿上拖鞋去臺。他的服晾干被王芮之收進了柜子，掛著的幾件都是梁承的，雨點很，他一腦薅下來抱回了房間。

打開燈，空的臥室比他的整潔多了，床單抻得一條褶都沒有，簡直是離譜。

喬苑林站在床尾來了個天散花，把懷里的服扔了一床，他用手機拍下來，發給梁承以證明服收了。

超人沒反應，但一直顯示對方正在輸。

喬苑林等了會兒，著急回屋復習，便不耐煩地催促道：你回復的是什麼啊？

發送完他傻了，手指形記憶了麼，竟然打的是“你回復的是哪一句”？

對方終于停止輸，顯然已經看到了。喬苑林暗自決定，要是姓梁的讓他下不來臺，他就把這堆服晾回去。

屏幕一閃，超人發來：都行。

喬苑林：什麼都行？

超人：先疊服。

使喚人上癮了是吧？喬苑林飛快地回道：沒空，不伺候。

超人：那就是“算了”。

喬苑林的脾氣躥上頭，算了就算了，他轉回房，走到門口穿堂風嗖嗖的，卻不敵托車后座的風聲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