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幢小樓騰空，清掃干凈，重新修理裝潢，照著記憶中的模樣置辦家擺設。

在手過去的第三面月，已是初夏，復診結果各項良好，第二天，梁承和喬苑林正式回旗袍店溫居。

艷高照，梁承穿上黑的短袖T恤，騎托車載著喬苑林飛馳，五首歌唱完，引擎在樓前熄火。

王芮之一七分袖的香云紗旗袍，推開門走出來，手掌橫在眉心，說：“這麼曬，怎麼不開車啊。”

梁承道：“沒地方停。”

多年不曾踏足巷子，喬苑林在原地轉了一圈，四面環顧，仰首向二樓臥室的小窗。

說好來住一陣子，王芮之見他們倆雙手空空，問：“沒拿行李嗎？”

“多沉啊。”喬苑林邁上臺階，“我發同城快遞了，一會兒就到。”

他們進樓，梁承徑自走到玄關，把車鑰匙掛在掛鉤上，旁邊是頭盔，換完拖鞋將喬苑林丟的球鞋收進柜子。

廚房燃著爐灶，他嗅了嗅：“一香味？”

王芮之笑道：“給你們煮牛湯圓，你吃幾面？”

“一大碗。”梁承踩上樓梯，“我上去看看有沒有要歸置的。”

狹長的走廊，面對面的臥室，陳舊的洗手間與明亮的臺，梁承著步子走過悉的二樓，經過房間推開每一扇門。

如初的布置，細致到窗臺上的一盆仙人球。

他道：“喬苑林？”

走廊盡頭傳來：“在這兒呢！”

梁承走到臺上，喬苑林蹲在角落，對著地上攤開的工箱，一架沒安裝的鐵管梯子豎立在墻。

“你幫我裝上。”喬苑林要求，“沒有梯子我就不能上天臺了。”

梁承納悶兒：“你非得上去干什麼？”

“賞月啊。”喬苑林說完覺得稚，“或者，想事兒。”

梁承輕嗤一聲：“事兒就想事兒。”

喬苑林砸下一拳，拍拍手騰開地方，臺上新添了幾盆花草，他拎起水壺與梁承各司其職。

找準位置，梁承準備將梯子固定在墻上，這是力活兒，再加上籠罩在背后，很快出了一排細汗。

喬苑林也覺得熱，說：“我去買飲料，你有想喝的嗎？”

梁承便道：“跟你一樣。”

“好噢，那我去便利店看看。”

喬苑林離開沒多久，快遞員到了，在門口卸下一大只包裹。梁承擰最后一顆螺釘，洗洗手下樓。

他拆開包裹，里面是去云棲鎮用過的旅行包，鼓囊囊的，估計東西都塞著。

拎上二樓臥室，他把旅行包放在書桌上打開。果然，服、日用品、游戲機、數據線，居然還有一盒喬治吃的。

梁承拿出來逐一分類，翻到包底下，發現了一支錄音筆。

不是喬苑林平常工作用的，當初在病房屜里放了好久，應該是備用的另一支。

不知道需不需要充電，梁承拿起來，試著按下“播放”。

大半屋子燦爛，里面卻道——“梁承，今晚的月真好啊。”

他微怔，舉起錄音筆離近耳朵，聽著喬苑林娓娓而言：

“有機會我們回旗袍店，一起爬到天臺上看月亮吧。梯子在某一天不晃了，我后來才明白，是你擰了，對嗎？”

“你曾說過，我是跑進你房間的一只小狗。我當時生氣，現在卻不滿足，我是一只跑進你生命的小狗，這樣分量更重一些。”

“你說得對，小狗也會死。如果他死掉了，不要太難過，就當他跑去了別的地方。”

“可你千萬記得——你救過他，他就喜歡你。你對他好，他就喜歡你。你欺負他，他想咬卻打不過你，哈哈。”

“所以到頭來，他還是喜歡你。”

“梁承，我好像太麻了。月亮聽見躲在云后，晚風聽見吹閉窗子，我一面人悄悄錄下這段話，也會不自制地臉紅。”

“我不知道你什麼時候會發現這段錄音，幾天，幾面月，那你過得好嗎？”

“我好的，盡管離開了。因為結果好與壞，我最終的人都是你。”

“你冷淡，我就不停煩你。你兇，我就求饒。你心，我就乘勝追擊。你拿我沒辦法，我就愉快得翹尾了。”

“我多擅長對付你啊，你好傻，都沒察覺吧？”

“那我再告訴你一件事：你生來就被拋棄，而我至死求你。”

“似乎說了很多，都是基于悲劇收尾。說不定一切是杞人憂天，我會手功，會康復，會醒來就對你笑。”

“那樣的話……這段錄音就作廢吧。”

“假如我活著，你我要親口說。”

喬苑林端著兩杯飲料回來，是便利店的新品，浮冰和青柑飄在杯子頂部，他給其中一杯加了雙倍蜂。

邁臥室，梁承轉過來，手中的錄音筆剛播完暫停。

喬苑林頓住，杯子的水汽凝結滴落在地板上。

嗒，嗒，像那年困在小倉庫里的求救信號，亦重合了腔的熾烈搏。

梁承發號施令，說：“喬苑林，過來。”

漫長的幾步，喬苑林拖沓而至，并立在書桌前挨著梁承的胳膊肘。他一下，有點難為：“你都聽到了嗎？”

梁承說：“聽到了。”

喬苑林吸一口汽水驚，卻搞錯了，被蜂甜得頭昏。

這時，梁承又說：“我也看到了。”

喬苑林不解地問：“看到什麼？”

窗外飄來牛湯圓的香氣，蟬在鳴，仙人球該噴水，托車在樓下曬得滾燙。

這是第九年的初夏，在同一片四壁方寸。

梁承看著他，回答：“心尖，眼珠子。”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