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子時，按照狄杰的風俗，他們會鳴奏哀樂，這時候，就是大家為容華喚靈的時候。

崔杰在眾人醉酒時，悄悄離場。他焚香沐浴，換上了華麗的袍子，帶上了玉冠，跪坐在窗口，著北方。

當狄杰獨有的哀樂聲響起那片刻，崔杰拿起了劍。

“此生無以相報，”崔杰拔開劍，仿佛看到當年狄杰侵時，狼狽逃竄的親友，看到盛京街頭，對他出手的謝子臣，看到狄杰道上，那個卷簾而出的貴公子。

他閉上眼睛，想起那年玄大氅、金冠鑲玉，抱著帝一步一步走到金座之上的容華。

彼時作為謀士，崔杰和司南一左一右立在容華側。這位病弱的青年，卻有著令人驚艷的發力，讓所有人隨之心折。而后張開廣袖，看向群臣，揚聲道：“我容華今日立誓，必將領狄杰南踏大楚，一統天下，我狄杰千秋偉業！”

而后他轉過頭來，溫和道：“請先生助我。”

劍映照著崔杰的面容，崔杰苦笑開。

沙啞道：“愿得來生，再能相隨。”

言畢，他的劍劃過脖頸，花四濺。而狄杰的哀樂沉重婉轉，久久不散。

狄杰哀樂響起來時，蔚嵐迷迷糊糊醒過來。

撐起自己，一步一步走上山頂，然后眺遠方。

夜風吹得清醒了幾分，聽到后聲音，轉過頭去。

然后就看到桓衡。

桓衡站在不遠，靜靜注視著。

他走到邊來，隨著的目，慢慢道：“我曾經以為，所有失去的都可以再搶回來。”

蔚嵐沒有言語，桓衡繼續道：“阿嵐，這一生，你都不會原諒我了嗎？”

“我原諒你，還嗎？”蔚嵐眼中全是冷意：“桓衡，如果不是子臣還活著，你以為還能同我如此說話？我早殺了你。”

桓衡苦笑開來，他看著面前人冷峻的面容，眼中卻全是溫。

“姐姐，”他突然開口，蔚嵐微微一愣，聽桓衡道：“如果這一生我唯一能與你有的牽絆，僅止于此，那麼阿嵐，請讓我留在離你最近的地方。”

“我知道這一生你不會原諒我，也知道這一生你我可能都不會再有什麼牽扯。可是阿嵐，在我心中，你卻永遠是我最終要的人。當年我給你的誓言，余生我也會如此遵守。你無須回應，這是我自己的執著。”

“阿嵐你說的對，這世上固然重要，可也有太多東西在等著我。這一輩子，喜歡過你，我已足夠。”

說著，桓衡在前，單膝跪下來。

月落在他面容之上，時隔近十年，這個人終于再次擁有了那雙清澈的眼。

他靜靜看著，一如年時，不含半分雜質。

無數記憶翻涌，月明亮溫和，他解下佩劍，將劍橫過頭頂，認真看著，說出當年他曾給的誓言。

“我會在北地，此生不京。”

“我將不娶妻，不生子，不納姬妾，不染風塵。君之利刃，護君之江山。”

“今生今世，”他慢慢笑開，笑容混著月，清澈明朗：“君心所向，吾劍所指。”

蔚嵐沒有說話，好久后，垂下眼眸：“何必呢？”

“阿嵐，”桓衡握住的手，將劍放到手里：“或許你不知道，這一生，你早已是桓衡的信仰。”

“我無法擁有你，那至守護你。你不回應，是你的事，而我喜歡，是我的事。”

“能夠喜歡你，”桓衡笑得明朗：“我很幸運。”

這世間大多數人，連一個喜歡的人，都無法擁有。

這世間這樣多的事，這樣多的人，從來也不過只是生命里一段旋律，這一生獨獨喜歡一個人，拼盡全力，又有什麼可惜？

蔚嵐沒說話，握著劍，看著劍上的紋理。

這是當年桓衡十四歲時，送給他的劍，如今竟已過十幾年。

桓衡見握著劍，站起來，直接道：“阿嵐，我走了。”

蔚嵐沒有說話，看著他起離開，夜風吹得他衫獵獵作響，他漸行漸遠。蔚嵐忍不住住他：“桓衡！”

桓衡回過頭來，看見月下麗如妖的姑娘，聽到說了一聲：“保重。”

桓衡朗聲笑開，走到樹下，翻下馬，然后接著月，打馬離開。

仿佛帶著所有年的記憶好，翩然消失于的生命。

提著劍，覺天漸漸亮起來。

有人來到后，抱劍回頭，看見日下面容致俊的青年。

他在日下，溫笑開。一如年時每次醉酒就來接人一般，溫和道：“我見你不在，就來接你。”

“接我做什麼？”

“怕你走遠了，找不到回家的路。”

蔚嵐抱劍笑開，彼時云破日出，照山河大地，霞萬丈，眾生茫茫。

昭化四年七月，狄杰挾百萬大軍渡河而來，借道圍困盛京，右相魏嵐攜其弟魏熊開城迎戰，挾持攝政王容華，突破重圍，趕至前線。前線主帥謝子臣、兵馬大元帥桓衡聯手布局，圍殲狄杰于云茶谷，斬敵三十萬，俘軍二十萬。容華于戰場病逝，主將司南不知所蹤，容華邊謀士崔杰為大楚俘虜，于容華死訊宣布當夜自刎殉主。

昭化四年十月，桓衡、魏熊攜手領兵，北伐狄杰。

昭化五年秋，狄杰全滅，魏家青州軍人數擴充至五十萬，主持全境戰役大局蔚嵐一時聲無雙，王丞相告老還鄉后，蔚嵐為左相，尚書令謝子臣升任右相，原刑部尚書王曦升任尚書令，中舍人阮康升任工部尚書。

昭化五年冬，蔚嵐提出削兵，桓衡上書支持，青州軍、桓家軍、及王凝旗下軍馬均削減一半。大楚止戰休戈，修生養息。

昭化二十年，帝位及弱冠，將大楚從一文弱之國推至鼎盛的丞相蔚嵐攜右相謝子臣均提出辭呈，還權于帝王后，歸東山。

傳聞歸東山后，蔚嵐喜好歌姬，府日日笙歌，有人曾見二人泛舟湖上，一人撐船搖漿，一人煮酒吹笛。縱使白發已生，卻仍不減風流。

后人提及二人，均贊千古風流。

而那位曾經兵臨盛京，皇帝授予九錫、后作為主力一統天下的名將桓衡，卻一生待在北境，終未曾踏盛京半步。

他一生除了那個早逝的妻子和唯一的兒子，甚至連姬妾都不曾有過。

野史曾傳言桓衡有龍之好，慕盛京那位風流丞相蔚嵐。

然而歷史長河翻滾無跡，是非功過，恩怨恨，都不過文人筆下點墨。

能留下一個名字，便已是這些人一生的努力。

文人書寫百萬字，只求觀者記一人。

蔚嵐一生求青史留名，千古流芳，如今做到，一生無憾。

作者有話要說：

寫文到結局時，我都不知道該如何收尾。

最后居然有種自己在寫一部歷史的錯覺（我的臉大概有盆大）

這是我寫過最長的一篇文，中間各種挫折，很激一直陪伴至今的朋友們。

全文至此，如結局所寫，文人書寫百萬字，只求觀者記一人。

這個故事里，任何人，無論是蔚嵐、謝子臣、桓衡、蘇城、容華、王曦、嵇韶、阮康、林澈、崔杰、司南……

亦或是任何人。

只要有人能夠讓你們記住，我想，這一篇文，我也已經足夠了。

每一篇文完結，我都仿佛是在目送一批人離開，作為執筆者，我創造他們，又看他們一個時代流去，心里真是十分難過。

最后能說的就是，這一路有各位陪伴，真的是十分幸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