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探》第一百八十二章 迷霧重重
表哥上的是技工學校,學鉗工,80年代工人是相當不錯的職業,工資鐵桿莊稼似的按月發放,不遲到不曠工便有獎金,福利補之類的待遇也好,混夠了歲數一退休,國家還管養老送終。
當時有句話評價廠子裡的各個工種,說是“車鉗銑沒人比,鉚電焊對付幹,要翻砂就回家”,這話怎麼講呢?當工人最好的是幹鉗工、車工或銑工,鉗工保全都是技活,晃晃悠悠到走,比較自在,而且那手藝荒廢不了,什麼時候都用得上;車工銑工則是整天守著車床銑床,耗時間卻不用走腦子,有活就幹沒活也是隨便歇著,在車間裡看報紙打撲克喝茶,所以這三個工種最舒服,廠裡的人都想做。
至於鉚工焊工需要吃些辛苦,趕上有活了,工作量比旁人都大。電工同樣是技工種,居家過日子也不乏用武之地,哪家電表燈管壞了,免不了要麻煩懂電的師傅,所以電工很吃得開。不過以前的人們大多認為,帶電就有危險,你雖然有防護措施絕緣手套什麼的,可萬裡還有個一呢,萬一哪天出了點差錯,那就是要命的事。這不像別的活,胳膊碾進車床了大不了截肢,至還能留下條命,電工一出事都是大事,因此電工也給列為二等了。
“要翻砂就回家”,這話說得再明白不過了,廠子裡最苦最累的活就是翻砂,幹這個工種還不如直接回家待著。我表哥學的鉗工,初時本想混一輩子大鍋飯,無奈家裡沒關系沒路子,廠子不看專業,給安排了翻砂工。湊合幹了幾個月,差點沒累吐,實在吃不住那份辛苦,又托人轉到了面廠。工作了也沒多長時間,嫌那地方塵太大,容易得肺結核,索蹲在家裡當了待業青年。
那時有青年點,相當於小便利店,賣些雜貨之類的商品,待業青年可以去那實習,但不算正式職工,什麼時候找著工作了什麼時候走人。表哥連青年點也不願意去,怕被人笑話,把我表舅氣得拿了鐵鍬追著他滿街打。
我表舅媽擔心表哥跟那些不三不四的社會小青年混,也是為了不讓表舅整天跟他發脾氣,便讓他到鄉下親戚家幫農,等家裡給找著合適工作再回來。
表哥到農村是投奔他大伯,夏天幫著守瓜田,晚上都住在野地間的瓜棚裡。鄉下人煙稀,河網縱橫,不過也沒什麼兇殘的野和賊,夜裡啃瓜的都是些小,比如獾、刺蝟、鼬、貍、田鼠之類的。別看是些小家夥,卻極不好對付,用毒下套時間長了就不管用了,最可恨的是到啃,遇上一個瓜啃一口,一圈轉下來會有很多瓜秧被啃斷,你告訴它們著啃瓜犯法它們也聽不懂,給嚇唬跑了轉頭又溜回來,防得住東邊防不住西邊,十分讓人頭痛。
所以看瓜的人往往備下若幹竹,等夜深人靜的時候,聽到瓜田裡傳來牙齒喀嚓的細微聲響,就點個炮仗,遠遠地扔過去,砰的一響,那著啃瓜的小便給嚇跑了。倘若沒有鞭炮,則需握著獵叉跑過去驅趕,這是最折騰人的。
我聽表哥講這段經曆的時候,腦海裡每每都會浮現出魯迅先生筆下的年閏土,閏土提著獵叉,在月下的瓜田裡追逐某種小的影,好像與表哥十分相似,不過我表哥在瓜田裡的遭遇卻和年閏土大為不同。
那年夏天,表哥天生膽大,守看瓜田的時候,意外逮著只蛤蟆。兩條的活人好找,三條的蛤蟆難尋,這蛤蟆就有三條,後面那條拖在當中,並不是掉了一條後,也不會蹦,只能爬。以往有個劉海戲金蟾的傳說,那金蟾就有三條,俗傳可招財聚寶,見了便有好事。
其實三條的蛤蟆並不是沒有,人也不都是兩條的,或許只是蛤蟆中的畸形而已,表哥又非種學家,是不是蛤蟆尚且還說著。不過據表哥所言,他開始覺得好玩,就把蛤蟆養在瓜棚裡,每天喂些蟲子,倒也養得住。幾天之後,發現三條的蛤蟆還有個怪異之,每逢子午兩個時辰,這蛤蟆就咕咕而,與電匣子裡所報的時間一毫不差。平時怎麼捅它也是一聲不吭,如若整天都沒靜,那就是要下雨了。問村裡人村裡人無不稱奇,都說住這麼多年從沒見過這玩意兒。
表哥合計得好,打算等有車來村裡拉瓜的時候,就搭車把蛤蟆帶回家去,那時已經有經濟意識了,知道這玩意兒沒準能換錢,沒想到當天夜裡出事了。
那天晚上表哥還如往常一樣守著瓜田,夜深月明之際,又聽遠有小啃瓜的聲音。他白天顧著端詳那只蛤蟆,忘了預備竹。沒辦法只好拿著手電和獵叉,先隨手將蛤蟆在瓦罐底下,然後罵罵咧咧地跑到瓜田深去趕。離近了用手電筒照到一個小,是田鼠是貓鼬他也說不清楚,反正茸茸的,瞪著綠幽幽的兩只小眼,本不知道怕人,就在那跟手電對視。
表哥拿叉子去打,那東西躲得機靈,嗖一下就躥到田埂上去了,表哥在後邊追。趁著月明亮,追出好一段距離,就看它順著田埂鑽進了一個土窟窿,表哥當時是擾心煩,想把那挖開來個斬草除,弄死了落個清靜,不料想土窟窿越挖越深,刨了半天還不見底,卻約約瞅見深似乎有道暗紅的。
我表哥以為這地方有寶,不顧渾是汗氣籲籲,又使勁往下挖,據他描述,挖開那窟窿的一瞬間,看到裡面麻麻,有上百雙冒綠的小眼睛,都是先前逃進去的那種小,什麼東西多了也是嚇人,嚇得他兩都了,隨即到中有黑煙冒出來,臉上如被鐵錘擊打,都沒來得及一聲,頓時便躺到地上人事不省了。
天亮後表哥被村民發現,找來土郎中用了草藥,他全浮腫,高燒昏迷了好幾天才恢複意識,跟別人說夜裡的遭遇卻沒人信,聽當地人說他先前看見窟窿裡有暗紅的霧,很可能是那小放出的臭氣,會使人神志不清,此後看到的形也許是被迷了,而表哥捉到的那只蛤蟆,由於被他隨手在瓦罐底下,醒來再去看早就死了多時,又趕上夏天酷熱,都已經腐爛發臭了。
表哥從農村回來之後,一直沒找到合適工作,一來二去變了家裡和社會上最讓人瞧不起的待業青年,我表舅為他的事沒著急上火,但是表哥志氣不小,國營工廠裡的職業他本看不上眼,當領導的野心他倒是沒有,只是羨慕那些整天坐著火車往全國各地跑業務的人。
跑業務的業務員隔三差五經常出差,一來可以見見世面,二來那個年代沒有淘寶網購這類事,流行業還很落後,如果誰往上海廣州出趟差,便會有許多人托他捎東西,每件東西多收點錢,加起了就很可觀了,雖然這種事被單位知道了有可能歸為投機倒把,也是要吃不了兜著走的,但好更多,賺的都是活錢,總比拿死工資吃大鍋飯強太多了。
表哥想歸想,家裡卻沒那麼的路子,他到車間裡當工人的門路,都是表舅求爺爺告,把好話說盡人送到了,才勉強出來的名額,這小子還死活不願意去,最後表舅沒脾氣了,告訴表哥說:“你不願意去工廠上班也行,那就在家待業,但是咱這是普通勞人民家庭,不養白吃飯不幹活的爺羔子,每月月頭,你得給家裡一份夥食費。”
表哥二話沒說就答應了,只要不到廠裡上班,怎麼著都行,他尋思自己不傻不蔫的,幹點什麼賺不來那幾個錢?不過想著容易做著難,夢裡有千條大道,醒來卻壁,一點兒本錢麼有,想當個戶也當不。
那時鄰居還有個小年輕的,外號“白糖”,年歲與表哥相仿,也是胡同裡出了名的渾球,別看外號“白糖”,本人卻特別不講衛生,長得黑不溜秋,洗臉不洗脖的這麼個主兒,同樣不務正業。
白糖算是表哥邊頭一號“狐朋狗友”,哥倆打從穿開那會兒就在一起玩,表哥蹲在家裡當了待業青年,就想起白糖來了,原來這白糖喜歡看小人兒書,那時候家裡條件不錯,攢了幾大箱子小人兒書,好多套的,像什麼《呼家將》《楊家將》《嶽家將》《封神》《水滸》《三國》《西遊》《聊齋》等等,這是傳統題材,一套則二十幾本,多則四五十本,此外還有不國外的名篇,更有反映抗日戰爭以及解放戰爭大兵團作戰的《紅日》《平原遊擊隊》之類,單本的更是五花八門不計其數。
白糖這好大致等同與現在學生們喜歡看漫畫,那個年代沒有漫畫,全是小人兒書,學名稱為“連環畫”,比如《丁丁曆險記》,在國外是漫畫,到國就給做了連環畫,區別在於每頁一幅圖,都是一般大小。
我曾親眼見過白糖收集的小人兒書,真有大開眼界的覺,印象最深的是《洋蔥頭曆險記》。白糖把這些小人兒書看得跟寶貝一樣,舍不得讓別人看,因為他跟我表哥關系鐵,我才有機會看全了《洋蔥頭曆險記》,回到學校跟同學們吹了好久。
表哥找到白糖,倆人認真商量了一番,那年夏天在胡同口樹底下擺了個攤,地上鋪幾張報紙,擺幾個小板凳,將那些小人書拿去租賃,兩分錢一本,五分錢可以隨便看一下午,很多小孩乃至大人都來看,一天下來也不比到廠子裡上班賺得。
白糖雖然舍不得這些小人兒書,可也想賺點錢,於是跟表哥對半分賬,賺了錢哥倆一人一半,收除了給家裡一部分,剩下的打臺球看錄像也綽綽有餘了。
轉眼到了秋季,秋風一起,滿地落葉,天時漸涼,不適合再擺地攤賃小人兒書了,表哥跟白糖一數剩下的錢,足有一百多塊,在當時來講已經很可觀了,那時候普通工人一個月工資也不過幾十塊錢,不過小人兒書被翻看的次數太多,磨損缺失的況非常嚴重,那些套的書很容易就零散了,然而再想湊齊了卻是難於登天。那時也本料想不到,這幾大箱子小人兒書留到如今,可真值了大錢了。當初小人兒書鼎盛時期,不乏大師手繪之作,極收藏價值,當時幾錢一本的絕版連環畫,如果保存到現在品相較好,價格能拍到幾萬元,套完整的就更值錢了。
在連環畫收藏界備追捧的一套小人兒書,是上海出版社的《三國演義》全套六十冊,擱現在能頂一套商品房。當年白糖就有這套書,六十集一本不,他連50年代繪畫大師“南顧北劉”的作品都有。可是為了賺點小錢,把這些小人兒書統統糟蹋了,丟的丟,殘的殘,加上白糖自己也不再上心了,導致最後一本也沒保存下來。
不過收藏熱也就是最近這幾年的事,那時候並不覺得心疼,表哥擺攤租賃小人兒書賺錢的那個夏天,卻遇上一件可怕的事,當然也跟他撿來的東西有關。
那天天氣很熱,表哥和白糖倆人,同往常一樣在路口擺攤,天黑後雖然有路燈,但蚊子也跟著出來了,因此他們都在吃晚飯之前收攤,表哥這人眼尖,不當飛行員都可惜了。那次收攤的時候,瞥見地上有個掛墜兒,撿起來撲落塵土仔細一看,是個拿紅絨繩穿著的老銅錢。肯定是誰不小心掉在這的,路口這地方一天到晚人來人往,沒找失主去,表哥也沒有雷鋒同志那麼高的覺悟,他覺得這小掛墜好看,是個玩意兒,順收就給揣兜裡了。
表哥當時沒想太多,而且撿來的東西,也不知道好壞,所以誰都沒告訴。收攤回到家洗臉吃晚飯,表舅和表舅媽照例嘮叨個沒完,埋怨他放著工人不當,卻擺攤租小人兒書,把家裡的臉都丟了,表哥早聽得習以為常了,左耳朵聽右耳朵冒,從來也不拿這些話當回事。當天累了就沒出去玩,吃過飯到院子裡乘了會兒涼,跟一群狐朋狗友扯閑篇,還把那紅線繩串的銅錢拿出來掛在自己脖子上顯擺,大夥都說這銅錢是個護符,而且這枚銅錢上的字太古了,誰都認不出來,說不定值錢的,表哥聽了很高興,可夜裡睡覺卻發了一場噩夢。
那天晚上,表哥夢到自己在屋子裡上吊,脖子讓麻繩勒住,憋得不過氣,驚醒過來已出了一冷汗,最奇怪的是接連不斷,每天半夜都做同樣的夢,表哥想到噩夢也許和撿來的老錢兒有關,不敢再往脖子上掛了,想扔又有點舍不得。
白糖的爺爺在舊社會做過老道,又開過當鋪,是個懂眼的人,“文革”時為這事沒挨整,表哥拿著那枚老錢兒去找白糖的爺爺,請他老人家給瞧瞧是怎麼回事。
白糖的爺爺並不瞞,他對表哥實話實說。早年間當老道給人算命做法,只是在江湖上混口飯吃,沒什麼真本事,但這老爺子眼力還是有的。一看表哥撿來的老錢兒,就說這玩意兒本不是掛脖子上的東西,沒有人敢在脖子上掛銅錢,凡是有這麼幹的,必定是不懂事自找倒黴的棒槌。老錢兒在解放前有制的意味,因為上面鑄著字兒,死人裝棺材土之前,通常在裡放上一枚銅錢,那“口錢”。
再往早,人們穿的服寬袍大袖,下擺很長,讓風一吹就起來,行不太方便,因此發明了一些服的東西,平時拴在腰帶上,不僅是個裝飾,也起到住服下擺的作用。的東西有很多種,玉佩是其中一種,但玉不是誰都帶得起的,漢代以前平民百姓佩戴玉還犯法律,所以有人用小刀替代,喚作“刀”。《水滸》裡有段書是“宋公明怒殺閻婆惜”,宋江用的兇便是刀,俗話說“寸鐵為兇”,將匕首之類開了刃的刀帶在上,在很多時候都是犯忌的舉,所以最常見也是最普遍的方法,是在腰間掛一枚銅錢。
據白糖的爺爺猜測,表哥撿來的這枚老錢兒,多半是哪個吊死鬼上帶的東西,不知為何留到現在,把它掛在脖子上,夜裡能不發噩夢嗎?這玩意兒值不值錢很不好說,留在家裡卻容易招災引禍,趁早扔了才是。
表哥聽完這番話,心裡不免害怕,不過他也不完全相信,掂量來掂量去,一直沒舍得扔,要說這事也邪門了,自打老錢兒離了,再沒做過那種噩夢,後來經過拆遷搬家,這枚讓人做噩夢的老錢兒就此下落不明,不知失到什麼地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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