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作辯駁，里一套，心里又是一套，“大哥哥放心吧，我知道祖上的規矩，慕容家的公主不與宇文氏通婚，宇文氏雖和宗室常有聯姻，但宮為妃的子，至今不過區區兩位。”

因為人數實在太，說起來有種形影相吊的凄涼，仿佛接納了兩位妃嬪，已經是莫大的恩惠了。

皇帝似乎還不放心，站起，負著兩手在暖閣里踱步。青銅貔貅香爐里燃著棧香，輕煙飛浮，隨他的袍角回旋。他一面盤弄手串，一面語重心長：“江南是魚米之鄉，當初把宇文氏分封在那里，是為了彰顯太祖皇帝的寬仁。大鄴一統天下，到如今已經有兩百五十多年了，慕容氏在皇帝的寶座上坐了多久，宇文氏就在江南養蓄銳了多久。其實朕一直想收繳他們的封地，只是苦于沒有機會。想不著法子順利撤藩倒也罷了，再往里頭填還，那是一千一萬個不愿的。你是朕唯一的妹妹，你應當和朕一心。記住今兒答應大哥哥的話，宇文氏終究是心腹大患，你要是出降，他們如虎添翼，大哥哥就失了膀臂，切記切記。”

婉婉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的，半天才訥訥點頭：“記住了，滿朝文武那麼多人，我哪里就瞧上妖怪去了。大哥哥別擔心，孰輕孰重婉婉知道。”

從乾清宮出來還在納悶：“什麼宇文氏，皇上既然忌憚他們，尋個由頭革了他們的職就是了。”

五七呵著腰道：“哪兒那麼容易，爺爺①有爺爺的難。不說旁的，鄉里一個略有些錢的鄉紳，想扳倒都難得很呢，更別提封藩的王了。他們不單有錢，還有權，藩王手上有兵馬，開頭的時候沒定好規矩，時候長了就養虎為患了。”

婉婉瞧了五七一眼，“你一個公公，怎麼知道那麼多的事兒？”

五七嗐了一聲：“主子，奴婢雖然凈了茬，腦子還是男人的腦子。就像姑娘天生喜歡花兒兒，奴婢和錦衛里一個兄弟拜了把子，喜歡研玩些刀槍什麼的，偶然間也能打聽一些外頭的時局。”

婉婉沒再追問，眼前的大鄴很太平，那位南苑王除了富點兒，兩百多年來沒出過什麼紕，據說還是所有藩王之中最消停的一位。不過既然能引得朝廷側目，總有過人之吧！

“你見過南苑王嗎？”

五七搖頭：“奴婢才活了多大年紀呀，上回南苑王進京朝賀，奴婢還沒進宮呢！”

說話兒進了毓德宮，嬤嬤伺候著褪了鐲子，側過問：“為什麼宮里和宇文氏不通婚，你知道其中緣故嗎？”

五七搖頭，“只知道欽宗老爺那朝出過最后一位宇文貴妃，后來貴妃薨逝，欽宗老爺即下令宇文氏男不得尚主，不得宮了，并不知為什麼。”

婉婉的母姜嬤嬤打了熱手巾來給臉，邊邊道：“老黃歷了，還問那些干什麼。既然先頭皇爺不結親，總有他的道理，你只管聽話就是了。”

婉婉從鏡子里打量，“媽媽是宮里老人兒，一定知道其中緣故。”好奇的人想探究緣由，必定會千方百計，便撼著的手臂撒，“媽媽和我細說說吧，究竟宇文貴妃和欽宗皇帝之間出了什麼岔子，鬧得欽宗要下這樣的旨意。”

姜嬤嬤簡直沒有辦法，哀哀著：“再晃我的老骨頭就要散架了！能有什麼岔子，料著是不對脾胃，這才不讓再進宮的。宇文氏是祁人，祁人的長相和中土人不一樣，再說南邊作養出來的，子也合不到一去。”

可宇文貴妃既然是病逝，生前也沒有責罰打冷宮的記載，足見一定是兩個人相的過程中出了問題。

“沒準兒宇文娘娘是因為想家郁郁而終的，欽宗皇帝不忍族中其他姑娘走妃的老路，所以特放了恩典，也未可知。”坐在鏡前，自己拆了頭，拔下一支金蟬桐葉簪在手里反復擺弄。宮廷的高墻錮不了的暢想，覺得每一段歷史背后都有，也許今人誤解了，事實其實比看到的有可原得多。

姜嬤嬤并不和理論，轉笑道：“誰知道呢，想是有的吧。已經過去好幾十年了，宇文娘娘當初又沒留下一兒半，人死了，娘家又鞭長莫及，誰還計較那些個。”

婉婉嘆了口氣：“做孩兒就是這樣，出了門子，死活也沒人管了。所以我不愿意嫁人，在宮里好歹有一席之地，回頭進了人家家門，給我臉子看，不給我飯吃，我又不好意思告狀，那必定是沒法活了。”

大家聽了都笑，現在還小，沒有遇見可心的人，說什麼不愿意出宮。等將來找見一個好駙馬，只怕多等一程子都不愿意了。

婉婉呢，是個簡單純粹的人，不懂藏著掖著，心里怎麼顧忌，里就怎麼說。皇帝和提起的事，沒有死到臨頭也不放在心上，照舊過春花秋月娓娓道來的日子。得空了和底下人研究怎麼燃香，說紫藤初點不香，要加上別的香料，哪怕是最尋常的松木，和之也會特。于是悄悄上慈寧宮花園找松樹，拿小妝刀撬樹皮，刀鋒一偏劃破了手，博山爐里第二爐香就帶上了腥氣，給這香取了個名字，雁。

為什麼是雁而不是，因為公主的是半吊子，離開了紫城，就什麼都不是了。

轉眼五月將至，端午前夕是一個季節的轉折，宮里籌備夏，尚局送來了新做的袍子和迎夏的首飾，說是太后發話讓多添置些，長公主長個頭，才半年景，子都吊在小肚上了。正巧今年請了外頭的好裁來，家樣穿膩味了，換時新款兒試試。至于首飾，冬戴赤金夏戴玉，有蟲草簪子，也有雕亭臺樓閣的步搖和耳墜子。

婉婉進慈寧宮謝恩，恰好邵貴妃也在，見了角浮起寡淡的笑意，大概還在為先前的那件事不痛快。

不理，對太后蹲納福，太后問喜不喜歡那些東西，甜甜道：“只要母后覺得好，婉婉都喜歡。過兩天是端午，我宮里人正做紅豆粽子，回頭呈敬給母后嘗嘗。”

太后點頭，“你那兩個嬤嬤是南方來的，江浙的粽子包得巧，我這里的可差了一大截。皇帝腸胃不好，偏吃糯米做的東西，吃多了又泛酸水，給他兩個，嘗嘗鮮就是了。”

婉婉道是，邵貴妃適時了進來，“聽者可是有份的，回頭別落了我承乾宮。我也不白吃殿下的，自有回禮敬你。”

婉婉雖然不喜歡們明爭暗斗，更討厭們較勁的時候捎帶上自己，但場面上的圓潤不得，便含笑道：“這是自然，幾個粽子罷了，不值什麼，可不敢要貴妃娘娘的回禮。”

邵貴妃一陣概：“殿下如今人越大，越是懂事討喜了。瞧瞧個頭，眼見著拔高，這會子已經是個大姑娘模樣了。我聽說端午的君臣宴，皇上特準了殿下出席，怕是有讓殿下選駙馬的意思吧？依我說，外埠也忒遠了些兒，真出了京，回來一趟不容易。太后跟前只有殿下一個閨，遠嫁了哪兒還能見著呢！咱們萬歲爺也不知什麼想頭兒，連我都舍不得，他倒全沒往心里去。”

太后剛盥了手，正戴米珠甲套，乍一聽邵貴妃的話，嘶地吸了口涼氣。摘下甲套一看，留了一寸來長的指甲齊斷了個干凈，當時臉就不豫。調手把甲套扔進了盒子里，那鏤空的鏨花迎頭撞上銀制的剪刀，發出一聲悶響。

婉婉惶惶站起來，邵貴妃也有些懼怕，兩個人立在一旁互看了眼，心里咚咚跳個不停。

太后面沉似水，“嫁到外埠去？好好的公主，哪有離京的道理？雖不是我親生的，但自小看著長大，一氣兒送得那麼遠，豈不我愧對先帝？”

邵貴妃也后悔剛才說的話，支支吾吾道：“這些都是我的猜測，做不得準的，太后千萬別肝火。”

婉婉尷尬笑了笑：“母后，兒臣還小，說這個早了些。萬歲爺是偏疼我，讓我見見世面罷了，沒有旁的意思。”

太后嘆了口氣：“早前你爹爹帶你大宴群臣，那時候你不過四五歲，小孩兒家的，猶可恕。這會兒大了，拋頭面不統。皇帝是好心，大約也有那個意思，只不過考慮不周，欠妥了。”轉頭吩咐邊近侍，“知會皇帝一聲，就說我的原話，不長公主隨宴。有好的人選，我自然替留意，讓皇帝別那個心。”

婉婉有點失，皇太后要抓的婚事，不知道最后會把指給哪一家。其實皇帝倒是真好心，只怪邵貴妃多，攪了的好事。

回去之后鬧脾氣，兀自坐在窗下生氣。沒法跟著沾湊熱鬧倒是其次，不能自己挑駙馬也不是頂要的，可惜了沒機會看一看那個南苑王。紅眉綠眼睛的祁人，大概像畫冊上那樣，渾上下裹著狐裘，前掛一面大銅鑼，一張，長四排牙齒……這樣的活不能親見，實在太可惜了。

小酉卻覺得的困擾完全不是困擾，“不去，咱們可以另想別的辦法。不就是看看南苑王長得什麼樣嘛，那還不簡單！讓五七先打聽好藩王們從哪個門宮，左不過東華門和西華門。宮院施展不開手腳，咱們就上那兒去，奴婢給您換上幞頭葵花袍子，您走道兒再低著點兒頭，誰知道您是長公主，全把您當太監了。”

作者有話要說：

①爺爺：明朝太監稱呼皇帝為爺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