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華》第二章 杏林 (1)

二月十五,春序正中,草木蒙青。

暖風輕卷,蜀都街上家家戶戶結著彩,盛裝的孩兒手中握拿著花枝,腳步輕盈。

“姑姑,我要去吃熱糕……”雕玉琢的小男孩兒紅了眼眶,抱著不肯放手,“我要吃青稞團子……”

穿著鵝黃小襖,蔥綠子,許是怕走路不便利,拿兩紅繩系在,還別出心裁的系上兩個小銀鈴,走起路來叮咚作響。彎下腰,耐心地掰開小家伙的爪子,笑瞇瞇:“你再鬧,姑姑下次不帶你出來玩。”

小家伙立刻噤聲,圓溜溜的眼睛轉了一圈,可憐的仰著頭,雖然不敢再抱大,到底還是饞,憋了半天:“姑姑,那里有吃的嗎?”

他的臉蛋:“你看這里人人手中拿著花枝,咱們出城去那片杏子林,摘幾枝長得好的杏花給你母親好不好?”

“可是,這街上便有賣的。”小男孩看著這一溜賣野桃花野梨花的,又甚遠的城門,著實覺得姑姑太不可理喻。

“這是心意懂麼?”牽起小男孩的手,哼著歌兒,“阿莊乖,姑姑唱歌給你聽。”

“胖娃兒騎白馬,白馬跳得高,胖娃兒耍關刀,關刀耍得圓……”頓了頓,大約是忘詞兒了,含糊幾句:“……胖娃兒絆下海。”

“姑姑,你唱錯了……”小娃娃不滿的抬起頭。

“呃……”微惱,什麼胖娃娃瘦娃娃,能記住這幾句已經很不容易了!

如此這般吵吵鬧鬧,出城沒多遠,果然見到杏林已開得大好,淺白紅遙遙一片,如晚霞蒸騰而起,驀然映紅的雙頰。

“走,咱們摘枝去!”拉起侄兒的小手,加快了腳步。

只不過走出了數步,放緩了腳步,有些好奇地向林中深一側去。

“姑姑,摘啊!”胖小子急了,跳起來想去摘枝,“摘完去買糕吃。”

“別吵,咱們瞧熱鬧去。”

拉著小家伙一陣快跑,見到一棵大杏樹下果然起了紛爭。一個高個兒年輕人背對著自己,牢牢抓住了對面矮個黑皮中年人的手。那矮個口中嚷嚷著“冤枉”,目卻四流竄,顯然是想著要找機會溜走。

高個子年輕人倒是沉著:“你將錢袋還我,我也不去報,就此了結可好?”

“呸,冤枉我錢!”矮個男子狠狠唾了一口,“小白臉,瞧你穿著氣度像是有錢人家的公子,卻也不能這般平白無故誣賴人吶!”

年輕人卻也沒生氣,右手輕輕一挑,在那人長袖中抓

住了一個錢袋,沉聲道:“這是什麼?”

“這是我的!”矮個男人手就去搶奪,只可惜個子不夠高,手臂不夠長,生生的夠不著,只能手腳舞嚷嚷,“這里邊裝著些散銀子,都是我的!”

便是在此時興高采烈的鉆在了兩人之間,笑嘻嘻道:“這里出了何事?”

“姑娘你來評評理,這公子爺是誣賴我了他錢袋。”矮個男子見來了人,神一振,“俺這錢袋里裝著五兩三錢銀子,不信你數數!”

眼珠子咕嚕嚕轉了轉,轉而向那年輕公子。目甫一到,心下暗暗贊了一聲,這公子長得可真好看。

蜀地男子個子往往偏矮,外出勞作的緣故,又黑,這年輕公子想是從中原過來的,略淺,卻又不像見過的那些羸弱的中原男子般白皙,一雙眼微微勾著,沉靜溫和——想必父親見了,會贊一聲“這小伙長得神”。

“喂,你說,這錢袋里邊有多銀錢?”

年輕公子卻怔了怔,道:“這里邊有多銀錢,我還真不清楚。許是六七兩吧。”

彎起眼角笑了笑。

那年輕人卻松了松手,覺得為這件事再爭執下去并無什麼意思,淡笑道:“幾兩銀子罷了,便算了吧。”

矮個男子哈哈一笑,手去接那錢袋,將之時,卻搶先一步拿了過來,沉道:“這事兒可不能就這麼算了。公子你不是本地人吧?”

年輕人點點頭:“從中原來。”

“哼,若是不把事弄清楚,豈不是讓你們這些中原人以為我蜀地乃蠻夷之地,無禮樂之教?”瞪他一眼,驕傲的揚起下頜,嘩的拉開錢袋,里邊果然是五兩三錢銀子。

“我說這錢袋是我的吧?”矮個男人嘿嘿笑著,手去接。

卻將兩手平攤開:“我不是爺,也不懂斷案,只知道你倆糾纏不休,那麼我便將錢袋和銀子分開,你們一人拿一樣,這可公平?”

年輕人角微勾,心想這姑娘果然年紀小,這般決斷,當真稀里糊涂得很。他也不多言,抿了笑道:“公平得很。”

“喂,你要什麼?”轉向矮個男子。

“自然是銀子!”矮個男子手便去拿左掌上的銀錢。

手掌卻輕輕一翻,右手順勢肘擊,啪的一聲,便將男子擊倒在地。

“呸,無恥小賊!人東西還敢倒打一耙,把我們蜀人的臉都丟盡了!”雙手在腰間,“這錢袋若真是你的,你豈會不知這是上好的織錦緞做,十倍于五兩三錢都不止!”

腳踩在那小賊口,轉將銀子和錢袋還年輕公子,“喂,還給你。下次可別丟了。”

年輕人目中過一詫異,接過來道了謝,又見那人伏在地上吃了一的灰塵,微笑道:“我看這位小哥也是一念之差,家中許是等著用錢也不一定。姑娘,還是算了吧?”

“你……”鼓起腮幫子,看看那小賊,又看看眼前這氣度清貴的年輕人,終究還是松開了腳,“滾吧你!下次別讓姑娘再撞見你!”

小賊連滾帶爬的走了,向年輕人拱了拱手,歉然道:“這位公子,我蜀地其實并非盜賊橫流之地,只是今日被你撞到,那是例外……許是你,穿得太好了些,又孤一人在此。”抓了抓發梢,又彎起眼角笑了笑,“總之,下次若是再見到這些無賴小賊,不需要同他們客氣,報便是。”

年輕人客氣的笑了笑,“姑娘說的很是。”

“那就此別過。”手招了招站在不遠數螞蟻的小家伙,“阿莊,咱們走了。”

一大一小兩個影漸漸走遠,年輕人卻兀自站在原地,不遠有人匆匆奔近,輕聲問:“殿下……”

年輕人卻擺了擺手,兀自看著那個方向。

穿著鵝黃小襖,翠綠長是極鮮艷燦爛的。他忽然想起剛才那一笑,似是天邊萬千丈紅、數十里晚霞傾倒進了眼角,當真是明善睞,熠熠生輝。也只有那般,才能襯出這般笑吧。

年輕人眼底浸潤出笑意,卻聽那叮咚清脆聲越來越遠,漫漫了杏花春事中,終于再不可

“殿下?你沒事吧?”適才奔近的年輕人見他站立不,有些焦急。

“沒事。”年輕公子回過神,“景云,蜀侯還不知我們已經先到了此吧?”

“不知。按照陛下圣諭,咱們該是在五月間來此理事。”

“不知道便好,你我一切低調。別讓旁人知道行蹤。”公子笑了笑,“這逍遙無拘的日子,我還能再過上一兩個月。”

景云卻略帶憂慮:“陛下若是知道你悄悄跑了出來……”

公子卻只漫不經心道:“我將兵符留在京里,皇兄雖知我的病假是托辭,實則外出游山玩水。他樂得見我如此,不會怪罪。”

“殿下,你在外領兵三年,出生死,方才將匈奴趕出了這關外,領兵回朝不過一月,陛下便如此待你——我,我們做屬下的不服!”景云恨恨道,“當真是狡兔死,走狗烹!”

“景云,住口!”公子面一凜,看著下屬不忿的表,終究還是放緩了語氣,“

帝王之道,向來如此。我并無意與他爭這天下,便閑散了事,也能安然過此一生。”

只是當時語氣蕭索的年輕人,卻并不知曉,自己的后半生,卻又該如何波瀾壯闊。

摘了數支杏花,剛要城時,那小侄兒走得有些乏了,坐在地上歇腳,只是不肯起來。

“你不起來,我便不給你買糕吃!”也怒了,索也坐下,“咱們也不回去了!”

小男孩哼哼兩聲,也轉過了頭。

兩相對峙,直到一道溫和男聲打破了安靜:“姑娘,又見面了。”

“啊?是你啊?”跳起來,還扯了小侄兒一把,“這麼巧?”

小娃娃不明所以的看看兩人,偏過頭,坐著不

“這小公子是?”年輕人角勾著溫文笑意,彬彬有禮的問。

“我家侄兒。”訕訕一笑,“我帶他出來踏青呢。”

“小兄弟是走不了吧?”年輕公子蹲下來,親切道,“我來這里之前就聽聞,蜀地小二郎擅行路,今日一看,也不過如此,和中原的小姑娘差不多。不如,我來背你吧?”

小家伙立刻坐直子:“我才不累,我能走。”說罷小胖一擺,幾乎是小跑著往城門沖去了。

“哎——”還來不及住他,跺了跺腳,“走那麼快干嗎!”

公子卻攔住了,揮了揮手,旁一直沉默的景云快步走上來:“殿——”

他看看年輕公子的臉,轉而道:“我去看著小公子。”

看著遠去的兩人,搖頭笑了笑:“這小笨蛋,真是激不得!”

“在下江載,從京都來此,家中一直做錦緞生意。不知姑娘怎麼稱呼?”

“我姓韓,唔,你我阿維好了。”阿維上下打量他,“江公子,你果然是來這里做生意的。不知住在何?”

……

很多年之后,江載初都還記得初識的那一日。

他是第一次來錦城,因閑來無事,漫步了那片杏林,遇到了韓維桑。

他們并肩回城的時候,他的步履還很沉穩,可走在他邊,蹦蹦跳跳的,像是只小兔子。

一靜,他的心跳竟然也隨著那叮咚作響的銀鈴聲,跳得快了一些。

那時他們用的都是假名,可后來想起來,彼此用假名的時候,竟是最真心相待的時

可見這世事,真正是,荒謬弄人。

待到阿維和江載初城之時,景云已經帶著小家伙買了好幾包熱糕,就著酸梅湯,吃得不亦樂乎。阿維原本要坐下,抬頭看了看時辰,忽的跳了起來:“阿莊,走啦走啦!再晚就要被足了!”

阿莊抬頭左右看了看,垂頭喪氣:“好吧。”

維桑匆匆對江載初和景云拱了拱手,心急火燎一般道:“下次再見。”

“姑娘,我住在玉池街,你若有空,可來尋我,咱們一道結伴游錦城。”江載初站起來,追著的背影喊道。

景云微微側目,有些吃驚,卻見那姑娘百忙之中回頭應道:“一定來,一定來!”

“殿下。”景云若有所思,“你可看見那小公子手中戴著的銀鐲子,上邊的圖騰是金烏。”

江載初略略回想了下,淡道:“是麼?”

“殿下,還是小心些好……”

維桑帶著阿莊溜到偏門口,門果然開著一條細

“快進去。”維桑拍了阿莊一下,兩人鬼鬼祟祟的正要進門,卻聽到一聲重重的嘆氣聲。

維桑上的汗都豎起來,著頭皮轉過:“嬤嬤。”

嬤嬤果然早就在守株待兔了,上下打量了維桑許久,這才手抱過了阿莊,搖頭道:“郡主,你自個兒溜出去玩,侯爺不說什麼,老婆子也沒話講。可你還把小世孫也帶出去……”

維桑暗暗翻個白眼,掐指算來,幾乎每個月都會聽好幾遍,幾乎能背下來了:“……世子妃子不好,世子又不在此,若是小世孫出了什麼事,你怎麼向侯爺待?”

不過嬤嬤今日話鋒一轉,卻并未嘮叨,只道:“快去侯爺那邊,世子來信了。”

“真的?”維桑喜笑開,拔就往前廳奔去,看得嬤嬤又大搖其頭,連連嘆氣。

繞過了偏門的游廊,維桑差點撞上另一條走來的侍,其實是太過莽撞了,可侍們呼啦啦跪了一地,皆低著頭道:“郡主。”

維桑一眼就看見世子妃站在侍后,微笑著自己:“郡主,世子來信了。”

“阿嫂,我來扶你。”維桑示意侍們都起來,繞到世子妃邊,手扶住了,“大哥有沒有說什麼時候回來?”

世子妃的娘家在蜀地是族,生得孱弱,子又溫和大度,維桑很是喜歡。只是子不大好,生下世孫之后極外出,府里就維桑帶著小侄子四瞎鬧。

“我也還沒看到呢,一起過去吧。”世子妃由扶著,忽道,“阿莊貪吃,你可別老縱著他。”

“啊……哈哈!”維桑驀然被中心事,略略有些心虛,“嬤嬤們會看著的。”

世子妃只是一笑,日側落進來,過游廊便翠竹,淅淅瀝瀝,襯得的側臉尤為麗。維桑看得有些發呆,忍不住稱贊了一句:“阿嫂,你真好看。”

流轉,世子妃撲哧一聲:“別說些討巧的話,想要糊弄過去。”

維桑嘿嘿笑了笑,索閉口不談。

因為自個兒子的緣故,世子妃總是盼著兒子長得活潑健壯,維桑帶著他四跑,心下是清楚的。于是堵住嬤嬤們的,有時還在老侯爺面前言幾句,世子妃明里暗里,總是幫著維桑。

“阿嫂,臺階小心。”維桑小心的引著阿嫂過一臺階,興致道,“我瞧大哥快回來了吧?也不知我讓他給我帶京城的玩意兒,他找到沒有。”

老侯爺面沉沉,捻著花白的胡須站在窗邊,一見維桑的打扮就沒好氣:“又溜出去了?”

維桑卻不怕,吐吐舌頭,搶著道:“阿爹,我今日還在城外抓了個小賊呢!”

老侯爺卻并未如同往日般寵地將兒夸上一夸,嘆氣道:“賦稅日重,蜀地民生多艱,這才盜賊四起……唉。”

世子妃沉默片刻,向桌上那張雪白信紙,低低問道:“父親,世子來信說什麼?”

讀完了信,世子妃臉上僅有的紅暈一點點褪去,似是難以置信:“朝廷怎會這般荒唐?”

維桑心急,連忙接過來讀了,尚未看至最后一行,便憤然道:“不是才打了勝仗嗎?這皇帝為何還要親征匈奴?!親征也罷了,憑什麼要咱們出錢出糧草?!還要大哥隨行?!”

老侯爺苦笑一聲:“蜀地素來是天府之國,糧草沃,偏偏武力又弱,不榨這里,卻又去哪里要軍費?當初他們要你大哥監運貢品京時,只怕已做好了這打算。”

世子妃卻很快的收起了擔憂之,匆匆向老侯爺行了一禮道:“父親,信上說太后喜歡上番進貢的錦鯉小屏,我這便再去做幾件。世子在那邊,總能過得舒服一些……”

“阿嫂,你再繡下去眼睛都要瞎了!”維桑大急,眼眶都紅了。世子妃在蜀繡上的功力,這世上當真有人能比,那些蜻蜓點水般的繁復繡法,繡娘們學不會,可偏偏是,看一眼便會。這些年特供皇帝太后的貢品,皆是世子妃親自手的。

“小妹,這幾日大夫每日替我扎針,眼睛卻已好很多了。”世子妃微微一笑,“你便替我看著阿莊,阿嫂就謝過你了。”

阿嫂模樣弱,真正遇到了事,比誰都要堅強。維桑一時間不知說什麼好,只能岔開話題道:“阿爹,我聽人說,周景華不日便要離任,新的轉運使五月會來,卻不知會是何人。”

“是啊,圣旨下月便要來了。”老侯爺嘆氣道,“皇帝是鐵了心,這親征的糧草銀錢補,是要從咱們這里要去啊。”

維桑咬了牙,這周景華仗著是太后侄,在這里為非作歹,搜刮民脂,若他真要離任……眼珠子一轉,卻聽父親厲聲道:“你別再給我惹事,聽到沒有?!”

維桑乖乖的點了點頭,腦中卻在開始盤算起來。

玉池街是錦城最繁鬧的街道,小販們挑著吃食一路賣,店家打開了門,往來的行人隨意便進去吃茶喝酒,從早至晚,人聲鼎沸。

江載初在錦城住在玉池街尾的小院中。妙卻妙在,這院落是三重進深,前后中庭皆植下榆樹,枝葉繁,冠蓋遮住了大半天井。平日里坐在樹下讀書下棋,當真清幽,取的正是鬧市求靜之意。

這日他在石桌邊下棋,自攻自守,廝殺到激烈之時,門外忽然有了靜。江載初眼尾輕輕一挑,是景云走進來,面不郁:“皇帝要親征了。”

“是麼?”江載初掩飾下一,輕輕落下一枚黑子,“退的太傅、司馬兩人皆勸不他?”

“我就不明白了,好不容易匈奴被咱們趕到漠北,正好趁著這幾年休養生息,他怎會這般固執?好端端的便要勞民傷財。”景云氣道,“再說咱們這陛下,能不能打仗還是個問題。他不就是為了證明自己比殿下你強麼——”

江載初接二連三落子,恍若不聞。

“還把你派遣到這里,督促征糧征兵,這不存心讓你招惹蜀地怨恨麼?”景云還未說完,白子卻已輸了,江載初興致闌珊拂了棋局,想了想問道,“這幾日可有人來尋我?”

“不曾。”景云心直口快,一眼便看穿了他的心思,“殿下是說那位姑娘嗎?我瞧早就忘了。”

不知為何,表素來都是云淡風輕、極怒的寧王殿下,這次臉黑了黑,一言不發便回了里屋。景云尚不知自己何惹到了他,咕噥道:“這蜀地的子又有什麼好了,遠不如咱們中原的溫良賢淑。”

話音未落,從窗欞出一粒暗出來,速度雖快,準頭卻不大好。他也不在意,隨手便格擋開,未想便算準了他這一格,暗忽的折了方向,不偏不倚直中眉心。這一下當真是又快又狠,痛得景云齜牙咧,以至于偏偏在這一日,他見到了維桑,小姑娘瞪大眼睛看著他眉心的一點紅痕,委實有些吃驚:“你怎的學著姑娘家去點了花子?”

卻也不是故意將景云的臉上弄得一陣紅一陣白,一轉頭見到江載初,很是高興:“江兄,好久不見了。”

江載初立在景云后,甫一見到,淡淡笑了笑:“姑娘。”

“唉,我前幾日甚是想來找你,只是家里有些事,著實出不來呢。”維桑原本嘆著氣,轉而眉開眼笑,“幸而今日出來逛逛,這麼巧,在街上遇到了。”

江載初原本神淡淡的,此刻略略沾了笑意道:“無妨。”

“對了,生意做得如何?”

江載初耐心答著,見手中提著一個小包袱,忍不住問道:“姑娘買了些什麼?”

維桑卻頗警覺,順手將小包袱放在了后,裝作不在意道:“無甚,一些姑娘家的脂口紅罷了。”說著看見路邊有小販在賣熏香,便湊了過去,道:“我看看這香佩。”

江載初怔了怔,這路邊賣的熏香是尋常人家用的,制作頗為劣,味道也辛濃,遠不及上那淡淡彌散開的素馨味優雅,卻不知為何這般興

維桑很快挑了些香佩,付了錢放進小包袱里,心滿意足道:“這下可齊全了。”江載初見盡挑些味道濃烈的,如辟汗草、茱萸之類,且小包袱里瓶瓶罐罐,微微蹙了蹙眉。維桑不覺有異,轉頭了江載初笑道:“江兄,今日有空麼?我請你去喝酒吧?”

“有空是有空,不過,還是我來做東吧。”江載初沉道,“只是我對這錦城不,姑娘你來選地方吧。”

維桑也不推辭,呵呵一笑:“那便跟我來。”

三繞兩繞,到了一座酒樓門口,維桑正踏進,江載初腳步頓了頓,景云面尷尬,好意提醒道:“阿維姑娘,這是,咳咳,花樓。”

“今春樓這三字,我識得的。”維桑轉過頭,眼角過一狡黠之,“此地蜀聞名,姑娘們唱得好曲兒,糕點又好吃,我特意帶兩位來見識見識的。”

景云這才發現今日特意做了男兒打扮,青衫一件,腰中配著漢白玉,活便是一位年輕公子。他還要說話,卻被阻住了。

江載初瞧著胡鬧的樣子,改了稱呼笑道:“兄弟,那便進去瞧瞧吧。”

維桑不與他客氣,一進門便要了二樓雅座,順便點了人唱曲,另有三人隨侍在旁。

江載初與景云平素來這樣的地方,難免還有些拘謹,維桑卻甚是絡,笑問斟酒的人:“怎得今兒這般冷清?”

人掩面一笑:“公子是不知道,今晚周大人包了這樓,許多客都知道呢,左右喝得不過癮,索這午后也不來了。”

“周大人?可是轉運使周大人?”維桑眼珠子一轉,仿佛很是新鮮,“周大人也會來這里麼?”

客呢。”人一笑,“出手和大方,只可惜,馬上便要離任了。”

維桑手中握著那杯酒,并未喝下去,卻聽到江載初邊的子輕輕驚呼一聲:“公子,這傷……當時一定很痛吧?”

維桑一時好奇,長了脖子去,江載初已經若無其事間用袖子將腕骨遮住了,只來得及瞄到上邊一道極深極長的疤痕。

“一次途中遭遇了劫匪,被砍了一刀。”江載初輕描淡寫,“過去許久了。”

“江兄,人說蜀道難,難于上青天,我雖是蜀人,卻從未走過,是真的這麼艱險麼?”維桑腦中勾畫了那一番兇險場景,略略有些唏噓。

“太白這詩雖做得有些夸張,卻也差不離了。只是這路越艱辛,自然風景愈加壯闊,倒是值得一覽的。”

維桑極是向往:“有朝一日,我也能去走上一走,也就不枉此生了。”

江載初坐在右手方位,卻拿眼睛淡淡將看了看,眼中帶著一笑意,“下次不若咱們結伴同行?”

維桑笑著應允了,正說著,唱曲的姑娘調了調弦,輕婉轉地唱了起來。

“新婦磯頭眉黛愁,兒浦口眼波秋……”

一首《浣溪沙》真正把子深淺不定的心思唱絕了,就連江載初也似是聽得極為專注,只有景云一直冷眼旁觀,見維桑雖是安靜坐著,其實心思不定,眼神四游移,不知在琢磨些什麼。不多時,便站了起來,拱了拱手道:“兩位兄長,小弟家中還有些事,今日早些回去。不如下次,小弟做東,請兩位喝酒。”

江載初并不意外,也未挽留,待東張西下了樓,還在低著頭,仿佛研究手中酒盅已經神。景云卻懶懶站起來,問道:“何解手?”

雅閣只剩下江載初一人,他懶懶靠在案邊,直到景云回來,手中為琴姬而合的節拍聲未斷。

景云的表卻略有些古怪,俯下,輕輕在江載初耳邊說了句話。

江載初并未有太多詫異之,只是閑閑問人:“周大人來這里,是夜后即走麼?”

“有時卻會留宿。”

江載初點點頭,令景云結了帳,起離開。

因他出手闊綽,那樓中老鴇追著兩人笑道:“兩位公子,下回再來。”

江載初點頭笑了笑:“必來。”

夜,錦州水路轉運使周景華聽著時下最流行的小曲兒,漫不經心地同一眾同僚聊著天,老鴇則不失時機的湊上來,低聲笑道:“周大人,您這多久不來了?特意給您留著一個雛兒呢。”

如今皇帝雖已親政兩年,太后卻依舊權勢熏天,當時將侄派到此,便是瞧準了錦城水陸轉運使是個差。周景華年過四十,養尊優著,子倒還壯,手里抱了個人,卻見有人湊過來,小心問道:“卻不知那寧王是否好相與?”

周景華笑著唾了一口:“你們消息倒靈通。”他瞇著眼睛想了想,“寧王我只見過幾次,也不知脾如何,只是年輕人嘛,又剛剛在北邊打了勝仗回朝,驕縱些是免不了的。”

底下一溜員提著耳朵皆聽得仔細,心下各懷心思,卻是在想著如何討好新來的上司,至于這眼前這個也不決不能得罪,回京之后只怕更能幫襯著提攜。

酒過三巡,周景華便有些倦了,先去了后房。

房中果然坐著一個孩子,瞧著不過十三四歲的年紀,模樣兒尚未長開,只是容貌已初見秀。這種年紀的子,風自然尚未出,只是腰細,果然是按著自己的口味找的,周景華滿意地捻須,也不多說,開雙臂。

怯怯的上前幫他寬,服侍他躺在床上,臉頰紅得要幾要炸開:“大人,我去,去吹了蠟燭。”

還未走出半步,卻被周景華狠狠推倒在床上,他急不可耐的扯下,燈尚未發育完全的,周景華瞇了瞇眼睛,出手,毫不客氣的下去。

這樣自上而下的角度,他能完全看清因為疼痛而扭曲的表,卻又竭力忍著,不敢表現出來——這種有些凌的快,總是令周景華覺得自己在權勢之巔,他正自盡興,呼的一聲,蠟燭竟滅了。

周景華頓了頓,一回頭,卻見窗開了。

這晚上并無月,一片墨黑之中頗有些瘆人,他有些掃興的從上起,正要喚小廝來點蠟,窗外忽然飄進一條長長的布帛。

周景華一愣之下,覺得那布帛有些面。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那是,那是府上已經死去的一名侍妾玉佩兒生前喜歡繡的錦緞紋樣。

這般一想,他渾起了激靈,口齒不清喊道:“來,來人……”

只是話音未全,一個白影已經飄在他面前,枯槁長發披散下來,手中持著雪寒利刃,面容慘白,吐著長長的紅舌,幽幽道:“大人,你有了新歡,卻忘了玉佩兒吧?”

濃烈的茱萸香氣撲鼻而來,周景華想起自盡那日,恰是重,府上四是茱萸香氣,眼前一黑,幾乎要暈過去。

玉佩兒湊得更近一些,匕首輕輕一劃,霎那間就在周景華臉上割破了一個長口子,鮮滲落下來。輕輕笑道:“奴家一年不見大人,大人不如跟我走吧?”

“我不,走,不走——”周景華渾抖,“你,你去找別人。”

玉佩兒持著匕首的手沖他用力揮了揮,周景華卻真正嚇呆了,不管不顧,大聲喊了出來:“救人啊!有鬼!”

瞬時,今春樓燈火通明,門外響起紛腳步聲。

鬼”皺了皺眉,一拳將周景華擊暈,自己則趁著侍衛們奔來之前,躍出了窗。

奔在安靜的長街兩側,“鬼”心下狠狠罵了一聲,自己早早的清了今春樓的地形位置,本來只是想嚇唬嚇唬他,卻未想到這人這般怕死了,逛次青樓卻帶了這麼多侍衛。

耳聽著后腳步聲越來越多,火把照亮了半邊街道,前邊又是死胡同,不知該往哪兒去了。奔得有些力竭,卻又不敢停下,忽見前邊一條黑影朝自己沖過來,心下一沉,自己只是三腳貓功夫,若是前邊還有人堵截,這可就難以逃跑了。

只是那條黑影掠過了自己,卻和后的追兵乒乒乓乓打在了一起。

剛想回頭看一眼,另一人閃出,耳邊,低聲道:“快跟我走。”

用力點點頭,稀里糊涂被拉著沖進了小巷,只是沒跑出幾步,那人停下步伐,無奈道:“怎得是死胡同?”

側過頭,黑人雖蒙著面,一雙眼睛卻是狹長明亮,熠熠的仿佛吸進了漫天星

“怎麼辦?”“鬼”哭喪著臉,“跑不掉了嗎?”

“只能打出去了。”黑人百忙之中還拍拍臉,白便一層層落下來,他眼中笑意愈深,沉聲道:“跟在我后,別怕。”

他并未拿兵刃,好些追兵徑直繞開了前邊那人,沖他二人奔來。黑人拳打腳踢,侍衛們躺了一地,打滾,慘不忍睹。

只是耽擱得太久,周景華卻也親自帶著人追了來,遠遠站著氣得跳腳:“格殺勿論!”

眼見人越來越多,黑人反手攬著鬼的腰,輕笑道:“不和他們玩了,走吧。”

鬼被他一帶,只覺得子一輕,不由自主往墻上掠去。

只是回頭一看,后卻亮起一排明晃晃的箭簇,“小心!”

話音未落,箭簇如雨般飛近,黑人手中忽然多了一柄短劍,反手一揮將箭矢格開了。

一劍之威,鋒芒閃卻看見他手腕以上那道疤痕,不由怔住道:“你——”

人帶著幾個起落,子頓了頓,低聲道:“靜太大,錦城防使也帶人來了……”

果然,不遠一支黑甲軍正馳騁而來,火把照亮半邊夜空,為首的年輕將軍劍眉星目,急急往出事的街坊趕去。

他帶著悄然翻落,低聲道:“送你到此,趕回去。”

鬼環顧四周,真巧,不遠便是侯府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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