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華》第二章 杏林 (2)

門。

松了口氣,一轉頭,卻見黑人手臂上還著一支箭,漓漓滲出來。

“你傷了?”大驚,“你,你隨我回家吧?”

人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臂,輕輕將那箭桿折下,毫不在意道:“無妨。”頓了頓,終于還是含了無奈之意,溫和道:“下次別再胡鬧了。”

府中燈火通明,似乎許多人來來往往,維桑這一晚也不曾睡好。

待到天蒙蒙亮,等不及起,恰好在前庭遇到一鎧甲的城防使蕭讓。

一晚的奔波,讓年輕的將軍看上去頗為疲倦,維桑住他,問道:“將軍,這麼早來找我阿爹嗎?”

“昨晚周大人遇刺,追查了一夜,三名刺客還是都跑了。”蕭讓上前幾步,他與維桑自相識,也不大避嫌,“如今他暴跳如雷,說是要封城,挨家挨戶搜尋刺客。”

維桑一時間有些心虛,訥訥道:“這錦州城這般大,誰知到刺客長什麼樣?”

“其中一人了傷,或許能查到線索。”蕭讓沉解釋道,只是俊朗的眉宇間含不屑之

“這老賊,怎麼不讓刺客殺了干凈呢!”維桑恨恨低聲道。

見蕭讓笑出聲來,“別胡說,讓你爹聽到了又得挨罰。”

維桑不便耽誤他太久,獨自一人回了房。嬤嬤來服侍梳洗,見正翻墻倒柜的找東西,“哎呦”了一聲:“郡主,你這又是在做什麼?”

維桑含糊道:“找些東西。”

嬤嬤將摁在椅子上,嘆氣道:“小祖宗,這幾日你可別出去玩了,外邊著呢,到抓刺客。”

維桑手指上繞著一縷長發,后知后覺道:“欸?”

“有人昨晚去行刺周大人,唉,如今那位大人正在侯爺書房里不依呢。”

維桑一拍桌子,大怒道:“他自個兒行為不端,遭人恨是常事,找我阿爹干嗎?”

“我看,是想走前再撈一筆。”

維桑雙手握了拳,又是憤怒又是懊悔,早知昨日不這麼沖……又或者不那麼心,徑直殺了他也好……嬤嬤梳完了頭,又吩咐丫鬟們端上早膳,只覺得郡主今日倒是乖巧,帶漱了口,才心滿意足的帶人離開了。

維桑心中卻有萬千只螞蟻啃嚙著,坐立不安。直到傍晚的時候,才找到機會,溜出了去。街上果然已經戒嚴,即便有行人走過,也都是低著頭,行匆匆。

維桑繞到玉池街,輕輕敲了敲門。

景云來開的門,一見是,不由皺了皺眉:“姑娘,你今日還來作甚?”

維桑卻不答,只憂心忡忡道:“江兄呢?”

“……在里屋休息呢。”

直闖里屋,果然,江載初坐在書桌邊,左手持著書卷正在安然看書。他在家中只穿著在普通不過的素袍,唯獨眉目如畫,遠比素更加華麗。一抬頭見是來了,角笑意和煦:“你怎麼來了?”

維桑一腦兒將懷里的瓶瓶罐罐倒在桌上,訥訥道:“這些是傷藥。”

江載初站起來,右手卻始終放在后,淡笑道:“我沒事。”

“嚇死我了,只怕你已經被那老賊抓去。”維桑至此,一顆心才完全放下,額上還滲著冷汗,“昨夜,我……真是,對不住。”

景云忍著笑意道:“你還真魯莽,就這三腳貓功夫就敢去當刺客。”

維桑垂頭喪氣,也不好反駁救命恩人,只道:“我沒想著當刺客,只想著他要走了,我總得嚇嚇他。”

江載初慢條斯理看了景云一眼,制止他再說出什麼諷刺的話來,卻安道:“大家都平安無事,你也不需難過。”

“他帶了人正四搜捕,我只怕會查到此。”維桑急急道,“不如——”

話音未落,門外響起了重重的敲門聲。

維桑霍然站起:“真的查來了?”

景云卻淡淡一笑,“我去看看。”

維桑跟著景云走至門口,一開門,果然是一群侍衛,挎著長刀,正砰砰砰門。

還未等景云開口問,為首那人便已經極傲慢的了進來,環顧四周,最后打量他二人:“昨夜城里有刺客,似乎是往這兒跑的,你們可曾見到?”

“不曾。”

“家中幾人?”

“我和我家公子兩人。”

“那這子是?”那人上下打量維桑,臉上掛著不懷好意的笑。

“我家公子的朋友,專程來探他的。”景云彬彬有禮回道。

“探?”那人即刻變得警覺,“你們三人,莫不是昨晚的刺客?你家公子呢?是病了還是傷了?”

“大人,民宅豈可擅闖?”景云腳步輕輕移,擋在那人前,“我二人乃是中原人士,豈會無事做刺客?”

“哼,是與不是,我看看便知。”那人狠狠拔出半截子刀,“你讓是不讓?”

景云依舊立著,姿拔,巋然不

那軍瞧著這年輕男,心下倒也未必相信這是刺客,只是今日周大人吩咐下來,此番搜城,名義上是搜捕刺客,實際上見到了大戶人家,敲詐勒索一番,彼此心照不宣。他見這兩人著不凡,心中已經起了這念頭,面上愈發兇狠:“把你家公子出來。”

景云輕輕一笑,語態輕蔑,“就憑你?”

面上掛不住,呼喝一聲:“抄家伙!”

嗤啦啦一片拔刀之聲,鋒銳冰刃晃亮了維桑的眼睛。退在景云后,眼見一言不合,他竟然已經將那為首軍揍倒在地,心中慌:這樣下去,他們人多,勢必要進到里屋。若是看到他的右臂……

景云卻已輕松將五六人打翻在地,住了手,低頭向那鼻青臉腫的軍:“還要再打麼?”

這一幕,與昨日黑人在人群中沖殺何其相似,那軍一邊往外跑,一邊大聲喝道:“圍住這里,是他!就是他們!”

景云邊抿著一諷刺的笑意,將維桑拉進屋中,傲然巡院中那些侍衛們,冷冷道:“誰敢進來試試。”

他一進屋,卻換了一副模樣,沖著江載初抓了抓頭,“公子,沒忍住,還是手了。”

江載初搖了搖頭,仿佛預見到此事,并未開口。

“你怎麼這麼魯莽?”維桑急得跺腳,“現下他們去搬救兵了,一定會進來查看的。江兄的手臂還著傷呢!”

景云哈哈一笑,戲謔道:“你說我魯莽?”

維桑此刻哪有心思與他開玩笑,愁腸百結,事已至此,想來想去,也只剩最后一招了。定了定神,向江載初道:“江兄,累得你做不生意,我真是十分抱歉。不過,不過,也不需擔心,昨日的禍是我闖的,我自會承擔。”

江載初側過頭,聽說得這般鄭重,忽然有些忍俊不,咳了咳:“你卻要如何承擔?”

“其實,其實我是——”

庭院外又是稀里嘩啦一陣腳步聲,有人一腳踹開了書房的門:“什麼東西?給滾出來!”

景云幾步走上前,冷冷看著來人:“你又是什麼東西?”順勢一腳踹向那人口,將他踢出了門口。

庭院中一個男子臉上還包扎著布條,壯,神猙獰,狠狠道:“三個刺客一個都不準,給我殺了!”

前一排弓弩手,拉滿了弓,只待一聲令下便要手。

景云依舊安靜站著,聲音雖輕,卻滿是威懾:“你們不分青紅皂白便要殺人——我倒要看看,這世道還有沒有王法!”

周景華聽聞抓到了刺客,匆匆奔到此地,卻見那年輕人站著,宇軒昂,不由有些疑,旋即更怒:“手!”

長弓拉滿,箭在弦上,維桑忽然踏上一步:“住手,我是——”

話未說完,江載初卻已攔在前,擋住的視線,右手負在后,淺淺道:“周景華,你卻是要對誰手?”

雖已天暮,最后一亮未歇。

周景華驀然得見這俊淡漠的容,正冷冷看著自己,腦子轟的一聲炸了。

年初京述職,恰逢寧王北征歸來,他在群臣中見到殿下穿著黑甲走在大殿中,雖然年輕,卻眉宇沉靜,腳步沉穩,只是渾上下那讓人無法釋然的殺意,凜得他回了目

卻未想到,此刻這“刺客”抓得竟是寧王!

周景華只覺得自己雙,拼著最后一力氣喝退了弓箭手,轉狠狠給那軍一個掌,雙膝跪下:“殿,殿下……”

后的侍衛們不明所以,卻也呼啦啦跪了一地。

江載初淡淡移開目,心下卻只記得回過

韓維桑愣愣看著他,“你便是新來轉運使,晉朝的寧王殿下?”

的目里有震驚,也有難以克制的一厭惡。

仿佛是最輕薄的琉璃展碎了,又或是最壯的日落匿在黑暗中。終有一日,他們得面對真實的彼此——可這一日來的時候,我希是我先開口。至,這是我力所能及的誠意。

江載初輕輕嘆了口氣,歉然道:“先前瞞著姑娘,很是對不住。”

維桑還未開口,院子里又呼啦啦來了些人,為首的卻是蕭讓。

他不認得江載初,只見到維桑站在那里,連忙半跪道:“郡主。”

周景華呆呆抬起頭,卻見那兀自怔怔的站著,忽然明白自己這一抓,既抓了寧王,卻還抓了蜀侯的寶貝兒,嘉卉郡主。饒是他素來橫行霸道,卻也不出了一的冷汗。

元熙四年,晉帝下旨,令寧王江載初赴蜀地,任錦州水陸轉運使,五月上任,督運所征糧草與賦稅及上供錦緞,同理蜀地監察一職。

諭旨尚未正式到錦州,寧王卻已如此尷尬的方式出現在錦州各實力前。

蜀侯韓文景得知此事,即刻趕來,要將寧王接自己府上。寧王殿下略略謝過后,便不再推辭。

蜀侯伴著寧王殿下走出小院的時候,特意看了兒一眼,維桑心虛,下意識的往一側躲了躲。江載初不將這一幕收在眼底,彎腰轎前,貌似不經意道:“王爺,郡主只怕這會兒還沒回過神呢。”

蜀侯怔了怔,又狠狠瞪了小兒一眼:“小素來頑劣,還請殿下海涵。”

“小王初錦州城,確是掩飾了份。郡主恰是在小王極窘迫的時候,出手相助。只是小王還沒機會表明份,倒是讓郡主驚了。”寧王薄一抿,似笑非笑向亦步亦趨的周景華:“這倒是要謝謝周大人了。”

周景華脊背一涼,饒是他老謀深算,此刻一時間也想不到什麼托詞,只抹了抹汗,半哭不笑道:“沖擾了殿下,下實在罪該萬死。”

江載初淡淡道:“我初錦州,城里很是繁鬧,卻不知周大人在搜尋什麼此刻?竟將好好一座城攪得死了一般。”

“是,是昨晚有刺客行刺——”周景華慌忙解釋。

“依本王看,所謂刺客,不過是寥寥幾人罷了,周大人在錦州還是頗得民心的。”江載初說得頗意味深長。

“是,是,下原也擔心殿下初來此地,或許也會被驚擾。這樣想來,是下做得過了。”周景華忙道,“我即刻讓人撤了這令。”

“周大人很是寬厚子民。”寧王笑了笑,拂袖進轎。

至此,追蹤刺客一事不了了之,直至離開蜀地,周景華都不敢再提起半個字。

當日蜀侯便在府中設宴,將寧王請了進來。因前任周景華尚未離開,且轉運使府邸也未修葺,蜀侯便一力邀請寧王先在府上住下。寧王淺淺推辭了一番,便答應了。

他獨自住在侯府東苑,這幾日蜀地員絡繹不絕的趕來,番這般接見下來,也真是耗費了不力。這日下午,寧王殿下終于厭倦了,留下景云一人頂著,自個兒出了門。

侯府的花園雖比不上花園,甚至比自己在京中的府宅園林還小些,卻勝在致。江載初沿著小徑,一路欣賞怪竹奇石,忽然看到前邊大柳樹下的石亭中坐著一大一小,周圍并沒有丫鬟嬤嬤伺候著,可兩人靜卻不小,遠遠聽著便覺得熱鬧。

“鳥鳥——”音。

“不對啦。”大的那個不輕不重的彈了一指在小娃娃額間。

“咕咕……”

“不對——”

“姑姑,我要出去玩——”小家伙終于開始不配合,踢蹬著小開始吵鬧。

“噓,輕點聲!想姑姑被罵死啊?”維桑連忙塞了一塊糕點在小家伙里,“等過了這陣再說。”

后忽然響起輕輕的腳步聲,維桑一回頭,卻見數日不見的寧王殿下背著手,含著淺笑站在后,也不知聽自己和阿莊胡鬧說話聽了多久。

慌忙站起來行禮:“見過寧王殿下。”順腳還輕輕踢了踢侄子。

“咦?”阿莊抬頭看了一眼,高高興興的說,“是大哥哥嗎?”

殿下。”維桑重重咳嗽了一聲。

到底是世家出,雖不清楚殿下和大哥哥有什麼分別,阿莊還是極有禮數的站起來,像模像樣的行禮道:“殿下。”

“免了。”寧王一把抱起小家伙放在自己膝上,翻著他扔在一旁的小人書,疑道,“這是什麼?”

“姑姑在教我認字兒。”阿莊努力解釋道,“非說我錯了。”

江載初定睛一看,原來是首詩歌,第一句是……鵝鵝鵝。他失笑,微微抬眸,維桑坐在石桌對面,卻沒了往日的自然,反倒著警惕疏離。

阿莊卻不喜歡大人這般直愣愣的坐著,被江載初抱著又覺得無聊,掙扎了數下,自個兒去樹下玩了。維桑看著他的背影,心中琢磨著正是個離開的好機會,將將要站起來時,寧王殿下微微垂下眼簾,嘆了口氣道:“打算就這麼生分了麼?畢竟和姑娘也是過命的啊。”

維桑怔了怔,默默看了他一眼:“那件事我很承你的。可……我也不想瞞著你,我沒法子像以前一樣和你做朋友了。”

的聲音又輕又,還不肯看著他,江載初只覺得心尖那一又酸又,愣了好一陣才開口:“是怪我瞞著你麼?”

維桑搖頭:“不,不是因為這個。可你是朝廷派來的轉運使大人啊。”

江載初的眉目忽然舒展開,“你大可不必說得這麼客氣。”

“呃?”

“你是討厭朝廷派來的人。”他角輕輕勾著,眸清亮,“可韓姑娘,你并不討厭我。”

維桑噎了噎:“你不就是朝廷派來的麼?”

“唔,寧王是朝廷派來的水陸轉運使,可我不是啊,我只是你在城外杏林遇上的朋友。”他聲音篤定,很是鄭重,“你以為我很是喜歡轉運使這頭銜麼?被派到此收取糧草稅賦,這邊的農夫商販,哪個不罵寧王?可稅賦是朝廷定的,只是經了我的手送去,千兩也好,萬兩也罷,與我有半分關系麼?”

他一長串說著,維桑聽得一愣一愣,下意識要反駁:“可是周景華——”

“我知道你要說他。”他雙抿得薄而鋒銳,只語氣淡淡說了一句話,“可你要將他與我相提并論麼?”

維桑無意識的卷弄著垂下的發知道他說的每個字都沒有錯,可是……他們還是沒法像之前那樣相了。垂著眼眸,一言不發站起來,想要牽了侄子離開。

“韓姑娘,我家在京城的府邸,只怕比你家的侯府還要大些。”

他卻仿佛沒有察覺,徑直輕聲說著話。

“很小的時候,我還跟著我娘和我爹一起生活,那時他便為我置下這產業。我娘不是正妻,可是爹對我們很好,好到大娘總覺得,我會分了兒子的家產。”他著碧綠的柳枝,慢悠悠的說著,“我娘不是個喜歡爭的,也從未那樣想過。可是爹太喜歡,又或者是怕他自己若是走得早了,我們娘倆早晚得欺負。”

他講得分明是天子的家事,語氣卻像是在家長里短一般閑適,維桑聽得神,停下腳步,輕聲問道:“后來呢?”

他卻不答,悵然道:“我娘早我爹一步先走了,沒倆天,爹也走了。大娘的兒子繼承了所有的家產,大娘卻始終對我不放心。于是將我派去很遠的地方,打理一樁很危險的生意。稍有差錯,我便回不去了。”

“可我命大,三年時間,在那地方認識了一幫兄弟。那里住的吃的,都比不上在家中致,每日間面對又都是生死大事,可是大家心寬闊,從不互相算計。要和人拼命的時候肝膽相照,命相托;閑下來便圍爐吃酒吃,過得很是快活。”

“大約是他們又怕我在那邊扎下了,于是我又被回家中,來到了此。”

江載初淡淡一笑:“來到這里,你是我下第一個朋友。你刻意與我疏遠,我無甚可說。只聽郡主的意思罷。”

溫煦的春風吹過來,輕輕撥起兩人的發角,維桑想著那個故事里的江載初,心底忽然間有些刺痛。若說他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可是說到底,也不過是個被皇帝太后猜忌、須得活得小心翼翼的王爺;比起自己生活在父兄長嫂的庇護之下,可真憋屈得多了。

站在那里凝思半晌,終于轉過,試探道:“阿爹把我足了,殿下,你可以……咳,帶我和阿莊出去轉轉麼?”

江載初略略沉思下,角笑意中現溫:“郡主既然開口了,小王自當盡力。”

“江載初,打匈奴人會不會死很多人?”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只要是兩人獨,維桑就不再殿下,只是連名帶姓的喊他。

這偌大的帝國,會這樣喊他的,只怕也就一個——當年哪怕是先皇在世的時候,似乎也極這般他。可是在匈奴部落被視為“黑羅剎”的江載初卻欣然接法,甚至覺得出這三個字的時候,語調輕快,有著別人難以企及的親昵。

他們坐在街邊的食肆,等著老板端湯面上來,江載初看著憂慮重重的樣子,沉片刻:“匈奴人的戰略戰遠不及中原,只是他們的騎兵沖擊力太過強大,中原士兵甫一對陣,被氣勢倒,往往便輸了。”

維桑聽得臉發白,老板將平日里最的蔥油面端上來,也顧不得吃上一口。

“擔心你兄長麼?”他探手過去,將一落下的鬢發重新挽在的耳后,笑笑說,“放心吧,他是隨著駕親征,又是蜀侯世子——皇帝不過是想將他放在邊,倚此督促你父親多征糧草,絕不會讓他陷于險境。況且……”

“況且什麼?”

“況且,神策軍是我一手訓練出的,和匈奴戰三年,鮮有敗績,皇帝帶著他們,想來不會有事。”

維桑聽著他甚是平靜的語氣,卻又約約的察覺出一異樣。知道他并非是一個喜歡計較的男人。在許多事上,他遠比尋常人灑,可唯獨這一次,他似是有些牽掛。

許是注意到詫異的眼神,江載初低頭挑起一面條,輕聲道:“那都是三年同吃同睡的同袍。我帶著他們的時候,只會怕自己一道命令下錯,便會死千上百人。如今換了別人……我也有些擔心罷了。”

“所以說,還是皇帝不好。”維桑鼓起腮幫子,快人快語。

江載初淡淡一笑,進而的頭,卻嘆了口氣:“各安天命吧。”

元熙四年的春日,注定是一個不安分的時節。

晉明帝不顧朝中大臣們的反對,執意出征匈奴。兵部戶部急在全國范圍調兵力、籌集糧草,在一個月調遣兵二十萬,號稱五十萬之眾,駕親征。

是年皇帝親政不過兩年,敢于這般大武力,卻也是因為元熙三年晉軍在邊關大破匈奴。塞外對峙半年,大小戰役數十場,無一敗績,寧王江載初時任邊關總督寧,因此名天下。以驍勇著稱的匈奴騎兵自此見到寧王便避退百里,士兵們甚至暗中稱呼他為“戈穆弘”,意為“黑修羅”。皇帝便是想借著這一戰之威,率大軍徹底掃平匈奴之患。

京城,書房。

散朝之后,年輕的皇帝只留下了寥寥數人。

六部尚書等朝中重臣位列其中自然不足為奇,駕親征需要兵部員舉國兵力,而戶部上下忙乎了月余,一直在做糧草調配。然而一個年輕人靜靜立在他們之中,上的服昭示著這個年輕人為六品言,在這烏泱泱一片一品大員中,資歷與品級皆是極不流的。可他站在離皇帝略遠一些的地方,直,俊中甚至帶了些文氣的臉上,表極為肅然。

兵部尚書景俊正與皇帝商議調遣哪些銳部隊作為皇帝直遣軍,“……如此便調遼東鐵騎關……”

話音未落,清亮悅耳的聲音便直直落進來。

“陛下,遼東鐵騎不如神策軍。”

書房詭異的沉默,一時間竟無人敢再開口,直到皇帝淡淡道:“皓行,遼東鐵騎駐守邊塞百余年,神策軍雖打了幾場勝仗,若說士氣與實力,還是無法與之抗衡的。”

元皓行面容不變:“遼東鐵騎雖有百年盛名,一直與之作戰的卻是關外的金人。金人與匈奴人作戰方式迥異,如今陛下親征的是匈奴人,神策軍知敵人戰法——”

“行了,神策軍曾經贏過匈奴朕很清楚。”皇帝有些不悅地打斷了他,徑直下一個議題。

雖被皇帝斥責,元皓行卻也不見多麼沮喪,只是輕輕搖了搖頭,文秀的面容上掠過一,他很清楚皇帝心的真實想法,這般不愿帶著神策軍,一是為了證明寧王能做的,皇帝也能做到;至于其二,只怕皇帝對寧王親自訓練出的這支親信,并不如何信任吧……

直到深夜,小朝議終于散了。吏部尚書、當世第一大儒王廷和走至元皓行側,輕聲道:“年輕人,今日太鋒芒了。”

元皓行腳步頓了頓,向微微搖頭的老人,“只求問心無愧。”

老人同樣回著他,笑笑道:“若不是你,說出那句話早已削獄。”

元皓行怔了怔,看看自己上這服,倏然苦笑。

此時的元皓行,尚不知曉這個看似并不重要的決定,卻又會如何深重的影響晉朝的國運。而十數年后回這一切,這位被后世稱為黑宰相的鐵名臣,卻只記得那一晚,皇城上天空的星星詭異的閃爍,令人不安。

皇帝慢慢開手臂,妍妃細致溫的替他換下朝服,雙手正環著他的腰間,忽然間被他狠狠捉住了下頜。

妍妃一驚,抬眸向天子。

眸,斜斜上挑的長眉——其實他長得真的很像那人,只是這雙眸子里所含著的神,卻又和那人迥異。他比那人兇狠,有一種迫不及待的人氣勢。

皇帝扣著的下頜,狠狠道:“一個六品言,便敢如此同朕說話,你們元家人,還真是大膽啊。”

妍妃怔了怔,掙了皇帝的手下跪,懇切道:“一定是臣妾兄長又說了僭越的話,請皇帝陛下恕罪。”

皇帝盯著雪白的后頸看了又看,臉上的表晴不定,忽道:“他堅持要朕帶上神策軍,你呢?是不是還想著那個人?”

妍妃原本鎮定的神倏然煞白,卻抿,一言不發。

皇帝冷笑數聲,心中又起殺意,可是皇室子弟素來的忍與狠讓他并未將那種口而出,他知道,此刻自己還不能手。

元皓行年紀輕輕便名滿天下,科舉折桂后為言,第一個彈劾的便是當時權傾朝野的楊文楊閣老,天下士子聯名支持,最后還真讓他把楊閣老扳倒了。

能做到這些,倚仗的并不是幸運,而元家背后一看不見、卻又不得不令人懼怕的勢力。自晉朝開國至今,一文一武兩大勢力集團,武為景,文為元,延續至今。元皓行的父親是國子監祭酒。雖說這個職務并沒有實權,可是元家門生遍布天下,元皓行作為青年士子的領袖,更是一呼百應。

——父皇,這也是當年你生怕自己死后,江載初無人可依,才為他指婚元薇妍吧?

可惜,人,元家,乃至天下,通通依舊是我的。

皇帝臉上出一不可查的冷笑意,出手去扶起了瑟瑟發抖的妍妃:“此事與你無關,你還有著孕,起來吧。”

此時錦州轉運使邸修繕一新,江載初上任伊始,便頒布朝廷旨意,蜀地課稅由十比一更改為五比一,蜀侯接旨,卻半晌沒有站起來,只倒一口涼氣道:“殿下,我韓家世代鎮守蜀地,蜀地雖為天府之國,朝廷卻也從未征收如此重稅。”

江載初微微閉了閉眼睛,仿佛不曾聽到:“侯爺,接旨吧。”

老侯爺雙手輕輕抖著,卻始終沒有接過來,只道:“江浙富庶之地,課稅向來與蜀地齊平,敢問寧王,皇帝雖是駕親征,可那邊的賦稅改了麼?”

江載初眉心,低聲道:“賦稅沉重,本王何嘗不知。只是戰爭時期并非常態,待天子駕歸來,自會免除。”

“民怨沸騰,殿下又當如何?”

江載初垂眸,半晌,聲音悅耳,卻又清冷:“來此地之前,陛下卻給了我川陜兩地的調兵令。侯爺,本王并不想走至那一步。蒼生何辜。”

“皇帝果然是要將此榨得一滴不剩。”蜀侯接過了那道旨意,輕聲道,“這課稅的罪人,便讓我來擔了吧。只是盼陛下親征歸來后,憐惜我蜀地民力……蒼生何辜啊。”

維桑為了這件事,氣沖沖的到了轉運使府上,“皇帝要打仗,拉了我兄長做人質,還課以五比一的重稅,他,他這是不把我們蜀人當人看麼!”

只是江載初并不在錦州,新稅令已經頒布,果然民怨四起,他免不得四出安

“江載初明知這兩年蜀地旱澇之災不斷,還這麼做就是助紂為。”維桑握了拳頭,說不出此刻氣的是皇帝,還是寧王。

景云見小臉氣得通紅,不不慢道:“郡主,你若知道咱們來到這里之前,朝議給蜀地定的稅賦是四比一,是殿下將它改五比一,或許就不該這般憤恨他了吧?”

維桑怔了怔:“那皇帝知道了?”

“皇帝出關去了,一時間管不了。”景云垂眸,掩去了那,“回來打的是勝仗還好說,若是敗了,只怕殿下還有一個督運糧草不力的罪名。”

維桑沉默下來,忽然覺得這個大晉王朝的王爺、當今皇帝的親弟弟,日子過得也著實艱難,一不小心,便里外不是人。

“景云,你總說中原的孩子,那麼京城的,究竟是什麼樣的呢?”維桑轉了話題,小心翼翼問道。

景云斜睨一眼,卻見眼角眉梢皆是好奇的模樣,忍不住一笑:“下次去看看不就知道了麼?”

“那,京師的第一人呢?”

原來拐彎抹角的是在問這個。

景云微微有些尷尬,含糊道:“京師第一人?我怎麼從未聽說?”

“第一人不是元家的小姐麼?”維桑卻并不打算放過他,追問道,“真的如傳言中那麼好看麼?”

景云沒有即刻接話,他固然是知道維桑這般問的含義,卻偏偏沒法子回答。

因為,這位元小姐,曾是先帝指婚給寧王的妻子。

如今,卻是圣眷甚隆的妍妃。

這件說來不甚好聽的“兄奪弟妻”皇家聞,鬧得天下皆知,他雖知道其中的曲折,卻絕不敢多說一句。

幸而此刻江載初回來了。

許是知道嘉卉郡主就在府上,寧王腳步顯得有些急促,見到維桑之時,角輕輕一勾:“郡主怎麼跑來了?侯爺知道麼?”

“我爹如今顧不上管我。”維桑眼尖,卻見到他袍肩上泥漬,忍不住問道,“你摔跤了麼?”

他不在意的拂了拂:“我去換一裳。”修長的影走至堂,卻又轉道,“維桑,就留在府上用晚膳吧?”

“哦,好啊。”維桑應了一聲,回頭卻與景云對視了一眼,彼此眼中,卻看到沉沉烏云。

只要朝廷還給一活下去的生機,蜀地的民眾總能頑強勤勞地過下去,甚至稱得上“逆來順”。而這一次,江載初作為朝廷欽差,新任的轉運使出巡,卻被民眾投擲穢,可見民間激憤何重。再者,若是換了前任周景華,只怕不依不饒告到朝廷,還得再把蜀地剝一層皮。

呵,維桑自己也知曉,這便是對他的矛盾所在了。

明知他是代表朝廷來盤剝的,卻也知道他本意并非如此,這一趟還是被著來的。

這麼一來,便是想對他發脾氣,卻也覺得自己太過無理取鬧。

心中正自糾結,卻見寧王殿下沐浴換之后,已經出來了。黑漆漆的頭發大約只是簡單的,頗為隨意地落在后,上帶著漉漉好聞的香料味道,襯著劍眉星目,仿佛是從未見過的一個閑適慵懶的青年。

許是察覺到自己注視得太久,維桑挪開眼神,胡喝了口茶水,問道:“稅賦收上來了麼?”

“去年今年旱災不斷,我去了好些村落,家家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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