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華》第三章 舊知 (1)

一日一夜的疾馳,暮靄之中,長風城龐然大般地廓已經出現在視線盡頭。

江載初勒住馬韁,箭垛間有士兵問道:“來者何人?”

他沉沉抬起目,與那名士兵對視了一眼。

“是上將軍。”

城門后是忙的鐵索絞聲音,包裹著厚實鐵片的城門緩緩打開了,江載初催馬而,馬蹄在青石板鋪就的路上踏出清脆的聲響。只是沒跑多遠,迎面就是一支巡邏騎兵小隊。

每一日的晚巡都是景云親力親為,為防敵人夜攻,他需布置當晚城防重點,今日也不例外。眼前城門口有人孤騎而來,景云勒住馬,直到看清來人,年輕的將軍出了如釋重負的微笑,旋即揚了揚手,騎兵們齊齊翻下馬,整齊劃一的行禮。

上將軍騎在馬上,姿未,只淡淡道:“起來吧。”

景云對邊的副低聲音說了句話,騎兵們便紛紛上馬往前離去了,景云牽著馬,正要說:“將軍,你一個人回來——”驀然卻見到他前鼓鼓囊囊的,顯然,黑的斗篷將另一個人匿了起來。

景云倏然間沉默下來,苦笑:“你還是把帶回來了?”

江載初沒有接話,深沉的眸中不見任何表,也人難辨喜怒。他只是一手攬前的子,夾了馬腹。

烏金駒飛馳而過,只在于景云肩而過時,他說:“到府上來找我。”

烏金駒停在將軍府門口,江載初解開斗篷,裹住維桑的子,自己翻下馬,跟著向出手來。維桑看了他一眼,又慢慢將目挪移到手上,很慢很慢的,把自己的手放了上去。他將抱下馬,徑直走向府

維桑跟著他走到門,徑自轉了方向要去自己住的西苑,他卻停下腳步,淡淡看著,冷聲問道:“你去哪里?”

的目卻仿佛是失焦,用了很長時間才反應過來——自從昨晚那件事后,就一直是這樣,渾渾噩噩,仿佛是那一晚走了所有的活力與神,整個人遲鈍下來,停下了腳步。

“西苑是給軍中謀士住的。韓維桑,你以為我真的將你當做謀士麼?”他慢慢走上前,忽然手探進他給披上的斗篷里,里邊的裳早已破爛不堪,他隨手一,就能到細膩的,他的眸帶了幾分輕佻異樣,“現在是什麼份,你這麼聰明,還不知道麼?”

放在自己腰間的那只手上明顯帶著常年行軍留下的厚繭,維桑只覺得自己在微微發抖,幸好在這里他似乎沒有打算要對怎麼樣,很快出了手,頗為隨意對趕來的侍衛道:“帶去南邊,景云一會過來,讓他去書房找我。”

江載初邊最寵的是薄姬,可是并不代表他的邊只有薄姬一個人。

有些是手下將領送來的戰俘,有些則是地方討好送來的歌舞伎,絕大部分都是有名無實,但們統統都是一個份——上將軍的侍妾。

如今只不過又多了一個。

院子里有孩子們說笑的聲音,在維桑走進去的時候戛然而止,們好奇的看著這個裹著黑斗篷的新人,目中有著猜測,或許還有不自覺的嫉妒——多一個人,便多分一份榮寵。并不是每一個人都有薄姬那樣的幸運的。

維桑卻對這些目視而不見,只在一個匆匆奔到前時才回過神來。

“姑娘,你沒事吧?”未晞一把捉住的肩膀,上下打量,臉上淚痕未干,噎道,“是我沒用,是我不好。”

維桑定定看著,似乎是想要出手去拍拍的肩膀,聲安幾句,可終究還是沒有,只是艱地開口:“不關你的事,未晞,我想沐浴。”

未晞要來了熱水,一桶桶的往澡盆里倒。

維桑坐在那里,眼神直愣愣的,一,清秀的面容在白熱氣的蒸騰之后愈發的模糊。未晞探手進去試了試水溫,“姑娘,可以了。”

這幾日提心吊膽的等著,只怕維桑出什麼事,幸好安然無恙的回來了,雖然看著神不大好,但是只要人安然無恙就好。未晞不敢多問,繞過浴桶走到維桑邊,手去替解開斗篷,卻未想到維桑手擋開了,的聲音嘶啞而暗沉:“我自己來就好,你去外邊等著。”

未晞有些疑,卻也沒多問:“那我就在門口等著,姑娘好了喊我。”

悄悄掩上門,就坐在臺階那里,聽到屋里約窸窸窣窣的解聲,然后是水聲,稍稍放心,低頭拔了草在指尖撥弄。

已經暗了,未晞估著桶里的水也快涼了,打算起卻廚房再要些熱水來。

南苑的門忽然被重重推開了,幾名侍衛立在門口,形筆直,年輕男人的影在他們之后才出現,腳步堅實,直直的朝自己的方向走來。

未晞停下了腳步。

昏暗的月并沒有模糊男人清晰的廓,他雖是輕袍緩帶,只是上那種令人無法呼吸的凜冽氣質還在,未晞連忙跪下,低下了頭:“上將軍。”

上將軍腳步頓了頓,“人呢?”

“姑娘在沐浴。”悄悄挪了挪子,試圖擋在門前,“我這就去喊。”

微微抬頭,卻見上將軍的下頜輕輕繃了,甚至沒讓將話說完,徑直踢開了門。

哐當一聲巨響,門栓碎裂。

驀然而起的碎屑塵埃中,一豆燈明滅,卻看不到人影。

江載初大步走向屏風后,黃楊木的浴桶著空空的,只有平靜的水面上淡淡的霧氣,約的細痕波瀾。

他深邃濃黑的目驟然收了,忽然探手下去,抓住了順如荇草般的長發,嘩啦一聲提了起來。

韓維桑纖縷未著,就被他這樣提出了水面,許是被水嗆到,重重開始咳嗽。或許是因為驚,的要倒下去,卻因為被他狠狠的拉著頭發,只能用手臂半支撐著自己,狼狽不堪。

長發有些散下來,蓋住了房,卻掩不去口那塊刺破的皮疤痕。那個晚上,是報了必死的決心撞上去,他雖然收了槍,卻依然刺半寸。一路回到長風城,竟從不曾理會,仿佛這個傷口不曾存在。此時因為熱水一泡,皮裂開泛著白,那個傷口足足有寸許,原本就是沾不得水的,現在只怕愈發惡化。

江載初定定看著慘白的臉,手指不由收生生抬起頭,承迎自己的目。或許又那麼一瞬間,枯槁的眼神時,他也怔了怔,可是旋即那種冷漠與強便淹沒了一切,他松開手,轉對站在后邊大氣都不敢出的未晞招了招手。

未晞走上兩步,他徑直將一個小瓷盒扔在懷里,淡聲道:“給敷藥。”

他冷冷退開兩步,看著未稀把從水中扶起來,給披上干凈外袍,背對著自己開始給敷藥。直到將一切收拾妥當,他平靜道:“跟我去書房。”

那一晚后,再也沒有同他說過一句話,此刻隔了未稀,終于慢慢開口:“將軍要見我,何必親自跑這一趟?”

他勾了勾,眼神中殊無笑意:“韓維桑,我說過你現在還不能死——或者說,你死之前,還有東西沒有出來。”

維桑咬著,一言不發站起來,子還帶著些踉蹌,卻固執地推開了想要來相扶的侍,只是死死的盯著江載初:“你做夢!”

他并不怒,甚至微微揚眉,只輕輕吐出一句話:“阿莊的下落,你不想知道麼?”

維桑的兩頰上驀然泛起紅只覺得一顆心跳得越來越快,幾乎要從那個傷口的地方落出來:“你,你當真知道……”

“你可以不信。”他的聲音篤然,轉拂袖離開。

“姑娘,姑娘……”未稀的聲音很輕,卻顯得很是焦慮,而維桑仿佛不曾聽到,跟著江載初的背影,跌跌撞撞的走出了門外。

南苑里無數的目盯著這引人注目的影,維桑卻全然沒有在意,也忘了每時每刻的呼吸其實都在牽著傷口,而眼前這個人的背影更是令想到那個晚上——他就這樣冷酷的毀去所有的廉恥和驕傲。

心底那種翻涌的到底是什麼?維桑只是覺得茫然,是恨麼?可就算是恨,只怕他的恨,還是更甚于自己。至于曾經的世之間,誰又敢

依稀那是阿嫂告訴自己的,世上之人,最是誤人,放不下的那個人,便比旁人多了弱點——很早很早之前,就把這個可怕的弱點摒棄了,用一種慘烈至極的方式。

維桑腳步踉蹌著跟著他走到南苑門口,江載初放緩了腳步,轉看著

倉促止步。

“阿莊,你為了他……這種種,是心甘愿的麼?”

“他是我侄子,也是韓家唯一的脈。”維桑語氣平靜。

“那麼我呢?”江載初角笑意驀然間變得冰冷,“但凡不是你韓家人,你的族人,所謂的心意便全然無用了,是麼?”

維桑低了頭,并未讓他看見自己的臉,只輕聲道:“什麼心意?”

“忘了?”他拿指尖輕輕挑起的下頜,短促地笑了一聲,“那便更好了。”

書房中站著兩名陌生的士兵,江載初略一揮手,他們呈上一個小小的包袱便退下了。

江載初將包袱打開,里邊卻出一對孩的銀鐲,以及一件對襟馬褂來。

一顆心劇烈跳起來,認得那時侄子自小戴著,從不離的鐲子——還是大哥尋了式樣,親自讓府上的銀匠去打的。而那件小褂,阿嫂在繡上團福圖案時,自己還曾不解道:“這件小褂阿莊總得三四年后才能穿吧?”“小丫頭,等你將來有了孩子就會明白了,做娘的……總是想著早早替孩子準備妥當。”

現如今,阿莊已經七歲了,卻已有三年未見到他。

“楊林廢了蜀侯,把孩子送了過來,如今我已找人好好照看著。”他慢慢坐下,“現在可信了?”

維桑回過神,聲道:“他沒事麼?如今在何?”

江載初卻不答,手指在黑檀木的桌上輕扣,眼微微上挑,定了,卻一言不發。

知道他在等什麼,可是這樣東西,手中握著的,僅剩的籌碼,如何能給?

他見不說話,角輕輕一抿,笑道:“你不是一心尋死麼?既然如此,何不當劍雪也已死了?”他頓了頓,輕聲道,“韓維桑,將劍雪的暗令和名單出來。”

維桑微微后退了半步,本就蒼白的臉褪去最后一層生機。

“阿莊的是做韓東瀾吧?想來你也有三四年沒見到他了。”他將一支筆擲到維桑面前,“你當真不想見他麼?”

“你要劍雪做什麼?”維桑定了定神,目落在那支筆上,啞聲問。

“你拿它做什麼,我就要它做什麼。當年你怎麼樣從皇宮逃出來,不正是依仗著這些死士麼?”江載初微微笑道,“左右你韓家在蜀地也已斷了,劍雪在你手中,不若在我手中有用一些。”

口的劇痛扯得維桑心思有些恍惚,江載初的聲音忽遠忽近,只覺得自己從未這般躊躇不定。

門外有人輕輕扣了扣,江載初說了聲“進來”。

托著托盤,輕輕將一碗藥放在維桑面前,又退了出去。

江載初下頜微揚,示意喝下去。

維桑低頭看了那碗還冒著熱氣的藥,清苦的味道在書房彌散開,盯著那碗褐,心中卻想著,自己這條命,大約也只有在他能用得上時,還顯得金貴些。

未幾,維桑將藥端起來,喝了下去,江載初狹長明亮地目盯著,直到將碗放下,卻仿佛看出了的心思,微笑道:“韓維桑,我看你一時半會兒也死不了,所以,這藥可不是治你傷口的。”

維桑怔了怔。

江載初卻笑得愈發輕佻了一些,“你只是不配有我的孩子罷了。”

維桑驀然想起那晚的事,臉滾上一片詭異的紅,全微微抖著,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卻沒了再同說下去的耐,只來侍衛將送到隔壁房中,淡淡道:“拿劍雪換韓東瀾,韓維桑,別高估我的耐。過了今晚,即便你想換,我卻也不記得這筆賬了。”

維桑站在那里,已經止了抖,影卻又顯得蕭瑟了些。

只是定定看著江載初,表略略有些古怪。

侍衛對頗為客氣道:“韓姑娘,請吧。”

卻不,只說:“我本可以傾盡劍雪之力,將阿莊劫出來的。”

江載初淡淡抬眸看一眼。

“或許是我太傻了。”輕輕笑了笑,腳步踉蹌著轉離開。

江載初卻已繞過案桌,攔在面前,玄厚錦長袍下擺微微晃,冷峻的表中竟出現一錯綜之意:“那你又為何要來找我?”

維桑與他對視,往日那雙清澈亮的星眸,如今也只剩黯淡,卻到底不肯再說了,只道:“我會將劍雪出來,盼將軍保韓東瀾平安。”

他猶自站在那里,并未讓開,怔忪之間,維桑卻已繞開他,跟著侍衛出了門。

安靜下來,只有夜風掠過屋外竹枝發出類似嗚咽的聲音。

“或許是我太傻了……”

回想起那句話,江載初不自覺間,已經握了雙拳,口郁結之氣竟難發泄,直到門口有人輕輕嘆了氣道:“殿下,你……何苦呢?”

江載初這才發現景云在門口站了許久,以他的聽力,竟也沒發現,可見真正有些失態了。

不過須臾,江載初已經恢復從容,只冷淡了聲音道:“你喚我什麼?”

“是,將軍。”景云暗悔失言,忙道,“愿意出劍雪麼?”

江載初卻不置可否,只道:“我不在這兩日,朝廷有什麼靜?”

“就那樣唄。朝廷分兩派,照例是太皇太后那一系聲勢浩大,嚷嚷著要派人征討,不過最后拍板的,應該還是元皓行吧?”

江載初沉片刻:“以他的果斷,長風城被奪,卻已拖了這麼長時間沒有靜,實在有些古怪。”

景云抿了抿,似是言又止的樣子,江載初略一垂眸,斥道:“你有什麼要說,只有你我兩人,還需顧忌麼?”

“將軍,這是你說的。”景云深吸了一口氣,“這番話景云忍了很久了。”

江載初略有些詫異,卻也淡聲道:“你說。”

“你說元皓行拖了這麼久沒有行,可是殿下你呢?明明奪下長風城便趁勢追擊,以騎兵最快速度向皇城掠進方是上策,你卻……為了,拋下這里整整數日。”

江載初怔了怔,一時間沒說話。

景云已經瞧出他的臉鐵青,只是話了說一半,斷也沒有再吞下去的道理,索上前一步,拿起適才維桑喝過的藥碗,放在鼻下輕嗅了嗅。

“你們剛才說的話,我都聽到了……殿下,這明明便是消炎療傷的用藥,你又何苦這樣對說?”

江載初面無表聽著,卻一言未辯。

“劍雪雖好,卻到底是蜀人的死士,韓維桑出來,殿下你敢用麼?”景云頓了頓道,“你脅迫出劍雪,究竟為了什麼,殿下,你我心知肚明。”

江載初目涼涼,只是看著景云,聲音薄淡:“你說為了什麼?”

“你把找回來的路上,是不是一意尋死?”景云咬牙道,“你覺得用阿莊一人已經不夠,便要出族人——你手中籌碼多一些,便不會輕易尋死,是麼?”

“夠了!”江載初驀然打斷他,“我留著的用,不用一一告訴你。”

景云原本還要再說,卻見江載初臉著實可怕,先是那不怕死的勇氣便驀然間消散了,只單膝跪下,輕聲道:“將軍,此禍國。”

他將自己的呼吸抑得很低,卻聽案桌后江載初呼吸聲,竟比自己重了數倍不止。

他知他終究還是無法說江載初,只嘆了口氣,要離開。

“你心里,是不是在嘲笑我,像個傻子?”江載初卻輕聲開口,目掠向屋外,思緒仿佛神游。

“不敢。”景云腳步滯了滯。

后終究再沒有聲音,景云離開時,大著膽子往后看了一眼,上將軍卻已經低頭看著那張輿圖,側如雕斫般冷,仿佛……并不曾問出那句話。

夜愈發深了。

悄無聲息地在上將軍手邊換上一盞熱茶,后退開三步,方問道:“將軍,子時了,要去薄夫人麼?”

江載初自案卷中抬起頭,一口飲盡熱茶,淡聲道:“今日不去了,讓早些歇下吧。”

他走出屋外,在廂房門口腳步頓了頓,約能看見坐在桌邊的人影。

并未敲門,徑直,韓維桑在燈下坐下,亦未回頭。

他便倚著門,看著的背影,一言不發。

空氣里仿佛凝聚著無形的水汽,沉沉直墜下,微微,輕聲道:“劍雪有無名四使總領,甲乙丙丁。甲使就是那日……死于你長槍之下的子。另有三使,需要召喚時,才會出現。”

他淡淡“嗯“了一聲。

“劍雪的主人,只能姓韓。我自兄長手中接手四年至今,除非我死……東瀾自然為劍雪主人,除此之外,蜀人的死士,絕不會聽從外人調遣。”

“你這是在告訴我,沒辦法出來麼?”江載初走至維桑邊,但見溫小小的臉龐映照得明暗不定,長長睫遮去了此刻眼神。

“這是劍雪所用暗令,我已全部寫下。”維桑恭順站起來,雙手遞過一張紙,“將軍若要驅劍雪,只需用上邊的暗令,以及……信。”

他凝眸細看那套紛繁復雜的切口暗號,問道:“什麼信?”

維桑右手手掌綻開,掌心是一塊一寸長短、澤溫潤的魚形玉佩。

江載初從手中接過,玉佩冰冰涼涼,雖是好玉,卻不見有和特異。

許是察覺他的疑,維桑拔下發間一銀釵,在右手食指指尖刺了一下,一滴鮮涌在指尖,仿佛一團紅花驀然綻放。

將指尖的鮮在玉佩上,原本玉潤澤倏然染上了一層,那些仿佛是活的,竟進玉佩里層去了。

“暗令,玉,兩者缺一不可。”維桑輕聲道,“上將軍,這便是您要的劍雪。”

“只有韓家人的,才能令這塊玉玉?”江載初沉問道。

“是。”維桑答道,“晉朝開國之初,蜀地多巫人,善巫蠱,韓家先人能平定蜀地巫蠱之患,和統中多帶有巫有關。”

淡淡抬起視線,與江載初對視,平靜無瀾:“這些,將軍應該已經清楚了。”

他瞳孔似有些收,不過片刻,已經恢復平靜。

“劍雪門下雖是死士,但是也請將軍……勿要濫用。”維桑輕輕拜倒在地上,“請將軍答應。”

“起來吧。”江載初凝眸在后背一瞬,揚手便將那張紙放在燭焰上燒了。

紙屑飛飛揚揚,如同黑枯蝶翩躚起伏,維桑還跪著,有些震驚地抬起頭,江載初抿一笑,聲音從容道:“如今韓東瀾在我手上,諒你也不敢有二心。至于劍雪……需要用到時,我自然會要你的。”

維桑躊躇片刻,心中雖想問侄兒的下落,終究還是沒有開口。

略一遲疑的樣子被江載初盡收眼底,他卻并不追問,只往室走了兩步,又回頭道:“不早了,睡吧。”

這間廂房想來是日常他歇息的地方,自維桑被勒令來此廂房默寫出暗令時,便知道江載初并不打算僅僅以劍雪放過自己。在這里的一個多時辰,維桑早已有了準備,可當他這樣開口的時候,還是微微一抖,倉皇間從地上站起來,膝蓋卻是一

江載初背對著,仿佛對后發現的一切毫無知覺,只是微微張開雙臂,示意

維桑小心站子啊他后,雙手繞過去,小心解開他結。江載初只一低頭,的指尖修長,適才被破的那一下并未即刻愈合,在他口白料上點上了一枚朱砂般的點。他怔了怔,手握住的手腕,許是因為太過用力,撲在他寬闊的后背上,因撞到口傷,悶悶輕哼一聲。

也只是一聲輕哼罷了。

旋即再無聲響。

那種溫熱過薄薄的布料,一直傳到上,江載初微微閉著眼睛,屋中只聞燭火畢啵聲響,夜無限綿長。

“你在發抖?”江載初的聲音穿此刻靜謐傳來,分外平靜,“是怕我麼?”

維桑并沒有答話,卻也是因為,不知該如何回答。

他終于還是放開手腕,便順勢后退了一步,只逆來順地低著頭,輕聲道:“是怕服侍得不稱將軍心意。”

那個類似擁抱一般的溫熱的迅速消融,江載初抿著,眼角出諷刺笑意:“像馬上那一次,你哭喪著臉,的確不合我的心意。”

維桑子僵了僵,眼睜睜看著他在床上躺下,渾上下卻又起了意,冷汗一層疊這一層往外滲。

“是要我親自抱你上來麼?”他半靠在床邊,嗓音略略有些低啞。

維桑咬牙,走向床邊只有短短五六步,于卻不啻于千山萬水,當真要豁出一切,才能做出……爬上他的床,這般毫無廉恥的事吧?

他卻饒有興味地靠在床邊,仿佛在欣賞這一切,并不出聲打擾。

膝蓋剛剛屈起到錦墊上,子便是一輕,江載初已經攬著的腰,迫不及待將抱起,放在床的里側。單手撐在的枕邊,他修長的子似乎下一秒就要覆上來,

維桑心中一遍遍地告訴自己不要怕,強迫自己看著那張臉,依舊是那樣,劍眉星目,好看得挪不開眼睛,卻也籠著冷漠殘忍的目。在他眼眸中倒映出的,不過是一罷了。

“當初的明正娶你不要,便只配馬上茍合……”

一直不敢再去記起那句話,可是此刻,這句話又這樣清晰的印刻在心底。

“其實……你怎麼知道我不要那時的明正娶呢?”忽然難以克制地低低說道,目卻是渙散的,仿佛并不是在和邊的男人說話。

江載初幾乎疑心自己聽錯,可的語氣這樣輕恍惚,他用力看著輕微蠕,良久,目變得冷戾,右手掐在的頸上,一點點,慢慢地收

“韓維桑,我問過你多次,求過你多次?”他不怒反笑,“你那時,又是怎樣答我的?”

發白,眼睛幾乎要凸出來,不由手去抓他的手臂,卻又怎敵得過他此刻的暴怒氣力,只是徒勞地掙了掙,發出絕嘶啞的聲音。

從窗欞外落進來,過層層床幔,他意識到真的快要死去時,終于松了手。

維桑雙手在脖子上,劇烈咳嗽起來。

他卻已經恢復冷靜,看著滿臉通紅、咳嗽得渾抖的狼狽樣子,輕聲笑道:“還敢不敢說那樣的話了?”

在床角,拼命搖頭。

他淡淡笑了笑,重又躺下來,“睡吧。”

咳嗽了許久,方才止住了。那種窒息的覺卻還在,維桑看著他微微張開的手臂,知道他在等

維桑終于還是靠過去,輕輕將頭放在他的手臂上,仿佛什麼都沒發生。

年輕男人的呼吸輕緩平和,分明是頸而臥,這樣纏綿旖旎的場景,可心里卻始終是涼的,又……怎麼安眠呢?如今他,大多數時候冷酷淡漠,卻又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發出難以克制的戾氣。可……卻也只能這般承

江載初約莫是在兩個時辰后起來的。相擁著睡了一晚上,他除了將抱在懷里,并未再如何進一步作。

維桑還在沉睡,乖乖地側著,卷在被衾中一

江載初自行起來,穿上了外袍,出門的時候腳步卻頓了頓,回頭了一眼床上的人影,淡淡笑了笑。

他的嗓音還帶著晨起的慵啞:“韓維桑,以后日日給我暖床,你這樣夜不能寐,恐怕會撐不住子。”

床上的人影終于有了靜,窗幔輕輕飄

維桑早已僵子,慢慢從被衾中坐起來,聽到門扣上的聲音,昏昏沉沉的閉了閉眼睛。

確是一晚未睡,直到他出了門,才算松弛下來。

拼命將呼吸抑得這樣低,他竟然也知道并未睡……

即便同床共枕,他們還是在彼此防備吧?

維桑苦笑著慢慢躺回床上,傷后力困乏至今,他不在的時候,終于可以稍稍安心睡一會兒了。

凌晨還是月明星稀,侍衛已經備了馬。江載初隨手牽過,翻上馬,向永安門附近駐扎的軍營疾馳而去。

天還未亮,長風城籠罩著淡淡一層白霧,馬蹄聲敲在漉漉的石板上,清脆如同雨落。一路上幾大軍營還在休息,只有巡邏士兵見到他,恭謹立在一旁行禮。

虎豹騎的主帳還亮著燭燈,江載初下馬,踢門而

卻見孟良倒是已經起來了,今日本就該他當值城墻守將,前次已被上將軍訓過,他倒不敢遲到誤事,正催促衛兵裝備鎧甲。一抬頭見到上將軍進來,倒是被唬了一跳,忙問道:“上將軍……”

江載初也不多說,順手從兵架上了兩支長矛扔給孟良:“你的親衛,陪我練練手去。”

孟良嘿嘿笑了笑,手接過來,卻扔給了邊親衛,笑道:“你們小子好運氣,上將軍想拿你們練練手。”

親衛們手中持了長矛,站在練武場上,看著一外袍的上將軍,面面相覷,卻無人敢手。

孟良站在一旁,笑道:“兔崽子們別給我丟人,誰手中長矛能刺到上將軍角的,我重重有賞。”

江載初手中卻是一支折去了矛尖的漆木長桿,看了看前四名惶恐的虎豹騎侍衛,笑道:“誰能刺到我的角,便升為虎豹騎千夫長。”

他素來積威極重,雖是這樣說了,卻依然沒人敢作。

江載初略皺了皺眉,手中長橫掃而出,帶出烈風一片,其中一名作略慢了一些,沒有及時避開,被風掃到,往后翻了個跟斗。

余下三人對視一眼,一咬牙,三柄長矛同時刺出,威勢驚人。

“不錯!”江載初低低贊了一聲,翻避開,手中長如同蛟龍出海,速度快如閃電,卻已將其中兩柄挑飛。

“真他媽沒用!換人!”孟良看得著急,手一揮,又換了四人。

旭日初升,練兵場上一片狼藉,橫七豎八躺著的人還沒爬著挪開,又有人被掃在地上,聲不斷。

這一場練兵驚了幾大軍營,小半個時辰后,眼見自己的親衛倒得七七八八,孟良派人將連秀等人一并請了來,心中想的,大伙兒一起丟人,便也不怎麼算丟人。

親衛們依舊一個個在倒下,場中的上將軍卻并沒有停下的意思,看得一眾將領紛紛咂舌。孟良更是低聲問剛剛趕來的景云道:“他是不是那個……那啥……?”

景云莫名看了同僚一眼。

求……不滿。”孟良壞笑道,“薄夫人不是帶在邊麼?”

景云瞪了他一眼,揚聲道:“上將軍,差不多了——再練下去,便要誤了全軍練的時辰。”

江載初放緩了作,卻不料場中眾人廝殺正酣,一名士兵手中長槍沒有收住,直直刺向江載初小臂。他雖急避讓,到底還是刺破了裳。

那名士兵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嚇得扔下長槍,呆若木站著。

江載初從天未亮練到日出東升,真正酣暢淋漓,他看了看手臂,哈哈一笑,手拍了拍那士兵的肩膀:“哪個營的?”

“虎豹營。”

“好!今日第一位刺到我角的,若是戰場上,我這條手臂便賠給你了——孟良,升他做千夫長!”

孟良大得意,忙道:“是!”

江載初隨手將手中長扔給旁人,招呼眾人道:“你們自去練兵。”又將景云招至前,邊走邊道,“練完兵你同他們一道過來。”

他翻上馬,景云卻道:“上將軍,昨晚……”

江載初練得興起,渾臉上皆是汗水,角亦帶著笑意。忽然聽他這樣提起,眼神略略冷淡下來,“我自有分寸。”

景云看著他的背影,知他是在警告自己勿要再多言。可他上一次這般不眠不休找人練武,卻又是何時呢?景云心中盤算追憶了一會兒,也只記得那還是他初初領兵征討匈奴之時,許是因為氣方剛,打了勝仗難免得意。可現如今,上將軍一日一日間,威名盛熾,喜怒不,可今日這一場練兵下來,他也看不出他究竟是郁結或是開懷……

可無論如何,還是那個人的緣故。

景云驀然間想到往事,卻不知將來會如何,亦只能輕嘆一聲,抿不語。

維桑只覺得淺眠了一會兒,便被門口的爭執聲吵醒了。

本就睡得不安穩,當下索

    人正在閲讀<御繁華>
      關閉消息
        猜你喜歡
        通過以下任何一個您已經安裝的APP,都可訪問<歡享小說>
        首登送5800,日簽580書幣
        及時更新最火小說!訂閱推送一鍵閱讀!海量書庫精準推薦!
        2 然後輕點【添加到主屏幕】
        1請點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