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華》第三章 舊知 (2)

起來,一開門,卻見到未晞攔在門口,正被兩個丫頭扭著,另一個年長些的一大耳刮子正要扇過去。

維桑皺了皺眉,輕聲道:“住手!”

聲音雖輕,卻極有威嚴,那三個丫頭不由自主的停手,后。

未晞趁勢跑到維桑邊,氣道:“姑娘,要闖進來——”

維桑已經見到薄姬站在不遠的地方,角微抿,那雙目正著自己,目中是赤不加掩飾的恨意。

怔了怔。

“你還姑娘?”薄姬冷冷笑道,“上將軍都收了,總該聲夫人了吧?”

維桑凝睇著這渾上下皆是醋意的人,又或許是被那句“夫人”刺到,倏然挪開了目,輕聲道:“薄夫人,一早怠慢了。”

薄姬腳步輕抬,徑直進了屋。昨晚得知江載初留了人宿在廂房,一時間難以置信,江載初獨寵近兩年,首次嘗到被分寵的滋味,原本就酸難當,一大早便過來要見江載初——未想到他已去練兵,依然把那子留在了房

原來還是

薄姬見蒼白站在那里,容雖憔悴,卻也帶著楚楚人的姿態。再想起之前以琴師之名進府中,扮謀士的樣子,更是步步經營,到現在上將軍竟留在廂房睡下……冷冷笑道:“上將軍呢?”

維桑卻只是看著,眼前的年輕子穿著藕荷,松松綴著仙髻,雖未施脂,卻也得清麗人,那雙眼睛里……更是翻涌著各式各樣的,如今能讀出來的,便是憤恨。

自古人爭寵,無不將自己掩藏在溫婉順和的面之下。江載初是該有多寵一個人,才能允許將種種緒不加掩飾的表達出來呢?

仿佛是有什麼東西爬過了心口,維桑勉力收斂起緒,笑了笑:“我也不知——”

話音未落,薄姬卻轉過,狠狠道:“別以為將軍一時寵幸你就敢用這種語氣同我說話!”

維桑笑了笑,仿佛事不關己道:“夫人若能勸得將軍……將我放離此,我也激不盡。”

尋尋常常的語氣,聽在薄姬耳中,卻不啻于極大的諷刺。

薄姬一時氣急,反手便是往口重重一推。

雖是子的力道并不甚重,卻恰恰推在傷口的地方,維桑只覺得眼前一黑,口劇痛,一時間竟再也站不穩,跌坐在地上。

“你——你還裝弱!”薄姬更是怒極,正再上前斥罵,門口丫鬟卻喊道:“夫人,上將軍回來了。”

薄姬不再同糾纏,轉便去尋上將軍了。

未稀連忙跑上來扶起維桑,幾乎要哭出來:“姑娘,你沒事吧?”

維桑深深吸了口氣,強把那陣劇痛下去,勉力笑道:“你先扶我起來。”

未晞將扶到床上,小心翼翼解開裳,卻見先前敷著藥的傷口,原本結了淺淺一層痂,此刻又盡數裂開,鮮正緩緩淌出來,目驚心。

未晞嚇得手一哆嗦,真的哭了出來:“姑娘,我,我去找大夫。”

江載初將將從熱水中站起來,后便有一雙手臂將他抱住了。

溫熱的覺讓他回憶起昨晚,一瞬間的怔忡之后,他很快意識到是誰在抱著自己,輕輕拉開的手,他淡聲道:“怎麼了?”

卻不依不饒,手中雖拿著白布,卻也未替他,只哽咽道:“將軍如今是……再也不看我了麼?”

江載初轉過,薄姬微紅了眼眶,有些執拗地盯著他看,一字一句道:“將軍,你還,喜歡我麼?”

他的臉上原本帶著幾分淡漠似的不經意,驀然聽到這句話,“你還,喜歡我麼”……卻不知想起了什麼,只是語氣溫了些,抬起下頜道:“什麼事不開心了?”

薄姬見他并未生氣,膽子便大了些,雙手纏在他頸間,嗔道,“你不是收了別的人麼?”

如今著他,薄料長因此也沾了水,被熱氣一熏,更是曲線畢又是一意要討好鬧他,纖細平坦的小腹更是在他壯的腰廝磨,又順勢踮起來,去親吻他的

江載初站著不,一手扶著的肩膀,由著吻在上,良久,卻不輕不重推開,沉聲道:“別鬧了,景云他們還在等我。”

薄姬驀然被推離,重重咬了咬,幾乎要哭出來。

他卻已穿好了衫,走至門口,方回頭,皺了皺道:“ 你不要去見。”

他說的是那個人。

只剩自己一人,唯有浴池的水還帶著白霧氣,正裊裊飄散。

薄姬想起自己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還是在鄉下田間勞作的采桑

聽阿爹同鄉里鄰間聊起來,說是這江南府變了天,有人帶著造反了。當時還不甚明白造反的含義,卻知道打仗是要死人的,只在心中祈求家中父親不會被抓去當兵。

結果日子過了一日又一日,并未有什麼變化。照例是在春日采桑,喂給蠶寶寶們吃。倒是聽說帶著造反那人傳了道命令,將稅錢和徭役皆減輕了。省下的錢,或許能央著阿娘給自己買盒胭脂呢。這樣想著,每日去桑林中采桑,也分外高興了些。

那一日極好,和鄰里姐妹們一道出門,因穿著母親的子,式樣老舊了些,怕被姐妹們取笑,便兩細繩綁在了,走路也輕便些。

走在道旁的時候,數匹駿馬極快地從邊掠過,揚起漫天飛塵。

被嗆得轉過,走得慢了一些,心中詛咒著那些騎馬的人,卻不易一匹黑馬去而復回,直直沖自己而來。

從未見過這般高大的駿馬,清亮的嘶鳴聲中,它揚起前蹄,在以為一定會踢到自己的時候,卻穩穩地停住了。

馬上的年輕人輕袍緩帶,拿一玉簪束起黑頭發,一瞬不瞬地看著

而他的后,皆是回追來的騎兵侍衛們,退開大約兩三尺的距離,拉開兩列,沉默地等待。

原本驚魂未定,卻對上那雙深邃明亮的雙目,驀然間緋紅了臉頰。

從未見過這樣好看的年輕男人……只是,臉蒼白了一些,神卻又有些古怪,那目,似是深,又似仇恨。

“你什麼?”收斂起那些目,他輕聲問道,聲音悅耳且低沉,是一口標準的話。

“爹娘我阿蠻。”口而出的時候,才意識到自己竟把名告訴了他。

“好,阿蠻,你……愿意跟我走麼?”他淡淡笑著,目落在并不如何好看的打扮上。

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才會對一個陌生人說:“可我有了婚約。”

年輕人輕輕扶著口大笑起來,直到雙頰上泛起紅,“有了婚約又如何?”他俯下,將抱上馬放在前,那一籃未采完的桑葉落了滿地,四散飛揚。

那是是第一次騎馬,嚇得一

耳邊是他低低的聲音:“阿蠻,你只要跟著我便好。”

那樣深沉卻又悵然的聲音,幾乎令覺得,他是不是認錯了人。

可他又分明是真的寵

帶在邊,父母也再不用辛苦勞作,過上了以前從不敢想的日子。

一開始拘謹,到后來慢慢地有恃無恐,覺得這樣的幸福和幸運,來得實在太過輕易。十多年未曾這樣的被一個人寵著,自知常常做些刁蠻的事,并不是天生刁蠻,只是想試探他的底線而已。

可每一次,他都不會生氣,眼神看著,更像是看一個孩子。

現在,他皺了眉,聲線冷淡:“你不要去見。”

薄姬手一松,布啪的一聲,落在水池

此時的書房,江載初推門而,麾下諸將皆已齊聚,一時間沒了聲響,只聽聞他腳步不急不緩走至案前,指著輿圖,沉聲道:“我已考慮清楚,大軍明日開拔,這一次,直取皇都。”

即便勇猛好戰如孟良,也倒吸了一口冷氣,更遑論其余老沉持重的將領,心中顯然皆有無數疑慮,只是憚于上將軍威嚴,斟酌著不知如何開口。

江載初將諸將的反應盡收眼底,卻只抿輕笑,修長指尖在羊皮紙制的輿圖上,沿著山巒起伏、河流彎道一路往上,直到皇城,輕聲道:“兵分兩路,這便是第一軍出兵的路線。”

“這,這不是繞了很多路麼?”孟良皺眉道“上將軍,最短的路線,應當是從長風城出,一路經寅水、太原、雁門,直取皇城。”

“最短的路線,卻不是最快的。”江載初目巡視眾人,顯然并非在對孟良一個人講,“太原雁門皆是易守難攻之地,雖說并非打不下來,卻足以給朝廷準備的時間。而這一條路,雖然難行,卻有人經過,守將及兵力也不足為慮。”

“我們的騎兵足夠良,快速突進,十五日就可抵達皇城之下。這時朝廷恐慌,元皓行必然命各地出兵勤王,此時的太原、雁門、平城等地軍隊開拔往皇城,守備空虛,第二軍從孟良講的這條路行軍,當可輕松取下這數個關口。”

“此時數支軍隊必然回趕,騎兵繞過皇城,前后夾擊,先將這幾支軍隊剿滅。剩下的皇城,便如探囊取。”

“呵……”

“這樣啊……”

諸人皆是帶兵打仗的行家,茅塞頓開——這條路不是沒人走過,卻是從未被人用作兵道。

輕輕嘆聲中,人人心中默念的,卻是一句:兵行者詭,眼前這舉重若輕的男子,卻著實是這兵道的大家。

“上將軍,我還有一事不明。”關寧軍統帥連秀踏上半步,“原本我們取下長風城即刻出兵,才是最好的時機。為何卻又要拖了這幾日,給朝廷準備的時間呢?”

江載初面容平靜如水,似是輕輕掃過了立在一旁的景云,開口道:“我特意給朝廷留了這幾日的時間。”

“若是取下長風城即刻出兵,朝廷上下絕無二話,定然即刻調兵遣將前來圍堵。若是給了他們幾天時間……”江載初出諷刺淡笑,“元皓行和太皇太后那一派系必然會起矛盾。”

景云一直沉默著,直到此刻,才明白江載初的真意。

太皇太后的兄長周步銀如今是丞相,為人傲慢狂妄,卻因是外戚,且控制著小皇帝,權勢滔天。青年員的首領元皓行心思縝,手段周全。兩派之間爭執不斷,常常勢同水火。

江載初取下長風城,并未即刻北征,并非為了人沖昏頭腦,失去戰機。

相反,他是刻意留給朝廷這兩派訌的時間,坐收漁翁之利。

這般一想,昨晚自己實在是太過唐突,也太過淺薄了。

“關寧軍的騎兵,我素來信得過。”江載初笑著指了指連秀,“阿秀,你跟著我,咱們辛苦點,皇城下跑一趟。”

連秀雙眸放,大聲道:“是!”

“至于第一軍,景將軍,給你了。”他淡淡抬起頭,定景云,“我會將虎豹騎神策軍整編后給你,第一軍七日后出發。”

能夠到同僚們羨慕的目落在自己上,景云只覺得氣激昂,單膝地,低聲道:“定不辱上將軍期。”

他想起剛起事那個夜晚,江載初與他商討布陣,末了輕道:“阿云,連累你跟著我,腦袋說不定也會不保。”景云只得嘿嘿一笑,“殿下,我不怕死。”

整整三年的時間,上將軍麾下良將愈多,可所有人都知道,能令上將軍將命托付出去的,也不過一個景云罷了。

軍令已下,后續籌備糧草、繪制行路圖的事便一一由部下領去,江載初獨自一人坐在書房,聽到侍衛來稟報:“厲大夫看過了韓姑娘,在門口等著。”

厲大夫原是京中老醫,告老還鄉之后回到江南。又因為江載初起事,老人家不請自來,笑瞇瞇把著胡子道:“殿下,您時的病癥都是老夫治好的,現如今,可還用得上這把老骨頭吧?”

老人家醫湛,江載初素來敬重,見他一步一搖地進來,站起相扶。

“先生,的傷怎麼樣?”

“這姑娘吃了不苦吧?”厲大夫橫了他一眼,“指甲拔了,脖子上一圈紅痕,口的傷好不容易結痂,又裂開了。”

江載初沉默不語。

“不過這些都是外傷,也都能治。”老人話鋒一轉,“你可知有些怪異?”

他怔了怔:“什麼?”

“老夫說不上來是哪里不對,可按理說子的寸脈尺脈總是一沉一浮,可的寸脈極為怪異……”老先生皺了皺眉,“總之,這種脈象的子,將來不易孕。”

“不易孕?”江載初輕聲重復一遍,“是……質如此麼?”

“不。”老人搖頭道,“這才是詭異之。我瞧著的寸脈似是被什麼制住,卻又說不出是什麼,卻絕不是尋常用的金石藥。或許是,蠱吧。”

心中瞬時有郁結,仿佛被什麼堵住了,江載初沉默良久,方問道:“先生,這樣的質,能調理好麼?”

“姑且一試吧。”

送走了厲大夫,江載初走至廂房門口,正要推門進去,卻聽見里邊的低語聲,似是有人在低聲泣。

他皺了皺眉,手扶在門上,便沒有用力推進去。

一念之間,卻聽到維桑的聲音,雖然虛弱,卻是安靜的:“未晞,別哭了……我沒事。”

“怎麼沒事呢?那麼大一個口子?”未晞泣道,“我就該攔在姑娘前的……是我沒用。”

“薄夫人也不是有心的。”斷斷續續道,“我現在困極了,你這般哭下去,我可睡不著呢……”

驀然間止了哭,未晞道:“我去給姑娘看藥,姑娘睡一會兒。”

哭的并不是……江載初閉了閉眼睛,卻不知為何,心底松了口氣,卻又空的無所著落。早就不會哭了,哪怕昨晚差點被自己掐死,也只是看著他,一意的忍

江載初恍然間記起以前好奇他的佩劍瀝寬,趁著他不在時了出來把玩。

他正巧回府,一慌,手中長劍哐當一聲掉在地上,還被劍氣割破了手指。

他鐵青著臉走近,卻以為他要責罵,一抬頭的時候便含著淚水,楚楚可憐地看著他。

明知割破手指沒那麼痛,也明知不過在裝可憐,可竟然還是心疼哭不哭的樣子,手替了眼淚,無奈道:“手指給我看看。”

至今還能記得狡黠的眼神,怯怯的,卻又十分靈

并不是現在這樣,忍沉默,他再也窺測不出的心思喜怒。

“上——”未晞開了門,卻見上將軍立在門口,倒是嚇了一跳,正要行禮,卻被制止了。上將軍微微頷首,并無什麼表:“還好麼?”

“剛剛睡著。”

他點了點頭。

“將軍……要進去看姑娘麼?”未晞還記得昨日他兇神惡煞的樣子,一時間不敢離開。

他并未回答,似是猶豫了片刻,終于還是轉離開了。

長風城諸大軍營兵馬開始調,街道上人馬往來不絕。

神策軍主營,江載初坐上座,手中展開輿圖,與景云低聲商討數個關口如何突進。

正午至深夜,期間簡單用了餐,江載初將自己所慮詳細告知景云,只是戰場上瞬息萬變,更多的,卻是要依仗統帥的經驗和判斷。

“上將軍,我卻有些擔心你……”景云擯退了侍衛,低聲道,“關寧軍雖銳,到底不過三萬人,若是一路被拖上一拖,大軍圍剿過來……”

江載初不以為意地笑了笑,“便是要正面強攻,有仗要打,關寧軍也綽綽有余。”

“或者,還是您帶著第一軍,我來帶第二軍。”

“這次騎兵只求一個快字。我曾帶著神策軍在荒漠追擊匈奴九日九夜,騎兵突擊經驗,我比你們都更悉些。況且,遣你去奪關,我亦經過思慮,行兵布陣上,你習的是最正統的兵法,軍中無人能勝過你,再合適不過。”他輕輕搖頭,“畢其功于一役,阿云,若是順利,以后便不用這般顛沛流離四征戰了。”

景云看著他平靜的側臉,由衷的信服,輕聲道:“是。”

“還有件事。”他頓了頓,“給別人我并不放心。”

景云心中約猜到了,卻不說破,只道:“將軍請說。”

“我揣測元皓行的反擊,除了就地圍剿,還有一個……就是直搗后營。”江載初沉默了片刻,秀的眉輕微上挑,眼神明銳,“長風城,或許會是他的目標。”

“你是說他可能不管兩支軍隊,直奔這里而來?”景云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可一細想,卻又像是元皓行的作風,皺了皺眉,“那怎麼辦?”

“兩軍作要快——至于這里,你派人將眷老弱送回后方。”

眷?”他頓了頓,有意問道,“都送回去麼?”

江載初站了起來,“留在這里調理子,過兩日我會讓人送過來。”

景云并不問“”是誰,額角輕輕一跳,追問道:“送去哪里?”

“我邊。”江載初簡短道,“劍雪能護住,我另從親衛中選了幾人,還需神策營中數人,你知道就好。”

“將軍——”景云忽然不知道該如何勸說,“行軍打仗帶著,實在諸多不便。”

有夜風從營帳外卷進來,燭火明滅,年輕男人狹長明秀的雙目輕輕瞇了瞇,卻終究還是黯了些,終不復指點萬軍時的從容。

他仿佛沒有聽到那句話,直到走至營帳門口,方才聽到景云又說了一聲:“將軍,我將送至后方,日夜讓人看著……這樣呢?”

若是不見了呢?”他腳步頓了頓,并不回頭,“我輸不起這第二次。”

將軍府靜悄悄的,江載初走進廂房,未晞原本靠在桌邊守夜,一個激靈便醒了。

江載初示意出去,徑直走至床邊。

維桑睡得正沉。

他在床邊坐下,許是床榻有輕輕一甚是警醒,立刻睜開了眼睛。一抬眼,方見到是江載初,掙扎著便要爬起來。

他不輕不重地按住子,淡聲道:“韓維桑,你究竟對你自己做了什麼?”

睜著眼睛,眼神略略有些迷惘,長睫而微翹,仿佛并不懂他在說什麼。

他俯下,愈發得迫近,“你上帶的,抑制寸脈的,究竟是什麼?”

維桑倏爾微笑起來,聲音謙卑而和,“這不正是合了將軍的心意麼?其實昨日,你不必給我喝那碗藥——因為我本就無法孕。只是……卻也沒有機會告訴將軍。”

他的瞳孔有輕微的收角冷地抿起來:“你對自己做了什麼?”

維桑終究還是慢慢坐起來,目垂下,輕聲道:“我對自己做了什麼,與將軍有何干系?這不是將軍所要的麼?”

他的眸正一點點的變,濃黑,凝濯,忽得變發怒氣,“你何時在自己上種下的?如何拔除?”

“出蜀之時。”淡淡抬起眸子,那樣漂亮的一雙眼睛中,卻未帶著緒。

“三年前?”

“將軍說得不錯,我不配有將軍的孩子。”輕輕揚起角,笑容微薄卻帶著幾不易察覺的驕傲與固執,“可是一個蜀人,卻不該,也不會懷有晉人的孩子,不是麼?”

清脆的啪的一聲——

他揚手揮去,下手亦不輕,維桑臉頰紅腫了半邊,角裂開,細細一道鮮下。

卻不避不閃,只是輕笑,仿佛不明白他為什麼怒。

江載初冷冷看著的臉,一字一句道:“韓維桑,為了你這句話——將來有朝一日我若得了天下,你們川蜀之地,男為奴,為婢,永世不得翻!”

終于還是激得他拂袖而去,看著修長的背影漸漸離開,維桑卻慢慢攏起雙,抱住了自己的膝蓋。

未晞匆忙奔進來,小心翼翼打量維桑,輕聲道:“姑娘,你……在哭麼?”

慌忙眼淚,輕聲道:“沒有。”

“你的角……”未晞小心地替抹去鮮,“上將軍他……打你了麼?”

維桑微微有些恍惚,最后卻只是笑了笑,用只有自己聽得到的聲音說:“……他……只是比我更有些難過吧。”

未晞要扶躺下,卻不肯,仔細聽了聽外邊的靜,方才問道:“外邊出了什麼事麼?”

“不知道,跑來跑去都一天了。”未晞輕聲道,“姑娘,我聽到……適才上將軍的那句話了。”

維桑怔了怔,“哪句?”

“男為奴,為婢……”

維桑見到擔心的眉眼,只輕輕地笑了。

負傷,眉宇間又時常郁結,這是未晞頭一次見笑得這般舒心——仿佛是一朵花,在滿是塵埃的土上綻開了一朵花,這一笑的風華,又遠勝人人贊譽的薄夫人。

“未晞,你想家麼?”忽然輕聲問道。

“我記得家中好吃的辣子醬呢。”未晞心竟也好轉起來。

“總有一日,咱們會回去的。”喃喃地說,“不會有人再欺負咱們,不會有人阿娘阿嫂繡到雙目滲,不會的。”

未晞似懂非懂地看著,卻又覺得,這樣的姑娘,又是從未見過的。

這般頑強,又這般好看。

翌日上午,未晞服侍維桑梳洗時,咕噥了一句:“怎的外邊多了這許多侍衛?”

維桑往外去,果然,院子里站著不人,皆是些生面孔,許是江載初換了衛隊。

“讓我進去見上將軍!”

門口忽然響起子聲音,未晞立時警覺,低聲道:“又是,姑娘你別出去。”

維桑輕輕擺了擺手,示意無妨,倚著窗邊聽了一會兒,那聲音卻越來越大,直闖進門來。想來這麼多侍衛也知道薄夫人是將軍最寵幸的子,也不敢對如何阻攔。

片刻之后,門外靜小了些,卻聽見男子清冷卻有禮的聲音道:“薄夫人,何事在此喧鬧?”

“上將軍為何要將我送回后方?”薄姬的聲音收斂了些,卻依舊不肯罷休,“我要親自找將軍問清楚。”

“上將軍已經不在長風城了。將軍走前吩咐人將你送回后方,亦是為了你的安危,還請夫人勿讓我們難做。”

“那為何能夠留下?”薄姬怒道,“為何不同我一起回去?”

景云沉默了片刻,回道:“韓姑娘上有傷,不宜挪。”

薄姬驀然指向維桑,“能下地,能走,有什麼傷?”

景云見到維桑,只略略點了點頭,轉而對侍衛道:“送薄夫人回去,馬車半個時辰后出發,不得延誤。”

“我要見上將軍。”薄姬卻仿佛沒有聽見,怔怔地站在那里,“他說過,無論何都不會拋下我……”

維桑無聲地打量這個年輕人,今日是細心裝扮過的,發髻結得活潑可,原本寬松飄逸的,卻拿紅繩縛住腳,俏甜,如今卻紅著眼眶,站在那里,只是不肯走。

“上將軍走了麼?”問景云。

景云并不想同說話,只生點了點頭。

“那我也去后方吧。”難做,低聲道,“我同夫人一道走。”

“不行!”景云口而出,看到薄夫人怨懟的眼神,頓時覺得頭大,卻也不知該如何解釋,只得道,“你的傷不能長途行路。”

維桑怔了怔,也不糾纏下去,轉回房。

后的喧鬧聲漸漸小了下去,大約景云到底還是將薄姬勸走了,卻看了一眼如今空無一人的書房,江載初竟真的已離開了。

心神恍惚地坐在桌邊,喝水的時候才覺得味道有些古怪,維桑看了一眼抿笑的未晞,這才發現自己端起的是一碗剛熬好的藥。

“姑娘一氣喝了吧。”未晞笑道,“剛剛煎好呢。”

著鼻子喝了下去,卻見門口景云大步進來,看著將藥喝完,方道:“將子養好,再過上十余日,我會讓人送你過去。”

“去哪里?”

“將軍那里。”他平靜道,目卻深深地在韓維桑上臉上輾轉,似是在仔細查看的表

“他是北征吧?”維桑怔了怔,“我會與他添許多不便……”

“這點你知我知,他自然也知道。”景云淡淡道,“可他偏偏放不下你。”

維桑沉默下來。

“韓維桑,我若是他,見你之初,便已殺你百次千次。”

維桑并不是第一次聽他這麼說,角帶出一笑來,卻又牽昨日裂開的傷口,帶著刺痛:“那麼,有時候,我真希他同你想得一樣。”

景云清亮的眸中劃過一怒氣,最后卻忍了下來,“這一次,你莫要再辜負他。”

靜靜向窗外,輕聲道:“我欠他多,總歸,我會一一還他就是了。”

疾行數日,關寧軍騎兵銳的前鋒已經抵達常淮地界。

上半夜休息了一個時辰,數萬人馬并未埋鍋造飯,只是在細雨中無聲地吃著干糧,就著冰涼的雨水,靠著馬匹睡了片刻。前方又傳來了命令,不能耽擱,即刻前行。雨勢漸漸變大,道路變得泥濘難走,騎兵們下了馬,默不作聲地牽著韁繩往前走。這樣艱苦的行軍,卻并沒有人出聲抱怨。因為每個士兵都知道,他們的統帥在最前邊,一樣淋著冷雨,啃著石頭一般的干糧。

“京師傳來的保。”連秀勒住馬韁,將一粒蠟丸遞給江載初。

雨水越來越大,仿佛是將天幕傾倒下來,江載初接過蠟丸,驅馬行至一棵柳樹下,命左右點亮了火折。

碎蠟丸,里邊紙上卻只有一句話:元皓行出京,不知去向。

雨滴過柳樹枝葉落下來,很快便將字跡打,墨團糊一片。江載初收攏掌心,沉著沒有說話。

“還有一封。”連秀趕至他邊,抹了抹臉上的雨水,遞上一張蓋著封印羊皮紙卷。

封泥上印著金烏的圖案,他撕開后看了一遍,臉漸漸凝重。

“將軍,上邊說的什麼?”連秀察覺到他臉有異,追問了一遍。

“景云那邊了麼?”

“前日開拔。”

江載初凝視那道幾乎劃破長空的閃電,忽道:“奪下長風城至今,已經過去多日了?”

“近二十日。”

“二十日……”他心中有些不安,可當此時,除了一力進,并無他法可想,他沉片刻,下令道“全軍上馬,明早務必趕到淮州境。”

關寧軍接到命令,但見黑甲翻騰,騎兵們默不作聲地翻上馬,綿綿不絕的隊伍仿佛是一條覺醒的巨龍,由前及后,在暗夜中向前方奔馳。

巨雷聲響,滾滾而來,而閃電亦未停歇,照亮四方荒野。

視線仿佛被那那長長的閃電灼傷了,一個念頭一閃而過,江載初猛地勒住馬,竟覺得風雨中多了分寒意,下意識喊道:“連秀!”

“在!”

“你帶上我的親衛營,即刻回長風城,去將韓姑娘接出來!”他面沉如水,握手中韁繩。

“即刻?”連秀怔了怔。

“馬上回去!”江載初抿,雨水從臉頰邊滾落,線條冷峻。

“上將軍,你的親衛營從不離——還是我從關寧軍調些人……”

江載初卻并未聽他說完。

他的后一支數十人的騎兵已經出列,駿馬低著頭,打著響鼻,呼出的白氣在雨夜中團一圈又散開,騎兵們一鎧甲,靜默無聲。這支親衛從神策軍中選而出,六七年前就開始跟著上將軍,平日里悄無聲息,也不見蹤跡——卻如一團暗影,寸步不離。

“無影,跟著連將軍回去,務必把接回來。”

此時的長風城亦是疾風暴雨。

巡防士兵如同往日一般在城墻上值守,因為幾大軍營都在數日間撤出,巨大的城池在雨幕中顯出幾分寂寥空闊。

雨越下越大,將城頭的火把幾澆滅。

士兵往城墻上的箭樓屋檐下躲了躲,試圖稍稍避開這雨,然而轉的一瞬,他覺得自己出現了幻覺——

城墻之下,漫山遍野亮起了火。那些亮盡管也被雨水攪得搖搖墜,卻在暗夜之中,如同無數野的眼睛,瑩瑩發亮。

士兵眼睛,終于確定自己沒有看錯,返沖進箭樓,拼命敲響了大鼓。

咚——咚——咚——

肅穆低沉的聲音穿雨水,在全城回

維桑口的傷已經漸漸地好了,卻被這一晚上風雨聲催得睡不著覺。

未晞奔了進來,大聲道:“姑娘,不好了!敵人打過來了!”

甫一進屋,就看見維桑站在窗邊看著遠城墻,上卻已穿好裳,神容鎮定。

“姑娘,說是敵人在攻城呢!”未晞嚇得有些發抖,“……怎麼辦?”

維桑回過頭,般對一笑,“別怕,咱們不會有事的。”

只簡簡單單說了這句話,未晞卻覺得鎮定下來,仿佛瞬間拂去了慌

“韓姑娘。”屋外有人敲門,聲音極是有禮。

維桑示意未晞去開門,進來一鎧甲的士兵,恭敬道:“長風城有敵軍來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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