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將送姑娘出城。”

“守得住麼？”維桑輕聲問道，“是什麼人來犯？”

“這些末將不知。”那人只道，“姑娘這便跟著走吧。”

待到走至將軍府外，才發現門前街道上已經站了數十人，為首的男子將韁繩遞給韓維桑，問道：“姑娘可會騎馬？”

維桑點了點頭，翻上馬，又問未晞：“你會騎馬麼？”

未晞搖了搖頭。

“來，和我共乘。”維桑向出手。

那軍卻將未晞抱起，放在自己馬前，清斥一聲：“走！”

他們前行的方向是往東北，經過城中一個路口時，維桑忽然勒過馬頭，徑直從隊伍中穿過，一夾馬匹，往城頭奔去。同行的侍衛們顯然不知道的騎如此湛，愣了愣，方才催馬追上去。

維桑奔至城頭遠眺，卻見大雨之中，城門北向的攻城之戰已經開始。城墻下是不到盡頭的火把亮閃爍，云梯正架起，箭矢如流星般在空地上穿梭。

又是一道閃電劃過。

維桑終于看得清楚，敵軍之中，帥旗迎著暴風烈雨并未墜下，寫的是一個“元”字！

轟隆隆的聲音從遠及近，連堅固地城墻都微微抖。

“是元皓行麼？”眸中出訝，喃喃道，“怎麼會是他統軍？”

“韓姑娘，城樓危險！”侍衛終于策馬奔近，攔在維桑前，擋住了視線道，“姑娘，快下樓吧！”

“我只是想看一看，究竟是誰長途來襲。”維桑抱歉一笑，“我這便下去。”

“守城大將是誰？”維桑忽然問道。

“洪陵將已經在到攻擊最為猛烈的北墻上督戰。”

“那我們出得去麼？”

還未等到回答，東北方向已經馳來一隊軍士，口中高喊：“快！要出城的趕快！”

離開之前，江載初果然已經全盤布置妥當，只是……他有沒有預料到元皓行千里奔襲，直取長風呢？若是預料到了，他又會如何反擊？長風城又能不能抵攻擊？

維桑心中轉過萬千個念頭，奔至東北城門下，城門已經打開一個小口，恰能容一人一馬通過。維桑正要上前，卻被拉住了馬韁，那名侍衛肅然道：“姑娘，以防萬一，我們的人先出去。”

侍衛們出去了三分之二，他才放開韁繩，示意先走。

滴水不。卻不知防的是城外敵軍，還是……

維桑心中了然，卻并不說破，順從地策馬而出。

后城門緩緩合上，似乎也隔斷了慘烈的攻城防守戰役，而他們沒有片刻的停歇，直奔東北而去。

將近一夜的疾馳，快天亮的時候，雨終于漸漸止歇。

“前邊有廢棄的廟宇。”

為首的侍衛揮了揮手，“便去那里歇上半個時辰。”

維桑并不知道這是哪里，只是叢林掩映，茂林修竹間，那座破落的土地廟也只有幾片黑瓦遮蔽著。佛像早已傾倒，蛛網四結，走進去便是一片嗆人的味道。

“姑娘，騎馬怎得這般難？”未晞坐在維桑邊，低聲抱怨道，“好像……都裂兩瓣了。”

維桑無聲地笑了笑，“習慣就好了。”

“會有人來追殺咱們麼？”未晞往那火堆靠近了些，雖是夏日了，卻淋了一夜的雨，此刻凍得有些哆哆嗦嗦，“姑娘，你怕麼？”

維桑抱著雙膝，耳邊是柴火燃燒時的畢啵聲響。

“……你怕麼？”

那是他躺在自己懷里，渾都是，那麼多傷口……甚至不知道該從何幫他止。

可他回過頭，只是看著的眼睛，聲線溫和鎮定，“你怕麼？”

強忍住要落下的眼淚，終于說，“你快死了，我反倒不怕了……大不了，便是一起死。”

從回憶中驚醒，維桑笑著了未晞的肩膀，“別怕，不會有事的。”

——話音未落，廟外卻響起了尖銳的哨聲。

維桑豁然起來，卻見侍衛奔進，急道：“韓姑娘，即刻上馬，往東北走，會有人接應——”

門外已經有稀稀疏疏的箭矢來，侍衛們全都一應而起，看樣子會留下一半迎敵，另一半則護送維桑離開。維桑與未晞共乘一騎，跟著數名侍衛往東北方向急沖，后已經傳來近搏的廝殺聲，想來敵人來襲的速度極快。

一口氣奔出了十多里，斜斜一支箭矢來，就在維桑側的一名騎兵中箭，從馬上摔落下來。馬匹了驚嚇，往前狂奔，卻將那侍衛的子拖在一側，鮮四濺。

“這邊也有敵軍！”

侍衛們出了長刀，護在維桑馬前，撥開第一箭陣，為首那人回過頭，沉聲道：“往前跑。等解決了這一批，屬下等會趕上來。“

那陣箭雨已經過去了，地下凌的箭支，以及開始負傷的侍衛，都昭示著這只是開始。不遠的地方，應該有更多的敵人正在聚攏，準備圍殲。

這或許也意味著，留在那座破落的小廟中伏擊的侍衛們，也已經盡數陣亡。

剩下的人不多，不過二十多人，可是他說出這句話時，卻如同一堵銅墻鐵壁，無聲地帶有一往無前地強悍氣息。

維桑眸在這個至今還不知道姓名的侍衛臉上停駐半瞬，微微頷首，“保重。”

后的未晞還在發抖，此刻維桑分不出力安，只是控制著下駿馬，躍過一條小溪，忽然間又勒住了馬頭。

“姑娘，怎麼了？”未晞嚇得一哆嗦。

維桑卻輕盈地翻下馬，將馬韁放在未晞手中，“你在這里等我，哪里都別去。”

未晞還未來得及說話，維桑便已經撥開樹叢，往深去了。

一路往里行走，橫七豎八倒了不的尸，從著上看，有自己人，也有敵軍。

維桑擯住呼吸，將腳步放輕，終于看到前邊的人影，以及哭喊廝打的聲音。

“啪”的一聲。

腳下踩斷了一樹枝，那名士兵轉過了臉，先是看到有人，手下作便頓了頓。旋即才發現又是一名子，倏然間放松下來，笑道，“又來了一個。”

他的后，卻是個人，趁機往后退了幾步。

維桑慢慢走上前，那士兵迎上來，扭住維桑的手臂，刺啦一聲，撕下了長上一條布料，正將綁住，因見并無毫放抗之意，倒也忍不住看了一眼。

卻只是這樣一眼，他手中作慢了下來，一亮，冰涼之意在間過，瞬間，大蓬鮮飆出來，他嗓中發出荷荷的聲響，悶聲倒地。

臉上還濺落數滴鮮，帶著溫熱粘稠的，維桑也不抹去，徑直走過去，一把拉起了那個衫凌的人，沉聲道：“快跟我走！”

薄姬還記得那個男人撲過來時，上帶著汗水混合水的惡臭，想過要死，可衛隊盡數戰死，邊連武都沒留下。他的手已經到了自己口，襟已經被扯開，又聽到了腳步聲。曾聽過有眷在戰場上被敵軍侮辱，卻未想到自己也會到這樣的厄運……只覺得一顆心完完全全沉下去，未想到竟有人來救。

而那人，卻是韓維桑。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里？”昏昏沉沉間問道。

“你的首飾落了一地。”維桑不多言，只是催促腳步快一些，“快點，這里隨時還有人來。”

走出了小林子，未晞還牽著馬，焦急地張著，見到出來，松了口氣：“姑娘你回來了！”看清了維桑后帶著的人，眉目沉下來，“姑娘，你要帶一起走麼？”

許是倏然間落下，薄姬忽然間被驚醒了：“你——你殺了人？你剛才使了什麼法子，殺了那人？”

維桑皺了皺眉，心知驚嚇太過，也不在意，只道：“未晞，扶著薄夫人上馬。”

未晞雖不愿，卻也只能出手。

薄姬卻用力推開了，長長的指甲在未晞手臂上化出痕，尖聲道：“滾開！別我！”

維桑皺了皺眉，“這個當頭你再發瘋，我就把你扔下，你自尋活路吧。”

許是想到了剛才衛隊被全殲的場景，薄姬瑟了一下，“你……你為什麼救我？”

“你是他的人，我便不能看著你被糟蹋。”

薄姬怔了怔，慘白的臉出不可思議的神。

維桑卻毫不在意，將韁繩到未晞手中，“這匹馬負荷不了三人同乘，你們往東北走，會有人來接應。”

轉而向薄姬：“你會騎馬麼？”

薄姬只是死死盯著，卻不開口。

“未晞，你是個聰明的姑娘。昨日騎了半宿，剛才我又一路帶著你，你如今總會一些了吧？”維桑語氣沉緩而溫，“你帶著薄夫人，往那邊走，不要停下。”

“姑娘你怎麼辦？”未晞哇地一聲大哭出來，“你和一道走吧，未晞留下來！”

“不許哭！上馬！”維桑表轉而變得肅然，未晞瞧著的臉，竟不敢違抗，爬上了馬背。

“你也上馬！”維桑親自出手去扶薄姬，終于驚醒過來，大聲喊：“你算什麼東西？我，我不要你救！上將軍會來救我的！”

維桑冷冷看著，忽而一笑。

薄姬從未見過這個年輕人這般的笑容，在這之前，總是低著頭的，謙卑，收斂，忍辱負重。可是現在，卻仿佛變了一個人，微微仰著下頜，笑這樣驕傲，眼角出的輕蔑，似是對的，卻又依稀不是——更確切的說，的眼中本沒有自己的存在。

忽然間明白過來，之前韓維桑對自己的退讓，并非因為恐懼，只是因為……漠視。

心頭狠狠被剜了一下，想要說什麼，去打破此刻心底的脆弱，維桑卻收斂了笑意，不不慢地開口了。

“你的上將軍江載初，或許是你視若珍寶的男人，可我并不稀罕。”維桑一字一句，眸清冷，“你見過他后背一道道傷口麼？知道那是怎麼來的麼？你又知道他為何反出晉朝？”

薄姬怔怔看著韓維桑，的面容平靜，可氣度清貴至極。一字一句看似荒謬，可心中……心里約約，竟然覺得并沒有騙自己。

“你知道他曾向我求親，最后，卻是我不愿嫁他麼？”

“你知道他為了救我，連命都可以不要麼？”

“你覺得我在和你爭？可我和你，又有什麼好爭的？”

維桑頓了頓，眉梢微揚，無聲淡笑：“你要知道，我救你，并非為了你——”

“只是因為，江載初還能愿意這般寵你，是他心未被我傷絕，你于他，還有些用。”

邊過一苦笑，卻吞下最后一句話，用只有自己聽到的聲音道：

“這一輩子我欠他的，不過是盼他莫要再心寒。”

一句句的話語，卻比昨晚無聲的驚雷更為令人膽戰。薄姬用力咬著，分明騎在馬上，居高臨下地看著這個人，可卻覺得，在這一字一句中，自己卑微到了極點。

維桑卻不再多言，用力在馬上拍了一下，清聲斥道：“快走！”

馬匹嘶鳴一聲，躍蹄往前而去。薄姬抱著未晞的腰，卻又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韓維桑就站在泥濘的地上，發髻早已散開，衫亦是臟，甚至臉頰上還有跡未曾去。可是狼狽的形容毫未損此刻的皎然氣度，骨子里所帶著的驕傲，終于令薄姬覺得……那樣難以視，難以企及。

視線盡頭已經看不到馬匹和馬上的兩人影，維桑聽到后的馬蹄聲、腳步聲，越來越近。

一隊異常銳的騎兵，著銀鎧甲，頭盔上方紅纓烈烈，是之前自己從來的方向疾馳而來。

維桑立在原地不，直到那隊騎兵圍住了自己，為首那人冷冷打量了一眼，有些不解：“長風城連夜護送出來的，是個婢？”

他手中長刀虛劈了一下，作勢要砍下來時，維桑不避不讓：“我要見元皓行。”

那人手中長刀收住，“元大人的名諱是你可以直呼的麼？”

“我要見元皓行。”維桑依舊用平靜地聲音說，“我就是江載初連夜讓衛隊送出的那人。帶我去見他。”

那人又細細看了數眼，又和邊的人輕聲商量了幾句，收起長刀，俯將維桑提到自己前，勒轉馬頭，呼喝了一聲：“收隊！”

約莫是在傍晚時分，重回長風城。

只是離開之時，維桑在城墻上方，看著城下洶涌而來的攻城巨浪；此刻，巨浪之中，徑直被送去了主帥營帳。

侍衛掀開了厚重的油氈布，案桌后方坐著的男人抬起頭，淡茶的眸流轉，最后落在這個腳步依舊從容、并不見如何懼怕的年輕人上。

片刻之后，他站了起來，輕笑道：“我道是誰，原來是嘉卉郡主。”

記憶中的元皓行還停留數年前，他站在群之間，品階不高，面容亦是俊秀氣，那時維桑對上他的眸子，只覺得冰如寒潭，莫名的心中微，卻還是江載初在耳邊說：“那便是元皓行。”

沒出川蜀之前，便已聽說過這個年輕人的名號。晉朝中武將盡數出自景家，而文則以元家為首。那時維桑因為知曉京城第一人便是元家的兒，更是曾被指婚給江載初，連帶著對元家也極興趣。

“那京城最好看的男子呢？”

江載初笑道：“這可難倒我了，景云你說呢？”

景云斟酌道，“也有人說過元皓行好看……”

維桑歪著頭，上下打量江載初，秀的鼻梁，劍眉斜飛鬢，薄又那樣斯文好看……那個元皓行，莫不是比他還好看麼？

許是猜出了心中所想，江載初角笑意更深，卻只淡淡道：“皓行確有男之譽，京中號稱風儀無雙，只是他心中未必喜歡這個稱謂吧？”

“你和他……和元家很麼？”維桑躊躇片刻問道。

景云已經識趣的躲了開去，他便沒什麼顧忌，親昵地了的臉頰，低聲笑道：“我雖與元家小姐有過婚約，也只在幾次宴席上見過。你還想問什麼，不妨直說。”

用手托著下頜，低低問道：“你和那位元小姐的婚約若是沒有取消，可你又遇到了我呢？”

他輕地笑了笑，指尖卷著長而順的發，戲謔道：“你可有愿意同別的人共事一夫？”

維桑直起子，用力搖了搖頭，極是認真地鼓起腮幫子：“那你可別想！”

他似是能猜出的回答，溫笑了笑，“總歸我要把你明正娶接進門，那麼，那個婚約總得想法子推掉的。”

明明是說著玩的話，卻當了真，嘆氣道：“那元小姐可真可憐……”

江載初輕輕笑了笑：“怎麼會呢？京中貴胄，求娶的人千千萬萬。我卻覺得，跟著我這樣一個落魄的皇子，以后日日提心吊膽，才是可憐呢。”

維桑知道他是開玩笑，卻笑不出來，只能用力抓住他的手，一字一句道：“你怎會這麼想？”頓了頓，面頰略略有緋紅，“我卻覺得，嫁給你，也是件很好的事。”

如今回想起來，那個時候彼此允諾的事，竟一件一件的，都沒再能實現，卻也令人嘆惋。維桑揚起微笑，“元大人，三年未見了。”

元皓行繞過了案桌，站在了面前。

他是文臣出，即便在軍營之中，亦是輕袍緩帶，素白長袍簡單清雅，面容俊如畫，聲音亦是溫文爾雅：“寧王殿下夤夜護送的原來是郡主，那麼我便明白了。”

時至今日，他依然江載初寧王殿下，維桑笑了笑，卻不點破。

元皓行眸在上頓了頓，“其實時至今日，我依然不知，郡主到底何吸引了寧王殿下，令他甘愿為了你，不惜傾覆了天下。”

維桑知他只是慨，并未回答，心中卻悵然，那段王朝的往事，又該如何回答？

他卻依舊不不慢道：“若論姿容，只怕郡主還比不上舍妹……”

“元大人是文臣領袖，今次怎得以犯險，親征長風城？不怕京中皇帝與太后有什麼不測麼？”

“郡主倒是很關心我。”元皓行微笑，命侍衛端上了茶，一副長談的樣子，“如今朝中的形勢，也不必瞞著郡主。太皇太后和周銀生都盼著我鎩羽而歸才好呢，一時半刻也不會對皇上下手，這我倒不擔心。”

“所以，長風城陷落的消息一到京城，你便星夜宮，向太后和皇帝要了兵符，直奔此而來？”

“不錯。”元皓行輕描淡寫道，“當然也稍做了準備。”

“可惜江載初不在城。”維桑嘆息了一聲，“大人可白跑了一趟。”

元皓行笑了一笑，眸好看地彎起來，似是有些苦惱：“也是。我倒沒想到他已經跑了。”他話鋒一轉，“幸而郡主在我營中，興許，他會愿意為了你，再回來這一趟。”

維桑抿了抿，“那麼，只怕大人要失了。”

元皓行一笑不答，卻似對那些往事極興趣：“郡主可知道，當年若是朝中那幫人聽了我的話，卻也不會落得這個局面。”

“大人當時說了什麼？”

“倒也沒說什麼，只是覺得，那一日便應該將寧王殺了，那幫人啰啰嗦嗦，惹出了那麼多麻煩。”元皓行嘆惋道，“也是天意如此吧，只可惜了郡主一段好姻緣。”

維桑微微笑著，“都過去這麼久了，原也不記得什麼了。”

“今日與郡主暢聊，真令人慨人生在世，若過客……”元皓行手中托著茶盞，輕聲慨.

維桑注意到他手中的，竟是如今皇親貴胄皆難求一片的汝瓷華口茶托。

雨過天青的溫潤澤，與這年輕男人的氣度相映襯，仿佛這不是軍營，更像是是曲水流觴的致園林。

“外出打仗，還把汝瓷帶著，大人真風雅。”

“郡主喜歡？我家中還有一套，遣人去拿了來送與郡主，名瓷配人，倒也不錯。”元皓行抿一笑，“今日郡主行路也乏了吧？我讓人送你去休息。”

維桑跟著侍衛出門，抬頭才發現，這夏日的天氣，竟也這般冷。

遠兩軍似乎暫時休戰，抬頭了直下的云層，輕輕咬了咬，江載初……這些年過去，你該當不會如同那時一般不顧一切了吧……

因為連日暴雨的天氣，關寧軍被困在暴漲的禹河邊四日了。

河水比起往日寬了整整一倍，橋又被沖垮，士兵們忙著伐木做工事，一時間卻也沒有辦法搭，將領們急得角皆起了水泡，卻又無可奈何，只能日夜督促。

這一日傍晚，江載初終于接到了來自長風城的報，他看了看落款時間，心中略略盤算，忽然大步出營，示意侍衛將烏金駒牽來。

“將軍，去哪里——”

未等侍衛說完，他已經飛上馬，輕輕“吁”了一聲，駿馬如箭般出，往西南方向去了。

潤的夏風在臉頰兩側，得知了的行程，江載初只覺得一顆心終于漸漸放下來了。

大雨后突起洪峰，隔斷了去路，卻也讓趕了過來，這樣想來，倒也不全是糟心的事。

天漸漸暗沉下來，他略略緩了馬速，聽到遠有零星馬蹄聲傳來，心思一，凝眸向前方去。

果真是有數匹馬奔近，他反倒拉住了韁繩，靜靜等著。

約莫是十數人，為首的騎兵間路中央一人一馬，揚手示意同伴放緩速度，出了長刀：“前方何人？”

烏金駒不耐地嘶鳴一聲，那人驀然見到江載初的臉，急急喊了聲“吁！”

旋即十數人皆翻下馬，單膝扣地，唯有中央護著的那人以風帽遮面，依舊坐在馬上，緩緩催馬前行。

行至側，江載初沉默看著，只覺得一顆心跳得愈來愈快……明知將帶在邊諸多不便，可現如今，世之間，他實在不放心將留在后。卻不知，這一路，又經歷了艱險不曾。

這般想著，他探過去，雙臂微微用力，將抱至馬前。

然而抱起的瞬間，那顆尚在用力跳的心，卻倏然頓住了。

他抱過許多次，可這一次……

風帽落，出子的側臉，艷不可方。

是他悉的臉，可不是。

江載初只覺得渾僵住，任憑撲進自己懷里嚶嚶哭泣起來，卻一不。

“怎麼會是你？”

他醒悟了一般，重新抬眸，向薄姬，繼而放開，翻下馬，走至連秀面前，怒聲道：“韓姑娘呢？”

“韓姑娘在我們趕到之前，已被擄走。”連秀不敢抬頭，沉聲道，“路上遇到了薄夫人逃難而來，末將便擅自將帶了來。”

“你說落了敵營之中？”江載初咬著牙，重復了一遍。

“元皓行在長風城陷落的翌日就趨軍疾行，抵達長風城下立刻攻城。那一晚侍衛隊護送韓姑娘出城，途中被截殺，侍衛隊全部戰死。韓姑娘被擄走——”

只覺得一熱涌上腦海，江載初一言不發，卻赤紅了眼睛，回走至烏金駒前，臂抱下薄姬，自己又翻上馬。

正催馬前行，忽然覺得有人扯住了自己的右。

急怒之下，江載初低頭一看，卻是親衛營無影。

無影自他起事開始跟隨他左右，雖是啞，武藝卻深，素得江載初的信任。

他無法開口，只能用力抱著江載初的，只是不放開，目中滿是懇求。

“滾開！”他低聲喝道。

無影用力搖了搖頭，出一只手，在自己間比劃了一下。

江載初大怒，右用力一掃，徑直往他口踢去。

這一踢何等力道！

無影承不住這樣的巨力，噴出一口鮮，卻依然抱著他，一不。

連秀與眾騎兵皆跪下，一臉驚懼，齊聲道：“將軍，不能回去！”

幾滴鮮濺在臉上，漸漸變涼，江載初終于冷靜下來，那暴戾之氣漸漸褪下去，他終于啞聲道：“放開。”

無影臉蒼白至極，依舊倔強地抬頭看他，仿佛在等他一個承諾。

江載初握了腰間佩劍瀝寬，這細雨茫茫中，仰頭長笑。

這世事待他，為何這般艱難？

他只想退避世之時，他遇到韓維桑，傾心待的后果，卻是片鱗傷；

如今他起于世之間，重遇當日騙他的子，卻也決意將留在邊，差錯，又被擄走，生死不明。

他與若是無緣，為何一再遇上？！

若是有緣，又為何總是這般錯而過？！

笑聲漸漸止歇了，前方忽然有一匹快馬疾馳而來：“上將軍！浮橋已經架起！可以渡河了！”

江載初直脊背，了前方茫茫夜景，心中明白，這是渡河的最好時機。他該趁著元皓行率大軍被長風城拖著，全力向前行軍，直抵京師。

可……就這樣將拋在后麼？

若是等上一等……元皓行若生擒了，必然要他回軍作為換，只怕信使即刻便到。

這一生中，他經常要做兩難的抉擇，卻又覺得，從未有一次，如這般艱難。

雨水順著鬢角，漸漸落至下頜……他只覺得頭顱要炸開一般，思考與衡量變得異常艱難。直到無影跪著，扯了扯他的長袍，對著北方，比劃了一下。

他先是漠然看著。

忽然間茅塞頓開！

江載初勒轉了馬頭，對傳令道：“即刻渡河，延誤者斬！”

人人松了口氣。

江載初俯，將無影拉了起來，低聲道：“多虧你提醒我。”

無影白森森的牙齒上還有鮮，甚是可怖，卻對他憨厚笑了笑。

如今等著元皓行找上來未免太過被，但是他可以盡快長驅直，直抵皇城，以整個大晉朝廷來脅迫元皓行，換韓維桑。

這也是他最好的選擇——

和元皓行爭奪時間，不給他拖延的機會！

波瀾壯闊的禹河上浮橋已經搭建起來，征調的民船樓船也已經在岸邊就緒，兵馬嘶鳴，卻又井然有序。先鋒營已經渡過河去，在對岸接應，同時預防敵人突襲，連秀帶著親兵在橋邊督視，忽的想起了什麼，低聲問：“景將軍那邊還有消息麼？”

親兵搖頭道：“還沒有。”

他抬眼向主帳，這個素來勇敢果決的軍人，眸中竟也流出錯綜復雜之意。

江載初回到營帳之后，絕口不提適才之事，神如常。大軍過河之際，他還在靜靜看著輿圖，指尖頓在京城之下，似是竭力在思索什麼。

薄姬悄聲踏進，他也不曾抬頭，只道：“這一路急行軍至京城，不知有幾場仗要打，我會送你在附近小住，戰事結束便送你回青州府。”

薄姬卻恍若不聞，只是走到江載初邊，跪了下來：“將軍，你帶著我吧。”

從下而上的角度過去，他的下頜方堅定，目卻是只落在桌上，并未有毫流連在上，只說，“別胡鬧。”

“你帶著就不是胡鬧麼？”薄姬手抓住他的長袍，輕聲道，“將軍，從前……你不是這樣的。”

他終于俯下，將拉了起來，淡淡道：“我不喜一樣的話，卻要說上許多遍，阿蠻，你知道的。”

眸那樣的深冷陌生，薄姬記得適才自己戴著風帽，慢慢走近他時，他就在馬上看著自己的影，眼神卻是灼熱喜悅的……從指尖開始發麻、變冷，直直仰起頭，看著這個年輕男人，輕聲道：“可你就不問一聲，為什麼是我來這里麼？這一路上，我又遇到危險了不曾？”

江載初皺了皺眉，聲音愈發冷淡：“你好好的在這里。”

“當日我被景將軍送出了城，是我一心要見你，便吩咐衛隊折了方向，未想到遇上了敵軍。衛隊全部戰死，我差點被人侮辱，是韓維桑救了我。”薄姬一雙明澈的眸子盯著江載初，“可你知道和誰在一起麼？”

江載初怔了怔，“誰？”

“是個極好看的年輕人，我聽他元大人。”薄姬勾起一笑，眼神怨毒，“我不想被救——我寧可在那里便死了！可救了我，還對我說……”

分明能到這個男人上聚集起越來越重的寒意，曾經溫將著的眼睛也變得鷙可怕，仿佛有無形的力迫在自己上，竟無法再說下去。

“你說，和元皓行在一起？”

“我，我不知道是不是元皓行，但他元大人，似乎很親昵——還，請他放了我。”

“阿蠻，我可以容忍很多事，唯獨的事……”他抿起角，冷聲道，“你最好不是在騙我。”

薄姬駭得雙膝跪下，伏道，“我，我不敢欺瞞將軍。”

“這件事我并未同連將軍他們說，因為，因為，韓維桑對我說的那些話，我不敢說。”

江載初略略低頭，看著修長潔白的后頸，輕道：“你說。”

“我聽到他們在說起什麼蜀地，侄子之類……然后那位元大人請放心。韓維桑對元大人說，說欠你良多，便請他將我放了，算是……還你的人。”

說到這里，悄悄抬起頭，覷了一眼江載初的臉，卻見他俊的臉上收起了怒，竟沒什麼表了，怔忡之間，只問道：“還說了什麼？”

此刻薄姬心中稠如同燙粥，驀然想起路上那人對自己說：“你若要得到他的心，便聽我的話，這般告訴上將軍——”

那時自己還問：“可這般騙上將軍，他發現了怎麼辦？”

“韓維桑的事，他會失了分寸，我會他相信的。”

……

事道如今，竟開始覺得害怕，不敢再說下去。

“我問你，還說了什麼？”上方傳來的聲音已然冰涼徹骨。

打了個哆嗦，只能鼓起勇氣，學著韓維桑當日的語氣道：

“你見過他后背一道道傷口麼？知道那是怎麼來的麼？你又知道他為何反出晉朝？”

“你知道他曾向我求親，最后，卻是我不愿嫁他麼？”

“你知道他為了救我，連命都可以不要麼？”

“你覺得我在和你爭？可我和你，又有什麼好爭的？”

……

主帳中就這樣沉寂下來，可是空氣之間，分明有暗流在激涌，薄姬分不清那是什麼，此刻只是跪著，心中只有一個念頭——絕不敢抬頭去看那個人的臉。

那細細的弦被拉到了極致，下一秒就要斷開。

“你信說的麼？”江載初忽然間開口，語氣極為淡漠平靜，仿佛說起旁人的事。

薄姬難以克制地開始抖，依舊伏，將子蜷小小一團，斷續道：“我，我，自然是不信的。”

男人短促地笑了聲，卻不置可否。

案桌上燭火明滅不定，侍衛掀簾進來，遞上一封急報：“蜀地急報。”又悄無聲息地退開了。

江載初住口翻涌的緒，在燭下展開報，上邊只有一句話：

韓東瀾被劫。

砰的一聲巨響。

薄姬瑟瑟抬起頭，卻見一張黃木案桌已經被擊得碎。他不再是那個遇事舉重若輕、待人溫文和雅的年輕男人，取而代之的，是英俊的臉上那樣駭人的神。

暴怒，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