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華》第四章 婚約 (1)

元熙四年年末,逢五一的稅率在蜀地施行近一年;年中之時,戰事膠著,兵部從全國急征兵。蜀地軍力素來不強,卻也勉強湊出壯男子三萬,奔赴西北。蜀地民生日艱,又遇上百年難遇的大旱,鄉間鬻子賣,民怨沸騰。

維桑拉著小侄子去給父親請安的時候,老遠在門口,就聽到父親的嘆氣聲。

將阿莊拉到自己面前,低聲道:“韓東瀾,爺爺心不好,你一會兒背詩給他聽,可別背錯了。”

阿莊似懂非懂地聽著,用力點了點頭。

門嘩的一聲拉開了,蜀侯韓壅負手走出來,阿莊小跑過去,一疊聲:“爺爺!”

韓壅俯,抱起孫兒,笑道:“阿莊今日認字了麼?”

“認了!”阿莊忙道,“爺爺,我背詩給你聽!”

且聽著小侄兒流利地背完了,維桑乖巧地上半步,“阿爹,你午飯吃了麼?”

蜀侯看了兒一眼,“上午去了哪里?”

阿莊搶著答:“去了寧王叔——”

維桑連忙拿手捂住小家伙的,“我帶著阿莊去街上轉了一圈。”

素來寵兒的蜀侯臉卻微微一沉,手喚了侍過來:“帶世孫去休息吧。”

“我帶阿莊去——”

他打斷了兒的話,徑直道:“你跟我進來。”

維桑略有些惴惴,跟著父親進了書房,父親卻只坐著,并不開口。

“去了轉運使府?”

“呃……”

“寧王昨日已經和我說了。”韓壅長嘆了口氣。

維桑臉漲得通紅,低了頭,暗暗地想,早上的時候江載初為何不曾說起這件事。

“尚德侯與虞文厚的世子,我皆去看過,人品與才識都不錯。我韓家與他們又幾代好……都是良配。”韓壅頓了頓,許是因為頭次這般和兒說起婚姻大事,竟也是字斟句酌,“寧王雖貴為皇子,為父卻覺得……”

“父親,我知道你不喜歡他,川蜀之地,沒有一個人喜歡他。”維桑抿了抿,輕聲道,“可他現在做的,并不是他想做的事。”

抬起頭,眼睛亮亮地看著父親,“你說的那兩位世子,他們都很好,可是,兒不喜歡。”

韓壅盯著兒,許久方道,“你知道寧王的世麼?他這般的境,我怎麼放心將你嫁過去!嫁過去留在京師終日擔驚怕麼!”

“好歹他也是皇子,是王爺。總能護著我。”維桑低了頭,輕輕咕噥了一句。

韓壅一時間竟不知說什麼好,這個兒自小捧在掌心長大的,正因為太過寵,養了這般天不怕地不怕的子,一時間要勸回頭,卻也不知從何說起。

寧王……他并不是討厭這個年輕人。

按理說,晉朝的二皇子,戰功彪炳的大將軍,也足以配得上兒……昨日他也確是真心實意地向他提親,可現如今的朝廷憂外患,皇帝對這個弟弟如此忌憚排斥,他如何能答應?又如何敢答應?

心中下定了決心,蜀侯將臉一沉,“朝廷的事你懂什麼!今日起我會讓人看著你,不許再出門找寧王!”

維桑怔了怔,仰著頭,只是盯著父親,用力咬著下,眼神分外倔強。

“沒聽到我的話麼?”他不得不又提高了聲音。

“阿爹,我喜歡這個人。哪怕嫁過去是吃苦,我也是甘愿的。”用又輕又快的語速說完,再不敢看父親的表,轉奔走了。

韓維桑長到這麼大,不知道在錦州城闖過多禍,會被嬤嬤嘮叨,卻從未被人足。

的阿爹給了最大的自由,卻在這一次,了真格。

有兩次同往常一樣使了老伎倆,想要蒙混出門,剛到街口,便被人捉了回去。維桑這才知道,以前被勒令足,自己還能出去……并不是因為本事多高明,而是阿爹默許的。

如此這般心煩意地在府中待了五六日,阿嫂每日來陪說話,也悶悶不樂,到了晚上,更是輾轉想著父親的話,難以眠。

門被輕輕敲了敲,維桑有些不耐煩地拿被子蒙住頭:“嬤嬤,我不要喝蓮子粥!”

果然安靜下來,卷著錦被翻了個,忽然聽到低沉悅耳的聲音:“那麼桂花年糕呢?”

只以為自己聽錯了,在厚厚的被子里沒彈,隔了一會兒,猛的掀開。

江載初就坐在自己床邊,素長袍,也未披狐裘,這般俯看著,眉宇間全是溫

“你,你怎麼進來的?”維桑大驚。

“給你送吃的來了。”他果真手掏出了一份油紙包著的小食,“喏,這麼久沒出門,你最想念的桂花年糕。”

維桑慢慢出手去,并未接那個小紙包,卻握住了他的手。

外邊飄著小雪,他的手亦是冰涼的。維桑用力的握住,輕聲說:“你和我爹爹說了?為何沒告訴我?”

“你爹爹當時并未允諾我,我便沒告訴你……”江載初由握著手,低聲道:“是我不好。這些本該由我解決的事,卻讓你為難。”

“我沒有為難啊!”維桑盤膝坐著,忽而仰起頭,看著他的眼睛,“我和阿爹說了……”頓了頓,似是有些難為,重新垂下眸子,“我不會嫁給旁人的。”

因在臥房中,本就只穿著鵝黃的里致的鎖骨,脂未施,臉頰卻帶著一抹淡紅,長發末梢過江載初的手臂,輕而微。他忽而,卻只是輕至極的將攬在懷中,“維桑,你去過江南麼?”

在他懷中搖頭,能夠到他腔輕微的震,安心而妥帖。

“是個很的地方,春天會下小雨,雨水沾了青石板,馬蹄踏上去的聲音很好聽。到了初夏,可以乘船游湖,還能向農夫們買些菱角吃,剝開來脆脆苦苦的,回味卻又是甜的。秋天可以吃蟹,就著你最喜歡的桂花黃酒,涼風微起,花的花瓣被垂落一地……”

維桑聽得神往,追問道,“那冬日里呢?”

“冬日里,那邊卻有個琉璃亭,出去皆是明的,雪景仿佛手可及。可風又不進來……咱們生一個火爐,溫上一壺清酒,就像現在這樣,一起說說話。”他微笑道,“你若是愿意,也能下下棋。“

“那你得讓我十子!”維桑皺了皺鼻子,“還得允諾我……可以悔三步棋。”

他低下頭去,鼻尖與的廝,輕笑:“讓你二十子也行。”

手摟住他的脖子,“你會帶我去麼?”

他將抱到自己膝上,雙手扣在纖細的腰間,“那是我的封地……你嫁給我,我自然不能留你在京中委屈。咱們就去那里……你想做什麼,我都陪著你。”

“那我豈不是能無法無天了?”維桑眨了眨眼睛,眸喜歡的男人這般寵溺地著自己。忽然覺得,自己之前的擔心都是多慮的——只要有他在,什麼都不用怕。

“郡主,睡下了麼?”嬤嬤忽然來敲門。

維桑嚇得一個激靈,渾皮疙瘩都起來了。

倒是江載初還鎮定,順手把簾子一拉,默不作聲地將抱在懷里,一同躺了下去。

維桑趴在他上,作出困倦的樣子,答了聲“嗯”。

按著每日的慣例,嬤嬤還會來檢查火爐燒熱了沒有,維桑聽到走進來的腳步聲,約約的線中,影越來越近……一顆心砰砰跳,隨手拖起被子,把兩個人都罩了起來。

黑暗之中,卻依稀聽到江載初輕微至極的笑,悶悶的。本就擔驚怕,湊到他耳邊,想他別出聲,只是腦袋剛剛,卻被溫的東西堵住了。

原本合撲在他上,他卻翻了個,順勢將在了下。

黑暗之中,他卻也能看到到驚嚇的眸子,似是一汪清澈的潭水,驀然間卷起了幾分的波瀾,而耳邊依稀還有劇烈的心跳聲,如同在擂鼓一般。

他依舊捧著的臉頰,不輕不重地,綿長地吻著。

嬤嬤終于出去了。

維桑在近乎迷緒中找回了一點理智,雙手扶在他肩側,用力推開他。

他順從地離開,卻依然抱著不放。

“江載初,你耍流氓!”低了聲音,咬牙切齒。

江載初眼中滿是笑意,卻同一樣紅了臉,“遲早你也是要嫁給我的。”

“可是沒有拜堂親之前,你便……不能這樣。”語氣雖有些氣急敗壞,只是盈盈眸似水。

“是說不能這樣嗎?”他很快俯下,輕輕在上啄了一啄,卻在一怔的時候,翻到了一旁,再沒有逾矩之舉。

被衾早已掀開,七八糟地堆在一旁。窗欞外的月進來,江載初看著緋紅的臉頰,忍不住勾起角。他喜歡,便更應該尊重,只是剛才的那個瞬間,實在不知道該如何掌控自己的緒。那樣溫抱在懷中,他畢竟……也是正常人啊。

“睡吧。”江載初深吸了一口氣,提將被子拉起來,遮到脖子的地方,又俯額角親了一下,“提親的事不用多想,有我在。”

維桑躺在床上,眼地看著他的影,忽然自被子下邊出了手,拉住他的角。

江載初腳步一頓。

“你等我睡著了再走。”只將鼻子以上的部位出來,甕聲甕氣地說。

他轉坐在床邊,輕輕將的長發攏起來,又將的頭放在自己上,溫道:“這樣呢?睡得著麼?”

沒有再說話,他便安靜地看著的側臉,如雪,睫長長的,輕地卷著,鼻尖翹翹。

睡得迷迷糊糊,卻還記得輕聲問:“阿爹不讓我出門,你可以……每天晚上都來陪我麼?”

他輕輕“嗯”了一聲,心中滿是緒。

這是他深的姑娘,他愿意以后每個晚上,都這樣陪著眠。

維桑翌日醒過來,幾乎以為自己昨晚做了一場夢,夢里江載初一直在邊。可是醒過來了,卻發現屋子里安安靜靜的,只有自己而已。

可是……窗下六棱長頸瓶里著的那支新折下的白梅,和桌上那塊已經冷掉的桂花糖年糕還在呢……

維桑半張臉埋在被子里,想起昨晚他們說的話,他在暗中溫的親吻,紅了臉,無聲地微笑起來。

在床上賴了一會兒,忽然聽到門口有響聲,嬤嬤跑進來,臉驚慌:“郡主,出事了,你快去看看世子妃!”

“阿嫂怎麼了?”

“昨夜世子妃熬到了寅時,一直在刺繡,今早起來,眼睛便不停流淚。剛才更是暈了過去……把小世孫都嚇到了。”

維桑顧不得洗漱,推開門就往外跑。

后邊嬤嬤追著喊穿上裘卻什麼都顧不上,跑過了兩個游廊,直到阿嫂居住的院子里,果然見到婢端著熱湯和藥水往來不斷。心中焦急,跑到門口,聽到屋低語:“世子妃,您得保重自個兒。若是世子好好地回來,看到您這樣子,可不又得心疼麼?”

“朝廷有消息傳來麼?”阿嫂的聲音低弱,“世子他……”

“侯爺來看您的時候不是說了麼,沒有消息,便是好消息。朝廷敗了,世子也未必有事啊!”

朝廷敗了?

皇帝親征敗了?

維桑腦子里轉過這兩個念頭,推開門,極暖和的屋子里藥香撲面而來。阿嫂雙眼上蒙了白布,白布上滲出鮮紅的跡來,目驚心。

“阿嫂,你怎麼又熬夜了?”維桑小心在床邊坐下,帶著哭意道,“你眼睛又出了。”

阿嫂出手,四索著,維桑連忙把自己的手放在掌心:“我在這里呢。”

“維桑,答應我一件事。”

“你說。”

“若是世子出了事……你不能瞞著我。”世子妃的臉已經比紗布更加蒼白,“你要告訴我。”

“世子妃,你可不能哭啊!”侍在旁邊急道,“大夫吩咐了,再哭眼睛可看不見東西了啊……”

“大哥怎麼會出事呢?”維桑喃喃道,“阿嫂,你怎知道皇帝親征匈奴大敗了?”

手背被阿嫂用力抓著,生疼,阿嫂輕聲說:“我也是無意間聽到侯爺同蕭讓大人在說……可想問再多的,他卻絕口不提了。”

皇帝真的大敗了麼?

聽到這個消息,心里無疑是解恨的。可是又一想到兄長生死未卜,一顆心卻又沉甸甸的落下去。阿爹素來不會同自己說起國家大事,那麼……該找誰去打聽呢?

看完阿嫂又陪著侄兒玩到了傍晚,阿爹又不在府上用膳,一夜,娘將阿莊抱去睡了,維桑乖乖呆在房,倒惹得嬤嬤有些奇怪地看了兩眼。

維桑裝著在燭火下看書,時慢慢去,終于等到有人在窗下輕輕咳嗽一聲。

跳起來,將窗打開。

修長的影就輕松地躍了進來,還帶著一風雪,他卻不急著抖落,手將維桑帶進懷里,溫言笑著:“在等我麼?”

維桑在他懷里踮起腳尖,勉力替他拂去肩上薄雪,輕聲問:“外邊下雪了麼?”

江載初“嗯”了一聲,又將抱了許久才放開,徑直去桌邊將燭火吹滅了,他低聲道:“別讓外邊瞧見咱們的影子。”

好端端一個寧王,誰見了都得肅然行大禮,此時卻像一個小賊,維桑忍不住想笑,可是轉念想起兄長,眉宇間笑容便消了。

“有心事麼?”江載初借著月仔細打量的神,蹙了蹙眉問。

“皇帝是不是打不過匈奴人?”維桑遲疑著問,“戰事的結果如何?你知道嗎?”

江載初難得躊躇了一下,不答反問:“是在擔心你兄長的安危嗎?”

維桑點了點頭。

“皇上將他待在邊,無非是當做質子。并不會令他沖鋒陷陣。”江載初沉道,“即便此次敗了,世子也不會有事。”

“你是說,真的……敗了?”維桑瞪大眼睛,黑暗中攥住他的手,“消息是真的?”

江載初默然不語。

知道他不會騙自己,兄長的事暫且放在一邊,卻愈發擔心起來。皇帝會不會再遷怒到他上呢?雖然這個弟弟一直呆在蜀地征糧征人,可也保不準帝王惱怒,將他貶到更遠的地方去。

“你不會有事吧?”維桑有些擔憂地用力握了握他的手,“皇帝他會……”

“我不會有事。”江載初很快地回答,雙手微微用力,將橫抱在床上,聲道,“別胡思想。早些睡吧。”

同昨日一樣,他半靠在床榻邊,將攏在懷里,慢慢地等睡著。

的呼吸漸漸變得沉,江載初知道已睡,卻實在舍不得放開。

昨日凌晨,他已接到報,皇帝在關外大敗,數十萬軍隊被圍殲,只剩下數千人的殘兵敗卒護著皇帝回到關。匈奴騎兵氣勢大振,一路圍追堵截,幸而土木關守將孟良率領神策軍出關接應,打了場漂亮的伏擊戰,順利將皇帝接了回來。

江載初自小長在帝王之家,浸最深的便是權謀略,雖然并不想著要奪皇位,但為了自保,在京中、甚至皇帝邊也都有著人脈暗線,消息來得比普通渠道準確得多。他特意求取的蜀侯世子下落,卻沒有被報過來。

就連景云都知道,沒有消息,意味著,不好的消息。

因為人若進了關,必然能見到;若是留在了關外,恐怕便兇多吉了。

只是現如今,他又怎能這樣對說?

萬一,若是有著萬一的指呢?

江載初無聲地嘆了口氣,將的頭小心放在枕上,又俯下,在眉心親了親。

許是因為怕,維桑在睡夢中還記得躲了躲,可是角微勾著,氣息甘甜。

他分明是想要再吻下去的,可最后還是不忍驚,悄悄立起子,翻出了屋子。

窗外寒風凌烈,川蜀的冬日比起京師更加冷一些。江載初回到自己府上時,雪下得愈發的大了,黑大氅上積了一層白雪。

他一進屋,就見景云站著等他,神容肅然。

心神一凜,江載初沉聲問:“可是有消息了?”

“世子韓維巳戰死,蜀地征調的三萬士兵掩護皇帝關時全軍覆沒。”

江載初間一,倏然間說不出話來。

景云見他臉變得鐵青,一時間也不敢說話,屋子里兩人就這般相對,細弦繃,一即發。

“世子怎會戰死?”江載初開口時還帶著難以置信的語氣,“出關時帶了那麼多銳,陛下又怎麼會留下蜀軍斷后?”

“呵,皇帝本就不會打仗。慌的時候做出什麼都有可能。”景云諷刺地笑了笑,“他還能帶著幾千人回來,我卻覺得很了不得了。”

江載初極緩地吐出一口氣,臉變得極為冷峻,眸清冷得如同窗外雪景,只說了兩個字:“蠢貨。”

景云自小便是寧王的伴讀,也深知他境的不公,卻也是頭一次,聽到他這樣說自己的兄長、亦是當今皇帝陛下,心知他心中定然已經憤懣異常,小心問道:“殿下,郡主那邊,如何是好?”

江載初卻恍若不聞,只一字一句道:“世子戰死的事……確定無誤了?”

“無誤。”景云眼神一黯,“棺木已經在回京路上了。”

“我們的消息會比蜀侯那邊早上兩三日,但是終歸……還是會知道的。”江載初坐在椅子上,眉心,低低道,“我去告訴,比旁人告訴好一些。”

景云疑地看著他,言又止。

江載初卻知道他在擔心什麼,只搖了搖頭道:“雖任,卻是個明事理的姑娘,不會遷怒在我上。”

“殿下,我還有些擔心。”景云道,“你和郡主的親事……又該如何是好?”

江載初角浮起了一冰涼地笑,只是笑意并未浸潤到眼底,冷靜得近乎殘酷:“景云,皇帝若不慘敗,世子若不戰死……我不得要多費些功夫,請宮里的人慢慢說。可世子死了,他便不得不將郡主指給我。”

“一來聯姻是為了安川蜀民心;二來,明知兩邊矛盾日深,卻將我留在此艱難之地,他樂見如此。”

景云恍然大悟。

他揮了揮手,示意景云出去休息,負手立在窗下。

般的雪片落下,淡淡的白梅縈繞鼻尖,江載初閉了閉眼,那冷靜終于全然散去,輕聲自語:“可我心中,卻寧愿這場親事莫要這般結下。維桑,看著你難過,我可怎麼辦呢?”

翌日江載初等到子時之后才悄然潛蜀侯府。

維桑的屋子里已經熄了燭火,他輕輕掀開床邊帷幔,正睡得安好。

江載初看了許久,終于輕聲道:“要裝到什麼時候?”

維桑咯咯咯笑了起來,睜開眼睛,“今天怎麼這麼晚才來?等得我都困了。”

今日大夫來看過阿嫂的眼睛,說是好了許多,心頭也一塊大石落下,正要告訴江載初,他卻將從錦被中拉起來,俯下去,的頭發:“跟我去個地方。”

“現在?”維桑有些愕然。

“嗯。”他手解下了上的玄狐裘外氅,替維桑系上,“外邊還在下雪。”

“可是怎麼出去啊?”維桑心中雖然愿意,卻也躊躇了一下,“我先換服吧?”

“不用。”他手將的風帽戴上,風帽上滾著的那一圈絨絨的襯得很是可,他忍不住笑了笑,“我背你。”

維桑里邊只穿著薄薄的綢,攏著大氅,乖乖地任他背了起來。江載初腳尖輕點,便躍出了屋手把窗關上,低低說了聲:“抱我的脖子。”

維桑將腦袋靠在他肩頸的地方,雙手攏在他前,冰涼的雪片不時吹在臉上,只能偏一偏頭,完全地將臉埋在他脖子那里,隔著風帽,風聲在耳邊呼嘯而過,子也是起起伏伏的,可是背著自己那個人氣息沉穩,肩膀溫暖而令人安心。

“我們去哪里啊?”維桑咬著他的耳朵問。

江載初形有片刻的停滯,隨即又是一個躍起,低聲音道:“別鬧。”

維桑怔了怔,不滿道:“我哪里鬧你?”想了想,索蹭過去,輕輕在他耳朵上咬了一口,“這樣嗎?”雙手更是不安分地在他腰上掐了好幾把。

轉運使府邸與蜀侯府相隔不遠,江載初幾個起落,就已經到了門口,只是后搗不斷,他不得不停下了腳步,沉聲道:“下來。”

“啊?”維桑剛要跳下來,才發現出來的時候本沒穿鞋。

子一輕,也不知道他怎麼一抱,維桑已經站在他前,雙腳……踩在他的靴子上。

怕站不穩,就只能抱著他的腰,因為有些冷,小巧的腳趾已經蜷曲起來,又踩在黑靴子上,愈發顯得白。

江載初托著的腰,又將抱得離自己近一些,居高臨下看著,深邃的眸中卻過一難解的復雜神

維桑笑著躲開他迫下的影,“我不鬧你啦!真的不鬧了!”

他卻出一只手,不輕不重地扣住的后腦,注視著黑白分明的眸子,薄,最終卻只是將攬在懷里:“別,讓我抱抱你。”

雪越下越大,維桑過他的肩膀,只覺得睫上沾了一片,又被呼出的熱氣的融化了,眼睛的。踮起腳尖,笑著問:“你怎麼啦?想家了嗎?”

他終于放開,額頭與相對,輕輕靠了一會兒,“我父皇和母妃死后,我早就沒什麼家了……”頓了頓,“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吧。”

“咦?寧王,你是要贅麼?”維桑在他臉頰上親了一下,抿笑。

他深吸了口氣,將打橫抱起,輕輕躍進了圍墻里邊,徑直去了自己的臥房。

已經燒得極暖和,又鋪著厚厚的絨毯,維桑赤腳踩著也不覺得冷。隨手解開大氅扔在一旁,不知想起了什麼,臉頰微紅:“你為什麼深夜帶我來這里?”

江載初眸微微一深,只是走上前,輕的替捋了捋微的發,“維桑,我答應過你,不論發生什麼事,只要你問我,我便不會瞞你。”

好奇地看著他,輕快地說:“我記得呢。”

江載初角牽起一抹然苦笑,停頓了許久,聲音漸漸低沉下去,“朝廷已經來了消息……你兄長,很快就能回來。”

維桑眼神一亮,“真的嗎?”的雙眼彎新月的形狀,心中卻在琢磨著,自小大哥最是疼自己……若是請他去和父親說一說……

江載初微微閉眼,終于還是一字一句道:“……皇帝下旨,棺槨送回故土,厚葬世子。”

維桑眨了眨眼睛,口而出:“什麼?”

“世子在關外戰死。”他咬牙重復一遍。

維桑子微微晃了晃,小心翼翼地查看江載初的神,勉力勾起一微笑:“江載初,這個玩笑可不好笑。你再……再這樣,我可要生氣了。”

他抿著,深深注視,卻沒有開口說一聲“對不住”。

“你騙我的吧?”維桑恍惚了一瞬,走到他面前,用力仰起頭,“大哥他,他怎麼會死呢?”

他看著變得蒼白的臉,眼神而憐惜,卻無法告訴一句“我騙了你”,只是沉默著將帶進懷里,溫的長發。

維桑呆呆地任由他摟著,想起很多往事。

大哥的子穩重寬厚,自小從來都是闖禍惹事,最后卻是他罰。最嚴重的那一次,是溜進阿爹的書房,卻將他新得的一方端硯摔得四裂。傻傻站在那里,是大哥走進來,帶去凈手,等著阿爹回府,從容對父親說:“父親,我今日去您書房尋一冊書,將那方新進的硯臺摔裂了。”

父親果然大怒,倒不是硯臺真當金貴到不得了,只是那一方卻是皇帝賜的。

當下令世子足、罰抄經典,足足折騰了月余。

維桑在旁邊低了頭,一句話不敢說,每日在傍晚的時候,溜去看兄長。

韓維巳長六歲,已是一個明秀的年了,正坐在書桌前著肚子罰抄經典。他看了眼滿是愧疚的妹妹,只是笑說:“哥哥代妹妹罰,本就是應當的。維桑,你自己可別說。”

就這麼順當地一路長大,明里是父親護著,暗里兄長更加疼

可是現在……江載初說,大哥他,回不來了。

從僵,再到抖,終于艱難地消化了這條消息,維桑無意識地咬住他肩膀的布料,慟哭失聲。

他認識,約莫有大半年了,從未見哭過。而這一次,哭聲并不如何撕心裂肺,卻仿佛是利刃,一道道地在他心上刻劃。

他什麼都做不了,只能用力地抱著,仿佛在抱一個無措的孩子。

許是漸漸哭得無力了,他輕輕將抱起來,放在了榻上,自己卻單膝跪在面前,出手指,替去了眼角的淚滴。

接著燭,目怔怔地看著他的臉,他的作,忽然下意識地躲了躲,“你,你是那個人的弟弟。是他害死了大哥——”

江載初的手懸在半空中,卻什麼都沒說,略略低頭的時候,發落下來,遮住了此刻黯然地眼神。

屋子里安靜地只能聽見窗外落雪的聲音,沙沙沙地響,亦不知過了多久,維桑的眼神終于變得不那麼空,仿佛想起了什麼,“哇”的一聲痛哭出來:“對不起,江載初,對不起——我不該遷怒在你上……可是我大哥,我大哥真的回不來了啊!我心里,心里真的很難……阿嫂該怎麼辦呢……”

他握著冰涼的手,卻只溫地說:“我知道你心里難過,哭出來好一點。”

維桑斷斷續續地哭了許久,又語無倫次地同他說大哥的事,他將攬在自己膝上,皆沉默而溫地聽著,直到哭得累了,靠著他的口慢慢睡去。

醒過來的時候,天卻已經快亮了。

維桑坐起來,江載初依然在自己邊,維持著抱著的姿勢,仿佛怕驚嚇到,聲線異常和:“我送你回去。”

忽然間想起了兄長,心底那種近乎酸痛的絕又浮了起來,可深吸了一口氣,生生將那下去,只說:“好。”

過了一會兒,又說:“你再等等,我……我回去之后,不能哭。”

家中阿嫂還有著嚴重的眼疾,阿莊又這麼小,父親知道了這個消息,只怕也會承不住。

拿雙手捂住眼睛,低著頭在榻上靠了一會兒,努力平靜緒。

江載初靜靜地將攬在懷里,吻了吻的額角,“好姑娘。”

睜開眼睛,江載初不再是素便服,換上了深紫蟒袍,前后的五爪金龍紋案燦燦,將他整個人襯得拔威嚴。

“你……”怔了怔。

“我送你回去,再去見蜀侯。”

他用了職稱呼父親,便意味著是以錦州轉運使的份與蜀侯見面,談的容,多半也是皇帝的旨意,無外乎追封、厚葬。

呵,想著父親卻還要跪下謝恩,維桑只覺得無法克制心中的憤懣與仇恨。

的眼神太過直白坦率,江載初不是看不出來,卻只是背過,低低道:“天快亮了,我們走吧。”

“會弄皺你的服。”維桑站著不,語氣生冷。

他的背影僵了一僵,慢慢轉過看著,懇切而溫道:“韓維桑,你難道不知在我心中,你比這服、比寧王的頭銜,重要得多麼?”

的表輕輕一震,水澤幾乎要漫上眼睛。

上一步,修長的子覆住了,低聲道:“對不住,可我還得穿著它……就像是你是嘉卉郡主。我們都是如此,很多不得已的份,生來便是。”頓了頓,又道,“可在我心中,你只是維桑,我喜歡的姑娘。”

的眼神變得溫而悲愴,定定看著他,輕聲說:“你若不是寧王,我也不是郡主,那就好了……”

江載初將送進臥房,便又出去了。

微微亮了起來,雪已經止了。維桑獨自一個人在床上坐了一會兒,果然,不多時嬤嬤就已經進來了,見躺在床上,眼睛通紅的樣子倒嚇了一跳,小心問:“郡主,昨晚又做噩夢了?”

維桑搖搖頭,聲音還有些嘶啞:“阿爹呢?”

“一大早寧王殿下就來了。”嬤嬤有些不解地說,“我來這里的時候,正遇上侍衛帶著殿下去找侯爺呢。”

維桑換好了裳,一時間有些猶豫,不知是該去父親的書房那邊,還是去看看阿嫂。恍惚的時候見到站在一旁的嬤嬤。往日間總是嚴肅端莊的樣子,今日不知怎麼回事,看起來分外疲倦,甚至忘了在用膳時叮囑“慢些吃,要有郡主的儀態”。

“嬤嬤,你怎麼啦?”就連維桑都看出了嬤嬤的異樣。

老人卻只是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地說:“聽說半年前被征去打仗的都快回來了……昨兒我回家了一趟,街坊鄰居們都盼著呢。想著我兒子也能回來,就覺得日子過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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