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華》第五章 辜負 (1)

元熙五年四月,寧王護送嘉卉郡主京。

嘉卉郡主守孝不過三月,于于理時間都太短,最后太后下了懿旨,囑咐郡主可以先京安頓下,而后再進行婚禮。

維桑本可以拒絕,最后卻答應了。

用阿莊的璽印鄭重回復信使后,小家伙扯扯的袖子,“姑姑,你帶阿莊一起去麼?”

維桑怔了怔,替他理了理冠,“不行。”

“可你每次都會帶著阿莊……”阿莊低頭,泫然泣。

“韓東瀾!”維桑不知道為什麼,忽然覺得自己緒激起來,“你多大了!還要哭?!”

嚇了一跳,阿莊生生將眼淚吞了回去,怯怯看著不說話。

說完便后悔了,深吸了一口氣,將他拉到邊,低聲道:“姑姑不在的日子,你要好好讀書,趙大人會督促你……有什麼不懂的,也盡可以問他。”

“趙爺爺好兇啊!”阿莊苦著臉道,“每天我讀書。”

“不讀書怎麼才?”維桑聲道,“要聽趙爺爺的話。”

趙鼎宇是川蜀中書令,深得韓壅信任,如今把大權委任給他,維桑倒也放心。

“姑姑,那你和寧王叔叔去京城玩,什麼時候回來呢?”他扶著桌面習了會兒字,忽然抬頭問道。

維桑安靜地想了想,又低下頭給他研墨,慢慢地說:“很快吧。”

“多快呢?”阿莊不依不饒,“姑姑,我給你三個月時間好嗎?這樣還能趕得及七月回來,帶阿莊去看花燈。”

低著頭,又側了側,不侄子看見自己的表,笑道:“好。”

有溫熱的眼淚輕輕墜落在硯臺的墨中,一滴,兩滴,又輾轉輕輕濺開,落在手背上,開出了墨黑的花朵。

阿莊安安心心地重新習字時,維桑終于抬起頭,看了眼雕玉琢的小家伙——因為想念母親,他瘦了許多。

再往后,連自己都不在他邊。

可是怎麼辦呢……

這條路這樣艱難,要為了他,堅定的……繼續走下去。

元熙五年四月十八日,蜀侯在錦州城外送別嘉卉郡主及寧王。

韓東瀾盡管才半人高,卻穿著著正二品的袍服,似模似樣的端了一杯酒在手中,敬給寧王。

寧王俯接過,一飲而盡。忽聽孩聲音,輕道:“寧王叔叔。”

他略略定神,卻見小蜀侯仰著頭,努力踮起腳尖,一臉急切。

他俯下,湊到他臉邊,低聲問:“怎麼了?”

“我姑姑這些天不好,你要多照顧呀!”他急急地說,“還答應七月回來陪我看花燈呢!寧王叔叔,那時你也要來!”

江載初心中一酸,不由回頭看了一眼。

尚未從馬車中出來,或許……是不敢出來吧?

“好,我會看著你姑姑。”他手去阿莊的頭,卻又覺得不妥,改為一拱手,“蜀侯,就此別過了。”

“再會了!”小家伙揚起小手,大聲沖不遠那輛富麗堂皇的馬車喊道,“姑姑,再會!”

四匹駿馬并列在車前,忽然有了響。馬車深紅滾金燙邊的帷幕忽然被拉開,穿著大紅喜服的影忽然出現。

維桑聽到侄兒的喊聲,不顧侍的阻攔,提起裾,沖了出來。

直到站到阿莊面前,紅著眼眶看著他,俯下,將他摟在懷里。

已經化了極明艷的妝容,眉眼嫵,臉頰輕紅,鬢發如云,只是抱著孩子。

“姑姑,你哭了麼?”阿莊覺得自己脖子上熱熱的,被抱在懷里,一,反倒極懂事地安,“別哭啦!七月里你就回來了呢!寧王叔叔會陪你一起回來的。阿莊會很乖的等你們。”

泣著說不出話來,只覺得懷里這個孩子,如今是自己的一切,也是……自己的勇氣。

“郡主,出發的吉時快到了。”嬤嬤紅著眼睛走出來,提醒道,“寧王和蕭將軍都在等著呢。該……走了。”

維桑一點點放開了孩子,臉上尤帶著淚滴,卻勉強笑了笑,對他說:“姑姑不哭了。姑姑只是想,要有三個月見不到你……會想你呢。”

“姑姑,我每天寫五百個字,等你回來給你看。”這大約是小家伙唯一能想出來、安姑姑的話了。

“好。姑姑回來檢查。”維桑抬起頭,對嬤嬤說,“嬤嬤,煩你照顧蜀侯起居……便如同以前照顧我一般。”

“我會的。”嬤嬤終于也忍不住,手抹了抹淚,“郡主,一路小心。”

維桑站起時,形微微一晃,一旁有人手扶住恍惚間抬頭看到那張清俊的臉龐,心臟又是被重重的一扯,幾乎不過氣來。

他扶著,直到將送上馬車,一直未曾放開,親手握住帷幕,又慢慢放下。

的臉終于在黑暗之中,見不到分毫。

寧王深深吸了口氣,牽住自己的馬匹,翻上馬。

“啟程!”

春日煙柳中,車隊揚起塵埃,慢慢走向東北的道。

命運的巨,也在此刻開始轉

無人可以逃離。

一行人已經在道上行走了五日。

送嫁的隊伍約莫百人,包括隨行的十數名奴婢隨行,而錦州城防使蕭讓將軍統領三百名蜀軍銳以及寧王親衛軍護駕。

寧王一直行在隊伍前列,而郡主則一直在隊伍中央的馬車中,除了夜間休息投宿,幾乎不出來。

“郡主,前邊是月亮峽,路頗難走,你看是趁著天還亮著就過去,還是等到索往回去驛站投宿?”

馬車傳來低低的聲音:“問寧王吧。由他決定。”

“是。”

不多時,蕭讓回到馬車邊,“郡主,寧王說今日還是過月亮峽,辛苦一些,怕明日下雨更不好走。”

“好。”

維桑坐在馬車手掀開了車簾。

人說蜀道難,難于上青天。

月亮峽的名字歲雖好聽,可是行走起來,卻無關風花雪月的浪漫,只人覺得驚心魄。小路將將夠一輛馬車通過,往下一,數十丈下是洶涌奔騰的岷江水,稍有不注意,只怕就會墜水中。

水是碧藍碧藍的,呈半月的形狀,這般險惡之地,景卻又奇壯觀。維桑不嘆造的神奇,渾然忘了此路的異常艱難。

馬車忽然停下了。

蕭讓的聲音道:“郡主,前邊一段路太過狹窄,人人需得下馬。我扶你下來吧。”

維桑早已換下了厚重繁復的喜服,穿得也輕便,自己跳了下來。腳下江流滾滾,多看一眼,也覺得頭暈。

“郡主小心。”蕭讓連忙將往里邊拉了拉,又道,“往前走上一盞茶時分,便能重新坐車了。”

江載初見到下了車,目上凝濯片刻,又淡淡挪開。

景云看著他的神,知他心中毫未曾放下,不嘆口氣,轉了話題道:“殿下,這條路只怕得小心,這一路上馬賊越來越多,這可是伏擊最佳之地。”

他“嗯”了一聲,“傳令后邊,走得快些。夜之前,務必出月亮峽。”

隊伍用一種并不快的速度往前挪,終于出了最狹窄那段路,大部分輜重也都運了出來。

“哎呦!什麼東西?”忽然有士兵捂住額頭蹲下去,五指間都是

懸崖上開始落下石塊,一開始如同細細的冰雹,漸漸變大,腦袋大小的石塊滾落下來,轉瞬砸中了好幾個士兵。

“是山崩麼?”維桑被士兵們護在中央,有些膽戰心驚問道。

一聲尖銳的哨聲,由遠及近,蕭讓臉一變:“是馬賊!”

話音未落,已經有兵刃響和慘聲,從隊伍首尾兩端傳來。

“保護郡主!”蕭讓大喝一聲,唰的一聲拔出長刀。

侍衛們開始迎敵,隊伍中央數十人護著維桑往前走,想要先走出峽谷。

兵刃加聲音越來越響,馬賊竟是來勢洶洶,想來是跟蹤了這送親隊一路,特意選了這里地形險要才手。

蕭讓所帶的護衛隊亦是銳,武良,殊不知馬賊們裝備卻很是奇怪,上那層藤甲看似綿,卻是“刀槍不”,若沒有極強臂力,很難一刀砍破。

正是恃仗著上的藤甲,馬賊異常勇猛。邊許多侍衛負傷、倒下,維桑一顆心跳得越來越急,四,卻始終沒有看見江載初。愈發焦急起來,連聲問:“寧王呢?”

邊的侍衛尚未回答,不知哪里沖出來的一隊馬賊已經靠近,為首那蒙面的漢子劈頭一刀就將那侍衛的腦袋砍下了。維桑真正是第一次見到這樣殘酷的場景,臉上還濺了滾燙的,一時間反應不過來,呆呆站著一

蕭讓將推了一把,堪堪避開刀鋒,只是幾長發飄落下來,可見那一刀之險。

后馬蹄聲傳來,維桑來不及回頭看,蕭讓卻已經將腰間抓住,甩給馬上那人,喝道:“殿下,護著郡主先走!”

維桑子凌空而起,又被人攔腰抱住,放在了馬前。

耳邊只聞呼嘯的風聲,背后那人的膛寬闊,心跳,是悉不過的味道。

江載初的馬,一手控韁,另只手持著瀝寬,往斜一劈,將一名馬賊斬于馬下。雙微微用力,下駿馬嘶鳴一聲,便往前竄去。

維桑側坐在他前,一顆心猶在猛烈跳,看了一眼滔滔江水。

他沉聲道:“怕的話閉上眼睛。”

在他懷里搖頭。

這一路都膽戰心驚,直到此刻,真正遇到了危險,或許連命都會沒了,心中卻反倒安定下來。

的一只手不由用力摟了他的腰,忽然聽見一聲低喝:“閉眼!”

維桑下意識閉上眼睛,耳邊聽到嗤嗤兩聲,有溫熱的濺在臉上,心知他又砍了兩個敵人,卻不知前方還會遇到多馬賊。

所幸江載初的馬匹極為神駿,不過半盞茶時間,已經帶著兩人遠離了后戰場,眼見便要出月亮峽。他心中剛剛松一口氣,忽見前方人影幢幢,心底便是一沉,心知在峽口還埋伏著人。他若一個人,自然無所畏懼,可是眼下還要護著維桑,心中便有些惴惴。

事已至此,卻也不能再退。

江載初清斥一聲,維桑也不見他如何作,那柄長劍已經鞘,取而代之的卻是一支自己從未見過的銀長槍。怔怔抬頭看他,他低頭對一笑,放韁繩,將的臉往自己口輕輕按了按,迫著靠著自己,用后大氅將裹起,聲道:“別看。”

眼見乖乖閉上眼睛,他長槍指向前方,用力一夾馬肚,沖著馬賊而去。

江載初的武力自然不可與士兵們同日而語,手中長鋒嗤嗤兩聲,已經砍進了藤甲,挑開了為首兩人,馬蹄踏過,兩側不斷可聞慘聲,江載初面容不,黑長發散落在肩上,眼神堅定鋒銳,手起槍落,必將一人挑落。這般的氣勢如虹,竟將那數十名馬賊嚇得肝膽俱裂,直將他放過去。

馬賊中忽然有人大聲道:“他前帶著人!”

話音未落,三柄長刀已往維桑上砍去。

江載初右手剛挑落一人,來不及回槍,眼見刀鋒要落在維桑腰上,急之下便是一側,踢開了兩柄刀,到底還有一柄,砍在了自己背上。

他咬牙趁著馬賊的刀尚未拔出,反手一槍,將那人刺死。

這將軍再勇悍,到底也了傷。馬賊們興起來,一個個殺紅了眼,口中喊著:“抓住他們,必然是要!”

維桑本就是側坐著,顛簸之中子不斷往下原本攀著江載初的腰,卻覺得手上漉漉的有些膩,鼻中又聞到腥之氣。于是睜開眼睛,卻見到自己一手的,才知他傷了。一驚之下,子更是重重的往下掉,江載初無法,拋開韁繩,用力將提上來。

這一作,腰間傷口裂得更大,又是兩柄刀同時砍來,他只能用后背去擋,悶悶兩聲,他倒吸一口涼氣,回長槍掠過,將那兩人攔腰截兩半。

趁著這一槍之威,馬賊一時間不敢追來,江載初用力夾馬匹,往前奔去。

他手中控著韁繩,一路不辨方向地狂奔,直到暮沉沉,看不清來路。

維桑只覺得他的呼吸越來越重,而馬不知奔到了哪里,忽然被一絆,兩人都重重地摔落下馬。地勢似乎是由高到地,頗有落差,子便如同一塊石頭,不由自主地往前滾下去。

也不知昏昏沉沉地滾了多久,地勢漸漸平坦下來,維桑緩了許久方才爬起來。

上臉上破了不,幸而月亮從云層后鉆出來了,借著這抹清輝,維桑在不遠找到了江載初。他伏在地上一,因為穿著深藍長袍,跡也不明顯,一時間看不出了多傷。

“江載初!”連忙跪下去,將他的頭輕輕抬起來,帶著哭意喊他的名字,“江載初!你醒醒啊!”

他沒有醒來,咬牙,借著月,小心將他后背上的料撕開了。

這一撕開,維桑只覺得渾都涼了。

他的后背是三道深得骨的刀傷,皮翻卷,可以看到里邊筋脈理,鮮幾乎用可以看到的速度正汩汩冒出來。

維桑知道自己的手開始抖,那麼多……該怎麼幫他止

大腦一片空白時,許是吃痛,江載初醒了過來。

回過頭,那雙眼睛鎮地看著,聲線亦是溫和的:“你怕麼?”

怎麼會不怕?

他要是死了……他要是死了……

維桑怔怔想著,強忍住要落下的眼淚,努力展開一笑意:“江載初,你快死了,我反倒不怕了……大不了,便是一起死。”

他沉默了片刻,輕聲道:“那麼我努力活著吧。”

維桑慌忙眼睛,“你上有傷藥麼?”

“前襟。”他連說話都開始吃力斷續。

維桑連忙從他出一個小瓷瓶,拔開塞子,將藥盡數倒在那三道傷口上。

這藥竟然有奇效,鮮還在往外冒,可是速度卻明顯減緩了。

維桑松了口氣,眼見他因力不支,又昏睡過去,心知是藥起了作用,漸漸鎮定下來。又從他前襟掏了一支火折出來,尋了些干柴,堆攏在一起,試了許多次,終于把這捧小小的火生了起來。

來時那件大氅落在很遠的地方,維桑跑去撿了回來,拿牙齒撕咬著,拉許多一掌寬的布條,跪在他邊替他包扎。

許是因為疼痛,江載初驚醒了,看清手中的布條,斷續道:“草木灰。”

維桑“噢”了一聲,連忙拿樹枝撥拉出那些剛剛燒的草木灰,等到涼去,捧了一些小心灑在他的傷口上,這才用布條包扎起來。

做完這一切,略略放心,坐在他邊,小心將他的頭放在自己膝上,拿半幅氅子遮在他上,疲力竭地閉上眼睛。

漸漸微弱下來,夜間的樹林里頗有些寒意,維桑被他一陣一陣的抖驚醒,連忙去探了探他的額頭,掌心只覺得滾燙。知他失過多,如今發起了高燒,只怕上極冷,正要去加些柴火,只是手腕一,江載初牢牢拉著,只是不愿放開。

“江載初,我去添些火。”在他耳邊道,“我不走,我在這里。”

他燒得迷迷糊糊,卻聽到了,慢慢放開了手。

維桑將火燒得旺了些,回到他邊。明滅不定的火中,他的眉皺在一起,臉上一也無,喃喃地說著話。

靠得近一些,聽到他著“爹娘”,怔了怔,才想起來,他曾經說過,先帝在與他們母子獨時,從不許他父皇和母妃,便如尋常人家那樣“爹娘”。心中微微一酸,維桑輕輕握住他的手。

了許多聲爹娘后,他終于安靜下來,似是睡得舒服了一些,只是片刻之后,他又有些不耐地,喚了一聲“維桑”。

維桑子僵住,聽他一聲有一聲的喊自己的名字,聲音那樣溫,那樣小心翼翼,仿佛是在說兩個極其重要的字。

阿爹和阿嫂走后,真的很久沒有再哭。

可是此刻,他這樣負重傷,躺在這里,一遍又遍,喚的名字……

眼淚一串串如同落珠掉了下來。

“我在這里,我在這里……”亦一遍遍答,耐心,溫的,直到懷里那人昏睡中勾了勾角,無意識地回握的手,的,仿佛有所應。

渾渾噩噩中,江載初回到了京城。

大晉皇城號稱萬宮之宮,三座大殿在京城中軸線上依次矗立,氣勢恢宏至極。他還記得自己曾經從龍首道走至含元殿,足足走了有一個時辰。可如此巍峨壯闊的宮殿,母親卻并不喜歡。母親出生在江南,自小見慣的婉轉秀麗的江南園林,很不習慣這般朱紅赤金的宮殿。

父親獨獨為在宮殿的東南角修筑了一個園林,仿造著母親家中的一切,哪怕這個院落同整個皇宮都格格不,可只要喜歡就好。

母親并不是一個有野心的人,更適合嫁的是江南的富庶人家,而非勾心斗角的皇室。從不奢求丈夫會立自己的兒子為儲君,只是早早的央求皇帝,為兒子在江南要了一塊封地。

帝國的儲君是早早立下的,因為皇后周氏出名門,種種關系盤錯節,幾乎不可能嫡子的地位。可即便如此,父親還是過改立儲君的念頭。最后當然沒有實現,可皇后對他們母子的恨意早已經固了。

后來江載初不止一次地想,他們這般恨自己,也不是沒有原因的。畢竟在這人淡漠、權力至上的皇室中,只有自己得到了父的。父親甚至歉然對母親說:“我這一生,若還有什麼歉疚,便是不能陪著你回你家鄉去看一看。”

那時母親正輕聲哄著自己睡,長長的頭發落在自己脖子里,的,他悄悄張開眼睛看了一眼,燭下,母親脂不施,可是眉梢眼角,淡淡地華流轉,只說:“你有這心,我便滿足了。”

……

后背的劇痛迫得江載初不得不從皇城宮殿的夢中驚醒,勉力睜開眼睛,視線出去還有些模糊,自己正一個極破敗的屋下墊著的稻草,周遭靜悄悄的,一個人都沒有。

他心下一驚,子微微,只覺得后背要裂開一樣,忍不住悶哼一聲。

維桑急急忙忙跑來,跪在他面前,急急地問:“你醒啦?”

聲音還帶著哭腔,又仿佛是如釋重負地喜悅,江載初看不到的臉,心底卻是一松,問:“這是在哪里?”

維桑不答反問:“我喂你喝點水吧?”

言罷用一個破瓷片盛了些水喂到他邊,小心道:“燒終于退去了些。”

“我沒事。”他昏昏沉沉的又想閉上眼睛,可旋即又睜開道,“我睡過去多久了?”其實他說完一句話都覺得吃力,卻又不想擔心害怕,只能強自撐著道,“他們找來了麼?”

“噓……”維桑輕地將他的頭抬起來,放在自己膝上,“你別說話啦,我在這里陪著你,你再睡會兒吧。”

他閉了閉眼睛,卻又索著抓住的手,牢牢地握住了,輕聲道:“你沒傷吧?”

“我沒事。”維桑輕輕反握住,用哄孩子的聲音道,“你睡一會兒吧。”

他還是沉沉睡過去了。

離他這樣近,近到能看清他薄如紙的瓣一點都沒有,鬢邊落下的頭發,有幾拂到了邊,輕輕替他挑開,手指過他的臉頰,又停駐了一會兒。

溫已經漸漸下降了。

他大概還不知道自己已經昏睡了三日三夜。說起來,幸好是那匹馬后來竟又找到了他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將他放上馬匹,又找到了這個已經破落許久的小廟,將他放了進來,總算暫時有了遮蔽風雨和曝曬的地方。

好幾次深夜,驚醒過來,總是忍不住去探江載初呼吸,生怕他就這樣睡過去,再也醒不過來了。可是就這樣看著他安靜的睡,維桑心里反倒安寧下來。

這條路這樣艱難且茫然,一眼過去,看不到盡頭……可若是江載初死了,反倒不用再糾結了,就這樣陪著他一道死了,對自己來說,真的輕松了許多呢……

胡思想的時候,靠著自己那個人忽然,用輕到只有能聽清的聲音名字:“維桑……”

“我在呢。”

“你去找他們,他們,應該也在找你。”

稍稍將他抱一些,微微笑了笑說:“我不去。”

“聽話。”他,慢慢放開的手。

維桑安靜地抱著他:“你為什麼要救我呢?”

他怔了怔,他怎麼能不救呢?

維桑的笑意更深:“江載初,我們同生共死。你能活下去,那麼,我也會活下去的。”

他無可奈何地蹙了蹙眉,維桑便出手指,輕輕摁在他眉間,輕聲笑說:“我喜歡你不皺眉頭的樣子。”

指尖輕的力道下,他慢慢舒展開眉頭。

他的早已裂開了,上邊還留著紫紅痂,這樣狼狽,可安靜地抱著他,又覺得這樣溫暖。

火焰漸漸滅了下去,維桑小心挪開江載初,往火堆里添了些柴。

“維桑……這附近有水麼?”他迷迷糊糊地又醒轉過來。

“要喝水麼?”維桑連忙跑到他邊。

“附近有水麼?”他有些堅持地問。

“有個湖,在不遠的地方。”維桑遲疑著說,“怎麼了?”

“我想下水洗一洗子。”他半支起子,臉雖蒼白,可是表很堅定。

“你瘋了麼?你才剛剛退燒!”維桑摁住他的肩膀,“不準去。”

他的頭發有些凌地落在肩上,半坐起子,衫已經破爛不堪,俊秀的臉上表卻像個孩子一樣,“我要去。”

向來都是對他撒,也沒見他這樣堅持——維桑一時間有些無措,糾結了許久,終于說:“傷口不能水……你若是覺得不舒服,那我幫你子吧?”

破廟外,因為白日里下過一陣新雨,空氣,還帶著泥土的味道。維桑扶著他走到外邊,月十分稀薄,兩人的影子長長地拖在地上,在很遠的地方疊在一起。

他走得很慢,小半部分的子重量都靠在上,能到彼此的溫。

其實那湖水就在不遠的地方,可他們走了一炷香多的功夫,才遙遙見到了水

偶爾有夏蟲的悄鳴聲音,卻更顯萬籟俱靜。

一步步踏在沙沙樹葉上,離那汪湖水越來越近,維桑放開他,用隨帶著的帕子沾又絞干,走回江載初邊,“我幫你。”

他轉過了便小心揭開了后背上破破爛爛的裳,借著月,小心地拭。

這幾日并未來得及好好替他凈,江載初原本壯的后背上全是干涸的漬,不一會兒帕子就染了暗紅便去湖邊洗了洗,再幫他拭。反復了好幾次,終于整理干凈,維桑轉到他面前,躊躇著問:“口我也幫你?”

他不能做大幅作,維桑是第一次這樣面對面地到年輕男人的

和白凈虛弱、風度翩翩的貴族公子們不同,江載初的顯出軍人才有的強悍,哪怕是重傷之后,猶可見結實的理。

維桑的作頓了頓,指尖在他腹部的一道疤痕上,抬頭問他:“這是什麼?”

“以前過傷。”他不在意地說,“在戰場上,算不了什麼。”

“肩膀上,口那些傷疤都是嗎?”維桑怔了怔。

“嗯。”他低低地說。

忽然間不知道說什麼,他上傷疤雖多,卻沒有一道比他背后新的三道更深更重。如果不是為了救的話……以他的手,又怎麼會被折騰這個樣子?

有水澤悄無聲息地漫上來,凝聚在眼底,酸酸的幾乎要滾落下來,吸了一口氣,想要忍住,到底還是落了下來,熱熱的滴在自己的手臂上,烙下瞬間的印記。

“傻姑娘,哭什麼?”他坐在地上沒,似乎想要手安,可又牽,于是輕聲笑,“每個男人的夢想,都是能救下心人。”

用力點了點頭。

許是因為呼吸不穩,的指甲輕微地刮到他的口,有輕微的刺痛。江載初緩緩地抬起手,將的手握在掌心。

“韓維桑,我問你最后一次。”劍眉之下,他的雙目璀璨如同天邊明星,也帶著一難掩的戰栗與張,“你……愿意跟我走麼?”

他的掌心這樣熾熱,幾乎疑心他又開始發熱,可他的作分明又是鎮定的,“我想帶著你和阿莊離開這里。”他淡淡笑了笑,“天下何辜,蒼生何辜,可是……那些和你,和我又有什麼關系呢?”

維桑靜靜地看著他,年輕男人那樣誠摯而懇切的眼神……讓知道,這個世上,如今也只有他,愿意毫無保留地將一切都送給自己。

也知道現如今是兩人一起離開最好的機會,朝廷認定是馬賊所為,不會牽涉到旁人。

一個“好”字就在邊,幾乎要說出來,可看著他,目盈盈,還帶著水,卻只是說不出口。

天邊的星星漸漸黯淡下去了,眉眼如畫,可卷軸上的墨跡已漸漸干涸了,再沒有意氣風發和鮮活妍

江載初慢慢松開的手,無力地落下去。

連忙扶著他。

他微微彎下腰,笑聲啞:“我明白了。”

原本只是扶著他的胳膊,一點點地近過去,抱著他的子,帶著哭腔道:“對不起,對不起……是我對不起你。”

他一下一下,輕的頭發,聲道:“我沒怪你。”

這幾日的擔憂與焦慮,終于在靠著他的時候,徹底的發泄出來。維桑伏在他懷里,哭到近乎哽咽,想和他在一起,可不能……什麼都不能……甚至不能想一想。

“傻姑娘,我雖不能娶你,可向你保證——我會在你邊,離你很近的地方。”他低低地說,“這樣想,你會不會好一些?”

“可我要嫁給皇帝——”猶在大哭。

他卻依舊不急不緩地的后背,“你嫁給皇帝,我會留在京城。不用害怕那里沒人認識,我會一直在那里……”他角的笑意不變,卻又帶著淡薄的哀涼,“維桑,你想要做什麼,我總會幫你。”

“可我是要嫁給皇帝啊!”在他懷里拼命搖頭,“我要給他生兒育,你看到會難過。”

手托起的下頜,在額上輕輕一吻,低低道:“若是有那樣一日,你為皇帝生下了孩子,我答應你,我會將他送上帝國最高的那個位置——這樣,你會高興一些吧?”

難以置信地看著他,他知不知道自己在承諾什麼?

他這般不喜朝廷詭譎爭斗、兄弟爭權的人,竟允諾,會將的孩子送上帝國儲君之位……這意味著,接下去的數年,數十年,他都要和那些他不喜歡的人和事周旋,只是為了而已。

這一輩子,為什麼要讓遇到這樣一個人,卻又不能同他安然走完這漫漫一生?

或許這便是命運吧。

維桑含著眼淚,笑著同他對視:“我不要你承諾那樣多……只想請你答應我一件事。”

“你說。”他眉眼沉靜。

“若是有一天,我做了對不住你的事,請你……不要再這樣喜歡我。”深深吸了口氣,一滴滾燙地淚落下來,“不值得。”

“不愿嫁給我,還不許我心中記掛你麼?”他深深地凝視,幾不可聞地嘆氣,“維桑,這件事,我也許做不到。”

這一晚后,江載初上的傷一日好似一日,也不再整日昏睡。只是維桑頗為憂心的是,他們兩人如今在這小小的山谷中,整日吃些野外采摘的果子——這些東西,又怎能助他恢復呢?有些發愁的將剛剛洗凈的一袋果子放在江載初面前,“我本想看看湖里有沒有魚,可又抓不著……”

江載初看見擺,臉沉了沉:“你去捉了?”

“沒有——”維桑抬頭看見他的臉,忙說,“放心吧,我不會讓自己出事……”

他的表略略和緩了一些,隔了一會兒才說,“我在關外時,過比這個還重的傷,那時連果子都沒得吃,水都沒有,還不是熬下來了?”

“就是你口的傷嗎?”維桑怔了怔。

“嗯。”

“你為什麼……從來都不同我說?”

“說給你聽讓你擔心麼?”他淡淡一笑,“又不是什麼好事。”

兩人談談說說之間,他便又有些神不濟,倚著柱子閉上了眼睛。

維桑正在撥弄柴火,約聽到遠的車馬喧嘩聲,下意識向江載初,他果然甚是警醒,已睜開眼睛,低聲道:“我的劍呢?”

維桑將瀝寬遞給他,又扶他站起來,眉眼間一片平靜淡然。

“你不怕?”他站在前,微微笑道,“若是馬賊追來的話。”

“不怕。若真是馬賊,你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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