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華》第六章 引狼 (1)
長風城外,已是深夜。
維桑在營帳之中,聽著遠戰鼓擂,忍不住翻起來,輕輕開了幕簾。
主帳燈火通明,將士往來不絕。許是晉軍要有大作了。
維桑靠在榻上,稍稍閉了閉眼睛,此時江載初應該接到薄姬了吧?那麼,他也應該知道自己已經落到了元皓行手中。
景云說得很對,已不能再留在他邊了,至于阿莊,他如今已經不求旁的,只希他平安就好。維桑抱膝,裹了上的錦被,心底的寒意一陣陣泛上來,最終涌到間,變一長串難以克制的咳嗽……連忙從懷里掏出一個小瓷瓶,倒了一粒丸藥吞下,簾外忽然有一道清潤男聲:“郡主不曾睡吧?”
是元皓行。
維桑連忙起,檢查了著,方道:“大人請進。”
元皓行依舊是一白,輕袍緩帶,雖忙碌至深夜,卻神奕奕,并無倦。
“大人夤夜來此,不知所為何事?”
“難得月朗星稀,又聽聞郡主未曾睡,便來閑聊一二。”元皓行極有禮貌道,“郡主可愿奉陪?”
維桑手攏了攏鬢發,笑容溫婉:“自當奉陪。”
兩人皆在案邊坐下,元皓行指尖輕輕敲著桌面,“元某心中著實被一件往事困擾,費盡思量,卻始終不得其解。”
“元大人這般聰慧之人都難以想通,只怕維桑也幫不上什麼忙了。”
“當年郡主中原之前,是在川蜀便認識了寧王吧?”
“是。”
“若是元某所知并無謬誤,寧王早已鐘郡主?”元皓行深邃雙眸沉沉落在維桑臉上,笑道,“時至今日,他也不曾忘懷吧?”
維桑靜靜聽著,卻不置可否。
“當年含元殿上弒君一劍,元某事后輾轉思量,都覺得太過意外。寧王擅深謀,且斂穩重。他若要殺先帝取而代之,絕不會在眾目睽睽下,以玉劍擊之。此法太過意外魯莽,若是不,寧王被擒,毫無退路。”
維桑略略低下頭,角笑意輕忽:“大人焉會不知一個道理,富貴險中求勝。寧王若是不冒險,又怎麼能一擊即中?”
元皓行笑了笑,“那時朝廷勢力此消彼長,暗流涌,先帝、寧王自然各自有其擁護者。寧王若是險中求勝,就必然布好下招,絕不會任由衛軍將他押天牢——須知即便在天牢中呆上半日,也有被殺的危險。”他頓了頓,意味深長道,“我元家世代在晉朝為,多也有些人脈和暗線,郡主大婚前幾日,并無收到任何寧王不軌的線報,若說籌謀這樣一件大事,卻沒有毫痕跡,我卻是不信的。”
江載初曾在天牢中呆了一日一夜,直到被部下救出。被劫出時,他已被嚴刑拷問,那樣強悍的子,竟也暈去了好幾回……維桑是頭次聽元皓行說起,怔了怔,眉宇間過一不忍,卻被他收捕在眼中。
“那麼或許便如大人所說,或許寧王心中喜歡我,因我要嫁給別人,心中一時不忿罷了。”
“這個說法元某也曾想過,可郡主或許還是不了解寧王。以他當時在朝廷的地位,因在關外大敗匈奴,聲名威盛,手中權勢更是煌煌,先帝雖然同他不睦,真正要為難他,卻也是頗難——寧王若真心想要同你在一起,送你來京城路上,大可尋個借口,與你遠走高飛也不是難事。可他偏偏將你安然送來了,可見當時并非意難平。”
維桑依舊不語,神平靜,唯有長睫垂下,遮掩去此刻心事。
“寧王并非是一個會因一己之私,陷天下于大之人。他會這樣做,唯一的可能,便是不由己。”
“想不到元大人對寧王評價如此之高。”維桑輕聲道,“只是三年前弒君那一劍,如何,元大人若要知道,只怕得去問他自己了。”
“若有機緣,自然是會問一問的。不過元某后來想了想,新帝登基,寧王反出,晉朝局已……這樣的局勢中,唯一獲益的,便是蜀地了。”元皓行悠然道,“這三年,朝廷頗有些自顧不暇,若我記得不錯,只怕蜀地稅賦三年未曾催收了吧?”
維桑子微微一。
“若是按照這個思路想下去,寧王弒兄,所有人將注意力放在他們上,倒的確沒有人再想到曾有這麼一件郡主宮之事。自然,朝廷的怒火也不會再遷到川蜀去。”
“再者,我輾轉找到了那柄玉劍。那把劍上,自然是有先帝的,也有寧王在含元殿吐出的那口鮮。”
“過了近一年時間,竟然很容易分辨出寧王吐出那口——鮮紅一如當日吐出之時。問過了巫醫,方才知道寧王當時中了一種極為罕見的蠱毒。”
維桑霍然站起,冷聲道:“大人心中既有決斷,何必又來問我?!”
元皓行依舊坐著,心平氣和道:“郡主這般反應,元某心中便更確定了。”
維桑緩緩坐下來,“這件事過了這麼久,元大人追究還有什麼意思?”
元皓行興味盎然地看著,笑道:“假若元某推斷的一切無誤,時隔三年,寧王竟不殺你,可見郡主在寧王心中所占分量。”
“大人想要以我來跟寧王換?”
“若說要換什麼,元某總得先弄清我手中籌碼的價值罷……”
“大人可知我本有機會逃跑,卻心甘愿被抓?”維桑眉眼舒展,如愿以償看到元皓行眸中那警惕。
有意靠近他,低聲音道:“大人或許不知道,很快,我對你來說,便沒有毫價值可言了。”
元皓行念頭轉得極快,“郡主想要尋死麼?恐怕也沒那麼容易。”
維桑只覺得間一陣微,不由重重咳嗽出聲,這一陣咳嗽遠比之前的都要厲害上許多,聽得元皓行微微皺眉:“你可是著涼了?”
“稍稍有一些,不礙事。”的面頰略有些紅。
“郡主還是好好休息吧,明日我會讓軍醫給你看看。”他終于站起,徑直道,“不日大軍便要啟程,郡主于我大有用,子還是要保重。”
雖然在長風城下不過一日,維桑卻已看出來,晉軍并沒有要全力攻下此城的意思,倒像是在調整戰略,稍事休息。
“你不要這長風城了?”維桑皺眉問道,“我本以為你會強取而下,直搗他的后方。”
“你我能想到,江載初怎會沒想到?”元皓行悠悠道,并未有瞞著的意思,“我猜寧王在后方給我拉了好幾條防線,只怕一過長風城,就深陷泥足,再也出不來了。”
“那你準備怎麼辦?”
元皓行雙手負在后,深深看了維桑一眼:“倒也不用瞞著郡主——我知道他星夜兼程趕往京城,我回兵解圍。可我偏不。”
“他要先發制人,我便讓他先。”他角溢出篤定微笑,俊得不似凡人,“我這邊,只要拖住小景將軍就行了。”
“小景將軍?”維桑眉頭皺得更深。
“哦,你還不知道吧?此次出征,副帥是景貫將軍。也是景云的伯父,景云的兵法是他親手教出來的。如今,景將軍已經率部出發,前去截擊景云了。”他頓了頓,一字一句,“只要景云被拖住,那麼寧王那邊,便是,孤軍無援。
原本以為渡過禹河時會到守軍阻攔,未想到數萬士兵默不作聲地過了河,經未見一個敵軍。水岸邊是低洼之,為防敵軍留有伏擊,連秀早已四散開騎兵偵查,此刻紛紛回報安全。這一路快速地前行,除了迅速消滅了幾隊無意間撞到的人馬,并未打過一場真仗,這讓連秀心底有些不安。他催馬至江載初側,問道:“將軍,要休息片刻麼?”
“全部渡河了?”江載初的側臉掩在頭盔,并不見什麼表。
“是。”
“上馬!出發!”他握韁繩。
“上將軍……”
江載初停下作,看了他一眼。
只是隨意一個眼神,連秀心里卻打了個突。昨晚沒有接到那位韓姑娘,他便覺得上將軍有些變了,仿佛對什麼都漠不關心。
“上將軍,我覺得——”
“你覺得一直沒有遇到敵軍阻攔,有些古怪什麼?”他的冷靜敏銳到令人覺得害怕。
“是。”
江載初淡淡向前方,“若是覺得古怪,我們便不用躲躲藏藏往前走了。前邊就是重鎮永寧,去城下一看便知。”
“上將軍,你是說……要攻克永寧?”連秀眼睛一亮。
永寧是京師最后一個屏藩護衛重鎮,他們固然能從一旁的崇山峻嶺中繞過,直京師,只是這樣未免要多花上好幾天。如今,上將軍若決定明正大的攻克永寧,便意味著……他們不再躲躲藏藏的急行軍,而是要正式的在朝廷面前出行蹤。
“若是兩日之能攻克永寧,消息傳到朝廷,太后和周景華知道我離他們不過百里,必然急招元皓行回來勤王。”江載初話鋒一轉,“只是我不知道,關寧軍能否在兩日之,將永寧拿下?”
對于以騎兵速度行進、習慣快速剿滅對手的關寧軍來說,長時間的掩飾自己、不與敵人鋒,顯然已經忍耐了太久。連秀一聽這話,熱涌上,翻下馬后單膝跪地:“關寧軍必不負使命!”
“起來吧。”他揮了揮手,目眺北方,仿佛站在此便能見那久違的皇城。
他長抒一口氣,心中卻帶著輕微的茫然與失落,若是真的有一刻江山懷,又如何呢?君臨天下……便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麼?
最終將那些寂寥沖散的,卻是耳邊兵馬喧囂,戰旗高懸,一張張年輕而陌生的臉往前奔襲而過。江載初看著這些年輕的士兵,是他帶著他們踏上了這個戰場,也有許多人從此再不能回到故土。
但他曾許給他們的榮華與榮耀,如今,便帶著他們,往直前,一一兌現吧!
兩個時辰之后,關寧軍先鋒已經抵達永寧城門之下。
騎兵們無聲蟄伏在城南的小叢林中,可眼前的景象卻讓他們覺得有些詭異。
隊伍緩緩從中分開,年輕的將軍遠遠眺青黑的城池。已是宵時間,士兵們正要關上城門,但是依然有人拖家帶口地從里往外出來,人流中還有許多板車,上邊似乎放著全部家當,倒像是出城避難。
“上將軍,他們這是知道要打仗了嗎”連秀不解道。
江載初靜靜看著城門,“如果知道我們過來,他們就會往北邊逃,而不是在南門。”
城門那邊起了爭執,大約是士兵們強行要閉門,而后邊的人流卻還在往前,一時間不肯罷休,幾乎要哄鬧起來。
連秀揚手招來了一個士兵,低聲吩咐了幾句。那人便換上了隨便服,混跡在人群中,往前去了。江載初看著那名斥候的影漸漸遠去,心底莫名起了一不安。他俯下,輕輕了烏金駒的鬃,心中卻細細梳理了一遍如今的勢。
正在沉思的時候,那斥候匆忙回來了,“上將軍,將軍,那些人都是出城避難的。說是……說是……”許是覺得這話太過匪夷所思,他一時間有些躊躇。
“說什麼?”連秀有些不耐煩追問道。
“說是匈奴人要來了。”
“匈奴人?”連秀怔了怔,不怒反笑,“你探的什麼消息?”
那士兵頭低得更低,又不敢辯解,只囁嚅道:“他們都在那麼說。”
江載初目掠向遠城池,制止了要發怒的連秀,神容變得異常嚴肅。
“上將軍?”連秀有些不解地看著他,“他們一定是弄錯了。”
“弄錯了?”江載初角微微抿起來,狹長明亮的眼睛深掠過一憂慮,“全軍就地休整,等前方確切線報。”
“上將軍,現在看來這座城池還沒有防備,是進攻的最好時間……”
江載初揚了揚手,在部下面前,他從不會展出毫緒,可是此刻,心底那個想法已經呼之出了,他不得不強自按捺下心中的焦慮,問道,“關寧軍后部尚未到的,還有多?”
“再過一個時辰,騎兵們能夠盡數趕到。”
他輕輕吐了口氣,“連秀,此次出征前神策軍一分為二,留在關寧軍中的大約是八千人,將他們提到陣前,準備作戰。”
“攻城戰用最銳的騎兵?”連秀疑問道。
“只怕用不著攻城了。”江載初平靜道,“連秀,去傳令吧。”
一個時辰之后,全軍趕至永寧城下,江載初往后去,黑的士兵就地休息,卻沉默著沒發出毫聲音。這是他的銳之師,平素并不顯山水,可是戰場之上,卻強悍得一往無前。而此刻,他在等另一個消息,這個消息將決定他的軍隊,是否要去迎擊另一支宿敵。
終于,好幾匹馬從前方回來,黑人們一翻下來,尚未平復氣息,就半跪在江載初面前道:“上將軍,已經探明了。前方確是有一支騎兵正快速而來。流民都在往這邊過來,他們說那是匈奴人,一路殺了不人,也搶了很多東西。我們留了一半人繼續往前方刺探。”
“匈奴人?”連秀表僵,“他們如何會關到了這里?”
引狼室……江載初心中猜測了事實,良久,方道,“派使者去永寧城見守將。”
永嘉三年六月。
帝國的局到達頂峰。
元皓行、景貫率晉軍由京城潛行至長風城下,本趁江載初毫無防備之下奪回重鎮;未想江載初兵分兩路,親自率領麾下銳騎兵直取京師而去,在離京師百里之外,突遭變故。
匈奴騎兵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出現在帝國,一路燒殺搶掠,往南方而來。
而此時,京師皇城,亦是一片象。
紫宸宮,太皇太后周氏接到各地傳書,臉鐵青。
丞相周景華額頭上冒出了汗珠,要解釋,卻聽上邊重重哼了一聲:“不是說付傭金就足矣麼?!這群蠻荒之人卻四燒殺搶掠,這樣下去如何收場?!”
“左屠耆王冒曼已派使者傳來訊息,他們已經趕往永寧城了。”
“呵,那這是什麼?”太皇太后將手中奏折往地上一扔,“你自己看!”
周景華膝行上前,捧起奏折讀了一遍,汗珠從臉頰往下頜滾落:“這,這?”
“他們為何分出一支騎兵直往京城而來?!”太皇太后大怒道,“這些匈奴人是何居心?”
“借兵之時約定了酬勞為五萬金,剿滅逆賊江載初,他們便如約出關,我想必是哪里有了誤會。”
“誤會到南方與北方不分麼!”太皇太后大怒,“你即刻派人去喝止他們不得再行前進!若是了京畿重地,格殺勿論!”
“是,是!”
周景華正要起,忽道,“太皇太后,若不是元皓行將大部軍隊討去南征,我們也不會落到這般左右難以為繼的地步!”
話音未落,門口傳來通報聲:“陛下到,太后到!”
太皇太后坐著未,只是看著小皇帝快步跑來,角出一和藹的微笑。
“皇祖母。”小皇帝行了禮,方才對周景華道,“周大人免禮。”
太皇太后將四歲不到的孩子放在膝上,淡淡抬眸向年輕的太后,等問了安,方道:“不須多禮。”
太后不過雙十年華,鬢發如云,紅嫣然,卻如同往常一樣,穿得很是素淡。向太皇太后的眼神總是含著一怯意,輕聲道,“母后,我帶皇帝來給您請安。”
太后瞇了瞇眼睛,“你兄長如今在何?”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太后怒氣涌上來,“你不知道卻還用皇帝的玉璽,放你兄長去南邊?!若不是他和景貫帶了幾萬人馬去了長風城,我們又何至于落到這般窘迫的境地!”
太后原本就子弱,素來有些懼怕太皇太后,此時駭得跪在地上,一言不發。
小皇帝見母親跪下,連忙從祖母膝上爬起來,同母親一起跪到地上,“皇祖母不要生氣。舅舅去南方,是孫子同意的。”
眼見這個唯一的孫子眉眼無不肖似自己的兒子,太皇太后聽著孫子稚氣的話語,終究還是心了。
“元皓行雖是你舅舅,卻也是你的臣子。”講孫子招到邊,平靜道,“以后有記住這一點。”
“是。”
“當年你父皇便是心太,將那逆賊當做了弟弟!”想起往事,太皇太后心中的恨意便難以止消。
太后跪在地上,含元殿那一幕仿佛還在眼前,愈發不敢說話,將頭沉得更低。
“周大人,你以陛下的名義發急詔給元皓行,令他立刻班師回朝,勤王救駕!”太后想了想,“詔書并發金牌,若是不回,以欺君罪論。”
周景華微微一喜,忙道:“是。”
“匈奴騎兵你務必與他們首領聯系,不得再靠近京畿重地。”太皇太后囑咐道,“事之后,子玉帛金銀,哀家自不會虧待他們的。”
永嘉三年發生的種種事端中,最為影響深遠的便是這一樁。
晉朝太皇太后周氏主政,朝中大小事務由其親侄周景華主持。趁著史大夫元皓行及兵部尚書景貫南征之時,周景華獻策,以匈奴左屠耆王冒曼部下近十萬人為傭兵,酬以金銀玉帛而中原,意圖剿滅江載初之局。太皇太后以為然,引匈奴人關。未料匈奴人關后,撕毀與晉朝的協議,大肆掠奪,無惡不作。一時間北部中原流民失所,烽火連連,史稱“永嘉胡”。
而當此時,江載初也好,元皓行也好,卻對此事一無所知。
帝國的局,到達了頂峰。
此時永寧城外,正式探明了確實有匈奴騎兵后,江載初索不再掩飾行蹤,列陣于城下,等待使者從城回來。
城頭火把將半邊夜空都照亮了,巋然未的城門漸漸裂開一條,三騎馬從城門中疾馳而來,臨時搭建的主帳中江載初聽到侍衛來報:“上將軍,派去的使者回來了!”
“見到宋安了嗎?”江載初注視著底下站著的使者,許是因為急急趕來報信,他的風帽尚未摘下,面目掩在影中,人看不清樣貌,“前線逃回來的難民況如何?”
使者嘆了口氣,并未回答,只是緩緩摘下了風帽。
一張頗經風霜的臉,兩鬢都已斑白,卻雙目炯炯,著江載初,神容復雜。
“宋將軍?”江載初刷地站起,“你——”
當年含元殿一劍,明帝薨,江載初被老部下們劫出了京城,這一場之后,朝廷上下亦是經歷了一次大清洗,大半年輕將領一意追隨寧王,反出朝廷,留下的那些,自然是對皇帝忠心耿耿的,其中便包括這位宋安將軍。
江載初始終記得那時宋安還是小小江陵郡的太守,而彼時自己同部下率領的皆是戰場上錘煉而來的兵,原本以為攻克江陵十分簡單,未想到便是這座小小城池,困了大軍足有五日。直到孟良引兵從西北而來,方才破城。
宋安也因此名噪天下,守城雖敗,敗而猶榮。
此次江載初派人與他商談,本并未抱多希,未想深夜,他竟有膽量親至敵營。
“寧王開口便詢問流民安危,宋安心中佩。”宋安并不對他行禮,只冷冷道,“匈奴關,茲事大,不得已之下,宋安只能親至此,與寧王面談。”
他一口一個“寧王”,江載初也不生氣,只道:“如今北面勢如何?”
宋安深吸了一口氣,鬢發更是染白了一層,嘆道:“慘絕人寰。”
江載初面一沉,雙手無聲拳:“將軍請細說。”
“我已問過數批流民,他們原籍為涿郡、上谷郡、漁郡等九郡,據他們所說,匈奴騎兵所到之,無不被屠城掠奪……如今兵鋒直指永寧,只怕明日午后便到。”宋安微微閉上眼睛,能逃出的大多是富庶之戶,家中養著馬匹。那麼更多的普通人家,只怕已經被滅戶。
“此外,我還接到了朝廷的急令。”宋安角驀然出冷笑,“命我打開城門,迎匈奴騎兵城,共同剿滅叛逆。”
營帳中沉默下來。
江載初著實覺得這件事像是一個笑話,若是在前一日,有人告知他朝廷會引匈奴關來剿滅自己,他必然覺得太過荒謬。
可如今這件事真正發生了。
明明是針鋒相對的敵人,此刻一樣的無話可說。
宋安沉默了許久,終于克制不住,仰頭大笑,可笑聲中卻藏有難以消解的憤懣。
“將軍準備怎麼辦?”江載初靜靜看著他,問道。
“我大朝立朝百年,死于蠻夷刀下百姓不計其數,年年以我中原子、玉帛金銀供奉匈奴,方才換回片刻和平。朝此屈辱已數十年,也素知匈奴人生狡詐,無禮儀之教,關之后又怎肯遵守約定?朝中太皇太后與周相怎麼如此昏庸!”宋安咬牙道,“我父兄皆是關外守將,死于匈奴人之手。宋安此生,為國為家為民,也絕不能放匈奴人永寧關!”
江載初眼神微微一亮,心中一塊大石緩緩落下了。
宋安與他目接,不閃不避,昂然道:“寧王,勢如此,宋安為黎民蒼生,誓要剿滅匈奴賊寇,換我中原平安。你須知,并非是我懼你,不敢與你一戰!”
江載初繞至案桌前,低聲道:“將軍大義。”
“朝廷昏庸無道,宋安愿……”他頓了頓,咬牙跪下道,“宋安愿請將軍永寧城,剿滅匈奴!”
夜風吹得燭火明滅不定,江載初自上而下看著宋安堅毅的眉眼,手將他扶起,旋即傳令:“關寧軍何在?”
傳令兵小跑而去。營地上方命令漸次傳遠:“全軍上馬,即刻進城。”
夜之中,關寧騎兵們翻上馬,作整齊劃一,馬蹄聲清脆如同雨落。
連秀看著城池的吊橋開始落下,卻難掩憂慮。
“上將軍,你真的相信宋安嗎?萬一這是個陷阱,他騙我們進城,再來個甕中捉鱉……”
“連秀,我出征匈奴的時候你尚未跟著我吧?”江載初打斷了他的話,語氣甚是平淡。
“是。”
“你也未到過我朝與匈奴邊界之地吧?”
“是。”
年輕的上將軍神平靜:“若你去過那里,當可知道但凡匈奴人掃而過之地,妻凌,男子梟首,野墳幢幢,腥之氣一年不盡。那種恐懼,是作不了假的。”
連秀注意到兵營后邊那幾個平民,在宋安來此之前,只怕上將軍已經親自審問過了。目重新落在這個神容寧靜的年輕男人上,連秀臉上多了一敬佩。上將軍心思如此縝周全,可見他能在逆境中重起而居高位,確實是旁人所不能及。
“宋安已將兵符給我,他在城的人馬,便歸你統制。”江載初在暗夜中凝著此刻看來安靜的城池,手喚了無影,“帶上你的人,去北門候著。”
無影的影尚還在,宋安快馬趕來,氣吁吁道:“寧王,北方流民還在不斷涌進,城池工事還有哪些要加強?您隨我去城頭看看?”
江載初攥住了韁繩,角抿出一淡笑來:“宋將軍,打完了匈奴,你又如何自呢?”
宋安一怔,匈奴騎兵即將兵臨城下,國難當前,他一咬牙便去見了江載初,可是打完了匈奴呢?周相與太皇太后得知了自己所為,必然不肯罷休。
“宋將軍便蓋上印,快馬送回京師,就算是給朝廷一個待吧。”江載初悠然遞了一張信紙過去,笑道,“如此,你我都可安心。”
宋安接了過來,借著火把一看,臉頓時變得鐵青。
信是以永寧守將的名義發出的,彈劾周氏一族挾天子而引外敵,言辭極為不敬,可想而知,一旦送京城,自己便被劃為逆黨,再無商榷余地。
“宋將軍?”江載初許是看他躊躇,淡淡一笑,“你若不愿,我也不會強。只是抗擊匈奴一事我卻是不敢拖沓,與立場不明之人并肩抗敵太過危險了。”
宋安低頭沉思片刻,苦笑,如今自己也沒了選擇余地,江載初的人馬開始進城,遲早是要傳到朝廷中去的。
他翻下馬,跪下道:“便依殿下所言!”言罷便從懷中掏出印章,又拿馬刀劃破指尖,直接便拿涂抹上印章,印下印,遞給江載初。
江載初接過來,隨手遞給了侍衛,只是淡淡看著他,并不開口讓他起來。
宋安忽然覺得這個男人適才給自己留下的印象皆是假象,什麼民族大義、天下蒼生,只怕自己在出城那一刻,他就籌劃好這往后的每一步了。
“這世上早沒有寧王了。”馬上那人冷冷道。
此刻分明沒有到他的目,卻被凜然而起的氣勢震懾到,宋安自認并不是一個膽小的人,后背卻出了一層冷汗,他意識到自己哪里說錯了,忙道:“是,上將軍。”
“起來吧。”江載初臉溫和了許多,“城工事你與連將軍商量,流民若是城中容納不下,則打開南門,讓他們去后方避難。”
宋安表略有些驚疑不定:“如何擊退敵寇,守住永寧,還請將軍決斷。”
“若要擊潰匈奴,唯有一個方法。”江載初目遙遙著北方,神容肅然,一字一句道,“正面迎擊。”
此時的陳留郡,戰旗獵獵,兩軍隔河相。
景云著對面的那面帥旗,一模一樣的“景”字,微微有些晃神。
對陣的是他的伯父,養他長大、親授他兵法武藝的伯父。
年時,是伯父每日送他宮中,作為皇子的伴讀,陪著寧王練習武藝、練兵陣。年后,作為寧王副將同他在沙場歷練,當真親如兄弟。新帝登基,明知寧王地位尷尬微妙,他執意陪著主上去了川洮。
朝文看元家,武看景家,彼時元家已將兒送宮中為妃,立場已明。那時伯父至兵部尚書。雖知侄子這樣隨寧王于家族不利,只道:“武士之心,在忠一字。”竟允許了他固執的請求。
而后便是含元殿上驚變,景云了城門魚鑰,隨著江載初反出朝。那一晚伯父追趕他們至城外,其實已到弓箭程之,伯父又是出了名的神箭手,能拉開百石的強弓,可最終,箭支卻偏在他的側,他知道伯父終于還是放了自己一馬。
回頭一眼,兵馬嘶間,那條來路,終于已經徹底斷絕。
一路戰至南方,景云收到消息,伯父已在祠堂將自己除名,老人家辭去了朝中一切職,上書“景家子孫有愧,不再朝為將”。
那一日在南方已是深秋,日子卻冷得仿佛寒冬。他收到那紙書信,默然不語,只是去了庫房拭那套已有破損的盔甲。
江載初深夜找到他,淡淡道:“后悔嗎?”
他搖頭,并不后悔,卻也難抵此刻心中對家族的愧疚。
江載初神容平靜:“阿云,你伯父說景家子孫無臉朝為將。日后改朝換代,你便是景家家主,舊朝之事,還有誰記得?”
他至今能回憶起江載初平淡的話語下匿的鋒芒與霸氣,如同帝王一般,給他許下了承諾。而對此,景云沒有毫的懷疑,他是能做到的。
一路披荊斬棘到了今日,他不懼任何仗,卻沒有想到,元皓行將伯父重新請了出來,與自己在戰場上敵對。
于忠,他絕不能背叛上將軍。
于孝,他又怎能對長輩執起劍鋒?
“景將軍,咱們對峙了半日了,為何不見對岸有靜?”孟良有些不耐煩地抓了抓頭發,“他們打的什麼主意?”
“他們拖住我們,不需戰,就贏了。”景云低頭看著輿圖,了眉心。
“這老賊……”孟良口而出,轉瞬想起了景云與他的關系,訥訥道,“那個,我不是那個意思。”
“無事。”景云擺了擺手,輕聲道,“我伯父用兵最為正道,若要贏他,需得想個妥當的方法才好。”
“可現在是他們不同我們打。”孟良心中憤懣不已,“但凡咱們往前挪上一挪,他們卻又跟上來了,甩都甩不掉。”
景云心中憂慮的正是這一點,軍雖不攻打,卻拖慢了自己的行軍速度,只怕上將軍抵達皇城之下,獨木難支。
“的確不能拖下去了。”景云心中主意已定,“請諸位將軍來我營帳,我軍即刻拔營。”
此時在南岸向北岸,卻見楚軍營帳燈火通明,兵馬調聲喧嘩,主帥營帳中,斥候不斷來報:“將軍,對岸兵馬調,正在拔營,方向是往西行進。”
景貫著花白的胡須,目落在陳留郡西北部,那是丘陵山地,極難行軍,他居然領兵往那里走!
“將軍,依我看景云是為了繞開陳留郡城,防止我們前后夾攻,才特意繞走山路。”謀士緩緩道,“他們急著與江載初會合,只怕是再也拖不下去了。”
只是這樣而已嗎?
景貫不語,這三年屢屢聽聞侄子戰場上捷報,也知他長進不。
他心中有些不
他們今天也沒離婚
三年前,操著“心機BOY”人設的宋昕琰和秦慕瑯結婚,十分不得老攻的朋友和親人喜歡。 三年后,與秦慕瑯在一起過五年的前任帶著一身榮耀和強烈的復合心歸國,打破了他們平靜的婚姻生活。 人人都覺得秦慕瑯會和宋昕琰離婚,重新和柳澤宇在一起。 ------------ 然而,一年,三年,五年——秦慕瑯和宋昕琰都還沒離婚。 眾人:WHY? 閱文注意事項: 1、關于暗戀和珍惜的溫馨婚后戀愛文,1V1,HE。 2、寫文不易,謝絕人身攻擊。
8 3748七零嬌軟小知青
合歡花妖林姒甦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不小心把別人的命定姻緣給睡了。 ……第一次進人間就闖了個大禍,林姒頭疼不已。但是聖人說:“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姻緣線亂了她就給他捋直!正吭哧吭哧努力想把姻緣線復原的林姒發現,越修復,姻緣線越是崩得厲害。 ……看著雙眼通紅的男人,林姒無奈的撫額,自己造的孽,跪著也要還啊。
8 14087紈绔世子妃
她是天圣皇朝云王府唯一的嫡女云淺月,亦是人人口中的紈绔少女,囂張跋扈,惡名昭彰,賞詩會為了心愛的男子與人爭風吃醋命喪黃泉。 她是國安局最年輕最具才華的上將,一朝為國身死,靈魂墜入異世,重生在天圣皇朝云王府唯一的嫡女云淺月之身。 紈绔少女對上少年將軍,她的到來讓表面平靜的天圣皇朝幡然巨變。 說我囂張? 說我紈绔? 說我就是一個頂著云王府嫡女的名頭,打著內定太子妃的幌子,占著整個王朝最尊貴女子的身份,其實就是天圣皇朝第一廢物? 靠! 非要逼我告訴你們我這一切其實都是裝的? …… 佛曰:裝也不容易啊! 紈绔少女重生,是繼續紈绔到底,還是為了正名而展現溫婉才華? 上一世恪守嚴謹,日日勞累。這一世難得上天眷顧給了這樣一個身份,怎麼也要活出一個安逸來。 奈何你想安逸總有那麼一些人不給你機會。 那姑奶奶就自己開辟出一條安逸的路來。 驚才艷艷,智慧無雙,且看一雙纖纖素手如何挑起腐朽皇朝的乾坤盛世,譜寫一場盛世榮華下的錦繡篇章。 本文一對一,一生一世一雙人。
8 36005新婚夜植物人老公醒了
安晴穿成小說里又傻又癡的沖喜新娘。植物人老公是活不過新婚夜的炮灰。想到巨額遺產,她忍不住笑出聲。說好馬上死的霸總,卻睜開了眼!繼承遺產美夢破碎,老公還夜夜喊胸口疼。必須她輕撫,才好起來的那種!【他肌肉好絕】下一秒,他襯衫扣子全解開。【他到底有多少財產啊】第二天,他將簽好字的財產轉讓書,送到她面前。【今晚必須拿下盛行舟,想個什麼辦法呢】“不用任何辦法,晴寶可以對我為所欲為!”
8.18 74850重生后,她逼婚了漠北戰神!
她是上將軍唯一嫡女,卻活得不如狗。 她以父親為榮,卻沒想到在父親心裡,她只是一味能治癒庶姐的血葯。 而他,是萬人敬仰的漠北戰神——玄蒼。 彼時,他是質子,她被人設計和他一夜荒唐。 可也是他,親手割破了她的手腕,為了救他心愛的嬌嬌。 見識了最惡毒的人心,她以為死不過如此。 卻沒想到,他率領大軍攻破城門,射下了懸吊在城門上她的屍體。 也是他身後綁著她的屍體,帶著她殺得血流成河,將生前欺辱過她的人一一手刃。
8 61213替嫁后,將軍夫人又颯又撩
簡介:【馬甲+女強+爽文】 帝師府少將軍負傷,臥床半年昏迷不醒。老太爺束手無策,只能給少將軍找個沖喜新娘,可誰知這沖喜新娘卻是個從鄉下來的丑丫頭? 不但如此,這個丑丫頭居然還說自己能治好少將軍? “她一個鄉下村姑,怎麼可能懂醫術?”有人說。 “她要是懂醫,我就把頭擰下來給她當椅子坐。”又有人說。 次日,少將軍居然醒了。 眾人傻眼。 鳳錦嘆了口氣,本來想以普通人的身份和你們相處,可換來的卻是疏遠,我攤牌了! 權謀?宅斗?醫術?武斗? 不好意思,我的馬甲比你穿過的衣服還要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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