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華》第六章 引狼 (2)

信,自己一手調教出的景云會這般簡單暴地解決眼下的問題。

“將軍,咱們跟不跟?”副將著急道,“半日時間足夠他們進丘陵腹地,我軍卻還要安排渡江,若是不跟上,只怕給了他們可乘之機。”

轉瞬,老將軍心中有了決斷:“搭建浮橋,征調民船,全軍渡河。”

“景將軍,為何不在敵軍渡河時攔截攻擊?”

“你以為他會沒想到嗎?”景云站在暗的高地,淡淡道,“我這個伯父打仗,出了名的后發制人,那些樓船里邊必然裝了他最為得意的火炮。數量雖,殺傷力卻十分驚人。他便是瞧準了咱們沒有這個,才敢這般大模大樣渡江。”

孟良懊惱道:“就讓他們這麼過來嗎?”

景云不:“走吧,也莫要讓他們久等了。”

一行人輕車簡騎離開了陳留郡城,形淹沒在黑暗之中。

江上船只往來不絕,到了天亮之時,終于將士兵運送完畢,景貫老將軍喚來親衛,前去二十里外的陳留郡城送急信,命郡守開城門,部隊隨即拔營。

一個時辰后,先鋒軍已抵達陳留郡城下,仰高高的城池。

之中,郡守卻并未將城門打開。一名軍騎著快馬從軍隊伍中掠出,手中高高舉著軍令,前往涉。

那名軍駐馬在吊橋下,仰頭向城池上方,忽見明晃晃的箭如野利齒般出現了,不愕然:“景將軍的命令你們沒有收到嗎?”

“哪位景將軍?”城頭有人大聲嗤笑,“我們只認這位景將軍。”

話音未落,城墻易幟,篆刻的“景”字獵獵揚起,卻見一個黑甲執箭的影出現,年輕的眉眼堅毅沉著,淡淡低:“回去告訴你們主帥,陳留郡守早已臣服我軍。你們要戰,便來戰!”

仿佛是為了此話留下注腳,城墻兩翼兩支騎兵正近而來,赫然便是之前所說“繞丘陵而走”的隊伍。

景貫看著城頭變幻的大旗,幾乎在瞬間,就意識到自己中了侄子的圈套。

也難怪這幾日他走得不急不緩,原來是早已與陳留郡守暗中有了勾結,在他以為能和陳留守軍前后夾擊時,被反將了一軍。

“這小子,這幾年倒是長心眼了。”景貫遙遙看著侄子城墻上的影,心中浮起的極為復雜,不知是欣,抑或是憤怒。他手中握著韁繩,沉思了片刻,喚來副將,輕描淡寫道:“那便攻城吧。”

“將軍,不會中了圈套吧?”

“中軍攻城,左右兩翼與敵軍騎兵列陣對峙。”景貫道,“他既然要與我們一戰,我便陪著他耗時間。”

即便三面重圍,他也不擔心。

因為軍不用大敗敵軍,只要拖住他們,切斷了他們的供給,便是立于不敗之地。

后軍之中忽然有人快馬趕來,老遠就在喊:“景將軍,元大人的信!”

景貫甫一接到那令,心中便是一凜。那紙以指甲蓋大小的金泥封印,應是元皓行不離的那枚戒指印下的,可見事急,元皓行本沒時間以軍令行文。

封印被撕開,素紙張上只有簡短一行字:匈奴關,停戰。

景貫以為自己看錯,又讀了兩遍,方才確認了信中容。

“元大人說,請景大人務必以大局為重。”

“匈奴關……如何關?又怎麼會關?”一時之間,饒是想破了腦袋,這位耿直清白的大將軍卻也沒有想到個中原因,只是元皓行的命令,他已讀懂了。

景貫當年曾經隨同先帝親征,與洮侯世子并肩死戰,方才護得皇帝安全關,自然知曉敵人的兇惡。莫說關諸軍戰力本就不如驍勇好斗的匈奴人,加上如今天下四分五裂,能否應對這場突如其來的戰事,皆是未知。

必先攘外。

為了將外虜驅逐出中原,恐怕他們還必須和此刻的“敵人”聯手。因為當世唯一可與匈奴抗衡的,也只有當年的“黑羅剎”江載初了。

老將軍長嘆了口氣,下了最后一道軍令。

半盞茶后,陳留郡城墻上,孟良疑道:“他們不是要攻城嗎?怎麼這般磨嘰?”

的敵軍中,卻忽然起了一面素白大旗,上無一字。

大旗立起之時,敵軍齊齊下馬,盔甲摘在手中,就地休整。

“怎麼回事?”孟良大喜,“停戰不打了?那咱們正好打他們個措手不及!”

景云慢慢鎖住了眉頭,后侍衛疾奔而來,將上將軍的令傳至他手中。

他打開一看,眉宇間盡是愕然,旋即制止了同僚:“全軍傳我的命令,停戰!”

長風城下,韓維桑在軍中被囚的數日,日子過得很是悠閑,只是風寒一日比一日重,元皓行也遣了大夫來看,最后也不過開了些清肺祛痰的藥

“郡主,大人請您立即過去一趟。”婢掀簾而,“這邊的東西,奴婢會收拾好,隨后便送來。”

韓維桑有些愕然,卻見婢已經手腳麻利地開始收拾,只能滿腹疑地去主營。

與元皓行相已經有半月了,見慣了他如沐春風、舉重若輕的樣子,主營,這個臉鐵青、深瞳中怒火滿盛的年輕男人,令覺得有些意外。

他見到,只簡單問道:“會騎馬嗎?”

“會。”

“跟我走吧。”他大步走向營帳口,侍衛隊早已整齊候著,牽上兩匹馬。

韓維桑默不作聲地打量這隊騎兵,僅僅從這沉默的氣勢、無聲的殺意來看,便知道這必然是元皓行邊最為銳的親衛隊,可他們要護送元皓行和自己去哪里呢?

馬亦是極難得的大宛駒,疾馳出數十里,元皓行放緩了速度,行至側,問道:“需要歇一會兒嗎?”

“不用。”韓維桑回長風城,心知自己在去向北方。

“不問我去哪里嗎?”馬疾馳下,此人的風儀竟未見毫凌,玉簪束發,輕袍緩帶,氣度清貴難言。

“我問了大人就肯說嗎?”韓維桑淡淡一笑,“我只是覺得奇怪,大人派景將軍截擊景云,卻又半途而廢,不覺可惜嗎?還是說,北方出了什麼變故?”

這年輕子敏銳得可怕,念頭如電閃一般劃過,元皓行已經掩去了之前的震怒,清俊的臉上唯有從容:“不錯,是有了些變故。”

韓維桑微微蹙眉,北方的變故……莫非江載初已經攻破了京城,得元皓行率軍勤王?可他卻沒有帶上大軍同行……或者,江載初戰死,元皓行已不用留在后方坐鎮?這個念頭涌上心頭,韓維桑只覺得自己渾發冷,手上的力氣正在慢慢消失,幾乎要從馬上落下來。

元皓行適時地手扶了一把,聰明如斯,立刻猜出了心中的想法,沉聲道:“江載初好好活著。”頓了頓,又道,“現在,他的命比任何人的都重要。”

韓維桑心中一定,安靜地著他,眸中驚慌之意一除,立時顯得黑白分明,清澈之至。

元皓行忽然覺得與眼前這個子說一說,倒也無妨。

“匈奴騎兵已經關。”他薄削的中吐出這幾個字,飛揚的眉梢間,卻帶著淡淡的肅殺之氣。

韓維桑疑心自己聽錯了,勒住馬韁,口而出:“什麼?”

“想不到吧?”元皓行眉心,遮去了此刻的表,輕聲道,“我也沒想到。”

“定是元大人不在京中,才有人這般迫不及待,想要分權吧?”韓維桑嘆氣道,“只是匈奴人……呵,真是引狼室,引火***。”

引狼室,引火***。他自從得知了這個消息,心頭輾轉的,便是這八個字。心中固然自責太過大意,竟然未讓人死死盯著周景華,卻也嘆,這世上真有這般的蠢人,便是要搶功平,卻也總要思量一番,請來的幫手究竟是何人。

“現北方形勢如何了?”韓維桑正問道。

“北方銳被我調至此,現在……那邊剩下能抵抗的軍隊,只怕就是寧王帶去的整編之后的關寧軍了。”他思及此,心中十分焦慮,只是面上淡淡的,“我還不知寧王此時會作何打算。”

韓維桑抬眸向遠方,聲音平靜,宛若說著家常之事:“他素來是最識大之人,元大人心中怎麼想的,我想他也會怎麼想。”

元皓行子微微一,無聲向韓維桑,眼神閃爍。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在想三年前,他便是不管不顧地反了。”韓維桑角微彎,笑意清淺,可眸卻是清冷的,低聲道,“可那不是他的本意。”

話音未落,伏在馬上,重重地咳嗽起來,難以自已。

元皓行看著瘦得幾乎能被折斷的影,眸復雜,良久,輕聲道:“周景華向匈奴借兵中原,匈奴人一關便毀了約定,分為兩支,一支直撲南方富庶之地,另一支則直京城而去。太皇太后帶著皇帝,已經棄城而逃了。”他一字一句說道,深琥珀的瞳仁中泛著難以言說的冷瑟之意。

“他們就這樣把京城拱手相讓了?”韓維桑駭然道。

“此刻還不能得知那邊戰況如何。”元皓行抓著手中韁繩,指間用力,可見手背青筋。

“大人帶著我,是要拿我同江載初換條件,請他救下皇帝嗎?”韓維桑已然明白前因后果,不苦笑。

元皓行看了一眼,不置可否。

“我不值大人辛苦帶我北去。”韓維桑躊躇片刻,“他也斷然不會為了我一人,用天下換。”

“郡主值不值得,只怕不是由你說了算。”元皓行悠然揚起下頷,“你可知這三年的時間,楊林為何能在洮地只手遮天?”

韓維桑心臟了一拍,揚眉向元皓行,皺眉道:“我侄兒年紀小,無人照應,被權臣掌控,也是無可奈何之事。”

“那郡主知道為了控制楊林,寧王又在洮地布置了多暗線嗎?”

口如遭重擊,臉驀然間變得慘白。

“你是說,江載初在扶持楊林上位、宮,引我主去找他?”韓維桑喃喃將這些話重復了一遍,只覺得出去一片茫然,一時間不知。良久,只是閉上眼睛,慘然一笑:“可我并不值得,他這樣費盡心機。”

“為了你走投無路的這一日,寧王可是籌措了三年。”元皓行悠悠道,“你說,你值不值得呢?”

接下去的數日,元皓行快馬兼程趕往北方,倦極之時,便就地搭起帳篷,睡上兩個時辰便又趕路。

這一路的況越發令人擔憂。

越往北走,便遇到更多流民。元皓行親自詢問過難民們,卻得不到確切的報。

有人說皇帝太后已被匈奴人抓了,京城也被一把大火燒了個,也有人說軍隊前去勤王,阻擋住了部分匈奴,他們才能跑至此。這其中大部分的訊息皆是以訛傳訛,自然不可相信,可唯有一點是確認無疑的——太皇太后攜著小皇帝,果然已經棄守京城了。

這一日他們已趕到禹河邊,河上架起的浮橋糟糟滿了難民,不時有人尖著墜下水去。元皓行在河邊已休整了一個時辰有余,韓維桑抱膝坐在樹下,神懨懨,不知在想什麼。

“郡主的病一直未見好嗎?”他沉片刻問,“現在又不適了?”

許是因為連日趕路,更見消瘦,淡淡道:“無妨。”

“寧王在禹河對岸的永寧城與匈奴對峙,若是行程順利,后日就能見到他。”元皓行仔細觀察的神,“郡主到了永寧,當可安然休息。”

韓維桑怔了半晌,想不到,如今他們離得這樣近了。

“他知道……你要去見他嗎?”

“在等寧王回信。”元皓行直言不諱,“當下這種形,他也不得不見我。”

重將臉埋進雙膝之間,再不言語。

前去探路的侍衛還未回來,倒是有幾戶剛剛從對岸過來的人家尋了個地方坐下了,就在離韓維桑不遠的地方,開始分食干糧和水。

“老丈是從哪里過來?”元皓行主與其中一位年歲頗大、面容威嚴的男子攀談起來,“對面勢如何?”

“老朽帶著這一大家子,是從涿郡避難而來。出城時,上谷郡和漁郡都已經破了……唉,匈奴人真是牲畜不如啊,足足燒殺了兩日兩夜,擄掠不說,還把孩子挑在槍尖上取樂。”許是想起了那些殘酷的畫面,老丈打了個哆嗦,搖頭道,“唉,幸而逃了出來,聽說涿郡也是被毀了。”

“老丈一路過來,軍沒有抵抗嗎?”

“先時沒有,好幾個郡守一聽是匈奴人來了,城中守軍又不多,便都棄城跑了。”老丈嘆道,“只到了永寧城,咱們才打了個勝仗呢。”

一說起這個,周圍又有些人圍過來,七八舌道:“是啊是啊!咱們都是親眼看到的!那位將軍帶著騎兵與匈奴人對陣,就在離永寧城不遠的那塊平地上,從早上一直打到下午,把那幫畜生都給打蒙了!別的郡要不棄了,要不閉著門,只有永寧城將我們收了進來,將軍還跟我們說,若是還不放心,可以出城再往南方躲躲。終有一日,他會替我們收復故土。”

元皓行安靜聽著,角微微一勾:“哪位將軍?”

“就是……就是……”人群安靜了一瞬,仿佛這問題頗為為難。

“就是那位上將軍。”忽然有人道,“之前朝廷說他是大逆賊,如今我是不信了!”

周遭又是靜了一瞬,響起一陣附和之聲。

“是啊!朝廷都不管我們了,也就上將軍還顧著我們!”

“那麼多郡城沒有一個肯收留我們,只有永寧城開城門,上將軍說我們可以去他的封地,直到匈奴人被趕走……”

“皇帝都跑了,哪還顧得上我們……”

韓維桑不自覺地去看元皓行的表,他的角微抿著,其實看不出喜怒,眉眼沉靜得如同一幅上好的山水佳作,只是深瞳中不知掩藏了什麼思緒,只讓人覺得深遠。

探路的侍衛說話間便已回來了,低低地在元皓行耳邊說了幾句話,元皓行便站起來,朝眾人拱手道:“老丈,我們先行趕路了。”

“你們,你們這是往北方走嗎?”老丈驚疑道,“那邊去不得啊!”

元皓行卻沒說什麼,只笑了笑,往浮橋走去。

“看來寧王已經同匈奴人打過一仗了,倒是收攏人心的好時機。”元皓行淡淡道,卻不知是不是說給韓維桑聽的。

韓維桑腳步一頓,側邊神從容的男子,緩聲道:“韓維桑雖是流,卻覺得大人這句話錯了。”

“哦?”

“所謂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當此國難,皇帝已南逃,如今在浴戰的,只有一個江載初。大人卻只用權之道揣測他此刻所為,未免太小人之心了。”

元皓行臉微微一沉,淡聲道:“未想到郡主卻是寧王的知己。”

“我并非他知己,他也恨我骨,只是他那個人,只怕我比你更了解一些。”韓維桑微微一笑,舉目向遠茫茫人群,那些不安、驚恐、悲慟一一收眼中,“我素聞元家忠君,我卻以為,忠君更應忠天下。”

抬手攏了攏鬢發,心中無限涼意:“都是江家的天下,大人何必這般執著……”

都是江家的天下……元皓行卻是心中輕輕一震,面上卻未端倪,只道:“上將軍已在永寧等候。郡主,咱們趕路吧。”

離永寧城還有十多里的時候,空氣中竟也彌散開一種古怪的味道,仿佛是腥氣,又像是殺意,濃烈得下駿馬都到了不安。

元皓行離開已經足足有半日了。在這樣的兵荒馬中,他竟還能找到城外一座極為妥帖蔽的院落,讓韓維桑先行住了進去歇息。

一路風塵仆仆,日夜兼程,直到此刻才能沐浴休息,侍著頭發,又端上了一碗銀耳羹湯,放下之后便悄然退開了。

他就在離自己不遠的那座城池里,此刻元皓行一定已經見到他了……韓維桑心中卻略有些把握,元皓行暫時不會將自己出去,畢竟,他手中可用的籌碼不多。

“郡主,元大人從城中回來了。”

韓維桑連忙站起來,一頭長發來不及梳理,便簡單束了束:“帶我去見他。”

元皓行亦換了裳,神清氣爽地坐在書桌后,低頭看著輿圖正在沉思。

“大人見到上將軍了嗎?”韓維桑不再與他兜圈子,徑直問道。

元皓行抬了抬頭,若無其事地繼續將目落到桌面上,涼涼道:“郡主當心著涼,否則我不好對寧王代。”

“韓維桑只是來問一句,大人準備將我還至他手中嗎?”韓維桑眉梢微揚,伏下的時候,只覺得涼意要滲腔,再難克制。

還是要的,不過不是現在。”他用平淡的語氣道,“寧王出城去了,我并沒見到。”

“這些話,維桑想了一路,到了此刻,也不得不說了。”依舊伏著,不讓他看見此刻自己的表,聲音卻極為鄭重,“請大人不要將我送回他邊。”

元皓行手中的筆頓了頓,極自然地擱下,走至案桌前,親自將扶起來,笑道:“你既然這般說,必然有了說服我的好理由。”

“大人要和他聯手,驅除匈奴,對嗎?”韓維桑雙眸灼灼地向他。

“是。”

“對于外敵而言,他是一柄不世出的利劍,無人能擋其鋒芒,是嗎?”

“是。”

“那大人可知……我是什麼人?”韓維桑忽而輕笑,笑容卻極慘淡。

元皓行從未見這樣自棄的神,心中微微一,卻不再追問下去了。

“利劍若是沒有合適的劍鞘,終日纏在泥污油布中,終有一日,也是會銹的。”韓維桑收起了那抹笑,長睫深瞳中,帶著難掩的黯然,“元大人,你若要收復故土,便不能將我送回他的邊。于他而言,我……從來皆是不祥之人。”

許是在琢磨這句話的含意,元皓行微微皺了皺眉,門外忽然有人道:“大人,寧王已經來了!”

韓維桑一驚,直直向元皓行。

他反倒舒展了眉眼,掩去心事,重新了韓維桑一眼,右手一拂,房間左壁豎著的那博古架緩緩打開了,出黑漆漆一個暗室。

韓維桑立時會意,閃躲進去,博古架剛剛復位,門已經被推開了。

屏住呼吸,從墻面上那一隙間出去,視線撞到那張悉又陌生的臉,心臟似在瞬間停止跳

江載初剛從戰場上巡視回來,一戎甲尚未卸去便趕至此

進門之時,帶來一淡淡腥的味道,元皓行早已嗅到,眉心微微一蹙,起迎道:“寧王,三年不見了。”

江載初冷冷笑了笑,略去一切應酬話語,沉聲道:“左屠耆王剛出京城,揮軍南下,至此大約還有十日。”

元皓行亦慢慢將笑容抹去了:“不是剛打了一場勝仗嗎?”

“匈奴的前鋒,不過萬余人,贏了也沒什麼厲害。”江載初淡聲道,“待到他們兩軍會合,才是真正的仗。”

“我手中八萬人,如今停在陳留郡。以陛下的名義令各地勤王,總還能征十萬人。”元皓行明白他的意思,爽快道,“寧王你呢?”

“景云手中十萬皆是兵,我這里還有六萬人。”江載初指間扣著瀝寬劍鞘,“便是全部。”

即便是江載初在朝中為親王時,這兩人也并無多道可言,遑論后來反出,兩人更是宿敵。可是此時,不用多言,彼此也都明白了心意。

“匈奴騎兵正不斷從平城等關口關。若是不截斷源頭,一味被圍堵,便是殺不盡的外敵。”江載初輕舒一口氣,“若是元兄無異議,不如便請景云、景貫兩位將軍攜手,收復平關口。”

元皓行沉思片刻,道:“他二人不過與平關口數百里之遙,當可托付。如此,你我便皆下令吧。”

江載初一點頭:“如今永寧是抵匈奴由北往南的第一道重鎮防線,不知在十日之,元兄能為我籌措多人馬?”

元皓行淡淡一笑:“籌措兵馬不難,難的是,如今我找不到皇帝。”

“我若替元兄找到了呢?連同太皇太后、太后,以及朝中數位大人。”江載初不道,“到了那時,他們可不如元兄這般好說話。”

世之中,寧王手中有兵,又有何懼?”元皓行道,“至于世之后,天下誰主沉浮,元某尚不敢定論。”

江載初定定看著這個男人,他的風儀如同三年前一般,好得令人難以移開目。可這般風姿之下,此人智謀之深遠,心智之堅定,足以讓自己心生警惕。

“出兵之前,我便一直在想,若一切順利,在長風城下抄你家底,你回軍自救,最后臣服于皇帝腳下,三年當可了結。”元皓行似是讀出他心中所想,慨然一笑,“未料世事變遷竟如此之快,我竟要與你聯手,當真可嘆。”

江載初的神容卻極平靜,薄薄中,只吐出四個字:“天意如此。”

這一刻,拋開一切朝堂上的爭斗,他們都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再不復言。

沒有盟書,沒有信,沒有任何的佐證,只是言語的約定,便終結了綿延了三年的。永嘉胡中,中原抵關外敵寇最為強悍的聯盟,便在這兩個男人輕描淡寫的數句話中結下了。后世之人提及這場中原王朝兒戲一般引起的,唯有慨這永嘉之盟,是為萬民之中流砥柱,無形長城!

江載初轉便出門,目不經意落在左墻博古架上,淡淡掃視片刻,開口道:“元兄,你在長風城下這些日子,不知可曾見到我的一位家眷?”

元皓行微微訝然:“哦?何人?”

“當年含元殿上,也有過一面之緣。”他頓了頓,“嘉卉郡主。”

元皓行從容笑道:“嘉卉郡主?哈,城下倒是有一面之緣。不過此趟前來著實時間迫,郡主金枝玉葉,我實在不敢將帶來前線,自然留在后方妥帖命人照顧了。”

“如此。”江載初微微頷首,“那暫且有勞元兄了。”

他轉便走,許是太過匆匆,叮咚一聲,竟落下腰間一樣品。

元皓行上前拾起來,竟是一小塊上好的和田白玉。

泰山崩于前而不的年輕人臉卻倏然間變了。

韓維桑從暗室中出來,看到元皓行緩緩轉過,眼神如同不到底的深潭,心中立時一沉。

果然,元皓行舉起手中已經碎掉的和田玉佩,輕聲道:“郡主,對不住了,我需將你送回他邊。”

韓維桑深吸了一口氣,卻難敵此刻口寒意:“他手中……握了什麼把柄?”

“難怪他這般從容,竟不與我談任何條件。”元皓行低低嘆了口氣,掌心挲著那塊碎玉,“他已經找到了皇帝。”

江載初走至門口,無影剛將烏金駒牽了出來,他卻不急著上馬,略略等了一等。

果然,里有紛腳步聲傳來,侍衛喊道:“請將軍留步,元大人說,將軍了一個人。”

他在此刻才看到侍衛們簇擁著的年輕人,明明是七月的天氣,天地間熱得如同火爐一般,卻拿風帽兜住臉,垂著頭站著,無聲無息,也了無生氣。

江載初靜靜注視了一瞬,卻什麼都沒說,只翻上馬,往永寧城,絕塵而去。

他并未急著城,又去北門外查看工事,直到深夜方才和連秀一道回到城

同往常一樣,進了將軍府,宋安還是不肯放過他,等著他聽自己匯報完各地征來的糧草方才離開。宋安的個極為堅毅,即便是前幾日打了勝仗,也沒見幾分喜悅,倒是一如往常地早出晚歸,整編軍隊,這幾日幾乎累得瘦了形。連秀一見到他都頭大,好不容易等他走了,打著哈欠道:“他可是我見過的最較真的人了。”

“去休息吧。這幾日還會有兵馬不斷收整而來,你得撐著。”江載初若有所思,“宋安打仗一般,后期倒是做得細致謹慎。”

“我寧可和匈奴出去干一仗,也不耐煩做這些事了。”連秀出疲態,嘟囔著告退了。

之余江載初一人,無事可做的時候,那道淡淡的影子便再也無法閃避,從思緒最深的幽潭中,慢慢地浮起來。

以為元皓行能庇佑嗎?普天之下,但凡有一個利字,一個權字,便沒有換不來的人或也一樣。

可這個道理,聰慧如,卻還是不懂。

耳邊依舊說起的那些話,刻骨的,傷人的,在這個金戈鐵馬的夜里,比任何時候都要清晰——與恨攪作了一團,能在局勢如迷霧一般的戰場上殺伐決斷的將軍,此刻卻也有些茫然。

終究還是一步步地往那間屋子走去,屋油燈已熄,目在黑暗中定床上的瘦弱人影。

窗外月清凌凌灑落進來,淡抹去了臉頰上的嫣紅,長睫隨著呼吸輕睡著的時候,總是這般平和

江載初在枕邊坐下,慢慢手過去,在到臉頰那一剎那,卻醒了。

猶不知,亦忘卻歲月流帶著睡意的憨態抱怨:“江載初,你又這麼晚來,還吵醒我……”又十分慣地將頭放在他膝上,換了個姿勢,重新睡去。

那些甜的記憶紛而來,他一時間竟沒有推開,亦忘了來這里的原因,就這般在暗夜中坐著。過往緩緩而過,懷中的子第二次睜開眼睛,這一次是真的清醒了,幾乎是毫不猶豫離開他的懷抱,跪倒在一旁,誠惶誠恐,一言不發。

他心中怒火又躥了起來,無形之中,越燒越盛,可這樣的激怒之下,他的語氣越發平淡,只輕聲道:“知道回來了嗎?”

伏在那里,一都不敢,仿佛是被獵住的小

“啞了?”他探手過去,扣住下頷用力抬起來,“韓維桑,你不是很會說?對薄姬你說過什麼?”

他手勁極大,又沒有節制,輕而易舉的,在雪白的下頷上留下青紫的指印。

韓維桑子都在微微抖,被著與他對視,卻死不吭聲。

他重重放開,給留一個生冷強的背影,將侍喚進來點上了燭火,方才覺得自己稍稍平緩了緒。

韓維桑已經從床上下來,束手站在屋子一角,依舊低著頭,就連氣息都屏得更低。

“你和元皓行,何時開始暗中聯系的?”江載初亦在桌邊坐下,平靜問道。

下頷還是火辣辣地痛,不過和千瘡百孔的心比起來,沒什麼大不了的。

韓維桑用一種極謙卑的聲音道:“扮作琴師府時,我就已和他聯系。那時我并沒有把握將軍會幫我,也不敢將所有賭注放到將軍上。”

江載初修長的指尖在桌子上敲擊,發出沉悶且不規律的聲響。他抿出一笑來,燈下顯得那樣溫,卻又聲聲迫近:“所以,你拿什麼和他換?”

“我早就一無所有。”反倒坦然抬起了頭,目落在很遠的地方,失去了焦點,“留在外邊,或許還有一線生機。可是回到你邊,不過一場死局。”

江載初深深看著,將此刻的失魂落魄盡收眼底,忽然泛起了一陣倦意,是真正地倦了。說得沒錯,他們之間,是一場死局,解不開的死局。

如今,無非是他將錮在側,而虛與委蛇罷了。

“你知道他曾向我求親,最后,卻是我不愿嫁他嗎?”

“你知道他為了救我,連命都可以不要嗎?”

“利劍若是沒有合適的劍鞘,終日纏在泥污油布中,終有一日,也是會銹的。我……從來皆是不祥之人。”

那皆是心中的話語,不曾向他坦白,可句句為真。

“韓維桑,我真的累了。”江載初靜靜看著,俊淡漠的臉上過一難以掩去的倦意,輕聲道,“從今往后,你跟在我邊,過去的事我不會再提。”

韓維桑有些艱難地抬起頭,眸中泛起薄薄的水澤,只覺得耳中嗡嗡作響。

“你說什麼?”

江載初卻主意已定,心中一片輕松,聲音亦是低沉悅耳:“我說,過去的事,我不會再提。”

輕輕瞇起眼睛,不可置信地凝視他,他是連日征戰太過疲倦了嗎?否則,怎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過去的那些事,就這麼算了嗎?

那樣騙他、害他,他卻說“過去的事,我不會再提”。

眼前這個年輕男人,盡管神容疲倦,眼睛卻明亮得如同天邊星辰,他從不妄許諾言,亦從不騙,從那時,到現在。

本已干涸的枯潭,清泉突地又泛起。

韓維桑死死地盯著他,聲音輕忽得不像自己:“過去的事,你怎麼能忘記呢?我騙你,利用你,害你江家的天下四分五裂,戰難止……你怎麼能不提呢?”

他漠然看著的話聽得分明,卻又仿佛只是無意義的音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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